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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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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茜·林汉要享受这一刻的欢悦。她从莫巍·拉弗斯的“虎蛾号”向下望去,泛美航空的“飞剪号”正庄严地漂在夏农河口波澜不惊的水面上。

虽然成功概率不站在她那边,但她还是赶上了弟弟,这至少粉碎了他一部分计划。她心想:想聪明过南茜·林汉?再起早点儿吧。她平时是很少这样恭维自己的。

待会儿彼得见到她,肯定会大吃一惊。

小黄机盘旋而下,莫巍搜寻着着陆的地方。南茜开始为即将到来的针锋相对感到紧张了。她到现在还是难以相信,自己亲弟弟竟然如此无情地欺骗了她、背叛了她。他怎么能这样?他们俩小时候一起洗过澡,她给他膝盖贴过创可贴,给他讲过大人是怎么生小孩的,还给他吃她的口香糖。他的秘密她从来不说,她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长大后,她一直维护着他的自尊心,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孩还比他聪明而让他难堪。

她这辈子都在维护他。爸去世后她还让彼得当公司的董事长。她为此做的牺牲太大了。为了给他腾地方,她不仅抛弃了自己的野心,还同时掐死了自己爱情的萌芽。为了让他接管生意,爸的得力干将——奈特·里奇威也被逼走。那段感情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奈特自那之后娶了别的女人。

好友兼律师麦克·麦克布里奇之前曾劝她不要让彼得当董事长。她之所以不听劝、之所以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决定,都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别人认为彼得继承不了父亲的衣钵,彼得就会一蹶不振。一想起自己为他付出的所有,再一想他是如何骗她跟她说谎,她就又气又恨,直想掉泪。

她迫不及待地想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看看他会做何反应做何解释。

她迫不及待地想开战了。抓住彼得只是第一步,她还得上飞机才行。这个应该简单。“飞剪号”要是满员,她就去买下别人的票或者跟机长撒个娇,就是一路贿赂上去她也在所不惜。等到了波士顿,她要说服小股东婷丽姑姑和父亲的老律师丹尼·莱利,让他们不要把自己的股份卖给奈特·里奇威。她觉得她可以做到。但是彼得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奈特·里奇威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莫巍把飞机停到村外的农家小道上,接着竟然帮南茜出机舱,帮她下了飞机。此等好态度真不像他风格。她第二次踏上爱尔兰的土地时想起了她父亲。他一直把故乡挂在嘴边,却从来没到过这里,真是遗憾啊。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女都回到了老家爱尔兰,一定会很欣慰的。可他要是知道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是如何被儿子弄垮的,又会伤心不已吧。他还是不要看到这些的好。

莫巍去找拴飞机的地方了,南茜什么都不用做。这东西虽然好看,却差点要了她的命。她现在想起刚刚差点冲到悬崖上还不寒而栗呢。她这辈子都不要再上小飞机了。绝不。

他们雀跃地跟着一辆装满土豆的马车来到了村子里。南茜看得出,莫巍和她一样,也是惊魂未定又得意扬扬。他和她一样,也是被人欺骗被人背叛,也拒绝放任这种结果发生。他和她一样,不让给自己下套的人得逞,这也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满足感。他们都一样,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

福因斯村上下只有一道街。他们在路上遇到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他们肯定是“飞剪号”的乘客了:他们在这里就好像摄影棚里走错布景的演员。莫巍走上前说:“我在找戴安娜·拉弗斯夫人太太——她应该是‘飞剪号’的乘客。”

“可不就是嘛!”一个女人说。南茜认得这女人,她是影星白璐璐。听她的口气,拉弗斯太太好像不怎么招她喜欢。南茜又开始好奇莫巍太太什么样了。白璐璐继续说:“拉弗斯太太和她的……同伴?……刚刚进酒馆了,就在这条街上。”

南茜问道:“您知道哪里是售票处吗?”

璐璐说:“我要是去演导游都不用试镜。”身边的乘客都笑了。“航站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就在码头对面,过了火车站就是。”

南茜向她表示感谢,继续往前走。莫巍已经出发,她得跑过去赶上他。可他一看见两个在深切交谈的行人就突然停住不走了。南茜看着他们,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莫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人满头银发,大腹便便,身穿黑色西装和鸽子灰背心,显然是位“飞剪号”乘客。另外一个人则非常憔悴,个子高高,骨瘦如柴,头发短得像个秃子,一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表情。莫巍走向憔悴的那个,问道:“您是哈德曼教授,对吗?”

