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歪斜的窗台上放着香菜和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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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话太多可能遭报应,时应下午回完程思敏的消息后一直胃痛。

疼痛初始是可以忍耐的范畴,他以为是一天没吃饭饿的,急匆匆地拿了一份凉掉的盒饭塞肚子里,可是等到肚子被填满了,胃口难受得更厉害了,他蹲在葡萄园里摘葡萄,眼前一阵阵发黑,热汗消退,冷汗倒流,最终实在忍不住又跑到卫生间把胃里的冷饭都吐出来了。

在冷水管旁漱完口,时应喘气不畅,扶着墙走出来。

赵老板看他面色惨白,眼眶通红,孱弱的模样像是要驾鹤西游了,赶快把自己在酒庄的房间让给他休息。

老赵的卧室就在办公室隔壁的杂物间,办公室内装修得金碧辉煌,正中央摆着待客用的红木家具,紫砂的茶壶茶宠,射灯,壁炉,落地窗,背景墙一应举起,办公桌上还有两个翡翠料的大白菜。

但隔壁的杂物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快散架的木头床上铺着蓝格子的老粗布床单,没有背板直接用膨胀螺丝钉在墙上当衣柜的置物架,歪斜窗台上还放着几盆已经被剪过无数茬香菜和大葱。

时应刚在老赵的搀扶下躺上床,一歪头竟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口大电锅,里头还装着老赵早上没吃完的油饼和炒辣椒。

他一皱眉,老赵立刻羞涩地拔下电源,端起自己的电锅挪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近些年老赵一个人过,没个女人管教,过得太糙,床头做饭床尾吃,胡子拉碴头发老长,冬天穿着秋衣秋裤睡觉还好,夏天起夜经常穿着小裤衩奔到楼下上厕所,属实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但现在公司里突然多了个年轻人,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看着他,他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适应。

打开窗子给时应透透气,他又按开了床头的空调。

自言自语在自己的药箱翻腾,“我看没事,就是中暑了,不用叫救护车了,你这么年轻,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时应本来还尽力睁着眼,想对老赵的照料表示感激,听到他这句话干脆不白费那力气了,把眼睛闭上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嗯,承您吉言,不死那是最好的。”

“哈哈哈,那是,你这就是平常干活少了,一下子干猛了。昨天你干太多了,今天该休息的,再说最近你就算没干活也老加班,电视上专家怎么说的,脑力劳动也是劳动。”老赵平常忙,很少去医院,头疼脑热时经常自己在家给自己开方子,他的药箱大得恐怖,里头少说有上百种药品,他埋头苦找,终于掏出一板还没过期的藿香正气水。

拧开一瓶,他给时应放嘴边,内心感叹,上一次他这么关怀别人,还是二十年前他有老婆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按照前妻的诉求,不再创业找个班上和她生个孩子,那么是不是现在也能有个时应这么大的儿子了呢?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人一辈子只能选这一条路,他当初已经把“儿子”换成酒庄了,正因为这样,他更要把酒庄做好。

时应注资的那点钱顶多撑到今年底,旧酒卖不出去,新酒造出来又要成本,酒庄最终还是要面临倒闭。

他的酒庄必须要有新的发展方向,他现阶段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时应身上。

时应喝了药,老赵还没走,看到时应又睁开眼看他,这才吧嗒着嘴皮子道:“小时,这几天你文件看得怎么样了?找到好点子了吗?”

“光这样干等着可不行啊。”

下午缓过劲儿后时应将这个月梳理的营销计划一条条讲给老赵听。

这些年老赵一心想做国外出口,为了把自己的葡萄酒销售到需求多的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地,光是找中介,报展会就花了不少钱,但每一次中介们带着他的酒和钱走了,最后给到的结果都不尽人意。

疫情前他手上还有几个固定合作的美国客户,订单量勉强可以维持酒庄的营收,但是疫情结束后,贸易保护危机四起,他的精品葡萄酒难以出口,只得从港城中转一圈走上了出口转内销的路子。

赶上去年中国葡萄酒市场显著下滑,与他雷同的小酒庄面临着同样的处境,为了减少损失,不得不打起价格战。

最低的时候,老赵的干红在本地商超里真的卖过二十块一瓶,还无人问津,因为竞品比他多送个两块钱的塑料开瓶器。

用这种低价促销的办法,老赵的库存货好歹是清掉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恶果很快,价格一旦降下来,再难升上去,于是他就走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

