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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赔笑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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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拿着软饭的时应是回到了屋内,但视线还落在阳台上。

他咬着槽牙走回餐桌,将米饭扔回塑料袋里。

时应大概就是没有好好吃饭的命,今晚他心情不好,特意开车绕到市区内最不好停车地方,打包了一份想吃的东西慰劳疲惫的心灵。半山气候干燥冬季严寒,少见南方人久居,翻遍整个市就这一家正宗的烧腊店,蜜汁叉烧每日限量,晚了就买不到,结果他还把上头最贵的几样菜都给程思敏的狗吃了。

她倒好,看见他连个招呼也不打,两眼发愣,嘴里只蹦 Bbox,跟看见鬼了似的。

他的穿搭是 all black,又不是 cos 地狱使者,她能给吓成这样?起码朝他笑笑吧。

反正她的笑容也没多稀缺,跳广场舞时柳腰扭得欢,还要朝着围观的死老头飞媚眼呲白牙,也不担心老登们一激动,高血压心脏病全来了,当场猝死一片。

时应越想程思敏那张错愕的脸越恼,她对待陌生人如此慷慨大方,就是吝啬于他。

迈过他新添置的家具们,一把将车钥匙从桌上拿起来,时应肚子是又气又饿,准备重新开车出门找个地方吃晚饭。

忽得,左手握着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他脸还臭着,可是动作很诚实,脚立刻钉在原地,双手虔诚地将屏幕稍抬起来,结果不错,确实是程思敏。

但程思敏没跟他道歉道谢或发个微笑的 emoji,就在刚才那条短信消息下面,程思敏不过是干巴巴地问他:“你喂它吃东西了吗?”

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时应压着股胃疼,回复起来也不客气,“干嘛?怕我给你家狗下毒?”

“程思敏,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不喂它一直扒着栏杆嚎,先不讲邻居说噪音太大要报警,再者我也怕它掉下去。人家养猫的主人都封阳台,狗是跳不了那么高,但你是不是也得为它的安全负点责任?”

“跳广场舞的时候把你闺女带上,不是说永远爱她吗?怎么了,几天就变卦了,小狗耽误你去广场上社交了?”

“之前不还说你买沙发,我送你个高低床是个热心肠吗,现在翻脸是比翻书快?我白在高铁上给你解围了?”

时应一股脑打了百十来个字,看似怒火中烧,直抒胸臆,实则柔情似水,间接抒情。

隔壁的程思敏其实没这层深意,一个人是否喜欢小动物是伪装不来的,她知道时应也喜欢她的小狗,喂贝贝吃东西肯定是好心,只是想问一下时应是不是把自己个儿的晚饭拿给贝贝吃了。

如此躲来躲去其实也很没意思,还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最主要是:她真的不想再起早了,她都没工作,还要起大早,何必呢?逃避一时爽,到底是没用,人还是得直面困难,一股脑说开了较好。

但如何和时应说开也是个精细活,时应善会得理不饶人。

看着时应的小作文,程思敏满面忧愁,啃了两下手指头上的倒刺。

生平来头一回,她引以为傲的话密与嘴甜突然不再具有效用价值,捏着手机打了半天,程思敏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不会哄人开心的时候,像个蠢蛋似的,只写了俩字:“不是……”

楼道内有声响,程思敏立刻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

眼见时应拎着外套正在锁门,程思敏把心一横,推开大门叫住他:“时应!”

时应手指从门把手上离开,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脸上,展臂将外套穿上,表情淡得几乎没有。

程思敏这会儿挺怕他,尤其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做了那用人眼朝前,不用人眼朝后的损事,她不太敢跟时应做眼神接触,悄悄把目光挪到他胸前的一块很迷你的银色刺绣上。

刺绣很精美,她用眼睛来回地描。

“我没那么想。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晚饭给它吃了。”

“嗯。”时应嘴巴没张开,跟她说腹语。

程思敏拍着大腿,一副酒逢知己相见甚晚的口气:“嗨,卖我家具的人是你啊?我说那老头,哦不,你姥爷看着面善呢?这么大事,怎么不早说呀,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真感谢你。”

“喔。”时应这下微微启唇,挑眉斜她。

程思敏眸光左右摇摆,道谢之后自然是道歉,“还有你说高铁上是怎么回事儿啊?嘶,不好意思,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记得就算了呗。法治社会,我能把你怎么样啊。”时应金口玉言,程思敏融化冰山美人的预设程序起效太慢,不得不抬起脸朝他笑了笑,眉眼中带点不情不愿的讨好。时应是有这种乖张拿乔的本事,他扮起热心来无人能敌,但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用过多演绎就很逼真。

小时候都是一块儿拿尿和泥的关系,程思敏看了他一眼,简直受不了他在自己面前故作高岭之花的调性,挺想找砖拍他的,害怕自己眼神暴露凶态,于是又把头扭开了。

“那你晚上没饭吃了?”