那个人做出非常吃惊的反应,往后一跳,防御性地抬起手,好像是以为自己要被袭击了。

他的同伴说:“卡尔,没关系的。”

莫巍说:“能和您握手是我莫大的荣幸,先生。”

哈德曼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放下胳膊跟他握了手。

莫巍这种行为很让南茜意外。在她印象中,莫巍应该不会觉得世界上还有人比他强了。可他现在的表现却像个跟棒球明星索要签名的中学生。

莫巍说:“看到您出来我很高兴。您消失的时候我们都一直担心您遇上了什么不测。噢,对了,我叫莫巍·拉弗斯。”

哈德曼说:“这是我的朋友,加蓬男爵。是他帮我逃出来的。”

莫巍和加蓬握了握手,说:“我就不打扰了。一路平安,先生们。”

南茜心想,这个哈德曼竟然能让满脑子都是“追老婆追老婆”的莫巍停下来,虽然只停了一小会儿,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继续往前走的路上,她问他:“所以,他是谁?”

“卡尔·哈德曼教授,世界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莫巍回答,“他一直在研究如何分割原子。纳粹因为他政治观点一直找他的麻烦,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大学读的是物理。我曾经想过要搞科研,但后来没那个耐性了。不过我对一些领域的进展一直有关注,这个领域近十年来有过几个非常神奇的发现。”

“比如?”

“有个奥地利的女人——顺便提下,她也是纳粹迫害的对象——叫莉泽·迈特纳,在丹麦哥本哈根工作。她成功地将一个镭原子分成了两个小原子,钡原子和氪原子。”

“我还以为原子是不可分的呢。”

“我们也这么以为,直到最近才转变了观念。这就是神奇的发现。原子裂变时可以释放巨大的能量,也正因为如此,军方对它特别感兴趣。他们如果能够控制这个过程,就可以制造出史上破坏力最强的炸弹。”

南茜回头,用炽热的眼光看着刚才那位魂不守舍的人。“破坏力最强的炸弹啊,”她自言自语,打了个寒噤,“他就这样来回走,也没个人保护。”她说。

“不能说没人保护吧,”莫巍说,“你看那边那个男的。”

南茜朝莫巍点头的方向看去。街那边,另一个“飞剪号”乘客孤身一人地来回走动着。他身材高大威猛,头戴圆顶礼帽,身穿灰色西装和酒红色背心。“你觉得那是他的保镖?”她问。

莫巍耸耸肩。“我看那个人挺像警察。哈德曼可能并不知情,但我觉得还是会有个打手在暗中保护他的。”

南茜没想到莫巍还能这么明察秋毫。

“这应该就是那个酒馆了。”莫巍连气都没喘,就把话锋从大世界转到了小世俗。他在门口停下脚步。

“祝你好运。”南茜说。她是真心实意的。撇开他恼人的一面不谈,她竟然有点喜欢这个人了。

他微微一笑。“谢谢。也祝你好运。”

他走了进去,南茜一人继续沿着街走。

在街道最尽头,码头对面,有一幢爬满常青藤的楼。这幢楼比村子里其他任何建筑物都要大。南茜进去,找到了一间临时办公室和一位身着泛美航空制服的帅小伙。他虽然比她小了十五岁,见了她还是两眼放光。

“我想买一张去纽约的票。”她对他说。

他很意外,饶有兴致地说:“这样啊!我们这里一般不卖票的——跟你说实话吧,我们没票了。”

听上去问题并不严重。她对他微微一笑:微笑是解决繁文缛节流程的有力武器。“哎呀,票不就是张纸嘛,”她说,“我觉得,只要我把机票钱给你,你应该就可以让我上飞机,对吧?”

他咧嘴笑了。看来只要他有能力就一定会帮这个忙。“我也这么觉得,”他说,“可飞机已经满员了。”

“该死!”她喃喃自语道。她很崩溃。难道做了这么多都是白费吗?她还不打算放弃,离放弃还差得远呢。“肯定有办法的,”她说,“我不需要睡床上,可以在座位上睡,哪怕是工作人员的座位也行。”

“工作席不好坐的。现在就剩蜜月套间的票了。”

“那我能买那个票吗?”她期待地问。

“这。我连那个票卖多少钱都不知道——”

“但你可以查到,对吧?”

