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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他但手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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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应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撒谎的,他有记忆以来似乎总是为了达成别人的期许而撒谎。但他起初的目的一定是善意的,只不过谎言说得多了,也就变成了卖油翁的绝技。

李湘群在生完时应后忌讳杀生开始吃素,节假日里不仅烧香拜佛,隔三差五还买上许多活鱼专程跑到黄河边上搞放生。

他为了让他妈高兴,从来没在他妈面前流露过自己馋肉这件事,甚至每次吃饭,他都假装自己极爱吃菜,吃五口没滋味又难吃的蔬菜才敢装作为难地夹一筷子红烧肉。

他姥爷竭尽全力期盼着他是个百年一遇的大天才,但是他智商真的一般。

他姥爷当初认为他是神童,背古诗过目不忘,理解能力极高。其实他偷偷在纸上把所有古文的拼音都写下来,一找到没人的地方就把小抄掏出来当天书来背。

后来他对很多人都撒谎,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只要有人踏入他的社交舒适圈,他就竖起得体又虚假的交往机制,像面镜子折射出对方的愿景。

所以自然而然地,当程思敏问到他家人的状况时,他打出了肯定词。

“嗯,和好了。我下午还在我姥爷家吃饭。”只不过和好的契机并不完美,做错事的人也始终没有道歉,新仇旧恨,他现在重拾了两位长辈,代价是失去了他爸。

说到他姥爷,时应想起门外的咸菜缸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重新打开大门,将缸搬回了客厅放在角落。

“我都忘了你姥爷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特别特别高,以前老骑个大二八来学校门口接你。有时候你姥姥跟着一起来,你姥姥个子也高,特瘦溜,剪发头,一点都不驼背。他们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吧?”

手机中程思敏还在絮叨,时应彻底心想可不是吗,狗脑子能记住什么?几个小时前你俩还在面对面买卖二手家具呢,得亏谁也没认出谁。

“嗯,挺好的,你爸妈呢,也还好吧?”出于礼貌,时应也客气了两句。

睡意彻底没了,时应站到冰箱跟前找冷饮,弯腰瞅了一眼,最后一瓶冰可乐被他开给程思敏了,家里现在只有冰水和冰啤酒。

视线在左右滑动了几下,手臂探向铝合金的易拉罐。

打开瓶盖灌下半瓶,他走到阳台吹风,楼下不远处有一对醉酒的小情侣正在幽会,女孩儿撒娇让男孩子背她,但是身体摇摇晃晃,几次从男孩的背后往上跳都没能成功登陆。

两人歪歪扭扭痴痴地笑,最后男孩一把将女孩儿抱起来抵在路边的大树上热吻。

巧了,他们身后那颗沉默着,被当做情侣 paly 一环的,也是一颗白杨。

“哗啦”一声,隔壁阳台的推拉门也被打开了,时应收回搭在栏杆上的啤酒,轻轻侧目,视线中,灰黑色的墙壁边缘能看到几丝被风卷起的长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犹如钓鱼上钩的尼龙线。

冰凉的啤酒再次划过喉管,楼下的小情侣蜜里调油难舍难分,西门口打更的保安到了巡逻的时间,拿出高瓦数手电筒骑着自行车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行进。

时应没挪视线,虹膜里倒影着程思敏的头发,耳朵还可以能听到程思敏打字时手机发出的键盘音。

她在打字,给他打字,长长一段后,程思敏对着今晚的月色叹了口气。

时应低头看手机,上面不痛不痒地写着这样一段话。

“他们啊,我还真不知道。我好久没和我爸妈联系了,咱们高考那年,他俩又要了二胎,妹妹文静乖巧聪慧,好像我的迭代加强版,各方面都比我小时候优秀很多。估计他们现在一家三口肯定很幸福,应该也不需要我了吧。”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需要他们,我现在也很好。”

“哦,忘了,你没高考。”时应高二那年提前出国了,时应初中毕业转学后,他们之间没有联系过,但关于时应的传说广泛流传在半山一中内。

毕竟他曾是社交圈的中心,不少同学都主动跟他保持着联系,热消息也会传到程思敏的冷耳朵里。

“幸亏你没考,你不知道那年数学有多难!答题的时候我把笔杆都咬瘪了。不过就算你考也考得不是我们的卷,你应该是甲卷。”

说着,程思敏突然朝着客厅的方向“喂!”了一声,很快,阳台推拉门再次发出声响,程思敏的脚步声渐渐从时应耳边消失。

大约是老公回家了吧?再或者是孩子们淘气打闹。

程思敏和他不一样,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程思敏好歹还有自己的避风港。

从这种角度来看,时应不具备安慰对方的条件,更加没有分享共鸣的资格。

别人的青春是电影播完待续的彩蛋,是旧衣服兜中的糖和课本内的信,他的青春残留物是微信昵称名为“螺蛳粉加辣加臭”的道德炸弹,一不下心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即便他很想和程思敏倾诉一下,他爹新儿子的老妈比他还小半岁的这件事有多荒谬。

