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怎么想都不正常。
整个周末,麻子净在想森井曜子的事情。虽然也觉得那种女人根本就不用在意,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那态度突变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股钻牛角尖的狠劲儿。对麻子说“你这不有男人了吗”时捉弄的口吻。出言不逊。
想想都打哆嗦。
麻子一直是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她,并逐渐与她亲近起来的。虽然是匿名交往,不,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吐露真心。
正是与她的邂逅,才让麻子体会到了一种陌生人为自己撑伞的感觉。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扶起被绊倒之人的感觉。我们都是命运相似的人,一起努力吧。
可是,仅仅是一般朋友的石川淳史只是微笑着跟麻子打了个招呼,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麻子无法理解,只能认为是不正常。
麻子一边帮着做晚饭,一边没事似的跟母亲说起这事。
母亲说:“妈妈小的时候,曾在疏散地的水田里摔倒过。”
“哎?”
“是跟朋友在一起。泥泞很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怎么也站不起来。但你妈我向来是那种利索人,所以还是想方设法,眼看就要站起来了。可是,一起的朋友却装作被泥泞困住,拼命拽我的裤子,结果又把我弄倒了。”母亲把蔬菜放进平底锅,用毫不输给油星飞溅声的声音说道,“如果有两个人陷入相似的灾难,麻子,人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念头,不愿只让你一个人先摆脱出来。谁都会这样。”
麻子泄了气。“可我是被误解的。我连站都还没站起来呢。”
“咦,你说的是自己的经历?”
明明早就看穿了,还装模作样。麻子瞪了母亲一眼。
“这是常有的事啊,麻子。”
尽管如此,麻子却仍无法轻易释怀。就算待在家里,也总是心神不安。星期天的时候怀念起人群的喧嚣,就去了银座。也没什么东西要买。但在逛橱窗的过程中,心情还是有些好转,森井曜子那张脸似乎也不再在眼前晃来晃去了。
可是,当在咖啡厅休息的时候,那首歌却又传了过来。她一直说喜欢的那首歌。
Who\'s that boy
You can always make exceptions
Who\'s that boy——
I could use that boy
To give me some affection——
“若是他的话,也许会爱我。”一句话让麻子不禁脊背直发凉。
星期一,她仍来了。
坐在窗边的同一座位上。见麻子故意躲着她,便招起手来,表情几乎是兴高采烈。
“我说,你的活儿,干到几点?”
“得到六点……”
“太好了!那,下班后陪我去购物吧。我想买礼物。既然你跟他是朋友,也多少会了解他的喜好吧。你帮帮我。”
尽管难以置信,可麻子还是问了句:
“谁啊?”
“啊,就是石川啊。昨天让他破费了那么多。我想回送人家点礼物……”
麻子瞪大了眼睛。“你见过他了?”
“不行吗?”曜子点上香烟,使劲吸了一口,“真开心。”
接着,她一面朝麻子吐着烟圈,一面唱歌似的说:“没事吧?反正你跟他只是一般的朋友。”
曜子一直在店里赖到麻子下班。麻子没法逃脱,无奈只好和她结伴去购物。曜子在商场的男装专柜前徘徊了一阵子后,最终选择了一条领带,藏青底色上带着手绘的山茶图案,几近深红的色调跟曜子的口红颜色十分相似。
“送领带的意思就是‘我被你迷住了’。”曜子笑着说。接着又针扎般看了一眼麻子,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可以理解为‘一旦背叛了我,就用这个勒死你’……”
这一夜,麻子犹豫再三后,终于拨了石川淳史名片上的电话。
她没有这个义务。石川淳史也是成年人,麻子没必要多管闲事,也根本没这种打算,可一想到也许是自己把他最终推给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女人,她就坐立难安。
可是,电话却没有人接。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单位的,夜间当然无人接听。自己竟慌张得连这一点都疏忽了。麻子生着自己的气,放下电话。
可是,过了一会儿,淳史竟打来了电话。
“以前的公司电话簿不知弄哪儿去了,一直没能打给你。”他说,“忽然打电话给你,抱歉。”
“没关系。我也正想联系你呢。”麻子急不可耐地说道。
淳史压低了声音:“难不成,那个……是因为那咖啡店朋友的事?”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麻子不禁提高了嗓门,“上一次,我连她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到呢。喂,石川,你星期天跟她见面了?”
“——嗯。”
“约会了?”
“她主动约我……说是三浦你也会来,三个人一起。所以我也就毫不犹豫地去了。结果却只有她一个人……”
麻子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嘴。这算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那种以前有点问题的女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在使坏或是诽谤才这么说的。”
“嗯。我明白。”淳史的语气慎重起来,“她,感觉有点奇怪。有点纠缠……”
麻子想起曜子那用力拉上手提包的动作。哈,抓到了。
“那个人,说是要答谢你请客,就给你买了礼物。见面约好了?”
“明天,在新宿,我常去的一家酒吧,七点见面。我本来拒绝了,可是她说这次麻子真的会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打电话给你。”
“这就是那个人的手段。你不能信她。我根本就没有跟她约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真的?”
