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程思敏身上的衣服明显不是她的尺码,同样的衣服,穿在乔羽思身上是合体,穿在程思敏身上像是棉绳捆肉粽。
周围人跟睁眼瞎似的尬夸,尤其是那个头发跟被炮炸了似的傻大个,他跟程思敏站那么近干什么?眼睛往哪看呢?烟灰都快掉她头顶上了。
再看太妹的表情,浅色的眼珠子乱转,明显憋着一肚子坏水。
时应没兴趣和演技拙劣的演员们对戏,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眼神穿过台阶上的男女直接和程思敏说话,“不是要滑旱冰吗?过来拿鞋呗。”
“什么鞋呀?”毕竟和时应是老相识,相比新人脉,程思敏还是和时应更加亲近,他一发号施令,程思敏本能地走下两阶台阶,这是习惯的力量。
看到程思敏躲过了爆炸头的二手烟攻击,时应面色缓和了一些,他掀开加装在自行车上的储物箱,从里面拎出两双崭新的轮滑鞋。
“哇。新的吗?你在哪买的啊?贵不贵?”程思敏一见到漂亮的鞋子,动如脱兔,眼巴巴地凑到时应跟前看鞋。
轮滑鞋一黑一粉,时应睨着她轻嗤,把粉色的递给她道:“你这双便宜,34 的码数都不在成人区。只有儿童款。”
“切。说谁儿童呢?”程思敏抱着鞋子翻来覆去地摸,嘴上不服气,但脸上的酒窝见深,她用手掌在轮滑鞋下头轻轻一搓,轮子就跑得飞快,比租的可顺滑得多。
程思敏实在难掩高兴,嘴角平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朝着时应笑:“儿童款的也好,不比成人的差,这么好的轮滑鞋,真给我用吗?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从他俩做朋友起,他从来都对她这么好,只是她记性差罢了。
但没关系,时应是来与程思敏和她的新朋友们和平相处的,他要克服与程思敏小肚鸡肠地计较友谊的远近和重量,使命必达。
“你不快过生日了吗?就当生日礼物了。” 时应有一搭无一搭地和程思敏对付,余光内,程思敏身后的台阶上,有不死心的细长女鬼飘过来。
“什么啊,我四月的生日,四月十五号,白羊座,你都不记!”
“白羊座和处女座的友谊指数三颗星,是彼此最忠诚的聆听者,所以我们才能做好朋友。都跟你说了几次了!”
程思敏还在滔滔不绝,左边的肩膀被人亲密地搂住。
她一回头,乔羽思正在瞧着她甜笑,她葱白似的手指程思敏的脖子上弹钢琴,“敏敏,你们在聊什么呐,大伙都等急了。不是说好了等你朋友来一起玩吗?”
“这是你的轮滑鞋吗?好特别呀!早知道你们带自己的鞋子,我也把我的带来了,可是我的轮滑鞋是私人订制的,太重了,我的小背包装不下。”
乔羽思遗憾地趴在程思敏的肩膀上,上挑的眉眼微微下垂,全方位地展示着柔弱的忧郁,程思敏心软,一看她这样,马上自告奋勇:“要不你滑这双吧!我用租的就行。我这几天都习惯用租的了。”
话一出口,程思敏想起这鞋的归属权其实不完全归她,她看着时应的脸色,又马后炮地小声仰头问他,“可以吗,时应?要不我先给思思用一天吧,请你同意。”
因为家境富裕,物欲通常会被父母过度满足,时应对自己的所有物没有太多执念,但程思敏拥有的东西真的很少,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程思敏的行为。
富人撒钱那叫做慈善,穷人何来的底气展示大方,难道是效仿释迦牟尼以身饲虎?
时应搭着眼睫,还是松散地看着程思敏,“我没意见。可是……”这一回他故意慢悠悠地把目光移到了乔羽思的鞋上,打量了几下才抬起来说:“她应该穿不了你的码数。一双轮滑鞋而已,又不是水晶的。不值得思思把脚砍去一半吧。”
都是硬要挤进另一张皮下的灵魂,同样的物种,雷达相仿,总是能在靠近时精确地识别出对方。程思敏是尊未得道的小佛,时应和乔羽思都可归类为兽。
“哪有那么夸张啦。”乔羽思眼珠蒙上一层冷意,被时应讽刺成灰姑娘的姐姐,但她还是在笑,只是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些许,在程思敏的肩膀上留下十个小月牙似的指甲印,“人家平常也只穿 35 耶,都怪我爸爸,非要说女孩子要富养,不能穿小鞋,所以给我买大两码。”
“喏,敏敏,你看,我为了不掉跟穿了好厚的袜子呢。”
乔羽思朝着程思敏扭了扭脚腕,随后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是疲倦,“算啦,你们先去滑吧,我突然有点渴了,想去那边的小卖部买棒冰。敏敏,你和你朋友喝什么饮料?我帮你们带。”
乔羽思一个眼色,一群年轻的男女像是工蜂随着女王行动,全都虎视眈眈地瞧着程思敏和时应。
“不用管我们。”程思敏迟钝得很强大,根本没觉察出气氛有什么不对,拎着轮滑鞋还上赶着问她:“那你休息一会儿就来找我们哦。我们就在篮球场周围滑。不走远的。”
“就在这边!”
