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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台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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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当你不希望它来的时候,它偏偏就来得特别快。高竞最担心的台灯事件终于还是在第二天爆发了。

次日晚上7点,高竞一进门,莫兰就面无表情地把他叫到餐桌前,向他出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陈丽莲的死尸照,这张照片,之前他在翻阅真爱俱乐部的资料时早已经看过了。

“怎么啦?一具尸体而已。”他困惑地把照片还给了她,心里有些不安,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仔细看看。”她冷淡地说。

“你怎么了?我知道这是陈丽莲的照片。”她的表情让他心里的不安加深了,他开始在餐桌上搜索可能的线索,蓦然他发现餐桌的一角赫然放着一台录音机和两卷磁带,他的心陡地一沉,她听过了,难道她已经一个人听过录音帶了?

他把目光从录音帶上收回来,却发现她正咄咄逼人地盯着自己。

“再仔细看看。”她冷冷地说。

“莫兰……”他想说话,却马上被她打断了。

“你好好看看她,这就是跟你同居4个月的女人,你可不要说你不认识她。”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她的态度却让他发怵。

他注视着她,因为紧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上次你翻资料的时候,居然装作不认识她,我真佩服你的演戏功夫,高竞,看来我得重新评估你了。”她语含讥讽,同时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他咽了一口唾沫,决定说出实情。

“我没有演戏,莫兰,我的确不认识陈丽莲,因为跟我在一起的人不是她。” 他担心因为自己太想辩解而突然大光其火,因此他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以免因为太激动,而让它超出正常的分贝,同时他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转过身,脸上一点都没有显出惊讶的表情。

看来,她早猜出对方不是陈丽莲了,但她要他自己承认。想到在这种时候,她居然用话套他,他不禁有些生气。他愤愤不平地想,难道你就不能开门见山地问我吗?难道你是怕我不承认吗?我是这种人吗?

她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变化,径直走到了餐桌边,按下了录音机上的PLAY按钮

“高竞,来听听这个。”她说。

录音机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工作的商场里,我是维罗尼卡水晶台灯专柜的售货员,他那次来是为一个朋友挑选结婚礼物的,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台灯的?他说是无意中看了电视广告,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很疲惫,于是,我就让他在沙发上靠一会儿,我问他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他说他刚刚完成通宵工作,等会儿还有事,现在是抽空过来跑一趟,他让我快点给他推荐一个,他付完钱就得走。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听我介绍,当我向他推荐一盏名叫‘暗恋之心’的台灯的时候,他显得很感兴趣,我向他解释说,在维罗尼卡,每盏台灯都有它的主题,这盏台灯寓意是,无怨无悔地爱一个人直到永远,这份心意就像水晶一样清澈纯洁。”

“他眨巴着眼睛听着我说,好像快睡着了,又好像在想心事,然后他马上拍板说就要这个。他的爽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我就是这样对他一见钟情的,所以我故意说他挑中的台灯现在没有货,等第二天有货了,我找人给他送去,他说好的,于是这样我就得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和家庭地址。”

听到这儿他想开口辩解,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打算继续再听下去。

莫兰快转了一会儿录音带,再次按下了PLAY。

那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他的车上,那已经是他买台灯以后的好几个星期了,我没想到会突然收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求我出来见见他,我本来不想去的,但一想到他那挺拔的身材和忧郁的眼神,我就禁不住换上了我最好的衣服出了门。出门的时候,我还涂了点香水,我已经估计到我们的见面不会只是握握手喝喝咖啡那么简单。”

她胡说!他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但好奇心又让他忍了下来。

“结果,事实就像我猜的,他原来早在买台灯的时候就对我产生了好感,他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还常常梦见我,他一边一个劲地夸我漂亮,一边靠我越来越近,于是我们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车里发生了第一次关系,当然,我承认我是比较主动的,因为他好像在这方面并不是很在行,还有点胆怯。自从那次后,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我真的被他迷住了。”陌生女人津津乐道地叙述着。

他只觉得额上青筋暴突,怒火在腹中升腾。

这女人究竟在胡扯些什么!她究竟是谁?是她吗?是她吗?真是见了鬼了!

“后来他让我搬过去跟他同住,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到跟他同居,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警察,我想怪不得他身上总帶着枪还有那么多伤疤呢。他脖子后面有一块印记据他说是被黄蜂蜇的,有一次我摸到他的后腰,居然还有块伤疤,他说那是他在地铁被人捅的,天哪,我觉得他这职业可真危险,我当即就叫他别干了,可他总是说,他天生就是当警察的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劝他辞职让他心烦了,他后来突然就开始对冷淡起来。起初,他非常爱我,每天晚上都缠着我,而且还不是只有一次,他真不愧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身体,我有时候真佩服他……”

听到这儿,他惊骇地捂住了嘴差点倒退两步,他只觉得浑身发麻,血管都凝固了。这该死的女人!在胡扯些什么!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她就这么恨我吗?

“可是后来,他对我的感情就慢慢淡了下来,他开始拒绝跟我亲热,即使有时候,我硬要,完事之后,他也好像很后悔,总是背对着我,有几次居然还突然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我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怀疑他有了新女朋友……”

莫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又快转了一会儿录音帶。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她,但同时心里又气愤地想冲她大喊,你难道相信她说的吗?

“就这样,我担惊受怕地过了4个月,他终于向我提出了分手。我很伤心,真的,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他突然全变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他跟我提出来后,我哭了很久,我甚至跪下来求他,可是,他的心硬得就跟铁一样,我问他,他是不是有了新的女人,他说不是的,他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他说你很好,很漂亮,但我已经厌倦了,我不想再跟你继续下去了。我,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陈丽莲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围着我转,可结果我却掉在一个身无分文的小警察手里,我当时只觉得万念俱灰,心都碎了。我对他说,竞,我爱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我去解他的皮带,起初他抓住我的手想把我甩开,但后来他还是没有拒绝,可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完事后,他居然一个劲地问我,你什么时候走,想走的话,我可以送你。他的话彻底让我死了心,我知道无论再怎么求他,再怎么抚摸他,他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心转意了,于是就在那天晚上,我离开了他,那天的日期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年的3月17日,天气挺冷的,我拖着一身疲惫离开了他的家,我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于是我就在桌上给他留了张条子。那天晚上,我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一个朋友那里,这位朋友是导游,那天正好帶团回来,于是我们就在她家的客厅里彻夜长谈,其实我有点后悔离开他了,可朋友劝我不要为一份没有希望的感情付出太多,该放弃的时候就该放弃,可我还是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大家帮我出出主意,我该回去找他吗,另外我想为他点一首歌,辛晓琪的《味道》,希望他也能听到……”

莫兰按下了STOP,陌生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僵在那里,刚想开口,却听到她说话了。

“高竞,也许你会问我,我怎么能肯定录音里的人是你?”她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没说话,等着她说下去,“因为维罗尼卡的台灯每盏都是孤品,世界上只有一盏‘暗恋之心’就在我这里,梁永胜今天把它被送来了,我已经看过它灯座下面的名字了。还有,你的伤也对得上。”

他凝视着她,想开口解释,但忽然之间,一股无名怒火升上了他的心头。他为什么非要跟她解释呢?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他也有他的自由,别说这女人是在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她凭什么来干涉他指责他?当时她自己已经跟别人结婚了,难道他就不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他为什么要感到愧疚呢?毫无必要,真的毫无必要。想到这里,他突然对她强迫自己听这段令他难堪的录音感到极度不满。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莫兰问道。

“没有。”他赌气道。

“那么请你今晚离开我的家。高竞。”她平静地看着他说。

她干净利落的逐客令像一根冰柱一样猛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闷在心里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在怪我是吗?你在怪我是吗?!”他大声问她。

“不,我没有资格怪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怪你。”她居然仍然很平静。

“你是没资格怪我!你当然没资格!可是你现在说的话明明就是在怪我!”他的怒火不可遏止地在胸中燃烧,后悔、惭愧、难堪和羞愤让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他听到自己在声嘶力竭地朝她吼叫,“你跟梁永胜在一起干过些什么,我说过一句吗?你知道梁永胜为了刺激我,跟我说过多少你们之间的事吗?我说过一句吗,我怪过你吗?我有没有怪过你!你说!”

