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说完就后悔了。沈纵希呆呆看着她,僵硬的反应证明了一切。她不该不过脑子说话的,太没边界感,小麦道歉,想逃离现场,却见他大步走来。
干嘛?干嘛?干嘛?
小麦怕他打自己,握紧拳头,先护住下颌和胸口。然而,沈纵希只来到她跟前。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硬是没说出来。
沈纵希就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走掉了。
怎么?怎么?怎么?
吓死人了。小麦心想,今晚睡觉真不能睡太死。
这天吃晚饭,关奏陈没加入,一个人坐在客厅玩游戏。沈纵希移动椅子,从餐厅看向客厅。他问:“蜜柑喵老师,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说。”关奏陈休眠游戏机。
沈纵希先放下餐具,走到客厅去,和他面对面谈。他问:“你觉得做视频最重要的是什么?”
关奏陈回答:“内容吧?”
绝对是套话。小麦也在听。
但是,套话不意味着错误,也不代表和发言人的观点相悖。前段时间有风声,平台要改播放量算法,他们接到的消息是已经定了。或许是这个原因,公司才如此之上心,着急帮沈纵希转型。
沈纵希说:“之前原生家庭很火,我做过一期视频。但豁不出去,数据一般,网站也没给流量。我想做视频博主,是不是应该多发视频,卷起来?去找对标拉视频行吗?”
关奏陈望着他,神情漠然:“你的经纪人怎么说?”
沈纵希说:“以前我不在视频网站活动。刚签专门公司不久。”言下之意是没太交流。
“你跟经纪人沟通吧。”关奏陈说,“稳定更新是必须的,但什么都不想,卷投稿数没有用。你说的那是技巧,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从视频网站的核心逻辑分析就知道,不是网站不给你流量。不过,你没必要自己想这些,公司很捧你。”
沈纵希挑眉:“怎么说?”
关奏陈已经在重启游戏了。小麦插嘴说:“不是让你和我们联动嘛。”
都送来跟蜜柑喵联动了,怎么算不捧。
明天就要去露营,小麦在收拾行李。沈纵希来敲门,说想给她看看他之前的视频。小麦把门打开一条缝,把头探出去,先声明:“我可不是博主,也不是经纪人。我不专业。”
沈纵希说得很干脆:“那也比我强。”
小麦说:“换个地方?客厅可以投影。”
“投影就别了,怪羞耻的。”
小麦说:“那就办公室吧,我正好要确认定时发布。”
在办公室,小麦看了一遍沈纵希之前提到的视频。机会难得,她还开了摄像机,拍个 reaction,不一定用,就当积累素材。
整个视频,沈纵希只坐着说话。他谈到原生家庭,谈到自己的缺点。在自己的频道里,沈纵希诚实得可怕。小麦边看边冒冷汗,他不单说自己软弱无能,坚持不了音乐梦想,还承认自己是玩咖,经常和不同女生玩。
虽然说,审判私德已成为常态,但人们仍能划分地盘。沈纵希的粉丝能接受,是“站在沈纵希那边”的人。
沈纵希说:“你觉得怎么样?”
小麦说:“你自己写的文案?”
“对。”
小麦回答:“很有文采。我很喜欢。你说你豁不出去,但我觉得,其实你很擅长表达,能分析自己的感情,用语言说出来,这不简单。看的时候,我也被感染了。”
视频里,他说到一个细节。从小到大,父母最爱的夫妻活动是吵架,吵架有个固定环节,那就是将一切归结于儿子。为了他,他们没法分开,这个家才没人幸福。所以,沈纵希是所有人痛苦的源头。
可是,在小麦看来,沈纵希只是个孩子,是被两名成年人,乃至于六名大人创造出来的孩子,他连选择权都没有,怎么可能是罪魁祸首?
孩子是家庭病因的成果,却反而被当成病因。这个细节真实过头了。
小麦拉动进度条,反复看沈纵希的自我剖析。小麦想问什么,转过头,旁边人比预想靠得更近。
沈纵希个子高,肩膀很宽,背对窗户,像堵墙似的,轻轻松松就能挡住光。单看皮囊,体型好大一只,漂亮得很有侵略性。不过,相处的日子里,小麦感觉到,沈纵希是一款“年下感”非常强的弟弟。在不装“帅哥”……哦,不对,他本来就是帅哥,在脱下某种外壳的时候,他会不自觉撒娇,做家务笨手笨脚,遇事虚心求助你。沈纵希有可爱之处,不是太坏的人。
一片安静中,他近距离望着她,仿佛有话要说。
小麦等他说。
沈纵希悄悄吞咽,喉结颤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憋了半天就说这?小麦回头,继续用电脑:“我对你好吗?”