“我猜至少得两张普通票的钱吧,也就是七百五十美元。但是也可能更多。”

要七千五百美元她也不在乎。“我给你张空白支票,你看着填吧。”她说。

“好家伙。你是真想坐这趟飞机,是吗?”

“我明天必须到纽约。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她想不出什么能描述它有多重要的词了。

“我问问机长吧,”小伙儿说,“这边走,夫人。”

南茜跟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一个说话不算事儿的人身上白费力气了。

他带她来到楼上的办公室,里面有六七位只穿着衬衣的“飞剪号”机组人员。他们一边抽烟喝咖啡,一边研读着图标和天气预报。小伙儿把她的情况跟马文·贝克机长说了一下。当英俊的机长和她握手时,她感觉非常奇怪,总觉得他要测她的脉搏一样。后来她明白了,他的举止跟病榻边的医生一个样。

小伙子说:“机长,这位林汉夫人迫切地需要去纽约,蜜月套房的票钱她也愿意出。能让她上吗?”

南茜焦急地等着回复,可机长又提了个问题。“林汉夫人,您丈夫和您一起吗?”

她眨了眨眼。说服男人帮忙做事的时候这招总能管用。“机长先生,我是个寡妇。”

“不好意思。您有行李吗?”

“只有随身旅行箱。”

“林汉夫人,我们非常乐意将您送至纽约。”他说。

“谢天谢地,”南茜激动地说,“我形容不出这对我有多重要。”她忽然觉得膝盖发软,赶紧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如此情绪化的反应让她有些惭愧。作为掩饰,她翻开手提袋拿出支票夹,颤抖地签了一张空白支票,然后递给刚才的小伙子。

跟彼得对峙的时候到了。

“我在村子里看到了一部分乘客,”她问,“其他的又在哪儿?”

“大部分都在‘华太太的店’里,”小伙子说,“那酒馆和这里一幢楼,入口在边儿上。”

她站起身。颤抖期已经过了。“我欠你们一个大人情。”她说。

“很高兴能帮上忙。”

她出了门。

门一合上,她就听到了身后七嘴八舌的骚动。她知道,他们这是在下流地品评她这个签得起空白支票的漂亮寡妇呢。

她来到外面。这是个温和的午后,阳光熹微,空气微润,闻起来还有些海水的咸味。现在她得去找那个不忠不孝的弟弟了。

她来到大楼侧面,进了酒吧。

要是搁平时,她是坚决不会进这种地方的:又狭小,又黑暗,装修粗糙,男人味儿还重。很明显,这里原本是供渔民和农夫喝啤酒的地方,现在给喝鸡尾酒的百万富翁们用了。这里闷得让人窒息,还有不同语种的嘈杂声:这些乘客们当自己在开派对是吧。到底是她的幻觉,还是这欢声笑语中的确夹有一丝狂躁?欢乐的集会是否掩住了他们远飞重洋的焦虑?

她扫过一张张脸,瞄到了彼得。

他没看到她。

她盯了他一会儿,怒火中烧。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脸颊的炽热。她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扇他一耳光。但是她扼住了自己的怒火。她才不会让他看出自己的不安,表现淡定通常都更为明智。

他正在角落里坐着,奈特·里奇威也在旁边,这又让她吃了一惊。南茜知道奈特在巴黎出席了新品发布会,但他跟彼得结伴返美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真希望他不在这儿,和他的旧情只会让事情更复杂。她必须要忘记他是她吻过的人。她不去想。

她挤过人群,走到他们的桌子跟前。先抬头的是奈特,他的表情先是吃惊,然后是愧疚。这样的效果她很满意。彼得看他表情不对,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脸色煞白,立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天!”他叫道。他快被吓死了。

“彼得,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南茜轻蔑地问。

他狠狠地吞了吞口水,跌回到座位上。

南茜说:“你明明打算坐‘奥莉埃娜号’,却还是买了票;你明知道自己不会住利物浦,但还是跟我去阿黛菲酒店办了入住手续;你折腾了这么多,就是因为自己没胆跟我说你要坐‘飞剪号’!”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她事先并没打算说这么许多,可那些话直接冒了出来。“你从酒店开溜,一路飞奔到南安普顿,还以为我不会发现!”她上身探向桌子,他往后一缩。“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又不会咬你!”她说“咬”字的时候他猛一缩,好像她真的会咬他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旁边的人都不作声了。彼得环顾房间里的人,表情尴尬。南茜说:“觉得自己很傻吧,你活该。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这么多年一直维护你,给你干的那些烂事儿收拾摊子,你笨得连教会义卖都组织不起来,我却还把公司董事长的位子让给你坐!到头来,你还背着我把公司偷偷卖了!你怎么干得出来?你不觉得自己就是个蛆吗?”

