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给贝贝开了一袋风洁齿棒,贝贝趴在地上啃着牛骨上的风干鸭肉,程思敏换上睡衣盘腿趴在新沙发的茶台上记账。
大件家具和宽带都搞定了,她接下来还需要不少生活必需品,粗略算算,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虽然将窗子全部打开,但家里的温度不低,才写下一页购买清单,程思敏的额角已经出汗了。她翻出下午买的路边摊,用手指捏出一根炸鸡柳送到嘴里,想起刚才在时应家喝过的冰可乐,毫不犹豫地将液晶电视划掉,重新写下电冰箱和电风扇。
现阶段,冰镇饮料比电视重要,那是续命用的。
右手边的平板上放着甄嬛传,用手机里的计算器对着清单加加减减,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在最终数字上画个圈,程思敏把今天成功入住公租屋的所见所闻编辑了一下,发布到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歪倒在沙发。
重新举起手机,微信通讯录内亮起了待添加的红点。
神经,说什么不方便,到头来还不是要加,费那些话干嘛。时应这人从小就是长得好性格差的典范,小学时为了和这位漂亮同桌交上朋友,程思敏可费了老鼻子的劲。
想到小时候的屈辱史,程思敏还替自己愤愤不平。
撇了撇嘴,程思敏通过了“sparrow”的添加请求,时应的头像很模糊,点击放大后隐约能看到苍郁的古木上有两只小小的麻雀。再打开朋友圈,是一条直线外加三天可见。
真是可惜那一张脸了,要是能和时应互换身体,她肯定孔雀开屏,一天发十条大头自拍,向全世界展示她的沉鱼落雁之姿。
悻悻地退出微信,程思敏在地图上搜索着周燕告诉她的快递取件点和附近的早市。
思及早上对门祁奶奶拖着的买菜小车,程思敏打开地图全景模拟走在路上的街景,坐早班公交和上班族抢位置实在太挤,她想看看路上有没有共享电动车的停放点。
长期来算,老是这么扫共享也不划算,要不她还是买个电动车得了,反正市里小,自己的小电驴哪里都能去。
在实景地图上走走停停,路过好几家她蹭过空调的小型的百货商场,程思敏在早市对面的小巷里发现了一家店面极大的两元店,当下加入探店清单,决定明早买完菜要到这里逛逛。
当然,这只是想想,大概率她是会睡到自然醒的,反正她无所谓浪费时间,她浪费得起,且心安理得。
六岁起念书,毕业后参加工作,细数程思敏走过的这二十年里,最令她快乐的日子总是周五,最难过日子的是周天。假期分明是好事,她却总是在畏惧结束的凌迟中度过。
现在好了,辞职后她的每一天都是周五,而且比以往更好的是,现在她的每个周五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缺勤。明天起不来,那就后天去,后天还是睡晚了,那就大后天。
这根本是她小时候想都没想过的神仙日子。
重新点击手机屏幕上的方向,把视角从小巷里退出来,忽然,程思敏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
客厅的不远处,贝贝早就啃完了洁齿棒,肚皮紧贴着屋里最凉快的两块瓷砖睡得迷迷糊糊,此刻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激灵,眼睛还没睁圆就赶快跑过来,将头搁在沙发上查看她的动向。
程思敏安抚地拍一拍贝贝的头,紧接着兴奋地将画面截图后发给时应。
画面的视角正对着两元店门口人行道旁的白杨树。
杨树耐盐碱,不畏高温和严寒,是西北地区最普通不过的绿化用树。
半山不例外,无论走在大街或小巷,白杨树的密度是十步一颗。程思敏截图的这棵树就是其中一颗,高大笔直,乍看起来只是比旁边那几颗更粗些罢了。
但一墙之隔的时应躺在床上,此刻举着手机,看到这张图的时候也一下从床垫上坐起来了。
因为图片里,在距离地面两米多高的树干上,清晰可见一行人为刻下的字。
那字歪歪扭扭的,出自八岁的程思敏之手,整整绕了大树半圈:“程思敏是时应 zui 好的朋友。”