他的话顿时激怒了她,她猛然转过头,瞪着他。

“我跟梁永胜在一起干什么是我们的自由!因为我们是夫妻,因为我爱他,我想跟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你呢!你爱过那女人吗!爱过吗!”她大声质问道。

他说不上来了。他的确不爱那女人,从来也没有爱过。

“人跟禽兽的分别是什么?是什么?不就是人有道德观念和自控能力吗?难道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在街上拉上个人上床吗?那你成了什么?!你跟那女人谈过恋爱吗?你居然就跟她随便在车上……难道你是猪吗?”她怒气冲冲地朝他叫道,随后又平静了下来,“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我去找小吴了,你可真行啊。高竞,我现在发现我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你。”

她这几句话把他噎得哑口无言,他跟那女人的第一次的确是在车上,而且的确是在毫无征兆和毫无感情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上次她一提起这事,他就知道是在说他了。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一天,她会离婚,而且会这么快离婚。如果知道,他绝对不会做这件蠢事的。

他真想走过去抓着她的胳膊问问她,我们认识13年了,我喜欢了你13年,就凭这个,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宽容一点,不能给我一点信任吗?为什么一个陌生女人的胡说八道就可以这样轻易推翻你对我的全部印象?电台里说的那个人,像我吗?像我吗?你也不好好想想。

但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的话已经出口,她已经赶他走了。他感到心灰意冷。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猪。”他看着她,再次打消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的念头,他负气地想,我对你13年的情意,对你来说大概也就是地上的蚂蚁,随时都可以踩死,踩死多少都不足惜。

“你们都说喜欢我,可到头来都耍花招来骗我,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她抬头看着他,眼含泪光。

“随便你怎么想吧,……”他冷淡地说。

“高竞,”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去,这一次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我知道我没资格怪你,你有权利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就算是我的偏执好了,总之我不想再见你了,就这样,你走吧。越快越好。”

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被蒙着头沉入水底,没有人救他……

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喂,为什么他现在在楼下的车里?”乔纳回来后,满脸困惑地问莫兰。

莫兰在餐桌前吃方便面,她实在懒得做任何东西。

“他还没走吗?”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们又怎么啦?”乔纳去洗了个苹果走到她身边问道。

“我不想说。”

“不说我就一直问下去。快说!”乔纳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事向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所以莫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就这事?”乔纳打量了一下表妹脸上的表情,显然没多久前她痛哭过一场,现在看上去还有随时准备再哭一场的征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要跟他分手。”

“对。”莫兰叹了口气。

“你爸昨天打电话来过。”乔纳道。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他直接打到了我办公室,向我打听你跟高竞的进展。我说就差洞房了。你猜你老爸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要高竞娶你可以,先交50万出来。”乔纳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50万?他哪有那么多钱?哪有啊?老爸真是的。想逼死他吗?为了抚养他妹妹,他这两年好不容易才喘口气,我可不想叫他再为钱受苦。”莫兰皱起眉头生气地说。

妈的,这也算是要跟他分手的人说的话。乔纳一边啃苹果一边眨巴着眼睛瞅着莫兰。

莫兰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好啦,我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分手,我还没决定,我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而已,总之我现在不想见他。”她没好气地说。

“站起来!”乔纳忽然走到她身边,蛮横地说。

“干吗!”莫兰吃惊地仰头看着表姐。

“快点站起来!”乔纳踢了一脚莫兰坐着的椅子。

“神经病!”莫兰生气地站起来,让位给表姐,“有那么多椅子干吗要坐我的?”

乔纳稳稳当当地坐在莫兰让给她的椅子上,抬头瞪着莫兰问道:

“现在是谁坐着这椅子?”

“你啊。你是不是脑子短路啦?!”

“你懂我的意思了吧?”乔纳用金鱼眼瞪着她。

“不懂,你究竟在发什么神经?!”莫兰白了她一眼。

“妈的,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位子是谁的,不是取决于前面的人,而是取决于后面的人。懂了吗?”乔纳嘿嘿笑着拍拍椅子的扶手。

莫兰茫然地摇摇头。

“恋爱中的女人可真够笨的。你现在不就是讨厌别人先坐了位子吗?别给我装,我对你了如指掌。”乔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继续啃她的苹果,“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去体会吧。妈的,我简直可以去恋爱学校上课了。”

乔纳一边摇头叹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一边向盥洗室走去,突然又转过头来对莫兰说:

“其实这些年中人家给他介绍的女朋友不计其数,只不过他板着脸,每隔两分钟看回表的臭德性把人家都吓跑了而已。这是办公室的警花告诉我的。其实论他的长相和人品,就算没钱,也有女人肯倒贴,你别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不把钱放在眼里。”

“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莫兰恼怒地反问道。

乔纳没理她,转身进了盥洗室。

她当然明白表姐那言简意赅的“椅子理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的确过不了心里这关。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她实在无法忍受他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一想到辛晓琪的《味道》更是血管都要爆裂了。

一个小时后,高竞按响了门铃,洗完澡正在客厅看电视的乔纳给他开了门。她发现他面如死灰,明显是受到致命打击的模样,而且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在她这个下属面前他都已经懒得装酷了。

“你是来搬东西的吗?”乔纳问他。

“在这之前,我想先跟她谈一谈。”他点了点头,声音很平和。

“她在自己房间里。”

“她向我提出分手了。”他低声对她说。

“妈的,那又怎么样?”乔纳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你也可以另结新欢哪。”

“我又不是没试过。”他黯然地吐了一口气,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说,“不过她既然作了决定,我也没办法。但在我走之前,我想把话说清楚。抱歉,要影响你休息了。”他叹了口气,走到莫兰的房间门口,开始敲门。

“莫兰,我要跟你谈谈。”他在门口冷淡地要求道。

里面没动静。

他又敲门。“开开门,我说完就走。”这次声音里帶着恳求。

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莫兰,开门吧。”他开始加重了敲门的力度,有点不耐烦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音越来越响。

他有点火了。

正当他准备举起拳头砸门的时候,一把钥匙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乔纳。

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两秒钟,他终于伸手接过了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回头朝向乔纳投来感激的一瞥。

妈的,我有史以来最到位的一次马屁,可惜他不是局长。乔纳心中感叹道。

莫兰正裸身裹着毯子倚在枕头上看书,刚刚乔纳的那番“椅子理论”和高竞的敲门声让她心烦意乱,有那么一刻她的确很想去开门,但一想到辛晓琪的《味道》,她又气得要命,立刻打消了这念头。她决定就算他把门砸坏也绝不理他,但不料,门却忽然开了,她看见高竞走了进来,她忙不迭地用毯子把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你来干什么?出去!”她生气地对他说,心想一定是乔纳给他钥匙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了,这表姐还真是多事。

“我有话说。”他平静地说。

“我不想听。出去!”她怒视着他喝道,脑子里全是辛晓琪的《味道》,这歌以前她挺爱听的,现在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催火棍。

他没在意她的怒气,还是走了进来。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回你自己家去!”他的举动让她越发生气。

“闭嘴!听我说话你会死吗?!”他忽然恶狠狠地朝她大吼了一声,并径直走到走到她床尾的单人沙发上自顾自坐下

居然比她还凶!莫兰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没穿衣服,不然真想立刻冲过去给他一记耳光。

“你放心,说完我就走!我不会缠着你的!”他怒气冲冲地低地说道。

你好像从来也没缠过我,她心道。

想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吧嗒关上灯,同时背过身去面向墙角,以示对他的抗议。她决定无论他说什么,都一概充耳不闻。