“真的。喂,你告诉我那酒吧的地址,我也去。”
淳史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这时,麻子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啊,对不起。”
“怎么了?”
“若是石川你真的想跟她交往,那岂不成了我多管闲事?”
淳史轻声笑了。“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就不会给三浦小姐你打电话了。说实话,我很被动。上班的时候也打电话过来……听那语气,说不定还会找到公司来呢。真有点可怕。”
岂止是有点!
“抱歉,把你卷进了这种荒唐事。”
“没事。不关你的事。对了,你刚才说她过去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石川,你有没有跟她谈过工作上的事情?有没有问过她以前在什么公司上班?”
“啊,问过。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淳史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公司的名字、在东京、从事进口高级杂货,麻子问明情况后,一一记了下来。
“可是,你问这些干什么?啊,明白了,这样就能稍稍了解她的底细了,如果问问那边的话。”
“哎,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我向那家公司打听一下试试。”
“这种事,一个男人去打听,我想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告知内情的。没事,我帮你问问看。”
曜子所谓工作过的公司,打一〇四就能查出来。星期二上午,麻子打了过去,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当问起一个名叫森井曜子的前员工的事情时,对方说“不大清楚”。
“因为,我好像是为了接替她才被录用的。只有社长才知道吧。社长现在外出了,我想,傍晚——六点半左右就会回来了。”
“那人事部那边呢?”
对方意外地笑了。“我们这儿是个人事务所。社长一个人包揽一切。”
无奈,麻子只好去打工了。可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时钟上。
今天曜子并未出现。莫非已捉到淳史,就没必要再见麻子了?
正好六点半时,麻子用公用电话给那家公司打了过去。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是社长先生吗?”
看来已接到报告了。“是白天那位吗?”对方说,“听说您要打听森井曜子的事。怎么,她又做了什么事?”
麻子张口结舌。
“喂喂。”
“又做了什么事……什么意思?”
面对麻子的反问,社长深深叹了口气。
“您是三浦麻子吧。关于从我这儿辞职的事,森井曜子是怎么跟您说的?”
麻子就把从曜子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社长郁闷地笑出声来。
“全都是胡扯。”
“啊?”
“全都是她瞎编的。什么我把她当成情人之类的,简直是荒唐。”
“可是……如果问社长本人,您当然会否认了……”
看来社长真的生气了,打断了麻子: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能说是无端背了黑锅。我根本就没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连两人单独喝酒的情况都没有过。听着,那女人纯粹是在撒谎。为了实现私欲,她什么肮脏的谎话都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像什么曾当过我的情人啦,被我厌恶抛弃啦,她到处信口雌黄,弄得我也非常被动。那是一种妄想。”
“妄想……”
“没错。也可以说是被爱妄想。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可她却偏偏认准了我。甚至还闯进我家,逼我老婆跟我离婚,怎么看都像是神经病。我才把她辞了。”
麻子握着听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耳畔响起曜子的话:“大家都这么幸福……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遇这种不幸?”
“喂喂,你在听吗?”
“在……”
“我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跟那女人有任何瓜葛。那是一种病。很危险。真正的恋爱出问题了都不好弄,更别说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关进子虚乌有的恋爱里,一个人钻牛角尖了。连我都曾经差点挨了她的刀子呢。喂喂,你在听吗?”
麻子并没有在听。她扔下话筒,冲出电话亭。
明明记得很仔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酒吧。麻子背上冒汗了,膝盖也哆嗦起来。好容易找到了,当隔着玻璃发现淳史和曜子的脸时,麻子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曜子正灿烂地跟淳史说笑。酒杯几乎已经空了。而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淳史则几乎毫无笑容,手连酒杯都没碰。
两人倚着的吧台上放着一个礼物,用包装纸包着,外面还缠了丝带。
店里很拥挤。麻子在客人中间挤来挤去朝两人靠近。她舒了一口气,打起招呼。
“我来晚了,抱歉。”
曜子立刻回过头来,笑容像粘住了似的僵住了。
“让你们久等了吧?”
麻子勉强挤出微笑。
淳史松了口气似的放松嘴角,回答说:
“没有。”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曜子嘴角都歪了,如此问道。
麻子并不畏缩。“咦,不是约好了三人见面吗?”
麻子的视线与曜子的交会。绝不能岔开,否则就输了。事情恐怕要闹大,她想。
曜子眨了眨眼,把视线投向吧台后面。
“抱歉,”麻子尽量保持平静,“我跟石川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我对你撒了谎,我向你道歉。所以,请不要再横插一脚了,我不希望你妨碍我们。”
曜子仍望着别处,忽然说道:“他说我比你强。”
淳史摇摇头。“我可没说。”
曜子一把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杯中尚余不少的酒水,骨碌一下重新转向麻子。
一瞬间,两人对视起来。曜子随意一松手,撂下杯子。麻子一缩脚尖,杯子便落在脚尖旁,摔得粉碎。其他客人一齐回过头来。
“该死!”
曜子吐了一句,离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