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敏追问他:“为什么?”
她等了他半节课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到和他拍双人照留念。
时应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能从程思敏手里解救那片布料,随意找理由应付她:“男孩和男孩拍,女孩和女孩拍,你去找别人拍。”
“骗人!刚才也有女孩和你拍了。我等你等了这么久,我一张都没和别人拍。”程思敏大有将这件事情纠缠到底的决心。
“那是很多人一起拍的呀。又不是两个人。”时应不太高兴地盯着她脸上一侧的酒窝说:“谁叫你等我了?再说一会儿不是还可以拍大合照吗,你干嘛非要和我拍,先把我衣服松开!”
“我们是朋友啊,还是同桌,你为什么不和我拍?”
说着,程思敏眼睛红红的,五官可怜巴巴地皱在一起,但还是试图吞下委屈,对时应微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时应真看不惯她那个逢人就笑的样子,稚声稚气地纠正她:“你又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的友情并不对等。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争执中程思敏松开了时应的校服,她脸上那个惹时应心烦的酒窝消失了,程思敏没再笑了,她的嘴巴像是摔倒的半个括号,嘴角向下,特别用力。
最后一句话时应没敢再反驳她,因为他觉得程思敏的样子很是危险,或许下一秒她就回卯足力气给他一拳,再或者稀里哗啦,哭着去和音乐老师告状。
他从五岁半认识程思敏,还没见过她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小孩子对未知总是恐惧的,而且他不想被女同学打,那也太丢人了吧。
接下来,小学生时应大动脑筋,换了个方式让程思敏知难而退:“你怎么证明你是?不能证明你就不是。”
那天时应没挨揍,因为下课铃声快响了,小合照的时间结束,老师走到他俩身后纠集同学们一起站在树下的台阶上拍大合照。
合照时,程思敏就站在与时应相隔两个小朋友的位置。
快门按下,时应实在忍不住,越过基准线看了一下程思敏的脸。程思敏还是扁着嘴,圆圆的眼睛里饱含着泪,因为嘟着腮,她本来就不立体的脸看起来更扁平了,整颗头好像刚出锅的小笼包,还冒着酸涩的水蒸气。
原来程思敏哭起来这么丑,早知道她伤心时这么难看时应就不拒绝和她拍照了。
合影结束后,小学生放学,同学们趁着下课铃响起冲去教室取书包,时应本来想叫住程思敏和她再说几句话,可是程思敏背上书包掉头就往教学楼后面的操场上跑。
时应在后面追了几步没追上,干脆作罢,隔着篮球场大声问她要去哪。
程思敏短短的马尾一甩一甩,像兔子的尾巴,回过头朝他拼尽全力吼:“你等着,我会证明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天程思敏爬到小树林的杨树上用美工刀在树上刻下了这行字,大约是因为她的不文明行为遭到了现世报,从树上往下溜的时候,她失手,没能抱住无辜受伤的树干,把自己作恶的右胳膊摔断了。
但也是那天起,单手吊着石膏的程思敏真的如愿成为了时应最好的朋友。
9 周后,程思敏骨头愈合拆下的石膏上,只有时应一个人的墨宝,他握笔方式正规,发力轻松,写得字比程思敏的要娟秀,但内容和那天白杨树上的如出一辙。
11 个字。
“程思敏是时应最好的朋友。”
“时应你看到了吗?”
“这是真实发生的吗?这棵树怎么会跑到路边花池子里的?”
“太神奇了吧,当初我刻字的时候也就爬了这么高吧,这么多年,这块树皮没有向上生长吗?”
“哎!半山市不会再有别的程思敏和时应了吧,这就是我小时给你写的字对不对?”
“时应?”
“说话呀!”
“你睡着啦?”
“这才几点。”
“6。”
“早睡早起身体好是吧。”
“八十岁老头儿都没你作息好。”
时针划过午夜,时应怎么可能睡得着,他本来不想回她消息,但是程思敏是人来疯的类型,完全不懂婚女和单男的边界感,兴起后一直发,他不得不把手机重新捏在掌心打字。
一开始他打的是:“你大晚上和我聊天你老公不介意?”但刚打到老公俩字他就似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拧着一张漂亮脸把字都删了。
中途他又打了几句,但无疑都是刺探人家婚姻生活的,听起来酸不溜丢的,自觉不妥,删掉后发了这么一句没什么感情的句子给她。
“四小九年前扩建,树被移植也正常。”
这种偶然当然不同寻常,他内心惊讶的程度不亚于程思敏,可是频发的巧合能证明什么呢?他俩都不是小学生了,心情也不该以白杨树上的疤痕为转移。
两小无猜可不是破坏其他人婚姻的理由,他不至于穷凶极恶。
“是吗?咱们以前的小学扩建啦?!”九年前程思敏正在读高二,她都不知道的消息,时应竟然如数家珍。
刚才吃下去的鸡柳有点咸,程思敏扯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手指,走到厨房去接水,单手打字:“你怎么知道的啊?你出国前回来过吗?你父母后来和家里人和好啦?”
时应小学时有段时间总是因为不能再去他姥爷家感到闷闷不乐,大人的错小孩没有插嘴的余地,程思敏也不懂要怎么安慰他,所以每天都从家里的摊位上带一个水果给他放在桌上。
苹果,梨,橘子,整一周,这些廉价的果实都没能让时应开心起来,程思敏急得嘴上起泡,动了歪心思,跑到他家铺位斜对角的水果专营铺抓了一把龙眼塞在校服兜里。
小学生偷窃的行迹太拙劣,甚至可以说是在众人的眼皮子下明抢。市场之内起码有十个目击证人看到她拿了非自己家摊位的龙眼。
当天晚上放学后,程伟就拖着她找到了对面商铺人家的住所,在对方一家八口祖孙三代的面前,一脚把低头道歉的程思敏从客厅踹到了阳台上。
为此,程伟还不解恨,事发多日后的晚上,还会反复在饭桌上,跟陈晓芬抱怨对方是怎么在市场里刁难自己的,程思敏又是怎么磕磕巴巴说不好话让他难堪的。
儿时被父亲在外人面前踢飞的感受早就不记得了,像是有人把那段屈辱凭空挖走了,程思敏还记得的是:第二天上学时自己对时应感到多抱歉。最好的朋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她不仅没能帮到时应,还被她爸暴打一顿,而且更惨的是,她被父母永久剥夺了从自己家菜铺上拿水果的权利。
以后有很久一段时间,她都不能到市场帮忙换取零花钱了,那可是她所有的收入来源。
但时应听完她的话问了她一个连陈晓芬都没有问她的问题。
他先是像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林黛玉那样颦着眉问:“你还好吗?没被你爸踹坏吧?”说完这句话,他端详程思敏胳膊上的淤青好像很难过,但很快时应朝着程思敏笑起来,那变脸的绝活比川剧精彩。
时应不仅笑得很夸张,很漂亮,还字正腔圆地讲:“我已经好啦,真的,我昨天开始就已经不想我姥爷和姥姥了,我想一定是你的水果起了作用。”
“下次你要买什么就告诉我,不要趁人不注意去拿,我零花钱很多的,根本用不完,我分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