他涨红了脸。“你从来没维护过我——你想的只有你自己,”他抗议,“你一直都想当老板——但那个位子你没拿到!我拿到了,你就开始天天盘算着怎么把这个位子从我手里夺走。”

这话荒谬得让南茜不知是该笑、该哭还是该啐他一脸唾沫星。“你狗咬吕洞宾,我天天盘算的是怎么能让你‘保住’那个位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往前一亮。“这样保吗?”

南茜认出了她的报告。“就是这样,”她说,“这个策划书是保住你位子的唯一方法。”

“实权都得落到你手里!我当时就看出怎么回事儿了,”他一副轻蔑的样子,“所以我才制订了自己的计划。”

“你的计划泡汤了,”南茜得意地说,“我也买了机票,我会参加董事会的。”南茜现在才看向奈特·里奇威。“奈特,看来你还是没法掌管布莱克制鞋厂。”

彼得说:“那可不一定。”

她看着他。他的挑衅很狂妄。他肯定不会还留有别的杀手锏吧?他没那么聪明。她说:“彼得,你和我各四成股权,婷丽姑姑和丹尼·莱利各一成。他们了解我,也了解你,向来都跟着我走。我赚钱,而你丢钱,这他们看得出来。之前他们看在爸的分儿上给你面子而已,我只要跟他们说,他们的票还是会投给我的。”

“莱利会站在我这边的。”彼得固执道。

他的执拗里带了点什么,这让她有些担心。“他怎么可能投给你,你明明快把公司赔到地底下了!”她挖苦,但心里可没嘴上说得这么有底气。

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我吓到你了,对不对?”他讥笑道。

不幸的是,他说得没错。她开始担心了。他并没有他应有的崩溃样儿。她必须搞清楚他葫芦到底还装了什么药。“我看你是吹牛呢吧。”她嘲讽着说。

“没,我没有。”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直这么嘲笑下去,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证明她的错误。“你总是装作留了一手的样子,其实连个屁都没有。”

“莱利跟我保证了。”

“莱利是个老狐狸,信不得。”她打发道。

这话戳中了彼得的软肋。“要是有……激励措施,就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丹尼·莱利被收买了。这让南茜发愁了。说别的她不信,说他腐败她肯定信。彼得答应给他什么了?她必须得知道,这样才能粉碎他的计划然后给莱利更多东西。她说:“好,你要全靠丹尼·莱利,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嘲弄道。

“我靠的是丹尼·莱利的贪婪。”彼得说。

她转向奈特,说:“我要是你,就会对此事再思量思量。”

“奈特知道这是真的。”彼得自以为是地说。

纳特显然更想保持缄默,可是现在俩人都看着他,他只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彼得说:“他会把通用纺织公司的一大块业务交给莱利。”

这招可真绝。南茜憋不出话了。没什么能比得到通用纺织这样的大企业业务更吸引莱利的了。这对于一个纽约的小律所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个当贿赂品,让莱利把他亲娘卖了他也愿意。

彼得和莱利的股权一共有五成,南茜跟婷丽姑姑的股份也是五成,两种意见持平时,所议事项要看董事长决定票。董事长不就是彼得吗!

彼得看出南茜被自己打败了,小人得志地笑了起来。

南茜还没认输。她拉出椅子坐下,把注意力转向奈特·里奇威。整个争吵的过程中,她能感觉到奈特的不同意。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彼得是背着她干的。她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彼得瞒着我做这些,你并不知情,对吗?”

他盯着她,双唇紧闭。但她也可以照做。她就坐那儿等着他发话。最后他还是没瞪过她,开口道:“我没问。你们的家庭纠纷和我没关系。我不是社工,我是个商人。”

她心想:曾几何时,你还在餐厅里拉住我的手给我亲晚安吻,你还摸弄过我的乳房。她问:“你是个诚信的商人吗?”

