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大腿部骨折,四个月痊愈。
“若是平常,都快够上伤害案的份儿了。”奈津子说,“听说对方是有过前科的人,好像在胜子姐姐曾做过生活顾问志愿者的一个叫什么‘重返社会中心’的地方受过姐姐照顾,所以才说不想把事情闹大,跟我们私了了。”
事情发生在葬礼和争执结束的十多天后。奈津子跟浩美及伊佐子正坐在勋守着佛坛的老家的起居室里。
三人正在赶制奠仪的回礼和感谢信的名单。舅妈君子虽是长房媳妇,可由于是未婚大姑子的葬礼,就把一切都交给了她们,但会在休息时烤一些蛋糕之类的给她们吃,现在正待在厨房里。
起居室的一角安放着胜子姨妈的遗骨,周围围着君子舅妈所插的佛花。崭新的牌位反射着天花板上荧光灯的光。
“嘿,这下顺次大概也能稍微清醒些了吧。”伊佐子一面浏览着所收奠仪数额的清单,一面心情舒畅地说,“酒瘾和女人瘾,两样没一样是好东西。真受不了。对真喜子或许也是一剂良药吧。”
“幸亏浩美买的是廉价丧服。”奈津子露出假牙笑着说。她指的是浩美奋力制止发疯的顺次时,丧服的袖子被撕下来的事。
“反正真喜子都说要赔偿了,这次可得狠宰她一下。”伊佐子见缝插针。
“还是妈妈厉害。”
“等轮到我的时候,可得穿上那件好的丧服来啊。”
听奈津子这么说,浩美使劲拍了她一下。正在这时,君子端了茶来。
“奈津子,那也得是我家那老头子先走才是啊。”撂下一句后,君子又笑着返回了厨房。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浩美一直等待着跟那个男人详谈的机会。由于当时并没有跟母亲和姨妈们挑明这件事情,她就一个人去了。
男人名叫北野三郎。正如奈津子姨妈所说,的确有过两次盗窃前科。似乎专擅溜门盗窃和玩调包计,是个一度让警方头疼的厉害角色。但他已改邪归正二十年,已经是一家小餐馆的老板,有妻有子。
给他重生机会的就是胜子,是重返社会中心。两人的相遇是在北野第二次出狱重获自由的时候,也就是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北野称胜子为“胜子老师”,简单地称呼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却一脸严肃难以接近的女人。
“胜子老师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感谢不尽。要不是有老师帮助我,我现在恐怕早就死在不知哪里的小饭馆或是下等旅店街了吧。”
可是,北野和胜子的关系却不只如此。
“二十九年前,我在埼玉县大宫车站偷了一个男人的包。”
北野先铺垫了一句。然后他说发现那人的包里竟装着写给胜子的信。
“一般我们都是只动值钱的东西,可那信封上既没有写字,又封得很结实,我想里面一定是装着现金,就打开看,结果看到了那个,吓了一跳。”
那男人信中罗列的敷衍理由激怒了北野。对于一个决心跟自己私奔的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可已经无法再还回去。我早就不记得那人的脸了,只记得是一个快四十岁、抹了头油的文雅男子。更何况,我也无法把信交给那女人。唯一的线索只有‘Lucky’的店名。并且也没有时间。因为私奔是在次日下午两点……并且,就算我知道两人碰面的地方,我也不愿把那封信交给那女人。太……太……残忍了。”
所以,他就选择了第三条路:把信搁置了。
“就算是这样,男方也只需重新写一封交给她吧。但我还是不由得这么做了。”
于是,他没丢弃那封信,而是一直保管下来。
“怎么说呢……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会体验到偷窥他人人生的滋味,可当时,我却觉得不只是偷窥,更像是偷窃了他人的人生一样。并且,只要我把这封信当作证据保留着,只要我手里掌握着把这个女人不幸的命运偷走的证据,我就觉得,这个女人的私奔就没有被爽约,这个女人仍能幸福地生活……”
三年后,他在一次为溜门盗窃所得销赃时不小心露了马脚,锒铛入狱。
“经过那一次后,我幡然醒悟。于是下决心出狱之后一定要金盆洗手。”
于是,在偷走装着信的包八年后,他造访了重返社会中心,在那里邂逅了一个名叫“胜子”的生活顾问。
“最初以为只是偶然的重名。可是,在闲谈的过程中,我听胜子老师说在三河岛事故的时候,她因为在日暮里下车才捡回了一条命。啊,没错,是真的,仅仅是一个偶然,当时我真的非常吃惊。”
这件事他此前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当然也没有对胜子姨妈提起过。
“因为胜子老师是老师啊。”他讪讪地笑着,“虽说如此,可就算我把信搁置了,老师的人生也还是没有变好啊。毕竟老师最终也没有结婚。”
听到这里,一直坐在床边凳子上倾听的浩美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
“哦?”