“你会关心我,但又不是那么亲近。你知道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最让人心痒吗?”
不知道。小麦在心里回答。哪有这么复杂,她又不是在人耳边飞的蚊子。她说:“表亲不就这样?”
“表亲?”
“没有亲生的那么熟,不是陌生人,也不是自己主动交的朋友。”小麦随口一说,“不就表亲嘛。”
沈纵希控制不住笑出声。表亲?她拿东西扔他,像鸡妈妈保护小鸡一样帮他,观察他,看透他。他都这样了,她却跟他说“表亲”?
小麦像驱赶蚊子,快速挥手:“好了。我还有活儿要干。你快走吧,别碍事。”
去露营前,小麦临时打电话,询问能不能带宠物。万幸,露营地允许,只要求做好拴绳和清洁工作。
蜜柑妈说:“行啊站,你能去玩了。”
蜜柑爷爷说:“毛团子,乐不乐?”
沈纵希摸狗脑袋:“我们家宝宝肯定要去啊,是不是啊宝宝?”
对着同一条狗,三个人自顾自叫着自己的称呼。狗根本无所谓,爱怎么叫怎么叫。
关奏陈说:“要是不能带宠物,换个营地也行。”
“不行,”小麦否定,“麻烦。”
“怎么会麻烦?不退钱吗?”
“不是……”
麻烦的原因在于,假如要改露营地,忙活的不只是他们。
前几天,为了优惠,小麦分享到朋友圈集赞。大学同学看到,也来劲了。刚好,露营地还有名额,她连夜报名。小麦问:“你一个人去?不用问问乐队男?”
“没事。这里写了,安排的活动是音乐展示,他那种现眼包,这种活动,倒贴也会去。”大学同学太了解自己对象,“你就等着看他才艺表演吧。”
一个天气既不晴朗,也没下雨的阴天,他们去露营。
早晨一起床,小麦就头疼。人多,很难凑时间,好不容易都有空,天气预报也乐观,结果是阴天。
日常生活中,阴天不算坏天气。可画面暗,拍出来不好看。
小麦站在院子里,长叹一口气。
附近建筑都拆了,车来往得少,人烟萧条。门外的公路上,关奏陈在教狗玩飞盘。他扔出飞盘,狗看着,飞盘掉在地上。他跑到另一头,捡起,再度扔出去,循环往复。与其说是人陪狗玩,不如说是狗看人玩。
小麦走过来,捡起飞盘,扔向他:“今天光线好暗啊。”
“可以后期调。”关奏陈接住,扔回去。
没有狗什么事了。他们两个人玩起了飞盘。
还是清晨,其他人要么没起床,要么在做自己的事。工地尚未开工,阴天凉爽,天地间一片寂静。
关奏陈正手投掷,扔出飞盘:“最近还好吗?”
“还行吧。”小麦接住,和他用一样的方式投,“沈纵希来了,也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飞盘飞来,关奏陈没接住。小麦想,玩这个需要技巧,运动神经再好,失误很正常。
他重新捡起来,掷出去:“你们关系变好了?”
也没有很好。小麦想,但要说是“没变好”还是“变好了”,应该算后者:“是吧。”
飞盘一来一回,被抛出,被接住。两个人都专心地做一件事,把注意力放在那圆圆的、转动着飞行的小东西上。
关奏陈说:“比我们呢?”
小麦说:“什么?”
关奏陈说:“比我们关系更好吗?”
小麦停顿了。为什么问这个?
你很在意吗?