“你知道我是的。”他僵硬地回道。

“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同意别人打着你的旗号使用卑鄙手段。”

他想了想,然后说:“这是收购,不是茶话会。”

他还准备继续说下去,但她插嘴道:“如果你打算利用我弟弟的不诚实得到这个公司,那你就是不诚信。离开我父亲的你,变了。”她没等奈特回答又转向彼得说道。“你难道不明白吗?如果你实施我给你的计划,几年内股票的价格就能翻倍。”

“我不喜欢你的计划。”

“现在开战了,公司就算不重组,市值也会增加的啊。我们一直是军靴供应商——你想想,美国要是参战我们业务量会增加多少!”

“美国不会参战的。”

“就算美国不参战,欧洲战场对我们生意也有好处。”她看向奈特。“这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想收购我们。”

奈特一言不发。

她又转向彼得。“我们还是等等的好。你听我说。我在这种事上错过吗?你听我意见的时候赔过钱吗?你不听我意见的时候赚过钱吗?”

“你还是不明白,是吗?”彼得说。

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怎么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兼并公司,为什么这么做。”

“好吧。为什么?”

他沉默地瞪着她,用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他恨她。

她愕然。她觉得自己飞撞到了一堵透明砖墙上。她不愿相信这个现实,然而他扭曲的脸上诡异而恶毒的表情容不得她忽视。从前他俩的关系虽然紧张,但也只是天生的兄弟姐妹间的争执;但这一次针锋相对却很恐怖、很诡异、很可悲。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小弟弟彼得会恨自己。

她心想,结婚二十年的老公告诉你,他和他秘书搞外遇了不爱你了,八成也是这种感觉。

她的头像被人闷了一棍,昏昏沉沉的。她还需要会儿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彼得根本不是犯傻,不是卑鄙,更不是心术不正。他只是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把自己的姐姐毁了。这是彻头彻尾的仇恨。

他的行为至少还有些疯狂的成分。

她得好好想想,她要离开这个闷热的烟熏熏的酒吧透透气。她起身离开,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

她一到外面就感觉好些了。河口吹来了凉爽的微风。她穿过马路,顺着码头一边走,一边听海鸥的嘶鸣。

“飞剪号”就在海峡中部那边。它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给它加油的人显得特别渺小。巨大的发动机和庞大的螺旋桨让她很是宽心。她心想,“虎蛾号”横跨爱尔兰海只用了一个发动机,她活下来了,等会儿上这个飞机肯定不用紧张。

但她到家之后怎么办呢?说服彼得是不可能的。他这种行为是太多年积怨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是有些同情他的,长久以来他一直不开心。但她并不能让他得逞。肯定还有能留住她名分的办法的。

丹尼·莱利算是脆弱的一环。一个能被一方收买的人也可以被另一方收买。或许南茜可以想出什么其他能让他变节的东西。不过这没那么容易,很难还有比通用纺织法律业务更有诱惑力的东西了。

也许可以威胁他,这个代价廉价些。但要怎么做呢?她可以把家族的和私人的业务从他那里撤出来,但这些加起来也没多少,跟他要拿到的通用纺织公司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丹尼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哗啦啦的钞票,但是他的财富全都被套在布莱克制鞋厂里。挪几千美金给他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丹尼会要更多,要十万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可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身,之前那个泛美航空的小伙子正向她招手。“有电话找您,”他喊,“波士顿的麦克布里奇先生打的。”

她忽然觉得有希望了。麦克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他了解丹尼·莱利。他们二人和父亲一样成天和爱尔兰人打交道,而且就算人家是爱尔兰人,他们还是会怀疑他们是新教徒。麦克为人正直,丹尼为人狡诈,但在其他方面上他们还是很相像的。爸也很正直,不过对于一些骗人的小伎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伎俩能帮助老乡的时候他更是如此。

她沿码头往回赶时又想起,爸曾在丹尼自取灭亡的悬崖边拉了他一把。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就在爸去世前不久。当时丹尼就要输掉一个又大又重要的案子,他铤而走险,跑去法官的高尔夫球俱乐部找到法官试图行贿。法官拒绝收受贿赂,还警告丹尼要他退休,不然就取消他的律师资格。是爸找法官求了情,让法官相信这只是丹尼一时糊涂。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南茜知道得一清二楚:爸在临终前跟她透露了很多秘密。

这就是丹尼,奸猾狡诈、不负责任、愚蠢透顶还见风使舵。她肯定能把他争取到自己这边。

可她只有两天时间了。

她进了大楼,小伙子把话筒递给她。她端起话筒,把听筒放在耳边。能听到麦克熟悉又亲切的声音真好。“看来你赶上‘飞剪号’了,”他兴高采烈地说,“真有你的!”

