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505号潜艇兜了一会儿沉闷的圈子。它那强大的柴油发动机,随着灰色无齿鲨似的艇体在深水中探索前进,发出缓慢的嘎嘎响声。艇长维尔纳·黑尔海军少校正在啜饮着代用咖啡,并努力试着不再吸烟。这是漫长的一昼夜。他不喜欢这项任务,因为他是一名战士,而这里却无仗可打;他也不喜欢那个长着狡猾蓝眼睛的沉默寡言的情报官,他是潜艇的不速之客。
情报机构派来的沃尔少校,坐在船长的对面。这家伙一直面无倦容,妈的。那双蓝眼睛四下张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眼中的神色却始终不变。尽管水底下的生活很局促,他的军装仍然笔挺。他每隔二十分钟,准时点燃一支新香烟,而且每支烟都抽到只剩下烟蒂为止。黑尔本想引用条例来阻止沃尔津津有味地吸烟,问题是他本人也是个老烟枪。
黑尔不喜欢情报人员,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他们在搜集有关他的资料。他也不喜欢和情报机构合作。他的舰艇是为作战而造,并非为了围着英国海岸转,等着接特工。在他看来,为了一个甚至可能不会出现的人,让一艘造价昂贵的战斗舰冒险,置舰上熟练的水手的性命于不顾,无异于发疯。
他喝光咖啡,作了个厌恶的表情。
“蓝咖啡,”他说,“什么鸟味道。”
沃尔那木然的目光在他身上盯视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一语未发。
黑尔不安地在座位里动来动去。他在舰桥上会来回踱步,但在潜艇上,人们学会了避免不必要的活动。他说:“你们的人在这种天气里,不会来的。”
沃尔看看手表,平静地说:“我们要等到傍晚六点。”
这不是命令,因为沃尔不能给黑尔下命令;但这种赤裸裸的直言,对一位高级军官仍是一种侮辱。黑尔说:“你妈的,我才是这艘舰艇的指挥!”
“我们俩都得服从命令。”沃尔说,“命令来自很高层,这你是知道的。”
黑尔抑制着他的怒火: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当然是对的。黑尔会服从他的这道命令。但等他们回到港口,他要报告沃尔不服从指挥。倒不是说这样会有什么好处:黑尔在海军待了十五年,深知总部的那些人本身就是法律。
他说:“如果你们那个人傻到会在今晚冒险出航,那他就肯定不会是个可以在大海中活命的水手。”
沃尔的唯一回答仍是茫然的盯视。
黑尔叫着无线电报务员:“魏斯曼。”
“没有讯号,长官。”
沃尔说:“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听到的那阵嗡嗡声是他发的。”
“果真如此的话,他离会面点还远得很呢,长官。”报务员主动说,“我听起来更像是闪电的声响。”
黑尔补充说:“如果那不是他发的,那就不是他。如果是他发的,现在他也淹死了。”他的腔调很是得意。
“你不了解他。”沃尔说,这次他的声音动了些感情。
黑尔沉默不语。引擎的声响有点变化,他认为他能分辨出些许杂音。如果返航途中这种杂音加大的话,他就要在港口检查一下。他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就是为了回避和这个说不上话的沃尔少校再次一起出航。
一个水兵探头进来:“还要咖啡吗,长官?”
黑尔摇了摇头:“再喝我就会尿咖啡了。”
沃尔说:“给我一杯,谢谢。”他取出一支烟。
这使黑尔看了下手表。六点十分。诡计多端的沃尔少校为了让U型潜艇多待上几分钟,把六点整要吸的烟延了。黑尔说:“准备返航。”
“等一等。”沃尔说,“我认为我们在离开之前应该先观察一下水面。”
“别傻了。”黑尔说,他明知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你明白上面有什么样的风暴吗?我们根本打不开舱盖,潜望镜看不见几码之外的地方。”
“你怎么能从这一深度知道暴风雨的情况呢?”
“凭经验。”黑尔告诉他。
“那就至少发个讯号给基地,报告他们我们还没有取得联系。他们可能会命令我们待在这里。”
黑尔绝望地叹息了一声:“在这样的深海里不可能进行无线电联系,和基地也联络不上。”
沃尔的平静终于动摇了:“黑尔艇长,我强烈建议你,在离开这一接头点之前,浮上水面,与国内进行无线电联络。我们要接的人掌握着关系到德国命运的情报。元首本人在等候他的报告!”
黑尔看着他:“感谢你让我了解了你的意见,少校。”接着转过身去,吼道:“双机开动,全速前进!”
两部柴油机怒吼起来,U型潜艇开始加速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