四月份春季糖酒会,西城葡萄酒协会带着商会会员到外地办推介,老赵连差旅费都掏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竞品酒庄又在餐饮连锁品牌那儿接了个大单。

紧接着六月国际葡萄与葡萄酒产业大会,中国国际葡萄酒文化旅游博览会都在西城相继开展,他没钱,是一个展位都没混上,只能坐在酒庄里干瞪眼。

他急得要命,可时应给他讲了一个小时的 PPT,却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他现阶段还不能急,差点没给老赵气得厥过去。

夜里一点多,葡萄的采摘初步完成,老赵的情绪也被安抚得当,时应开着夏利从酒庄回黄河苑。

天边一道惊雷,雨珠未见其形,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也就几秒钟,滂沱大雨像从天而降的幕布,将喧杂酷热的城市彻底按停,时应的车窗上全是雨痕,把雨刷器开到最大档能见度还是很低。

天气极端,路边摊的摊主全部提前收工回家,时应的胃口刚恢复动力,想吃口清淡热乎的。

半山的居民嗜辣喜咸,男女老少一顿没辣子都不行,他开着车在街上转了两圈,除了辣爆烧烤干煸这些重口味的,愣是没找到一家开门的汤面馆或粥店。

最终只得冒着雨将车扎在路边,冲进黄河苑门口还在营业的副食商行。

副食商行主营烟酒,速食区品种少,桶装方便面都搁在货架的最下面一层。

时应弯腰看了半天,食欲又被这些落着薄灰的产品击退了,在没有海鲜的海鲜面和没有牛肉的牛肉面抉择了一阵,他勉强拿了两桶海鲜面,刚抬头,身边抱着一件红牛的周燕正在朝他乐。

时应愣神片刻,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对方的五官,但检索无果,他绝对没见过对方。

程思敏的饺子做得很不错,味道好到周燕下午吃到第五个的时候忍不住从冰箱翻出一瓶陈年米酒佐餐。米酒度数不高,但架不住她本身没酒量,吃完天还没黑,晕晕乎乎倒在沙发就睡着了。

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十一点多,中年人觉少,她这一晚上算毁了,翻来覆去地刷手机短视频看直播打 PK 都睡不着,干脆打开接单平台看看会不会有客。

说巧不巧,上线十分钟,她真接着了个三千块跨省运输的大单。

单主不随车,需要她往八百多公里外送一车活禽。

此刻周燕正在为连夜出省送货做准备,她心情愉悦,主动与年轻邻居攀谈起来。

“1201 是吧,我 1204,咱们在电梯见过几次。”

“你这么晚才吃饭?就吃方便面能行?那点还有火腿肠和卤蛋。”

时应反应过来对方是自己打过照面的邻居,即刻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熟络态度,“哎,这会儿下雨,街上也没找着什么吃的,凑活一口。”

“您这也是,来买夜宵?”

周燕方才在货架的另一边已经装了一塑料袋的面包,火腿肠扔到柜台,怀里的红牛是提神用的,除了这些东西,她还想越过时应的位置拿一桶 3L 的纯净水。

“哪能,下午吃得饱饱的,我这是出门,跑货车嘛,刚接了个出省的单。”

说到夜宵,周燕联想到冰箱里冷冻的饺子道:“1203 的饺子做得是真不错,我下午吃得多,估计明天早上都不能饿。”

“你下午不在家没吃上吧!要不这会我帮你给她打个电话,你也来些,量太多,估计十个人都够吃。”

周燕为了程思敏的“生意经”着想,完全属于强买强卖,时应看她掏手机,赶快劝阻她:“您这个时间找她不方便吧?家里人估计都睡了。”

周燕心里虽然纳闷,但没停止在微信联系人寻找“1203”,间或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家里人?你说的是她那条狗啊,狗又不碍事,她睡得晚,狗也爱跟着熬夜。”

“啊?”眼看周燕即将拨通语音通话,时应被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中一把将她手机抽走,举过头顶,“我说她爱人,还有俩个孩子,您千万别打,我真的不吃。”

觉察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像抢劫,时应尴尬着,快速将手机重新递给周燕,“真的。别耽误小朋友睡觉。孩子还在长身体。”

“啊?”时应啊完轮到周燕啊,她大张着嘴巴,从时应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很快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跟敲铜锣似的,“小伙,可别造谣,1203 哪来的孩子,人家还是个小闺女呢。”

“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那生活过得美得很,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叫什么,贵……贵……”

想了几秒钟,周燕昂着头,如鸡打鸣般确切地说:“对!单身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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