“嗯。”

“你现在是要出去……”

“吃饭。”

“嘿。”赔笑无用,两人的对话很是尴尬,程思敏心里不是滋味,抿着嘴唇,眼神再次落下,逐渐低到了对方的裤腿上。时应的腿真长啊,他穿着最不凸显身材的那种廓形长裤,但笔直又修长的两道影子还是跑到她鞋面上来了。

很久以前,她也以这样的角度注视着他的腿,时应的态度和今天没什么两样。

也是那天,他们的关系从好朋友变成了死对头。

2012 年,时应从半山中学转学的前一年,农贸市场频繁传出即将改建的小道消息,人心惶惶,不少摊主沆瀣一气,跑到管理处闹事要求退租赔偿。

这里头闹得最凶的实数程伟和陈晓芬,因为当年生意做得他太旺,他们于月前才并租下斜对角,位置更佳的水果铺,如果谣言属实,那么他们的损失无疑巨大。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程伟和陈晓芬如热锅上的蚂蚁,加紧和市场内的摊主们密谋计划,白天做生意,晚上开大会,一三五还要拿着写好的血书,条幅,去市场管理部和住建局上访,闹自杀。

因为对女儿疏于关心,被父母放养的程思敏迷上了入夜后在电影院门口看人打篮球。

整个暑假,不必上学,她过得日夜颠倒,白天在家睡觉,傍晚才起床活动。

饭点已过,家中通常寂静无声,只剩下电视机旁的茶几上,堆放着清晨父母离开前吃剩的稀饭和面条,由此证明着他们还在存活的痕迹。

将冒泡的残羹剩饭倒进泛黄的蹲便池,程思敏花半小时洗锅刷碗,打扫家中卫生,用塑料瓶装的稀硫酸泡掉便池内的污垢,之后从客厅鞋架旁边的蛇皮袋子内抱出一只西瓜。

距离半山二十公里外的戈壁内盛产硒砂瓜,入夏后经常有带着头巾的农户开着手扶三轮在街边搭起草棚贩卖。

这种瓜未经科学种植,通常长相丑陋,大小不一,不配进入农贸市场的摊位贩卖。但也胜在便宜,两毛一斤,所以陈晓芬每年夏天都会用二十块买上百斤,扛回家放在客厅,供女儿和丈夫吃上整个夏天。

西瓜垫在抹布上一刀切两半,程思敏先用勺子将最中间的一块果肉剜出来送到嘴里。

她嫌麻烦,懒得吐籽,一下下用勺子挖,待吃到瓜内的果汁渐多,起身将另一半拿到冰箱给父母冷藏,顺便掏出半个油饼,泡进西瓜汁里一同送进嘴里咀嚼。

这就是少女一天之中的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

须臾,楼下的路灯亮了,她动作迅速,穿上鞋“蹬蹬瞪”地跑下楼,关门前没忘记钻回来,把刚才吃过的瓜皮带到楼下扔进垃圾站。

篮球场上异常热闹,因为半小时前来了一个年轻的生面孔。

原本温吞的比赛因为时应的加入而异常激烈,每天在这里打野篮球的有社会人员,也有放假的学生,多数人都比时应年长,但时应一点也不怵,仗着个子正窜地猛,把篮球当玩具,三分球十投九中。

程思敏一如既往地坐在电影院门口高高的阶梯上,面孔是对着篮球框下,但眼神发散,一会儿看看球员们脱掉上衣后露出的腹肌,一会儿看看滑旱冰的黄毛们的大金链子。

等到中场休息,她又两眼发直地盯着电影院门口的一对情侣,观察人家接吻,还是满身是汗的时应拎着两瓶水走上台阶,将一瓶水挡在她视线前面叫她醒神。

“我走这两周你每天晚上就在这儿闲晃?作业都写完了?”

程思敏穷极无聊,皱眉挪开他的水瓶,只见那对情侣为了避嫌,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远,她失望地拧开瓶盖道:“没有,你呢?写完了吗?写完借我抄抄。”

时应每年寒暑假都和父母一起出门旅游,这年他们一家三口去的是新马泰,以往程思敏都会追着旅游回来的时应叫他给自己讲讲外头的趣事。

天安门,葡萄沟,西湖和莫高窟,但凡课本上出现过的地方,时应全去过。

但今年他去的是国外,还是三个国家,程思敏听都没听过,想象的触手无法延伸,也就不那么神往了。

“我也没写,白天回来想找你一起做作业,给你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哦,我睡着了没听到。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会来?”不远处租旱冰鞋的大爷正在和几个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大声说话,程思敏一看到为首的那个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子,眼睛就亮了。

时应顺着她的眼神往路灯下面看,一群初中辍学后混社会的混混,个个打着耳钉,抽着烟,没什么特殊的,他收回淡漠的视线朝着程思敏道:“我听你们数学课代表说的,他说前几天晚上跟他表哥来电影院看电影,电影散场十一点多,还看到你坐在台阶上看人打篮球。”

“程思敏,篮球有这么好看?你至于那么晚都不回家。”以前三班和四班合并体育课,时应也经常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程思敏借口生理期,每次都躲在树荫下面听 MP3,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的,从来没抬过眼。

“也没什么好看的。”程思敏之所以会一直在这儿逗留确实不是因为她喜欢篮球比赛,但放假期间,这电影院门口的小小场地,就是她可以消遣时间的唯一手段了。

初中后,家里的电视闭路早就被父母办停了,遥控器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油污,唯一一个不要钱的点播台,总是放着几首令人心烦的音乐,她早已听得滚瓜烂熟。

说来可怜,虽然程思敏话多开朗,充满着交友的热情,但成长过程中,除了时应,程思敏再无朋友,可那也只是局限在上学日中的,假期里,时应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像她,寂寞如斯。

不用怀疑,野孩子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即便是十五岁,开窍很慢的程思敏。

她荒芜的内心似乎有肆意生长的黑洞,需要很多不可名状的暗物质来填满。

不过时应来得正好,程思敏终于可以做一件想了很久但是没能做成的事情。

她搁下矿泉水瓶,挤出灿烂的笑容,殷切地抓住时应的球衣,毫无预兆地央求他:“时应,你带钱了吧?能给我租一个小时的轮滑鞋吗?开学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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