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是完美的,可中秋节已过,天上的月亮由满到缺,时应都没见到程思敏的人。
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再加上二手交易网站上,程思敏已经有几周没上线过了,所有消息都是未读。
程思敏喜欢半夜打游戏,时应把早就卸载的手游又重新下回来,一到半夜十二点就上线等她,但等来等去,只等到他自己先睡着,第二天对话框里竟然出现程思敏隐身在大厅招募陌生人带她大排位的提醒消息。
每天他提前下班回黄河苑,车子停在废品收购站的门口,都能在车窗内看见一街之外的小广场上,程思敏坐在大槐树下面的汉白玉上和几个老太太盘着腿大笑着聊天,一直坐到天黑都不回家。
人家为了躲他都做到这份上。
他又不是跟踪狂,也不可能真的蹲在楼道里,就为了堵程思敏要说法。
程思敏不想理他,他其实强求不来。
心情糟糕,班还是得上,饼虽然大,但无奈他把所有筹码都压上了,没有酒庄未来的进账,时应哪来的钱扮靓,哪来的钱去法院赎他家的旧别墅。
没有爱情,生活还是得过。
反观程思敏,为了躲避被短择的烂桃花,这几天她过得比时应去上班还辛苦。
早上时应出门之前,她六点多就起床带狗去小区里的草地上玩,频繁注意着时间,等到时应出门上班,她再气喘吁吁地爬回家吃早点,简短地睡个回笼觉。
中午稍微放松警惕,做点饭给自己和贝贝,下午五点半时应下班之前,吃过晚饭的程思敏又得带着贝贝出门流浪。
看人打彩票,看高中生放学钻网吧,看快递网点分拣包裹,看公园里的老大爷下象棋抽陀螺。
至于半下午,她总能在小区东门的大槐树下和对门 1202 的祁奶奶碰上。
金刚愿意带着贝贝去看其他家长和孩子们玩儿套圈,程思敏就把狗绳交给他,每天到商店门口给他俩买两根烤淀粉肠,自己和一帮老太太混一起。
广场舞结束,天上下蚊子,她才偷偷摸摸地回家。
有家不能回的体验简直不是人受得,赶上特种兵旅游了,几天下来,她日平均步数高达万步,人是日渐蹉跎,腰酸背痛,游戏也单排不动了,只能到大厅找别人的上分车队。
第四天上午,就连贝贝都拒绝跟她一起出门,任由她怎么夸奖,哄骗,给零食,套上背带的贝贝死死地将屁股粘在地上,昂着脖子,表情那叫一个宁死不从。
程思敏没办法,只得自个儿出门。
下午太阳还没彻底沉下去,守在大槐树下面的金刚发现程思敏来小广场没带狗,伤心得淀粉肠也不吃了,非得嗷嗷叫着他奶奶跟他回家。
程思敏惹了祸,提出补偿方案:给他十块钱去捞鱼,套圈,打枪他都不干,最后金刚哭得像个泪人,硬是被祁奶奶用拐棍照着脑袋狠狠打了两下。
拐棍是不锈钢的,“砰砰”在金刚的天灵盖上炸开,程思敏真不知道人的脑壳可以这么硬,看到金刚挨打,她自己倒是缩着肩膀心惊肉跳。
金刚额头上肿得老高,本来就被晒成麦色的皮肤露出骇人的紫红,鼻涕和眼泪统统流进嘴里,
还是程思敏实在看不下去,拦着祁奶奶,反复向金刚保证,明天老时间她肯定把贝贝带出来跟他见面,这才止住了他的哭闹。
裤兜内的电话震动时,程思敏刚和祖孙俩道别,正在广场舞的最前面跟着震天响的《套马杆》灵动地摆动着手脚。
看到时应俩字,程思敏一晃神,拍子慢了半截,后面跟着她跳的大姨们也开始手忙脚乱。
这些天程思敏凭借对音乐的出色理解,很快掌握了广场舞的精髓,再者她毕竟年轻,胳膊腿都好使,起初她在最后面跟着跳,两天就被大伙拱到了第一排做领舞。
这下坏了,仿佛多米诺骨牌,随着电话铃声啸叫,方阵后半截的舞蹈动作整个垮掉。
程思抱歉地朝着大伙抱拳,握着手机从夕阳红的方阵中退出去。
犹豫的功夫,电话未接,一条短信挤进手机。
上周时应发给她的消息还在收件箱的最顶端,越过“有事回电”这种四字废话,时应这次的消息看起来煞有介事。
他说:“程思敏,你狗锁在阳台没事吗?不会中暑吧。”
关心则乱,一场秋雨一场寒,明天就是十一长假,半山市的温度已经不再居高不下,早晚出门还得穿上薄外套,但程思敏一看到这句话,心急如焚,拔腿就往 6 号楼跑。
程思敏赶回家时,时应正站在阳台最靠近程思敏家方向的位置用言语安抚贝贝的情绪,二十分钟前他拎着外卖一进家门就听到阳台外面有哼哼唧唧的声音。
一开始,他没在意,还以为是楼下哪对谈恋爱的小情侣又在上演痴嗔的戏码,把外卖搁在桌子上,他不爱听这种靡靡之音,先到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
谁成想等到他吹干头发走出来,外头的嘤嘤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几声熟悉的狗叫。
手指刚碰到外卖的袋子,时应侧耳仔细聆听,马上走到阳台将朝着程思敏家的方向探身。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时应不太确信地轻喊了一声:“贝贝?”