“我赶得上董事会了——但坏消息是,彼得说丹尼的票在他这边。”

“你信他的话?”

“信。通用纺织要把公司业务分给丹尼的律所。”

麦克开始灰心了。“你确定这属实?”

“奈特·里奇威和他在一块儿呢。”

“那条狐狸!”

麦克一直不喜欢奈特,他和她约会的时候麦克更是开始恨他了。麦克虽然已经结婚,过得也很幸福,但看到谁打南茜主意时他还是一股醋劲儿。

“通用纺织才可怜呢,丹尼给他们当律师了。”麦克加了一句。

“估计他们给的就是些低端业务。麦克,他们这样收买他合法吗?”

“不太合法。但举证很困难。”

“那我就有麻烦了。”

“我想是的。别太难过,南茜。”

“谢啦,哥们儿。你之前警告过我不要让彼得当老板。”

“可不是嘛。”

南茜决定了,覆水难收,悔恨无益。她语调变得轻快起来。“听着,我们要是指望丹尼,就要有操不完的心,对吧?”

“这还用——”

“会怕他倒戈,怕对方会给他更丰厚的回报。那你觉得收买他的代价是什么。”

“唔。”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麦克说,“想不出来。”

南茜想的是丹尼企图贿赂法官的事。“你还记得那回爸帮丹尼摆平麻烦的事儿吗?就是杰西·拉波案。”

“当然记得。电话上就别讲细节了,成吗?”

“成。我们能不能在那件事儿上做做文章?”

“不太明白。”

“能要挟他吗?”

“你是说,曝光他?”

“对。”

“我们有证据证明吗?”

“爸的旧文件堆里要是有,那不就有了。”

“那些文件现在都在你手里。”

南茜波士顿房子的地下室里有好几箱爸的私人记录册。“我从来没看过。”

“现在也没时间了。”

“但是我们可以装作有。”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没太跟上。”

“我那是自言自语呢,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可以在丹尼面前假装在爸的旧文件里找到了,或者可能找到了什么东西,而这东西能把他之前的事全抖露出来。”

“我觉得这不太——”

“不,你听我说,麦克,这是个法子,”南茜看到一丝可能,激动地提高了声调,“假设律师协会,或者其他什么组织的,决定要针对杰西·拉波案展开质询。”

“那这假设从何而来?”

“有人告诉他们此案有可疑之处。”

“行,那然后呢?”

南茜开始觉得自己貌似已经找到可行的方案了。“假设,有人告诉他们,爸的文件里有关键证据……”

“他们就会问你否能查看那些文件。”

“让不让他们看文件决定权在我,对吗?”

“律师协会的质询的话,没错。要是刑事案件的质询,他们会给你发传票,然后你当然就没的选了。”

南茜在脑海中谋划得太快,嘴巴都要跟不上了。她并不奢望计划能成功。“听我说,我想你给丹尼打电话,”她急切地说,“问他下面这几个问题——”

“我先拿支笔。好了,继续。”

“你问他,如果律师协会要对杰西·拉波案展开质询,他想不想我把爸的文件交出去。”

麦克迷糊了。“你觉得他会说不。”

“我觉得他会慌,麦克!他会吓得半死。他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备忘录、日记、信,什么都有可能。”

“我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麦克说。她听得出,希望之声已经爬上了他的喉咙。“丹尼会认为,你手里有他想要的——”

“他会求我保护他,就像爸之前做的那样。他会请求我,不要让他们查阅那些文件。然后我会同意——前提是他为通用纺织兼并案投反对票。”

“等一下,还没到开庆功酒的时候。丹尼虽然贪财,但他并不傻。难道他就不会怀疑这全是我们编出来吓唬他的吗?”

“他当然会怀疑,”南茜说,“但他可确定不了。而且他也没多少时间思前想后。”

“没错。现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试一试?”

“行。”

南茜感觉好多了,她又信心满满斗志昂扬了。“我们到下一站的时候你再给我电话吧。”

“哪一站?”

“纽芬兰的博特伍德。十七个小时后到。”

“那边有电话吗?”

