原本冯家右边的房子只面积稍大,空旷简陋的很,经过一个多月的重建修整,正房前加了卷棚,两侧的厢房规整明亮,跟当初的古旧土房不可同而语。
冯敏半个月没关注家里,隔壁这么大的变化着实叫人惊叹,守着房子的赵管家夫妇便是出面跟中人交涉的人,顺手还把后面的马棚也弄好了,冯家的那匹马好端端养在里面。冯敏转了一圈,陈妈妈临阵跑了,下头人有不懂的只好来问冯敏,糊里糊涂倒成了半个掌家的。
东厢最明亮宽敞,进入厅里左右各两间小屋,小屋后面连着碧纱橱,朝南的这间红砖砌成的土炕漂亮精巧,很合适给蔡大宝白里睡午觉或者玩耍,北面屋子后面的碧纱橱比其他地方大,父子俩的东西完全可以放下。
依照屋子的优次来讲,东厢自然给主子最好,只不好一来便越俎代庖,何况她的身份并不好插手的,赵妈妈央求再三,冯敏才挑出来这一处,其他下人的布置怎么也不肯做主。要紧的便是主子们的屋子,有了冯敏代劳,赵妈妈也不愁了,笑道:“我也说这一处给主子爷最好,人总不来,管事的也盘旋在城外,讨不来个注意。娘子既然挑好了,大爷没有不依的。”
府里这些下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喜的是宽和公正的主子,怕的是严苛尖利的。冯敏是独善其身,总归沾了蔡大宝,就不能不管分毫他的事,一来二去,陈妈妈偷闲,不少事总交给冯敏帮忙裁度,冯敏经手的事,蔡玠又从来没有不满的,这样一来,风向自然而然便倒过来了。
有什么疑难杂事不好处理,交给冯敏准没错,就是处置不好,当家的那一位也不会生气。现在回家了,冯敏可不肯再胡乱插手,只看着人把蔡大宝的东西送进屋子,回了自己家。
朱秀儿跟蔡大宝正玩的好呢,屋里珍藏的零嘴糕点也舍得拿出来,自己的私房钱也愿意给蔡大宝花用,冯敏进门,朱秀儿刚叫住门外的货郎给蔡大宝买炒豆子。冯敏不让给蔡大宝吃太多零嘴,免得他不好好吃饭,朱秀儿想的精细,“只吃这一次,又不是吃,你放心,等会儿我做点好克化的猪油青菜粥,饿不到我们小肉儿。”
连乡下小肉儿这种称呼也出来了,祖孙俩玩得又好,也不好不让人家相处。冯敏管不了,总算陈妈妈空闲出来,可以回去主持事务了,便将蔡大宝留在了冯家,这一去,也亏她放心,天色擦黑才来接人。
冯老三也回来了,乍见大孙子喜的红光满面,那宠爱之心,比之老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后头几,没什么要紧事也不肯出门了,将家里废弃的一条梯子搭在墙边,听到墙那边蔡大宝的声音,便爬上去逗大孙子玩,一老一小隔着一堵墙,聊的挺不错。
自从搬进城里,蔡大宝一泰半的功夫倒在冯家,小人儿机灵爱笑,又爱叫人,不但冯老三夫妻爱的心肝一般,冯大姑来串门一次,也是赞不绝口。俨然拿捏了冯家上下,粘起冯敏来肆无忌惮多了,不过两功夫,竟不肯回去,闹着要留下跟娘睡。
冯敏低头跟仰着雪白小脸试图软化她的小家伙对视,蹲下跟他面对面,“不可以喔,咱们不是说好了,白跟娘玩儿,晚上回去陪爹爹吗?”这样的小人要跟他讲通道理,就得把他当大人对待,在冯敏的描述里,每晚跟爹爹睡觉的蔡大宝很重要,大人也需要他哄着,不然会哭鼻子的。
蔡大宝很吃这套,之前没有不灵的,但今天很固执,攥着冯敏的裙子,小胖手啊啊喔喔指着她的屋子。蔡大宝在冯敏屋里歇过中觉,也没人跟他说那是娘的屋子,他就是知道,他很喜欢被窝里那馨香阳光的味道,撒娇的姿态自然流露,没软化他娘,隔辈的姥姥姥爷已经心软了,纷纷劝冯敏,“睡就睡一晚吧,有什么打紧?大爷不也没说什么?”
何止当没看见,完全是乐见其成,因着大宝在这里,送了许多精细东西过来,说是给大宝用的,那许多吃用分明是给大年纪的人用的。冯老三夫妇琢磨不出,好在有陈妈妈解惑,虽没格外露骨,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家大爷对敏儿情缘未断,想再续前缘呢。
朱秀儿是在蔡家待过的,那位大奶奶可不是好相与的,关于这一点,陈妈妈将前头那位大奶奶的去向交代地清清楚楚,这个时候也别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了,跟李家来往的始末半点不隐瞒、和盘托出。这种事,搁在谁家,蔡家的做法仁至义尽,陈妈妈理直气壮,很是为家主人抱屈。
朱秀儿听她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说完,唯余唏嘘,心头那唯一的芥蒂烟消云散。一家有女百家求,夫妇俩一商量,蔡家跟方家都是不可多得的归宿,依照门户,蔡家高出那么多,好在女儿已经生了长孙,大爷又有意,不愁后难过;方家也不错,人口简单,林大婶是个当家做主的,闺女也能干,齐心协力只会更好。
朱秀儿想的更细些,在她看来,不管嫁入谁家,子是人过出来的,谁就能说一个选择就管保终生无虞。重要的是嫁的这个人,像她跟冯老三,家里是不富裕,两个人也吵吵闹闹,多少患难却是彼此扶持过来的,半辈子不离不弃。
都说父母之命,子却不能父母去帮着过,尤其像他家这样没点依仗的,帮不上大忙,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虽着急闺女终身大事,不敢马虎,也不敢强,闺女是个有主见有本事的,更不能亏待她,听了陈妈妈的话,对方家那十分笃定的心,动摇了不少。
朱秀儿心里有纠结,又舍不得蔡大宝委屈,就等着冯敏动摇,左等右等,冯敏不为所动,被蔡大宝往怀里一撞,险些坐地上,贴着儿子粉嫩的小脸蛋,心里也一片柔软,却不松口,“再玩一会儿,娘送你回去,明一早,我保证过去接你好不好?”