她本来以为他会马上说,但过了一分钟,他才开口,而他的开场白让她吃了一惊。

“莫兰,电台里说的都是谎话。其实我早就认识她了,我说的不是什么陈丽莲,而是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我们在一起没有4个月,是差不多2个月。”他道,“我认识她比认识你更早,那时候我大概19岁吧,有个哥们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就是她,她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我们谈过两个多月的恋爱,那时候我太年轻,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我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那时候只是觉得出去时身边有个女朋友很荣耀,更何况她长得很漂亮,但后来我们还是分了手,这是她提出来的,她说她的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个新的男朋友,各方面的条件都比我好,我发现自己也并不是很喜欢她,尽管她既漂亮又温柔,但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们就这样很平和地分了手,如果不是去买那个台灯,我早就不记得她了。”

高竞说的事让她十分意外,于是,她很注意地听了下去。

“我没料到她会在那里卖台灯,她说她是帮人看一下,因为这里的售货小姐正好吃饭去了,我猜那个售货小姐大概就是陈丽莲,这时候,我们都认出了对方。接着,她就向我介绍起了台灯,我奇怪她虽然不是专卖店的人,却好像很熟悉那里的业务,她向我解释,平时这么高级的台灯专卖店客人很少,所以售货员的工作很清闲,也经常会溜出去,她好像跟那个售货员很熟,所以就经常帮忙来看店。后来她说发货的事她做不了主,我就付了钱,给了她电话和地址,叫她送货的时候跟我联系。结果台灯第二天就送到了我家,我当晚就送来给了你,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他缓缓地说着。

莫兰还记得那天他来送台灯的情形。台灯被送进别墅房间后,他站在台阶上跟她告别,虽然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但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话却是句句富含深意。

“希望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你晚上看书的时候,它会陪着你。”他说。

“我会的,那么漂亮的台灯,我会放在卧室床边的。”她笑盈盈地说着,同时低头打听道,“多少钱?大概至少要2000块吧。”

“分文不值,其实是分文不值,你别嫌弃,我只能送你这个了。”他说着抬头向她背后望去,在她身后,有几个工人正在帮忙布置新房。后来她邀请他进去参观新房,他勉强看了几眼,就借口局里有事匆匆走了,想必当时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惜当时沉浸在新婚快乐中的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莫兰想着,忽然想转身看他一眼了。

“你叫我去参观你的新房,我看了,真的很好,我真的无法给你那么好的房子。而且你当时那么高兴,看见你兴致勃勃地布置你们的新房,我真羡慕你。离开你家后,我突然就特别想结婚,可是我明白,我没有结婚的条件,那时候高洁还在上大学,我得供她念完大学才能考虑这问题,而且……”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

莫兰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买台灯可能花掉了他手上所有可以活络的钱。但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去:“那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地开车兜风,突然接到了这个女人的电话,她问我是否可以出来聊聊,我同意了。我们就是在那天联系上的,我们那天出去喝了咖啡,我没跟她提起你,但是我那天的确跟她说了很多,我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我妹妹的学费压力,我母亲的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么多,可能是那天我突然产生了想追求一个新女朋友的想法吧。我以为说这些可以表达我的诚意,后来我才发现说得太多了。”

他又停顿了两秒钟。

莫兰感到自己好像已经摸到了他的心。

“她对我说,她很后悔当年跟我分手,她说现在觉得有没有钱根本不重要,可是当时年纪小,觉得经济条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做了错误的决定。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于是她说她不在乎我有没有钱,问我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于是我就同意了。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很激动,她就……反正,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后来,我们又一起出去了两次,就是像普通人谈恋爱那样,去看看电影,又吃了顿饭什么的,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我觉得对她有点责任,虽然跟她在一起很没意思,但是我还是安慰自己,要给自己机会。那时候我想救救自己,莫兰,我很想有个家,我打心眼里羡慕你跟梁永胜。”

他的最后那句话让莫兰在刹那间湿了眼圈,她转过身,透过毯子的缝隙偷偷观察他,在黑暗中,他翘着二郎腿,身子全靠在沙发上,一副颓废极了的样子。

“她后来突然就住到了我家,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她好像很乐于照顾我,总是抢着给我洗衣服做饭,虽然做得不算好,但是我看出她尽力在讨好我,说实话,这让我很难过,因为我越是跟她生活在一起,就越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她。但是,我又觉得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有个女人在家等我是件很美好的事。可我们并没有像电台里那女人说得那么离谱,我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跟她的那件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正在运气,要把腹部的毒气逼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跟她一共只有三次。第一次在车里,后面两次在家里。就是这么简单。”说完这句,他重重把头撞到沙发上。

莫兰知道他是在生闷气,因为出于无奈,他不得不透露自己最不想提及的隐私,这叫他极度难堪。想到他要忍受多大的煎熬才决心放下自尊说出上面的话,她忽然感到极为后悔,她真想告诉他,算了,高竞,别说了,别说了,但还没等她开口,他又说了下去。

“我是怎么向她提出分手的呢,还是因为你。你那时候在度蜜月,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想要什么,你好像在给我买礼物。我那时候站在马路上听你的电话,简直快崩溃了,我真想对你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但是我能说吗,我什么都不能说,我知道说这些只会让你觉得心烦……”

听到这里,莫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的那个电话。

“高竞,我在给你买东西,你要什么?我都挑花眼了。”她在电话这头兴高采烈地说。

他却显得很沉默。

“喂,喂,喂,高竞,”她以为电话出了问题。

“啊,随便吧。”他在那头开了腔,“你好吗?”

“我当然好,永胜对我可好了。你要领带吗?”她很开心。

“我说了,随便。你……”他又沉默了。

“利索点好不好,高竞,这可是国际长途。”

“我想你……”他说着,“大概很快会回来吧?”

莫兰忽然想到,那后面半句也许是他当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失言了,特地加上去的,可是当时她一点都没注意。

“听完你那个电话,我在马路上站了很久,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家,不仅仅是有个女人为你洗衣煮饭或者等你回家,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上这个人必须是你喜欢的,如果你喜欢她,就算她做不到这些也没关系,可如果你不喜欢她,就算她做得再完美,看上去像家的地方仍然是个空壳子。”

“我是忽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也许我明白得晚了一点。但我终于还是明白了。于是我回去后就向她提出了分手。可就在我提出分手后第二天,她忽然就生起病来,一直发高烧,我根本没办法照顾她,只能叫高洁来照顾,所以她就这样又在我家呆了一段时间,我总不能把一个病人赶走吧。她又不肯告诉我她的家在哪里,那时候我还经常要出差,根本无暇顾及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发现一封她写给我的信,她说她走了,她还告诉我,她其实是结过婚的,她是个有夫之妇,她离家出走只是想寻找点刺激,她在信里向我道歉说,不该骗我。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莫兰感到自己都不忍心听下去了,但她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花,强作镇定。

“自从她告诉我她是已婚的以后,我就觉得我跟她的事很肮脏,我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想到你那么光明磊落地结婚,而我却跟一个有夫之妇搞在一起,我就觉得很惭愧。我后来就开始讨厌她了。但在我的印象中,她不是那种话很多的女人,说话也很含蓄,不是那么露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会变成这样。如果你还想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冷小慧。我十几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叫这个名字。我说完了。”

冷小慧?莫兰怎么觉得,这个病怏怏的冷小慧很像冷杉呢?她会不会在这些年中改了名字?莫兰很想再思考下去,但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

“你说的没错,我对她是没什么感情,而且我也的确跟她有那回事,但做也做了,已经无可挽回,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低声说道,随后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门口,“我走了。”

莫兰静静地等着他离开,她认为他不会。

果然,10分钟过去了,他仍然站在那里。

“高竞。”她忍不住叫他。

“你不要催我,我马上走。”他背对着她,沉声道。

“过来。”她道。

他回转身看着她,没有动。

“过来。”她又道。

他慢慢走到她床边。

“坐下。”她命令道。

他在她床边坐下,她用毯子把自己裹好,然后坐了起来。

“高竞,把那件事忘了吧。”她道。

他看着她,忽然生气地一锤她的床,把她吓了一大跳。

“我认识了你13年!莫兰,我认识了你13年!你居然连一丁点信任都不给我,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人!色情狂吗?如果是这样,你逃得掉吗?!你我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你为什么要听信电台里的女人胡说八道,不听我的?就算我一句话不说,我一句也不解释,你也应该相信我,不是吗?你……”他愤慨地瞪着她吼道,但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