“胜子姨妈一直受很多人的尊敬。虽然未必很招人喜欢,可她做的是有意义的工作,过的是有价值的人生。”
至于胜子去世的消息,北野是从重返社会中心的朋友那里得知的。据说他后来就想,返还这封信的时刻终于来了……
可是他却不想大张旗鼓地还回去。一旦让人看了信,胜子的过去就会一目了然。他想尽可能悄悄地把信交到胜子亲属的手里,只需让他们放进棺材烧掉就行。因此,他把信藏到了胜子公寓的信箱里,因为不放心,连告别式也参加了。
听北野说了这些话后,浩美对母亲、奈津子姨妈和舅舅夫妇出示了那封信,说明了一切。母亲和姨妈大哭了一场,却是痛快的眼泪。
“那个涮了胜子姐姐的男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听伊佐子一说,奈津子姨妈笑着说:“管他呢,肯定已变成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头了吧。”
“蛋糕马上就烤好了。”
君子舅妈朝专心核对着名单的三人招呼道。
“先收拾收拾桌子,休息一下。”
正在这时,玄关处的门铃响了。奈津子和君子同时“啊”了一声。
“好像来了。”伊佐子也说了一声。
“谁来了?”
“啊,就是新谷先生啊。守夜时跟太太两人都来过了,对吧。他啊,好像跟胜子姐姐来往了很久,人缘好,又会照顾人。这次的客人中,有一些跟胜子姐姐到底是何种程度的来往关系,我们这些人也不清楚,是吧?到底该返还多少好,光看奠仪的数额又无法判断,还有周年忌的通知啦什么的,真是千头万绪。新谷先生说要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于是我们就拜托他了。”
新谷出现在了眼前,用手帕不断擦着稀疏的头发和红脸膛上的汗水。
“哎呀,秋老虎还这么厉害啊。”他爽朗地说着,扑通一下坐下来,“名单有进展吗?”
“嗯,进展不少呢。”奈津子回答道。
“胜子老师交游广阔,累坏了吧。今天本来也想把我家那口子带来帮忙的,可不巧的是女儿临产,心思全在那边了。”
伊佐子笑了起来。“哎呀,真是恭喜。这是第几个外孙了?”
“第四个。”新谷毫不拘束地笑起来。
“哇,这么多孩子。”浩美笑着说。
“可是,热闹啊,不是吗?”奈津子笑了。
“是啊,我女儿真称得上是日本的母亲啊。由于我们老两口只生了一个女儿,老婆还担心取KAZUMI的名字不好呢,我于是胡乱说就算是把KAZU理解成数字,我们也不是那一二三的一,我们是和平的和,没事……”
新谷似乎仍在畅快地聊着,可浩美却没在听。无意间抬头一看,只见母亲伊佐子、奈津子姨妈,还有站在厨房门槛上的君子舅妈,大家全都眼神茫然,若有所思。
KA、ZU、MI。
和平的和,和美。
“啊,请先用茶。”
君子不自然地说着,奈津子也慌忙打起圆场。
“我去洗洗手。”
“君子,我帮你。”
“我也想借用一下洗手间……”
四人凑到新谷看不到的厨房一角,一齐瞪大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是他?”
“不是不是,慌什么。叫和美的多着呢。”
“可是,奈津子姐,在这种情况下还是……”
“没错。”
“新谷先生不是来帮忙的……”
“难道是来消灭证据的?”
“要不就是来刺探情况。”
“可是真遗憾。”浩美笑了,“胜负早就分出来了啊。胜子姨妈获胜!”
四人悄悄伸长脖子,望了那起居室一角的遗像一眼。
照片中的胜子依然一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