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
当时麻子还在八重洲地下街的一家小咖啡馆做服务员。
是打工,从下午一点干到傍晚六点。说真的,她并不想干,可是,失业保险金已经结清,父母也不愿让她赋闲在家,总是絮叨着让她走出去,于是她勉勉强强找了这么个活儿来干。
那时的麻子尽管会呼吸,也覆盖着一层柔软的肌肤,却只不过是一部机器而已。胸口深处是齿轮在运转。
人类感知幸福的地方一定是心脏吧,麻子想。每当遇到幸福的事,心跳就会加速。跟恋人独处时心跳会加速,就是因为想让对方用手来确认它吧。
可是——
已经沦为机器的麻子,心脏却已然变成了只为让自己活着才吱吱呀呀气喘吁吁地转个不停的齿轮。可以停下来了吧?用不着再转了吧?这齿轮总是一面如此追问,一面勉勉强强地运转。晚上趴在被窝里时,心脏这种不满的嘎吱声就会传来,催促着麻子。喂,可以停下来了吧?干脆点。
把麻子弄成这样的仅仅是一个男人。他叫伊东充,一个直到半年前还跟麻子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年轻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麻子跟他谈恋爱,订婚,请上司做媒人,选定婚礼地点,选好新娘装,又筹钱置办了新房的家具。
可是,就在婚礼举行前的两星期,婚事却告吹了。
“对不起。”——她仍记得对方所说的这句话,还有一句是“可是,我也很无奈,趁事情还未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分手吧。这样给你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深……”
你明明已割断了我的喉咙,还说伤害不深。明明扼断了我的呼吸,却还要我走上另一段人生。你明明已经杀了我,却还挥挥手说“保重”,没事似的离开。麻子也想这样来回击对方,可是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双方都请了律师,为了赔偿金额之类的问题而纠缠。麻子乖乖地跟着父母回答律师的提问,还在律师的要求下出示了充写给她的信。那只是他所写的一封信而已,至于为什么必须分手,他淡淡的笔触这样写道:
“母亲坚决反对。这样下去,你也徒有不幸。”
“我失去了继续相处下去的自信。”
“正巧她出现了,我深受吸引,出现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
“抱歉,我也觉得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是却无能为力。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爱上了她。我没有撒谎。对不起,抱歉。”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空洞的语言。回响在已变空的坛子里的背叛的声音。充并没有将其封起来扔掉,而是举起来砸向麻子。
直至摔得粉碎。
“也不知是发什么神经。”律师说道,“太不负责任了。对于这种男人,最好是给他点颜色瞧瞧。干脆起诉吧。”
可是,剩下的终归仍只是钱的问题。
婚约与结婚准备所花的钱。间接损失。由于是公司内部恋爱,麻子在解除婚约的同时也辞了工作。那是一家大公司,倘若仍继续上班,肯定能拿到高薪。据说这种情况就叫间接损失。另外还有赔偿费。
你先是把我杀死,却还说什么会付钱给我!
麻子在诉讼委托书上按了手印,跟自己被卖掉的灵魂说了再见。
“要是能找一份更稳定长久的工作就好了。”
早就知道父母会这样发牢骚。但她还是选择了当服务员,因为她觉得轻松。
只需默默端好盘子就行。只需记一下点餐单就行。那就选一家人少的小店吧。这样履历上即使适当地撒一点谎也不会受到盘查。也很少会受到“以前都做过什么工作?为什么辞了”之类喋喋不休的盘问吧。
“去找一份像以前公司那样的正经工作。”妈妈,虽然您一直这么说,可是,假如我去参加那种公司的录用考试,递上履历,然后被问起“以前曾在这么好的地方上过班啊。为什么就辞职了呢”时,您有没有想过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明知别人一个电话就会令自己露馅,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说“想拓展一下视野”之类的谎,您有没有想象过我这种惨状呢?
我也很辛苦。穿着褪色的甜美风格朋克围裙,兜里塞着成捆的账单。把低低的鞋跟都磨平了,成天抱着盘子站在那儿。都二十六岁了,却毫无希望地干着那种女高中生才会干的临时工,我能不辛苦吗?
我要给那些穿着比我从前上班的公司差得远的公司制服的女职员送午餐,她们一个手势我就得给她们添咖啡,收拾她们那令人反胃的剩饭,有时还会在盘子里发现落下的长发,你说我能高兴吗?
所谓人生错乱,大概就是如此吧。
就在抱着这种念头干活的时候,麻子遇上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