在黑暗中,她看见他满脸气愤,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委屈得要命,看见他气得咬牙切齿,她忽然感到深深懊悔。他说得没错,她应该信任他,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她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忽然之间,她彻底被打败了,并开始为自己之前对他太苛刻而内疚。

她终于从毯子里伸出双臂搂住了他。

“好了,好了,把过去的事忘了吧,高竞,我知道了,是我不对,别再说了。”她柔声在他耳朵边安慰他。

“你对我太过分了!”他的情绪仍旧没有平复。

“我是因为太在乎你了才发脾气的,听到这种事,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如果你在电台里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你会高兴吗?好了,我现在收回让你搬回去的话,好吗?”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你喜欢我吗?”他问道。

“不喜欢。”她顽皮地摇摇头,见他脸沉下来,马上补充道,“我不是喜欢你,高竞,我是爱你。”

他在黑暗中认真地瞅着她,仿佛要辨明她这句话的真假,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肯定她不是在说笑了,他伸手环到她背后,可忽然他像触电一样放开了手,眼睛瞪得老大。

“你……”他盯着她,没有说下去。

“裸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让人心情愉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知道他为什么吃惊,满不在乎地瞄了他一眼,为他的紧张感到好笑。

“你,你总是这样吗?”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这样,你不知道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哪有这机会啊。”他嘟哝了一句,重新伸手环住她的腰,随后就笑了。

她感觉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她赤裸的背部。

“你不觉得难受吗?”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问道。

“奇怪了,我当然是觉得舒服才这样的。知道吗。裸睡可以放松神经,让你的全身细胞得到充分的休息。不过,跟你这土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好多了,便轻声问道,“高竞,你说了那么多,应该口渴了吧。”

“那倒没有。”

“你肯定渴了。”

他放开她,好奇地看着她,以为她要做什么惊人之举,哪料,她把床头柜上的一杯白开水递给他。

“喝吧。”她说,其实她想逃避他那越来越热烈的抚摸。

他笑了起来,随即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她万万没想到,他把水杯放下后,忽然像电视里的裁缝那样,哗地一下把他嘴里那口水全喷在她身上和脸上。

“啊!高竞,你干什么!”她尖叫了一声退开去,一边捋去脸上的水,一边条件反射一般拿起剩下的半杯水猛地朝他的脸上身上浇去,他顿时就成了落汤鸡。

他呆呆地凝视着她,头发湿淋淋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嘴唇微微张开,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接着他开始解扣子。

他的举动让她有些惊慌,她能感觉到现在他的身体就像一锅慢慢煮沸的水,随着温度越来越高,每个细胞都开始翻滚起来,她仿佛已经看见水面上无数跳动的小气泡。

“你想干什么?”她忍不住胆怯地问道,

他一开始没说话,等他把衣服完全脱掉扬手扔出去的时候,才冷冰冰地对她说了一句。

“时候到了,莫兰。”

接着,他猛地拉开她紧紧抓住的毯子,一头钻了进去。

他没有告诉她,当她摸到他大腿深处的伤疤时,他全身的那些伤疤忽然像相互呼应一样,通通疼痛起来,他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想,也许是幻觉和梦境让他在一时间丧失了真实的感觉能力。

那条伤疤是他在15岁那年为了了断自己的生命自己用刀割的,他听说割大腿的某一条筋会引起大出血,但结果他的自杀行为很不成功,最后不仅没有让他撒手人寰,还让他吃尽了苦头,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行走,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后来伤好了,有一次他坐在马路边想,也许很多年后,他的妻子会一边抚摸这条伤疤一边安慰他,那又是什么滋味呢,15岁的他坐在凉风习习的夕阳里暗自琢磨着,这隐秘的渴望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本来以为这愿望很快就能实现,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那么迟。

他仿佛看见两个自己出现在不同的场景里,第一个正闭着眼睛躺在涨潮的海滩上任由潮水一波一波向他袭来,第二个则心急火燎地在黑暗的丛林中奔跑,随后一不留神就掉进了一条发着银光的小河,温暖的河水包裹着他,他觉得好舒服,好舒服,真想永远沉下去。这味道让他想起了母亲,不是现实中的母亲,是想象中的母性的怀抱,充满温情的,湿润的,包容的,永远疼他的,他忍不住想像孩子一样撒娇,有那么一刻,他都想开口叫妈妈了,但忽然又觉得实在太好笑,于是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以后,他就变得很疯狂。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相比之下,之前的三次,他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定义错了,他想其实他也许从来没有真正试过。

因为实在太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

他仿佛看见沙滩上的自己在一个劲地摇头感叹,好像喝到了人生最美的一杯酒。

他真像个孩子。她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是领着一个小孩子在黑暗的隧道里急步前行,随着脚步越来越快,他渐渐长大,随后等她再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接着,他就成了一个凶悍的连环杀人犯,开始目露凶光地一路追赶她,但当他终于将她粗暴地扑倒在地后,他忽然又打消了要谋害她的念头,他望着她,轻轻地发出几声叹息,随后又重新变成了隧道里的孩子,又变成了毫无经验的,稚嫩的,但又无比固执和痴情的,只知道横冲直撞完全没有方向感的孩子。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试图用手背为他擦脸,但她刚刚伸出的手却被他在半空接住,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在他身上最隐秘的一块伤疤上,那是一条刀疤,陈年旧伤了,她不敢问刀疤的由来,只是轻轻地抚摸它,随后将嘴唇慢慢地移到了它上面,这轻微的接触立刻让他浑身颤抖,接着他忽然开怀大笑,她很意外他会在这时候发笑,但她喜欢看着他半张着嘴仰头倒下去的醉样子,窗外的微光照在他的牙齿上,闪闪发亮,有那么一刻,她想伸出手指去触碰他的牙齿,但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嘶叫后,忽然紧紧咬住嘴唇,昏厥一般再次倒了下去。

他俯卧在那里,长长的头发散乱地盖住了他的额头,她从他头发的缝隙里隐约看见一对眼睛正半睁半合地望着她,好像第一次才认识她。

“我操,真热!”他突然骂了一句粗话,踢掉了身上的毯子。

她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胡言乱语,同时将毯子重新将他裹紧,他顺从地陷入她的怀抱,不再说话,他的皮肤里透出丛林野兽的气息,身体的热气像雾一样笼罩着着她,她感觉他正在慢慢苏醒,果然,从那以后轻声的叹息一刻也没有停过。

次日清晨,莫兰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亲她的脸、头发和嘴唇。她张开眼睛,看见已经穿好衣服的高竞坐在她床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这么早就起来啦。”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得上班啊。今天是7月28日,忘了吗?”他道。

“啊,走好。”她迷糊地说着,随后转头看看他,皱皱眉头,抱怨道,“你真可怕,你真可怕,以后我得离你远点,至少要5米远才行。”

听到她这么说,他立刻倒下来,把头埋在她的脖子后面的头发堆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笑什么呀?!”她用肩膀撞撞他。

“哈哈,你真是个大美人。”他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她感到快厥倒了,他究竟几岁?

“起来!你这未成年人!”她打了他一下。

“未成年?”他收起笑侧过头斜睨着她,“什么意思?”