何止走不远,时应觉得这群混混看起来是个顶个都会当即从背包里掏出甩棍群殴他俩的样子。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吗?少说得少条胳膊断只腿。
“好呀。”乔羽思低头摸了摸背包,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怎么没带钱包。”她还没向周围的人开口,时应已经主动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态度很是亲切:“第一次见面,还没做自我介绍,时应,时间的时,答应的应。今天的饮料就由我请大家喝吧。以后咱们都是朋友。”
那个暑假,时应和程思敏每天晚上都和乔羽思以及她的小团体在电影院门口会面。
他们的据点除了篮球场,轮滑摊,还延伸到了台球厅和烧烤店。时应几乎每天都在请客,程思敏则每天都黏黏糊糊地和乔羽思牵着手,给对方涂指甲油,嘴唇挨着耳朵,分享彼此的秘密。
时应知道不良少女虚荣心强且囊中羞涩,在利用程思敏占他的便宜。大人老是爱说小孩子的心灵是纯洁无暇的,但时应不这么觉得,学校内里除了程思敏外,为了好处而和他交朋友的人不在少数。
一根棒棒糖,一支雪糕,一瓶汽水,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没钱又嘴馋的孩子们可以做出很多让大人们瞠目结舌的事。
时应对这些向他索取的意图很无谓,反正他零花多,谁让他心情好他通常就施舍谁。但那个暑假不同,他明明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无用执念而请客,可这学费花得一点也不值。
程思敏的“朋友”越多,他心情越糟糕,尤其是看到乔羽思时不时会将程思敏故意推到“爆炸头”的身边,让爆炸头照顾她,他简直没办法用文字形容自己所感到的情绪。
爆炸头给程思敏拧瓶盖,他在脑子里幻想用绳索把他脖子拧断。
爆炸头给程思敏披外套,他在脑子里演练用手术刀把他皮剥了。
使命没达,他内心小肚鸡肠的酸劲儿不退反进,甚至在程思敏面前已经装不好大度和宽容了。有好几次,他明明朝着程思敏笑得很漂亮,程思敏竟然问他是不是眼皮抽筋。
暑假的最后一天,他处于自暴自弃的边缘,以防自己失控得更彻底,他决定拿起电话告诉程思敏,他不愿意再请她和她的新朋友们吃喝玩乐了,不仅如此,他也不想再和程思敏做好朋友了。
退而求其次,他们以后就做那种见面点点头的一般朋友好了,这样对他的精神状况比较好。
至于再无便宜可占,乔羽思和程思敏友谊的小船是否会说翻就翻,个人有个命,他也懒得替程思敏担心了。总之以后她也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他管她死活干嘛?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他挨个管还不累死了。
电话接通,时应的决定没宣之于口,因为程思敏很激动地告诉他,为了庆祝他们的友谊,感谢时应这些天的请客,乔羽思晚上要请他和自己去电影院看午夜场的电影。
程思敏长那么大从来没到影院里看过电影,所以极度兴奋,但时应他妈李湘群最喜欢去影院看电影,无论什么类型的,她都要看,也经常带着时应一起去,当年所有上映的片子,无论是国外的《福尔摩斯 2》《钢铁侠 3》还是国内的《亲家过年》《大闹天宫》没有哪一部是时应不知道的。
但偏偏乔羽思说的这部电影,时应听都没听过。
好奇心使然,他推迟了向程思敏宣告他们友情已破裂的死讯。晚上十一点,趁着李湘群和她那帮神神叨叨的教友们在阁楼忙活,在自己的被子下面塞上几个枕头,悄然从家中潜出,倒要看看太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结果乔羽思真没让他失望,她所说的电影院是爆炸头表哥开的私人音像店。
旧厂房,水泥地,一所在夜色里几乎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这实在是太符合时应对他们这些社会渣滓的刻板印象了。
一楼是顾客接待室,生锈的超市货架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牛皮纸箱,里头满当当,插得全是盗版 DVD。二楼是蓝光放映厅,大通间用石膏板隔成几个小包间,里头的布置雷同,二手沙发摆在发黏的地毯上,背头电视机旁插着影碟播放。
时应跟着一伙人走进店内时,目光讥讽,还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他父母谈恋爱的年代。至于上了二楼,包间里平常都在放什么电影,他光扫了一眼垃圾桶内成团的纸巾,已经了然于心。
太妹是好心要请他们看电影?分明是拉他俩来一起低俗娱乐,搞思想腐化。写卷子多艰苦啊,看这些黄色录像打发时间,不注意再找人比划比划,年幼怀孕,混混沌沌,一眨眼人到中年,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群,两手空空一事无成。
白痴才会弃正道走偏门。
参观结束,爆炸头得意地带着他们到楼下去选碟片。
程思敏没有时应见识多,生怕自己在新朋友面前露怯,所以人群分散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应旁边,目光淡定地搜寻,假装自己不是第一次来音像店娱乐。
人影一晃,大家都去前面的货架了,趁着这个空挡没有人注意,程思敏赶快踮起脚跟时应耳语:“时应。我们看什么电影呀?”
“你有想看的类型吗?哪些好看,怎么选啊!看封面就行了吗?”
“快点啊,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