相信以程思敏化险为夷的幽默感,肯定能讲出让他也能跟着笑的惊世奇语。

天知道,他现在多需要真心实意地笑一场。

楼下情侣亲热的模样终于被保安的手电筒照亮,男孩子穿了一件伦敦男孩的假货短袖,身后反光的雄鹰展翅下赫然写着“BOI”三个字母,女孩儿穿着珠片裙,整个人犹如闪亮的灯球。

路灯下,BOI 带着灯球落荒而逃。

手里的易拉罐空了,时应收起手机,回了句“别打字了早点睡吧”,也对着天上的云遮月叹了口气。

回到半山定居是八月,待程思敏彻底安顿下来,已经是九月底。时间已到秋分,但半山酷热的暑气仍然势头正猛。

一大早,鸟刚叫,程思敏就在高低床的上床上被热醒了。

她穿着后背破洞的大背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伸手抹了一把脖子,全是汗,再支着头往床下一看,睡前正在摇头吹风的电扇早就停了。

窗外是个沉闷的阴天,看起来有点要下雨的意思,空气凝滞,一丝风都没有。

就连这些天睡在她下铺的贝贝也嫌热,早就跑到木沙发上乘凉去了。

程思敏昨晚打游戏打到两点钟才睡,这会儿头昏脑涨,完全没睡够,踢开身上盖着的毛巾被,她将汗津津的背心从肚脐眼下处撩起来,让胸以下的小腹完全暴露子空气中散热,闭着眼睛摩挲着枕头下面的风扇遥控器,对着空中一通乱按。

遥控器没作用,才想起前几天物业群中似乎有通知,黄河苑近期电路大检修,看来是今天。

程思敏愁眉苦脸地在床缝里掏出一把蒲扇朝着自己狂扇。

扇着扇着,她口渴难耐,不得不从凉席上爬起来喝水,等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程思敏算是彻底清醒了,打开冰箱瞅着冷冻室内正在化水的五斤牛肉发蒙。

肉本来是她昨天买来预备分三次卤着吃的,近期置办完厨具后,每天中午起床她都给自己和贝贝做饭。以前上班没时间,贝贝吃狗粮,她吃预制菜,现在闲工夫多,她最大的盼头就是每天都变着花样给自己做美食。

多亏网上的教学视频,学了半个月,现在她已经会做了不少快手菜。

今天碰巧有五斤牛肉要处理,她决定挑战高阶的烹饪技巧,剁馅做饺子。正好时间也合适,她终于可以去一趟她上个月就想逛的早市。

说干就干,程思敏冲了个凉水澡,顺手把自己的背心洗出来挂在阳台的晾衣架,换上外出的衣服。

窗外天色刚刚大亮,贝贝连眼睛都没睁开,程思敏已经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开始下楼梯。

早市上熙熙攘攘,程思敏边逛边吃,半山初秋的太阳特别毒辣,即便是阴天,紫外线也强,所有骑着电动车的行人们都全副武装,除了防晒帽外程思敏还戴着冰袖,和周遭摩肩接踵的拥挤人群浑然一体。

油条豆腐脑装在肚子里,白萝卜洋葱土鸡蛋挂在车把上。

三百米的早市从头走到尾,程思敏满载而归,除了做饺子的新鲜食材外,她还在两元店里买了几个盛醋汁的玻璃小碗。

走到那颗她曾经刻过字的大杨树下,程思敏特意停下车往上看了看,不过街景地图的拍摄素材不是实时更新,如今程思敏极目仰望,只能看到两米处的树干处又长出一小束分支,细枝上布满翠绿色的树叶,把树皮上的瘢痕遮得严严实实。

骑着小电驴一溜烟回到黄河苑,取了两个快递,小区还没来电,程思敏又吭哧吭哧拎着蔬菜爬上十二楼。

进门先给狗子做饭,西蓝花,红薯,牛肉码在不锈钢小盆上蒸锅。剩下的牛肉分成两份,一份预备焯水后用八角大料桂皮香叶卤起来,另一半切碎了用刀剁。

和面,调馅,擀皮,每一个步骤,程思敏几乎都是水多了放面,盐多了放肉,等到她将所有包饺子的材料都预备好,半袋面没了,卤牛肉的肉也都变成了肉馅,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致命的错误。

面多了,馅更多,她今天这顿饭至少能包两百个饺子。

自己做的饺子就算冷冻起来也顶多能保存一两周,这么多饺子,她在质保期之前再怎么吃也吃不完。更重要的是,牛肉多贵,这些材料至少花了她三百块。

一想到不仅浪费了食物,钱还会打水漂,程思敏的心好像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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