“快去上班!”莫兰把脸偏到一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数学公式,3=0,但她懒得跟他说,只觉得好困。

“好吧。” 他终于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服,“今天是7月28日,我可能不回来。”随后他又俯下身对着她的耳朵轻声叫了一句,“妖精!”说完便迅速开门离去,心情好得快飞起来了。

噢,简直就是个小孩子!有时候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33岁,莫兰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从昨晚到一直现在,他的表现完全就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十六岁少年,就算他真的很兴奋,很开心,也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到时候又要让人笑了。

不过想起他昨晚说的那句,时候到了,莫兰,她也忍不住想笑。那煞有介事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执行一次突击任务。

莫兰直到吃完早饭,才终于想起高竞反复强调的那个日期的意义。

7月28日,也就是7月29日的前一天。

根据他们的判断,星光之箭的下一个作案日应该是明天,7月29日,地点是吴胜路47号野生动物园,时间4点,因为不知道这个4点究竟是在下午还是凌晨,为了守候星光之箭,高竞会在动物园附近蹲守到29日的凌晨,所以他今天很可能彻夜不归。

莫兰真希望高竞能尽快解决这恼人的案子,这样他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像普通人那样谈恋爱了,她真希望跟他出去约会,认识13年了,居然没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也没正儿八经地一起出去旅游过,想想真是不甘心。

可是这案子还的确不好解决,一边是警察连环杀人案,一边又是真爱俱乐部谜一般的意外死亡事件,彼此牵扯,错综复杂……

莫兰决定把现有的线索再好好理一理,然后再决定接下去该做什么。

首先,她得弄清楚,是谁在电台里胡说八道的,是冷杉还是另有其人?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炫耀一次艳遇吗?或者她是想跟陈丽莲过不去?还有,冷小慧是不是就是冷杉?这也是个问题。听高竞的叙述,她觉得很像冷杉,冷杉就是那种病怏怏的美女,很漂亮很温柔,但同时也不是一个很乐于说话的人,有点冷冷的美感。可是,她究竟是不是冷小慧呢?就算是,她又为什么要改名呢?

如果她跟高竞接触的时候不叫冷杉,那高竞在查阅真爱俱乐部资料的时候,自然不知道冷杉就是他当年的初恋情人,那上面并没有冷杉的照片,……的确不能怪他。莫兰决定忍气再听一遍那段录音。

其次,她必须弄清楚,在李一亭、程岩和蔡英东死的时候所有相关人的不在场证明。这些相关人包括方凯灵、景云、宋彩琳还有冷杉和杜慧。当然,还有在警察案中,所有女人的不在场证明,她敢肯定一定有一个真爱俱乐部的女人参与了警察谋杀案,其实,这个人是谁,她已经大致猜出了五成,但还需要更确实的证据证明才行,否则无法说服高竞,而且,陈丽莲的钥匙之谜也还没有完全解开。

另外,她还得去查一下几个目标人物中谁有驾照,以及程岩那枚戒指是什么时候买的。她还准备跟景云联系,让她找找她老公程岩当年的遗物,她想知道那本便笺簿究竟还剩下几张。景云是个爽快人,应该不会拒绝。

最后,她要给梁永胜打电话,她实在有太多的事需要问他了。

她拨通了梁永胜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好像在办公。

“是我。”

“我知道。‘暗恋之心’收到了吧?”

“收到了。”

“他向你坦白了吗?”他这问题问得她措手不及。

“你,你也知道?”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心想一定是高洁说的。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原谅他了吗?”

“嗯,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他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大方地说,心想我何止原谅了他,简直就是给了他个大奖励,接着,她忽然又想从梁永胜那里对对答案,“你知道些什么,说说看。”

“有个卖台灯的女人跟他住了两个月。”他简短地说。

“还有呢?”

“那女人对他很有兴趣,总是想跟他住在一间房,后来又生了病,是高洁照顾了她。放心吧,你的高竞并没有跟她形同夫妻,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工作,后半阶段回来得很少,基本上都是高洁在照看她,他自己去出差了。”梁永胜的口吻好像一个说书先生。

“那高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说,高竞叫她小慧,但那女人有一次却对她说,冷小慧是她以前的名字,她后来改名叫冷杉了。这女人还一直在打听高竞有没有心上人呢,还问那台灯是送给谁的,是不是他的心上人的。高洁说不是,只是送给个普通朋友。”

高洁的嘴可不是一般的紧,莫兰想,不过她似乎没必要什么都瞒着哥哥吧,至少应该把冷小慧就是冷杉的事告诉他才对。

“她为什么要改名?”莫兰问道。

“据她说,改名是为了纪念初恋,她说很多年前她跟高竞第一约会就是在一棵水杉树下。”梁永胜说完这句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对他可真痴情。”莫兰感叹道。

“这种话你也信?如果她真的对他那么痴情,痴情到要为他改名的地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他?要找高竞我想并不很难吧。他们不是有共同的朋友的吗?冷杉就是高竞的朋友介绍的。”梁永胜道。

莫兰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认为她为什么要改名?”

“改名的原因无非是两个,一是她认为冷小慧这名字给她帶来霉运,她想换换运气,二是她想远离她以前的生活圈子。我认为这女人这么对高洁说无非只是想套住高竞罢了,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你家高洁没有告诉她哥哥呢?”

梁永胜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她可能觉得既然这女人走了,也就没必要再跟高竞提了吧。高竞显然不希望她再提那女人的事。”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这么重要的情况,她居然……”莫兰叹了口气,为高洁的沉默再次耽误案情侦破而恼火,“她真应该调到保密局去工作。”

“私家侦探的资料看了吗?”梁永胜笑着转换了话题。

“嗯,我看了,好像没什么价值,他只调查当年跟踪高竞的那辆车的车主叫李中和,搞建筑的,45岁,1995年连人帶车失踪了,就这么回事。”莫兰觉得资料太简单,不好判断。

“我承认,的确过于简单”梁永胜似乎在电话那边点了点头,“要不是这个私家侦探失踪了,我也不会留心。”

“你说那个私家侦探最后还在电话里笑嘻嘻的?”

“对,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梁永胜停了一下,才说,“比如偷情。”

莫兰皱皱眉头,男人觉得有趣的事难道都那么恶心?

“你有没有把目送秋波的事告诉过别人?”她问道。

“你问这干吗?”他反问道。

他这么问,八成就是说出去过了,莫兰想。

“你到底跟谁说了?!”她气呼呼地质问道。

“男人之间的谈话有时候是需要润滑剂的。你懂不懂?”他辩解道。

“什么润滑剂,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说给谁听过。”

梁永胜沉默片刻。

“我只跟两个人说过。”

“谁?”

“一个是戴文,一个就是高竞。”

一听到高竞的名字,莫兰立刻火冒三丈。

“你的嘴怎么这么贱!你跟我的事干吗要说给他听?干吗要说?”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他从来没提起过吗?不错,是个男人。”梁永胜在那边似乎点了点头,“当时我自然是为了刺激他,想叫他离你远点。可是我以后不会再跟他说这些了。”

“哦,你终于知道这有多无耻了吗?”

“那倒不是,我是怕他反过来刺激我,很明显,现在他的素材正在积累中。”梁永胜在那边哈哈笑起来。

“够了,他才不会像你那么无聊呢。”她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这个梁永胜,真是个碎嘴!他怎么什么都说得出口。

接着,她再打了个电话给景云,她拨通了景云的手机。

“景云,我刚刚从公安局那边了解到,你老公的遗物中有本便笺簿。”接通电话后,她开门见山地说。

“你还去过公安局了?”景云似乎有点惊讶。

“我的文章里要补一些死亡纪录的纪实描述,所以就找当律师的前夫通了路子,好不容易才搞到一些消息,不过,也只是些最粗浅的记录,没办法,公家的地方就是这样。我只记得你老公的遗物里有一本便笺簿,是吗,我想确认一下。”她说。

“有的。怎么啦?”