呼吸凝滞了几秒,时应阖上眼帘重新倒在床垫上。
客厅里的灯光早已在程思敏离开后被他关闭,他躺在一片漆黑中,任由尘封往事在静谧如水的夜色中慢慢舒展。
这行字写得没错,十六岁生日之前,程思敏是时应在故乡最好的朋友。
这种跋扈独断的友谊方式完全始于程思敏对时应单方面的穷追猛打。
虽然文学创作者们孜孜不倦,向来热爱描绘美而不自知的物种,但人是极其傲慢的动物,又是智慧型生物,在绝对的美貌面前,观者尚且不会产生错觉,当事人更不会低估自己持有的能力。
时应儿时粉雕玉琢,招人喜欢,大人们一见他就笑,小朋友们也都喜欢围在他旁边叽叽喳喳。他这辈子在同龄人中总是鹤立鸡群,特别扎眼,这是他先于九九乘法表之前就知道的事。
那时候他和程思敏同班念小学,班里想和时应做朋友的孩子特别多,这其中有学习好的可以和他一起做作业,有玩具多的可以和他一起分享,还有体格健壮的帮他去小卖部跑腿,偏偏程思敏是其中最吵闹,最没有效用价值的那一个。
她说话爱笑,嗓门嘹亮,时应嫌她比其他人格外叽喳,入学后就没对她产生过好感。
二年级上半学期,他们做了同桌,程思敏自来熟的技能变本加厉,时应对她的厌恶屡攀高峰。
他在桌子上画上的三八分界线被程思敏无视,他刚发下来的崭新书本被程思敏签上名字,他在快餐店内的生日派对程思敏不请自来,她用他的新橡皮玩他的赛车铅笔盒,后来连他的小名都被她得知,后含在嘴里嚼来咬去地故意念。
程思敏实在像只泼猴,导致时应看西游记的时候打心眼里同情那些被棍子敲得魂飞魄散的妖魔鬼怪。
这种被程思敏“欺辱”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年级即将结束。
时应记得特别清楚,那年的冬天又冷又长,时间都翻到五月,学校里的梨树才迟迟盛放。
周四下午第二节音乐课上,同学们正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竖笛,本是个晴空万里的夏初,一楼的窗外突然下起了稠密的雪。
“哇。下雪啦!”同学之中有人惊呼,很快,小学生们个个趴在窗台跟前垫着脚往楼外看。
程思敏奋力挤在最前面,她先是看到一地白,准确的识别到这是前几天还挂在树上的梨花,立刻回头,朝着站在最后面的时应喊:“是梨花!”
风一吹,开到荼蘼的花朵从枝头掉落,白色的花瓣脱离枯萎的花蕊,在空中纷纷扬扬,好像夏日飘雪。
音乐老师放下教材,也跟着孩子们站在窗前抬头赏景,她受到小朋友们的感染,走回电子琴旁,从挂在椅子的皮包中取出一部老式的胶卷相机,对着孩子们欢喜道:“同学们,咱们出去照相吧!”
说着,她点了点相机,“老师的胶卷不多咯,全班三十二个同学,先照小合照,然后再大合照。想照小合照的同学自己商量一下,迅速把队组好!不能耽误时间哦!”
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欢呼着跑出教室,程思敏跟在女老师的身后,怯怯地问了一句老师还剩多少底片,得到准确数字后,也急匆匆地跑出教学楼到处寻找时应的身影。
程思敏自小跟着父母做生意,对数字分配有习得的熟练,她想得很好,老师的胶卷还剩下二十张,就算除去大合照,那么平均每两个人还可以得到一张小合照。时应是她同桌,也是她最要好的伙伴,她的小合照一定要和时应一起照。
枝丫繁茂的梨树下,时应早已被十几个同学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想要时应站在他们的照片里。
八岁的程思敏心急如焚,她与时应隔着很多人头,无论她怎么叫时应的大名小名,他都不肯分她一个眼神。
一张,两张,三张,时应像是班级内部的吉祥物,被一波波小朋友簇拥在镜头的正中央。时应那张脸也不负所望,快门按下,他总是能露出最规矩又漂亮的表情,连眼睛都没有乱眨。有他在,没废片。
终于等到时应走出镜头,其他小朋友上场,程思敏马上扯住时应的校服,挤出笑容要求他:“你和我拍一张!”
时应头也没抬,皱眉盯着程思敏抓他校服下摆的手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