她接住飞盘,这一次,往手里注入更多力气,狠狠丢了出去。
天气阴凉,日光不刺眼,两个人都远眺,望着飞盘像鸽子一样飞远。关奏陈脸上浮现笑容。
“你是专业选手?”他看向小麦,眼睛闪闪发亮,笑容熠熠生辉。明明是阴天,“都可以参加比赛了。”
这真心实意的赞美叫小麦想叹气。
关奏陈捡回飞盘,没再扔出去。他走近,来到她跟前,蹲下身,摸她脚边的狗狗。小麦低下头,看的不是狗狗,是人类。
她望着他头顶的发旋。
小麦不想深入思考,本能告诉她,在这里纠缠,之后会变得更麻烦。不要提问,不要想得太深,不要像饿肚子的人一样,抓住一点闻着能吃的香味不放。和恋爱有关的事,越在意的人越悲惨。她不喜欢受伤,正常来说,没有人会喜欢。
院子里,有人在碰狗的碗。大概是奶奶在添狗粮。狗听到了,爪子嗒嗒响,飞快跑进去,留下他们俩在原地。
蜜柑妈跑步回来,提醒关奏陈:“时间到了。”
该出发了。
前一天晚上,他们已经一起把东西搬上车。现在只需点人,上车,一切准备就绪,出发。
车驶进露营地。
蜜柑喵工作室全体出动,车比较满。沈纵希索性带狗回了一趟老家,开自己的车。他从自己家出发,路上堵车,到得晚了点。沈纵希开到停车点,正遇上蜜柑家下车。
还在车上,所有人都确认好了露营地的地图。一下车,小麦在拍摄。蜜柑妈先跳下来,绕到车后。关奏陈在车里移动,同样来到车后,扔出两把折叠椅。蜜柑妈一手一个,稳稳拎住。这时候,蜜柑爷爷和奶奶慢慢下了车。她把椅子交给他们,两位老人各自搬走,到露营的位置拆开,剩下人搬运东西。一放下包,蜜柑爸就回去挪车。小麦用三脚架固定相机,关奏陈开始拆包。他丢给小麦和蜜柑妈,她们俩开始组装。小麦受过专业训练,支帐篷速度飞快。蜜柑爷爷奶奶找出点心盒,到周围帐篷一一拜访,以免拍视频有打扰,给路人留下坏印象。蜜柑爸回来,带着最后一趟行李——冷藏冷冻好的生鲜食材。
这伙人分工协作,同步进行,熟练得像是一起偷袭过珍珠港。沈纵希旁观全过程,震撼到差点忘了加入。
他牵上狗,过去了也没活可干,只能旁观。
突然,一个陌生人摸过来。见他们在忙,有折叠椅闲置,这人拎了就走。
沈纵希刚要开口,一把阳伞就劈了过来,砸在折叠椅上。是蜜柑爸。他看到有人搬椅子,及时制止。
那人不但没道歉,反而不太高兴:“你们现在又不用,放在那。给我们借一会儿,不会掉块肉的。别这么事儿逼。”
怎么办?沈纵希想,他可不觉得蜜柑爸能巧舌如簧,吵硬对方。
然而,不止一个声音骂了起来。
小麦说:“怎么不掉肉了?等会儿没地方坐肯定掉肉啊。”
关奏陈说:“五分钟六百,十分钟给你打折只要一千。付了钱再走。”
蜜柑奶奶说:“你要我们就得给?我们是你爹妈?那你是不是要给我们尽孝?”
蜜柑爷爷说:“哎哟,别人好好放着,怎么能拿呢?你干脆去博物馆把放那的文物拿了好了。”
蜜柑妈说:“你(哔——)(哔——)!(哔——)(哔——)(哔——)!”由于不文明用语太多,这段无法公开。
同一时间,七嘴八舌。五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听不清内容,但是主题很一致。都是骂人。那人再厉害,总不能舌战群儒,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什么人啊?”小麦还意犹未尽,藏不住嫌恶。
关奏陈附和:“就是。”
东西布置好了,人也到齐了。蜜柑爸开始下厨。食材丰盛,他早就跃跃欲试。因为主菜是烤肉,其他人都去帮忙。
关奏陈又做了一件神奇的事。他在露营地烤蛋糕。
小麦一直以为,这是有烤箱才能做的食物。等他烤好,第一个给她吃。小麦尝了一口,不特别美味,也不非常难吃,就是蛋糕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的行为,很难避开的味道。这种反差让人害怕。小麦想象,万一自己四五十岁,吃到蛋糕,还要想起自己三十岁前没追到手的男人。想想还怪恐怖的。
可是,对她的小九九,关奏陈一无所知。他只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
光看到那张脸,那双眼睛,小麦就停止思考了:“很好吃。”
小麦飞快吃完,迅速起身,逃离关奏陈在的露营地,带狗去宠物活动区社交。
沈纵希放下餐盒,急急忙忙跟上:“我也去。”
两个人肩并肩离开。小麦说了些什么,沈纵希正在笑。他们看起来很融洽。
帐篷边,蜜柑爷爷接过烤肉夹,怕肉生,多烤了一会儿。奶奶叽叽喳喳:“笨死了,烤焦了呀,火那么大。都下不了嘴了。”
没人搭腔。她旁边是关奏陈。来这之后,关奏陈就忙个不停,刚有空喝口水,正坐着休息。
奶奶用手肘推推他,征集同感:“真闹心。你说是吧?”
关奏陈拿着水杯,望着远处的男女,表情沉寂,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他回答:“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