“公安给我的资料是复印件,上面有句很重要的话我看得不太清楚,我给你读一下,咱们核对一遍,要不然我写出去出了错,挺麻烦的,我在公安那边找不到可以跟我核对的人。他们给我打官腔呢。”莫兰抱怨道。

“好,你等一下,我去找找看,电话别挂。”景云说着就走开了。

大约过了5分钟,景云的声音又回到了电话那头。

“你说吧。”景云道。

“听着,”莫兰装模做样地说起来,“黑色硬簿面,蓝色纸页,残缺不全,剩12张,关键是我下面说的,便笺最上页有少量字迹压痕,经分析发现,上面的语句是,今晚12点见面,该信息已经留档。是这样吗?”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页的声音。

“黑色封面对的,蓝色纸页也没错,不过上面没有什么压痕,最上页也肯定没什么字迹,大概时间太久了,我是看不出来了。”

“看不出来这不要紧,只要拿着便笺簿到公安局的刑侦实验室测试一下就行了,只要曾经有过,就一定能显出来。”

“哦,是吗?那你要不要拿去检测?”

“那倒不必了。对了,剩下的张数有出入吗?”

“我这里剩下8张,等一等,我再数一遍,我对数字不太敏感。”

过了一会儿,景云终于用确定无疑的口吻说:“是8张。”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什么今晚12点见面的字迹压痕肯定没有,最上页什么都没有,你可以自己来看。”

果然是剩下8张。莫兰想。

也许……也许……他们之间也有盲点?

这个念头让莫兰心中一阵兴奋。

陈远哲低头盯着桌面,修得整整齐齐的鬓角边慢慢滴下汗来。高竞已经审问了他有三个小时了,他至今说不清两件案子中的特殊标志和具体犯罪手法。高竞最后问他,王双石的眼睛是从何处得来的,他又缄口不言。

“陈远哲,我希望你如实说出证物的来源,这东西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高竞疲惫地捏了捏他两个眼睛之间的鼻梁处。

“我忘了。”陈远哲道。

“戴文今天已经出去了。但是我们仍然限定了他的自由。”高竞想看看他的反应,果然他这话一说,陈远哲马上抬起了头。

“我早就说过,他不是罪犯,他是被我害了,是我把那东西放在那里的。”

“什么东西?”

“那支折断的箭呗。”陈远哲冷笑道,转而又问,“关于我的不在场证明,你应该调查过了吧。我说得没错吧,我的确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说的对。”面对这个一心想成为连环杀人狂的钢琴王子,高竞只觉得无比疲倦。

“昨晚没睡好?你看上去很累噢。”陈远哲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地赞叹道,“不过,还是很帅!”

高竞不露痕迹地笑了笑,继续问道:

“你知道吴坚在哪里吗?”

自从戴文被扣留后,吴坚至今没有露过面,但是跟踪他的手机,却发现他仍在本市活动。

“我怎么会知道?他向来跟我合不来。”陈远哲注视着他的脸,眼神迷离。

“你知道他除了青山路的住处外,还有别的住处吗?”高竞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问道。

陈远哲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直注视着他的脸,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把自己从某种想法中拉回来。他歪着头,忽然露出顽皮的表情。

“戴文真的被放了吗?能让他来看看我吗?”他问道。

怎么?你要确认他在外面,才肯说实话吗?高竞禁不住皱了皱眉。

“不行,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陈远哲很妩媚地瞄了他一眼,格格笑起来:

“好,你不让我见,我不见就是了。”

“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吴坚到底有没有别的住处?”

“我只知道,他在青山路后面的一条街,好像叫梨花路的,在那里他有间小屋,地址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楼下有个名叫云丝的发廊,有几次他就在那里下的车。不过,我只看到他下车进了发廊旁边的一条小楼梯,其他的我可不知道。”陈远哲耸了耸肩,随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轻声说,“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呢。真让人想弹琴了。”

接着他的手指忽然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动作十分优美。

“如果你肯尽快把事情说清楚,让我省省心,我会经常对你笑的。小哲。”高竞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叫他,但是自从看了陈远哲的背景资料后,他就对这个钢琴王子心生同情,再说,谁叫他今天心情好呢。

可是,他这声小哲却反而让陈远哲脸色突变。后者似乎被吓着了,他脸色煞白地盯着高竞足有10秒钟才开口。

“你的心情,可真好啊。”陈远哲的口吻忽然变得极为冷淡,随后他头一歪,问道,“戴文真的走了吗?”

“我的确放了他,你不信也没办法。”高竞的心情的确很好,他再次朝陈远哲笑了笑,随后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今天对高竞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跟莫兰都判断7月29日的凌晨或是下午四点在吴胜路47号野生动物园可能会发生案子,他准备今天帶队直接到现场去蹲守。

在这之前,他的属下已经向他报告了程国仁和王双石的基本情况,让他感到兴奋的是,原来这两位刑警果然跟真爱俱乐部的死亡事件有关。程国仁当年曾经负责调查过陈丽莲一案,是最先到达现场的刑警之一,王双石则曾经调查过张键林劫杀案,根据这两条线索,高竞很快就找到了今天晚上在动物园可能被杀的目标刑警,章志,43岁的派出所民警,他曾经参与调查过李一亭在动物园的老虎袭击案。

不知道这次凶手是以什么手法将章志骗到现场,高竞琢磨着。

他们已经私下通知了章志,要他密切合作。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下午3点,他决定帶着王义先去吴坚在梨花街的住处探个究竟。

在车上,高竞先跟余男通了一个电话。

“余博士,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高竞急于想了解萧展的情况。

“对不起,我们这个会要到明天才能结束,我们明天见吧。”余男本来答应会尽快回来帮他找资料,但不料他的会因为突然来了重要人物而临时延长了时间。

高竞想了想,觉得明天可能会有突破性进展,而今天他又的确太忙,所以也许明天见面反而更为明智,于是他爽快地说:“好吧,我明天跟你联系。”

余男刚挂了电话,莫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马上就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尤其是今天。

“嘿,高竞。”莫兰在对面叫他。

“我在。”因为旁边有人,他尽量以平静的口吻答道。

“上次让你查的事,你查过了吗?”

“你是说李一亭出事那天的司机和李一亭案的警察?”

“是啊。”

“已经查过了,司机是个临时工,出事后两个星期就辞职了,当时留下的个人资料已经都处理了,当时负责招聘的人也辞职了,所以不知道司机的具体情况,还得进一步调查。至于那个警察,我现在不方便说。”

“我知道了,他就是下一个目标。对吧?”她立刻说。

“嗯。”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台灯情人现在的名字就叫冷杉,她是真爱俱乐部的第一个死者张键林的妻子。”她很平静地说。

“是吗?”他十分惊讶,在真爱俱乐部的资料里他见过这个名字,但从来没想到她就是当年的冷小慧,真有点意外。

“我见过她,确实长得漂亮,你艳福不浅呢!”她笑嘻嘻地讥讽道。

“她一般啦。有时候要比较才知道。”他有些尴尬。

“得了吧,你。”这话似乎让她很满意,“好,你忙吧。”

她一边笑一边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高竞就觉得有些奇怪,冷小慧干吗要改名字?其实,说到底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很少。当年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只知道她是个年轻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独生女儿,父母都在工矿企业工作,母亲是当财务的,似乎很势利精明,当年她跟自己分手的原因就是她母亲给她介绍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可是,她为什么要改名呢,难道是想告别以前的人生吗?他决定要查一查这件事。

他正在思索的时候,梨花街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一条小街,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陈远哲说的那家发廊,云丝。这是一家不足10平方的小发廊,发廊老板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外地女人,顶着一头黄发,神情倦怠,衣着暴露,站在自家小店门口,不太友好地斜睨着高竞和王义。

他们从发廊旁边的小楼梯走上去来到二楼的小屋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了敲门,仍然没有人来开。

“头儿,可能屋里没人。”王义说。

“你下去问问楼下那个女人,给她看看吴坚的照片。”高竞吩咐道。

王义噔噔噔下了楼。

他独自站在小屋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这把钥匙是他在吴坚的另一个住处青山街小屋的门垫下面找到的,他当时很意外,那把钥匙居然无法打开青山街住处的房门,他当时就估计吴坚可能另有住处,于是便找人另打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次正好用它来试试。

钥匙插入锁孔,果然吧嗒一声转开了锁。

他心里一阵兴奋,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紧张。

他拔出枪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房间。

屋子很小,只有一间,大约10平方左右,跟楼下的发廊面积差不多大,里面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和一张人椅子,其它什么都没有,房间里也没有日常用品,看上去不像是平时有人居住的样子。

高竞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发现所有抽屉都是空的。

看来吴坚平时根本不住在这里,要不就是,他提前搬走了。

这时候,门口传来蹬蹬蹬踩楼梯的声音,是王义。

“头,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吴坚今天中午12点左右拿着行李出去了。听吴坚说,他好像是出去旅游了。我给她看了照片,她确认那是吴坚本人。”王义很确定地说

凌晨三点40分,莫兰怎么都睡不着,她很想打个电话给高竞,问问他现在在干吗,可又怕影响他的工作,她知道现在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晚上他能顺利地这位神秘的星光之箭捉拿归案。

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星光之箭都没打来电话呢?难道是因为被抓起来了?还是因为要让警方产生这种错觉才故意没打来电话?