除过冯敏,其余三人愁云惨淡,蔡大宝不开心,腻着娘扭来扭去,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也不感兴趣。朱秀儿一面应声,一面去开门,原是陈妈妈,转瞬注意到后面一个人,啊哟一声,不好称呼,只道:“进来坐吧,敏儿跟大宝在院子里玩呢。”
成为邻居以来,蔡玠第一次过来,跟上一次变化很大,他心心念念的母子俩都往这边瞧呢,看见那两只,心口便满登登的,说不出的惬意幸福,脚下生风奔过去,面上带笑,“敏敏。”
冯敏没好气,把家搬在她家隔壁,又有蔡大宝这个大杀器,将她家里人都给笼络过去了,她不搭理他,冯老三夫妻一如往常,毕恭毕敬的,唯恐招待不周。蔡玠难得竟有点不自在,受宠若惊,从容的风度收敛不少,冯敏旁观两方都拘谨,都替他们难受。
听蔡玠说吃过饭了,是来接蔡大宝回去的,冯老三朱秀儿一改留人的态度,恋恋不舍跟蔡大宝道别,又叫冯敏送出去。蔡玠低头看她,灯影下的眉目柔软深邃,也是想叫她送的意思。冯敏颠了颠怀里的肉团子,肉团子还在生气,走出门了不肯下来,四脚并用紧紧扒住,冯敏很有严母的风范,拍拍小屁股,“赶紧的,自己下来。”
蔡大宝扭了扭,抱的更紧,哼哼唧唧,“娘,睡。”
软的的都使过了,冯敏虽然爱,却不肯惯着他,将孩子往蔡玠怀里一塞。蔡大宝哇一声就哭了,抱着她的手臂,一抽一抽的,可把门口观望的老两口心疼坏了。蔡玠凝视冯敏秀美的眉目,也清楚她不肯放纵儿子依恋她,跟拒绝他的时候如出一辙,他怎么能任由她将自己推开呢?
“敏敏,他这样小,那么喜欢依恋你,不过想跟你一起睡,有什么错呢?你别将对我的不满宣泄在孩子身上。”
冯敏是对蔡玠不满,他这一系列动作,步步紧,强势侵入她的生活,她若是再不挣扎,等牢笼收拢,就再也跑不掉了,“我没有对孩子宣泄不满,我早就说过了,他迟早要跟你回家,等他习惯了,会更难受。”
“可明明有不分离的办法,你想让我怎么做?只要你说,只要我有,行吗?”他也受够分离了,再足够的耐心,被一再推开拒绝还是会受伤的。
冯敏最对付不来的就是这种软刀子了,其实要问她现在为什么那么坚定拒绝他,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还要怎么做她才答应,她也说不出来。只是想一想曾经在那府里的遭遇,她还是有一丝怕的,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她真不想再一脚踏进去。
“你也别我了,给我点清净子过吧。”
他坦诚相求,她却有所保留,注定是谈不下去的。冯老三跟朱秀儿却忍不住了,蔡大宝越哭越撕心裂肺,唯恐他把自己哭坏了,老两口抢上前去,顾不得许多,将蔡大宝接过去哄,答应他今晚跟娘睡,总算收了声。
蔡玠问不出冯敏的顾虑,朱秀儿身为亲娘,不管那么多,将蔡大宝哄睡着了,放在闺女床上,看他粉嘟嘟的小脸,暖呼呼的小身子,老人家心都化了,“你看他多可爱,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养的出来,光是相处这短短时,一想到孩子要走,我跟你爹就开始不舍了。”
冯敏道:“哥哥马上成亲,总有你们带孩子的时候。”
“那能一样吗?”朱秀儿横了闺女一眼,“大宝可是我亲眼看着出生的,虽说有那么一段不大好的前缘,不都过去了?”
冯敏看向她娘,难不成真给笼络过去了?“您想说什么?”
“我不是给谁当说客,你有什么想法,正正经经说给人听,蔡家那样的人家,还能非咱们不可不成?料理了这一桩,方家那里也好说话呀。”她是担心就这样不清不楚来往着,受害的可是他们家,“况且,我早说你心思太重,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能过一是一,过不下去了再说,你怕跟大宝分开不肯亲近他,等真见不到了,就只有后悔了。”
这一点,冯敏是没娘通透,想到她进门时,那人立在浓重夜色中坚定不移的身影,盛满温柔缱绻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直至大门阻隔了彼此的视线,再低头看看睡在她床上柔软温暖的孩子,烦难更甚。
娘说的很对,不管她家如何,得个方家一个交代。方天佑那么好的人,没道理一直拖着人家,或许她应该跟方天佑开诚布公聊聊彼此的想法,这几方天佑也来了几次,她都没有仔细解释一下蔡大宝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误会没有。
冯敏想好了下一次见到方天佑的说辞,说来也巧,隔林大婶亲自来了,带着各色礼物,还有个姓李的婆子。冯敏不认识,朱秀儿却是一惊,细观那人的谈吐,分明是说媒的,不是云阳城的人,是以他家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