“肯定有,除非那边没机场。你最好提前订上电话。”

“行。一路顺风。”

“再见,麦克。”

她挂了电话。她又振作起来了。丹尼是否会上钩还不一定,但是单单上好鱼饵就让她变得精神焕发。

现在已是四点二十分,该登机了。她离开房间,路过一间办公室,只见莫巍正在里面打另外一部电话。他见她路过伸手把她拦住。窗外的乘客已经开始在码头陆续上汽艇,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对电话里说:“我现在没工夫处理这种事。这些混账要多少就给他们多少吧,赶紧开工。”

她很意外。她记得他在工厂里有些工会上的麻烦。现在听来,他貌似是妥协了。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听他电话的人似乎也觉得难以置信。莫巍听了一阵儿说道:“没错,我真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忙得很,没工夫跟技工浪费口舌。再见!”他挂了电话。“我一直在找你。”他对南茜说。

“你成功了吗?”她问他。“你说服你妻子跟你回家了吗?”

“没有。我说话的方式不太对。”

“这样啊。那她现在在外面?”

他向窗外看去。“那个穿红外套的就是她。”

南茜看到了一个三十出头的金发女郎。“莫巍,她真漂亮!”她说。她有些意外。不知为什么,她想象中莫巍的妻子应该是很泼辣且不怎么可爱的类型。她应该是个贝蒂·戴维斯而不是拉娜·特纳。“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舍不得她走了。”那女人的手正挽着一个身穿蓝色运动夹克的男人,八成是她的男友。他远不及莫巍英俊,个子中下等,顶也开始谢了。不过他身上有种快乐随和的气质。南茜立马看明白了,那女人要的就是他和莫巍的截然不同。她很同情莫巍。“不要伤心,莫巍。”她说。

“我还没放弃呢,”他说,“我要去纽约。”

南茜笑了。这才有点莫巍的样。“可不是吗?”她说,“她看起来就是会被男人一路追过大西洋的女人。”

“问题的关键是,这全靠你了,”他说,“飞机已经客满。”

“那是自然。那你怎么去?我怎么能帮你?”

“仅剩的那个座位的票在你手里。你买了蜜月套房,那是两张票。我想请你把剩下的那张票卖给我。”

她大笑。“莫巍,我不能和一个男人共用一间房啊。我可是有头有脸的寡妇,不是舞女。”

“你欠我一个人情。”他马上回道。

“我欠你的是人情,不是清白!”

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愠色。“你跟我一起飞过爱尔兰海的时候,可没想过什么清白。”

“那又不包括和你一起过夜!”她也希望能帮他,他如此不顾一切地要把妻子追回来,还是有点让她感动的。“对不起,真心对不起,”她说,“但是我都这个岁数了,不能绯闻漫天飞。”

“听着。我打听过这个蜜月套房,它和飞机的其他座位没多大差别,里面两个床铺是分开的。如果我们晚上开门睡,那就和被随机安排到两个相邻铺位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但人言可畏啊!”

“你担心谁呢?你又没丈夫生你的气,父母又不在世了,谁在乎你怎么活?”

她心想,这人想要什么的时候可真够直来直去的。“我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儿子。”她反驳道。

“我敢打包票,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个玩笑。”

他们很可能会的,她悲哀地想。“我还担心整个波士顿社交圈啊。这种事儿不四处传开才怪。”

“你看,你到飞机场找我的时候走投无路,你大难临头,是我让你幸免于难。现在轮到我走投无路了——这你也看得出来,不是吗?”

“我看得出来。”

“我现在大难临头,需要你帮忙,这是挽救我婚姻的最后机会了。你可以的。我救了你,然后你再救我。你的代价只不过是一吹就散的流言,又要不了谁的命。拜托了!南茜。”

她想了想那“一吹就散”的流言。一个女人在四十岁生日那天有点不稳重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如他所说,这也要不了她的命,而且可能对她的声誉也不会有什么损害。碧根山庄的主妇们顶多会觉得她“动作快”,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更有可能会赞佩她的胆量。她心想,又不是说我还是个处女。

看着他那张受伤又倔强的脸,她心软了。让波士顿社交圈见鬼去吧,这个男人正痛不欲生呢。他在我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没他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说得对。我欠他的。

“你会帮我吗,南茜?”他乞求道,“拜托了!”

南茜深吸一口气。“不管了。我帮。”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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