反正也睡不着,莫兰决定给这位敌人打个电话,上次通话时,她已经记下了对方的神州行号码。她想到抽屉里还有个从来不用的小灵通,这会儿拿它来派用场。

如果这位敌人今天在野生动物园展开他的杀戮计划,那么很有可能这个手机没人接,或处于关机状态。不管怎么样,试试看再说!她想着毫不犹豫地便拨通了对方的手机。

有趣,电话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好几遍,竟然有人来接了。

“喂?”对方是个女人,声音很陌生,显然是作了处理。

“喂?”莫兰应道,心里琢磨着,难道今天是星光一个人在外行动?

“是谁?”对方问。

“我呀。”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像钢丝一般绷得紧紧的。

“高竞的女朋友。”莫兰坦率地说。

“有事吗?”

“你是星光之箭的女搭档吗?”莫兰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想怎么样?”

“你们是恋人吗?”莫兰再度试探道。

“当然。”对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这么说,你并不能肯定他爱你。”莫兰马上接口道。

警方的人已经分布在野生动物园的各个出口,而高竞自己则守候在动物园正门对面的一家小杂货店内。几个小时前,高竞得到消息,章志在晚上8点左右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称要向他提供几年前李一亭案件的重要证据,两人约好在野生动物园正门口见面,时间就定在凌晨4点。

听到这个消息后,高竞心里一阵兴奋,果然不出所料,星光之箭终于还是行动了,而且时间、地点都跟他们之前的判断分毫不差。这么说来,星光之箭很可能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公平巷的被害人王双石骗到现场的。自称可以帮助警方在现场寻找有价值的证据,这对负责办案的警察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诱饵。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3点45分,估计章志就快到了。

趁还有一点时间,高竞决定把思路再理了一下。很明显,凶手把章志骗到野生动物园门口,就是为了杀他,之所以双方没有约在真正的出事地点老虎区,一是因为野生动物园晚上不开门,二是因为凶手也怕老虎,那就说明,莫兰的判断是正确的,当年杀害李一亭的人,不是动物园的内部人员,不是在老虎区活动的饲养员,而是那名开车的司机,实际上,也只有他才有机会。

再来想一想,如果要杀害章志的话,星光之箭会采用什么方法?是射箭、捅刀子还是枪击?一般来说,按照星光之箭的作案惯例,他会选择射箭。射箭有多个好处,一是不用近距离接触,这可以减少他自身的危险性,二,射箭符合他的一贯作风,用莫兰的话说,这是一种文艺表现形式,很浪漫,很有情调。再则,即便假设今天的行凶者并非真正的星光之箭,他也一定会用射箭的方式来进行谋杀,因为他要让警方以为这就是星光之箭所为。所以,作案方式,一定是射箭。

可问题是,凶手会在什么地方伏击被害人章志呢?野生动物园地处偏僻,周围一带多是平房和小店,没有民居。高竞肯定,凶手不可能躲在某个小店或平房内,因为早在28号下午,动物园附近的整个区域就已经处在警方的严密布控下了,如果有可疑人物跟小店店主接触,警方早就会将其纳入视线,但结果是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人。

其次,凶手也不可能藏匿在动物园正门内的某个隐蔽处。因为动物园也在警方的控制下,28号下午,警方对动物园的每个角落(包括笼舍)进行了彻底搜查和情场,直到确认动物园内没有可疑人物才将其封锁,在那之后,如果凶手一旦潜入动物园,那么立刻就会被抓,但事实上,警方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凶手直接到动物园门口跟章志见面并杀死他。高竞认为,凶手不太可能采用步行,因为这不方便他作案后逃匿,而且,高竞一向认为星光之箭是会开车的。所以,他认为凶手最有可能采用的杀人方式是,开车路过野生动物园门口的时候,以打招呼的形式骗章志走近,然后趁机向其射击。

由于之前,他跟莫兰都判断凶手是两个人,所以他觉得还可以通过车速和射箭的时间点来判断车内究竟有几个凶犯。换句话说,如果车子停下,凶手射箭,就表明车内只有一个凶犯,因为他必须停下车才能射箭。反之,如果一边开车,一边射箭,那就说明,两名凶犯通通在车里,这样也证实了他跟莫兰的猜想,凶手的确是两个人。只不过,现在他还不清楚,两名罪犯是都会开车,还是只有一个会开。

不知道今天会有几名凶手登场。高竞想到这里,不禁又看了一下表。

3点50分了。

他看见动物园门口,一个穿警服的身影渐渐清晰,章志早到了,他想。

这时候,高竞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让章志去当靶子?这可是星光之箭针对他做的案子!

凶手的车还没到。

高竞考虑了几秒钟后,便果断地让下属打了个电话给章志。

没过多久,章志穿过马路,迅速走进正在营业中的小杂货店的里屋。已经穿好防弹衣的高竞跟其换了衣服。章志跟高竞的身材差不多高,只是略微胖了一些。所以章志的警服穿在高竞身上显得略有点大。

“高竞在哪里?”对方并没有理会莫兰她男朋友的猜想,而是问了这个问题。

“他在我身边睡着了。”莫兰道,心想,今天你不出去行动吗?为什么?,“你在哪里?”她觉得电话那头忽然有了杂音,但刚刚却很安静,很明显,她在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也许她刚刚在屋里,现在却走到了户外。

“我在外面。”她果然这么说。

“你们今晚又要做大事了吗?”

“对。”女人很确定地说。

“为什么是今天?”

“你的高竞没猜出答案吗?”

“好像没有。”莫兰假装惭愧地说。

“哇哈哈,他真笨!”对方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我那位说得没错,警察都是笨蛋!高竞是最笨的那个!”

这话实在太刺耳了。莫兰只觉得气往上涌。她最讨厌听到有人说高竞的坏话,尤其是随意侮辱高竞的智力,这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事。贱人!她心里骂道。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聪明,刹那间,她的脑子里立刻产生了一个报复性的念头。看我怎么离间你们两个!她恨恨地想。

“看来你那位的确要比我的高竞聪明100倍啊。”莫兰道。

“那还用说?”

“不过,同样是女人,我不得不提醒你,找太聪明的男人对我们女人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因为你根本无法控制他,难道你可以肯定,你能完全掌握他心里的想法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盯着高竞吗?你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你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告诉你你都难以想象。”莫兰冷冷地说着,立刻挂了电话。

莫兰很明白,在适当的时候挂了电话,可以吊足对方的胃口。而且,她可以肯定,两位男女凶手之间是有盲点地带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有一些事瞒着对方,这一点从现有的证据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趁这个空,她的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一个主意,既然她在外面,那么现在就让我来测测你们的不在场证明吧。她拿起家里的电话,开始陆续给方凯灵、景云、冷杉、杜慧、宋彩琳打电话。她觉得在真爱俱乐部和警察谋杀案中,很明显这个女搭档是跟真爱俱乐部有关的人,而且这个女人还必须很了解几名死者,所以女搭档的人选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们中的一个。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小灵通在旁边响了好几下,她故意不接。让你好好急一急吧,她心里道。

她打了一圈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只有她不在,只有她不在,凌晨4点,跟我说你在外面的女人只有你。哈哈。莫兰心里一阵兴奋。

这下她更知道该跟这个女人说什么了。

果然过了两分钟,她的小灵通又响了。

“喂。”对面那女人在叫她,“你为什么突然挂了电话?又不接电话?”