下一秒,因为穿堂风而不幸把自己锁在阳台的贝贝化委屈为愤怒,直接用后腿立起来,将前爪搭在半人高的围栏上,朝着空中仰天狂吠。
天已擦黑,正是一天之中繁忙过后的休憩时间,狗叫的声音不小,住户中很快有人拉开窗户,朝着外头尖叫怒号:“谁家的狗!别他妈叫了,打扰我家孩子写作业!”
“叫多长时间了?有完没完,再叫我报警了!”
“该死的畜生不懂事,养得人是不是也归西了!他妈的,别逼我上门砍狗。”
半山市的禁养犬种名目众多,除了烈性犬大型犬外,中华田园犬也榜上有名。
狗叫扰民,唯恐冲突,阳台上的时应比贝贝还急,他记着上次程思敏说贝贝嘴馋的话,毫不犹豫,马上返回客厅,把自己的外带取来,打开盖子,将叉烧饭上的叉烧扔到程思敏家的阳台。
“乖孩子,先下去。”
“不叫了。”
“等等就放你出去,好吗?”
闻着肉味儿,贝贝暂时放弃了对外求救,煤气罐似的黑身子侧身一扭,前爪落地,舌头一卷就将一块酱色的梅花肉送到嘴里。
嚼了两下,还不够塞牙缝,贝贝又站起来往时应的方向看,炭色的鼻子在空气中疯狂汲取香气。
就这样,时应往隔壁阳台投掷了十几次,肉,蛋,蔬菜,直到时应的快餐盒里只剩下一碗浇了些黑色汤汁的白米饭。
“哗啦”一声,程思敏的头也出现在阳台边缘。
“你怎么进来的!啊?造反是不是!”
阳台有程思敏用来存放罐头,干菜的储物箱,贝贝平常不被允许进入,一看到主人回家,它立刻夹着尾巴程思敏身后绕出去。
时应的家里没开灯,他又穿着一身鸦色,但迎着天边初升的月光,更显得他整张脸都白得冒荧光。挺鼻,浓睫,不必说,一双凤眼更是雪亮如虎,有粼粼波光在内里涌动。
四目相对,程思敏手指抓着栏杆哑然失语。
眸光毫无知觉地下移半分,马上被他的唇色烫了一下。
好家伙,以前她真没注意,时应身上是不是缺少黑色素,这两瓣唇的颜色怎么能嗲成这样?他人真白啊,嘴也真粉,不仅色儿好,看起来还很柔软 Q 弹。
该是快到生理期了,思想一往下三路里走,程思敏脑海里立即出现监控摄像头里俩人接吻的画面。那天之后她为了证明时应说的是错的,又去看了几遍视频,她明明只吻了他一分钟。
而且,她压根没有张嘴,之所以两人之间会有口腔内的液体互换运动,还不是他用手捏了她的下巴!
“啊,那个…….你……”
心里七上八下,舌头磕磕绊绊,程思敏说了几个字,但完全是没意义的代码,不仅如此,她牙齿还险些咬到自己的腮边肉。
不过隔壁的时应没等她表演哑剧,已经拿着他的白米饭转身进屋了。
初秋晚风骤起,从楼下呼啸而上,将程思敏眼睫上的碎发冲到空中,唇齿还在干涩地翕动,程思敏好像在阳台罚站的小学生,直到时应客厅的光源打在她的袖口,她才惊醒般,重新大力揉了揉发痒的睫根,闭上嘴巴钻回客厅。
关上阳台门,程思敏为自己发呆的表现懊恼至极,再瞧贝贝,罪魁祸首没心没肺,正叼着狗玩具来回地甩,间或着偷偷用棕色的眼珠看她。
“我走时不是特意把阳台门关上了吗?你现在厉害啦,都会开门了?”
“好狗,好狗,这么厉害怎么办呀,那明天去上班赚钱吧!我在家当宠物好啦!”
“叫你跟我一起出门又不去,闹了半天就想躲在家里捣乱是吧!你去阳台干什么?”
“又想偷紫菜!”
程思敏越说越气,走到贝贝旁边蹲下,用眼神压迫它,双手揪住贝贝抿在脑后的耳朵。
贝贝知道程思敏不过是雷声大雨点下,不舍得对自己下狠手,憨态可掬地张开嘴巴,用舌头舔舐程思敏的小腿,卖萌之余,把下嘴唇黏着几颗白芝麻全都蹭在程思敏的袖口上。
程思敏皱眉用纸巾将这些芝麻抹掉,思及时应回客厅前手里有拿着一个餐盒,餐盒看起来是新的,里头有半盒泡囊的米饭。
她惆怅地望天长叹:那个粥不粥饭不饭的糊糊不会是时应的晚饭吧?
怎么一天竟搞林黛玉葬花不吃不喝那出,她都有点可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