“因为我不想吵醒他,不是跟你说,他在我旁边睡着了吗?他睡着的样子真可爱,我可不忍心把他吵醒。”莫兰娇媚地说着,因为抓到了对方的狐狸尾巴,她现在心情很好,她决定好好逗逗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你跟那臭男人之间的事我不想听!”女人很不耐烦,“我只想知道,高竞跟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噢,他没告诉你吗?”莫兰故作惊讶。

“他当然告诉我了。”

“那你还问什么?”莫兰反问道。

对方没有说话。

“好吧,说给你听也无妨。你那位爱上高竞了,你知道吗?”等了一会儿,莫兰才道。

“你说什么?!”对方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我说的事千真万确。你的星光之箭之所以会针对高竞,就是因为高竞不理他。为了见高竞一面,在7年前,他还曾经偷偷潜入高竞的住处,结果不巧,高竞不在,只有他妹妹在那里,他对那小姑娘说了一大堆仰慕高竞的话,还逼迫小姑娘说他哥哥小时候的故事,据说,他还一边听一边哭呢。你那位的感情可真丰富。”莫兰煞有介事地说道。

“既然如此,高竞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呢?他只要问问他妹妹不就行了?”对方突然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凶手的女搭档的确不笨。

“因为那时候,他把小姑娘的脸蒙起来了,所以小姑娘没看见他的长相。”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是7年前的事吗?”她问。

看来你是在判断7年前你在哪里。如果当时你自己也有恋人,如果当时你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那么很自然你不会怪他。

果然,她听到对方若无其事地说:

“那事太久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说着,说着,对方又犹豫起来,莫兰心里暗笑,就算是凶手,女人也终究还是女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原来还想着别人,而且还这么变态,终归是不舒服的,更何况,没准她做一切都是因为她以为他爱她呢,好吧,既然你还不确定,就给她加把力。

“当然那是7年前的事了,但既然他现在还在纠缠高竞,拼命要致于他死地,同时还老打电话给高竞,这就说明,他依然对我的高竞很在乎,也许……”莫兰停顿了一下。

“也许什么?”

“也许他留了那么多线索给高竞,就是想引起高竞的注意,所以我想,这份感情并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改变。对了,他精神正常吗?”

“废话,他当然精神正常!他是最聪明的人。”女人粗暴地吼了一句。

“聪明的罪犯通常都懂得如何消灭证据,尽量不让警方把自己逮住,有的罪犯甚至可以几十年让警方束手无策,就好像美国的绿河杀人犯,我相信你的他其实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是他却做了相反的事。他总是处处给警方留下线索,还老打电话给高竞,向他透露点自己的信息,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难道这仅仅是凶犯和警察之间的游戏吗?坦白说,我认为不是。我认为他就是想引起高竞的注意,他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绝对不止仇恨那么简单。”莫兰说着停顿了一下,“这些他没有跟你说过吧。”

对方没有说话。于是莫兰继续说道:

“有一次他偷袭高竞,在小巷子里朝高竞发冷枪,把他打伤了,你知道他接下来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

“他一边用枪指着高竞,一边用另一只手盖在高竞的眼睛上,就这样在他身边躺了5分钟。”

莫兰感觉对方好像在话筒那边喘粗气。

“你知道,他完全可以在那时杀了高竞,如果他真的想杀他的话。”

对方没有回答,好像在思考她的话。

“你还可以回去看看他的衣柜,那里面应该有一件蓝色的旧男式衬衫,这是7年前他从高竞家拿走的,我想他会保存良好,还有,”莫兰决定冒险试她一下,“他应该有一张坐在井边的照片,高竞家有张小姑娘坐在井边的照片,那天他跟高竞的妹妹在一起时,看见那张照片,曾经说自己也有那么一张照片。”

“照片……”对方似乎很惊讶,“原来高竞的妹妹也有一张吗?”

果然如此。一个人之所以会对陌生的照片产生特别深刻的印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在同一个地方拍过差不多的照片,莫兰之前就曾经这么想过。

“衣服的事我也没说错吧。”

“他常穿着那衣服睡觉。”对方沉闷地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压抑的声音说,“你说得很对,那件衣服保存的非常好。”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莫兰想,今天晚上女搭档一定无法入眠,一方面是因为她无意中得知她的情人原来对她隐瞒了那么多事,另一方面,她很可能会认为自己受骗上当了,也许她参与谋杀全是为了他,她可能会认为自己被利用了,因为这个她会不会跟星光之箭产生冲突呢?

高竞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高竞今天逮到了星光之箭,这位女搭档下一步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向警方提供证据?还是立刻逃跑?或者是按兵不动?莫兰不安地琢磨着,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离间计会造成什么结果。

不知道高竞知道她做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

高竞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正好是4点,凶手还没有来。会不会是突然改变了计划?还是他发现了什么?高竞正不安地想着,一边紧张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凶手爽约,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辆黑色桑塔纳从左边飞快地开来,猛然停在了他前面大约10米远的距离。

他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星光之箭来了?

他看见车窗慢慢摇下,车内黑漆漆的一片,车内的人并没有下车,高竞想,这个人可能是在为射击作准备。他倒不担心自身的安全,因为他知道附近都是自己人,只要他一发枪,所有人都会包围过来,只要这个人一动手必然是插翅难飞。但是,如果这个人按兵不动的话,他们倒反而难办了,因为不能动手抓他,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辆车是否只是凶手的障眼法,真正的凶手是否躲在附近观察,如果警察轻举妄动的话,很容易因为暴露而影响整个计划。高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黑洞洞的车窗,四周鸦雀无声,现在是凌晨四点,在附近行驶的车辆很少,几乎没有行人,星光之箭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进行谋杀计划,的确是相当有头脑的。这就是为什么,警察谋杀案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目击者的原因。

高竞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星光之箭如果借着什么设备认出穿着警服的是他的话,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侧身盯着车窗,手握着枪,等待着对方先动手,忽然,他只听到嗖地一声,一支箭向他飞来,他来不及思考,立刻斜身扑倒在地,同时举枪向车内射击,当第二支箭向他射来时,他已经向车内连发了三枪,他只听到那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惨叫,随后,一连串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利声音在四周响起,无数车灯朝黑色桑塔纳射来,不一会儿,这辆凶手的车就被团团包围住了。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一时间出现在动物园门口,他们通通举枪对准黑色桑塔纳的车窗。

高竞只受了轻伤,他避开第一支箭的时候,箭头擦破了他的肩膀,而第二支箭根本没射中他,但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他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跟两名警察一起慢慢靠近黑色桑塔纳,一名警察用手电筒往里面一照,漆黑的车内立刻被照亮了,他们发现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斜靠在驾驶座旁边的车窗上一动不动。

“头儿,他好像已经死了。”下属对高竞说。

看这人的情形,高竞也觉得这人很可能已经被他刚才的三枪打死了,但是他知道星光之箭非常狡猾,所以万事还得小心。

一名警察打开嫌疑犯靠着的右边车门,这个人立刻就倒了下来。由于死者的脸部中了一枪,所以暂时无法认出这是谁,但高竞注意到这人的耳朵有一个特别小,他的心头一震,难道是路辉?这么久以来怎么把他忘了?难道他才是星光之箭?

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车内并没有其他人,驾驶室座上有一个弓弩自动发射器和一个小型弓箭,另外,他的口袋里还有一张纸条,内容居然是邓丽君的歌词,“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路边的野花不能采”。

高竞想起莫兰对这些歌词的判断,“歌词的意义只是幌子而已,关键是字数,它们可以代表英文字母表内的序号。”他数了数,一共是18个字,他决定把这事告诉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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