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第43章 别说话我在思考

喜酌Ctrl+D 收藏本站

程思敏一口菜没咽下去差点呛死,都是成年人了,不就是亲了个嘴,这事儿是不是过不去了!她愤愤地将酒杯推到桌子中间表示拒绝:“我才不喝呢!要喝你自己喝吧!”

“行,我喝,你会开手动挡的车吗?不会也没关系,一会儿咱们找个代驾。”

时应手刚碰到酒杯,又被程思敏给夺走了,她“啧”了一声,将小酒杯内的酒水凑到自己嘴边嘬了一口才放下。

“算了,还是我喝吧。点这么多菜,咱俩吃都吃不完,还要找代驾!你花钱没够是不是?不才说家里破产了嘛。时应,你真得改改你大手大脚的毛病,省着点用吧。没钱的日子是那么好过的吗?”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其实我也怪不着你妈。哪个家长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爱孩子就是要给孩子选最好的,朋友,爱人,肯定都要百般挑剔的……”

说到这里,程思敏声音小下去,因为想到自己,很是感慨,豪气万丈,垂着眼帘把小酒杯里的酒全都倒进喉咙里。

时应吃得慢条斯理,又扶着袖口给她满上道:“到你嘴里都成好人了,家长比孩子强什么?”

不就是多吃了几十年饭,有人分明只长岁数,不长智慧,到老那天不过是个披着大人皮的死孩子。他的人生体验是独一份的,怎么会有人比他还懂什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呢?

“什么人是很好的,合适的,不得我自己说了算吗?”

时应说起“很好的”时候视线灼热,两只琉璃眼几乎探照灯一样打在程思敏脸上,可这个合适的人只管闷头吃饭,嘴角一歪不屑道:“你们这些学文的,就会挖逻辑陷阱,三寸不烂之舌,人没了舌头还在,我讲不过你,我吃饭行吧。”

老板娘的推销话术不是虚假广告,桂花酿的滋味是不错,整体好入口,微微烧喉中有股温甜的清香,后劲儿馥郁暖胃。

初秋的室外,配合着下酒菜特别解腻。

时应给她倒了几回酒,倒是把程思敏的酒瘾勾上来了。

二两酒下肚,她食欲大开,另点了一盘老醋花生。新的下酒菜上了,咀嚼一颗,再晃一晃酒瓶,竟然一滴不剩,实难过瘾,于是再添上一瓶。

小酒鬼在对面自酌自饮,眼神逐渐松散,一只腿不安分,踩到板凳的横梁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颇有梁山好汉的风骨。

她敞开肚皮吃喝的样子实在天真烂漫,一颗花生米夹不上来都要奋斗半天,时应看了她一会儿,给她手里塞了个勺子让她直接舀着吃,几句话在嘴里斟酌了一阵才组织好从舌下放出来。

结果一点新意都没有,就跟之前他姥姥问他那两句话一模一样。

“程思敏,你这次搬回来还走吗?以后是怎么计划的?”

走是没法走的,因为钱不富裕,计划也是没有的,原因是钱还有剩。

程思敏想了想,搁下酒杯实话实说:“我的计划就是没计划啊。这也是一种计划。”

“你别贫嘴,我认真问你。”

“我也认真回答你呀,那退休要什么计划,不就是混吃等死,活一天算一天。”

小区健身器材那儿每天都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打牌的,话家常的,织毛衣的,一天一顿饭,从早坐到晚,每个人看起来都无所事事,一身轻松,充满网上贩售的松弛感,程思敏就想这么活。

谁规定人就得必须上班?她的乳腺可不同意。

程思敏接着在餐桌上风卷残云,时应在对面一脸正色,孜孜不倦。

“好,提前退休也不是不行,那你断缴的医保什么时候开始补。社保呢?灵活就业人员的你自己在缴吗?”

程思敏一听这些社会保险就头大,她把第二瓶酒也清了,头有点发晕,接连喝了两杯八宝茶。

“我都不上班还交那些干嘛?你没看新闻么,各地财政吃紧,现在年轻人交进去的钱都发给老头老太太了,等到我能领养老金,要活到八十岁才能回本,根本就是浪费钱。”

“你别用歪理胡搅蛮缠。就因为你不打算再上班了才更应该把这些东西的账目算清楚吧。你手里有多少,维持生活够用多长时间,再加上把所有风险因素考虑进去,除了交社保作为强制储蓄,锁定一份未来的基础收益,还得有一笔应急的钱。”

“但凡出点意外呢?”

“但凡活过八十岁呢?老太太可比老头能活多了。”

“再说你还养只狗,狗狗也会生老病死的花销啊,你养它一场,不得给他送终。”

“有钱人有更好的投资回报,不在乎这三瓜俩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社会福利,有养老金和没养老金的退休完全是两码事。”

“不是我吓唬你,到时候你可连去小广场看别人跳广场舞的资格都没有。”

“人家都是拿着养老金混吃等死。每天一睁眼一百块进账,你呢?买个馒头还得扣扣搜搜分三顿吃。”

“好歹把城镇医保社保交了吧,一年几百块总不亏吧?一本万利。”

看到程思敏突然转移视线放下筷子,时应眉头皱起,他曲起手指在饭桌上敲了敲提高了分贝,跟教育差生似的横眉冷对:“程思敏,你别告诉我你压根没想过这些就准备退休了。”

“你不会是账上一分闲钱都没有吧?年纪轻轻的不活啦!打算钱用光了人就马上去世是吧?”

“我想了啊!”程思敏迎着冷风打了个酒嗝儿,她也皱着眉,嘟着脸,极不高兴,扒拉着自己的手指跟时应说:“你太吵了,先安静一下,我在思考。”

程思敏翘着二郎腿,左手在膝盖上如茅山道士般反复捏决,右手则效仿发卡插在耳后的长发内。

休息了大半年,生活还算舒心,也为自己简单置办了一个小窝,基础建设花销共计两万元。她现在手里还有十三万,全部用来维持最基本的存活状态,可以花 215 个月,也就是十七年。

但是如果按时补缴医保与社保,那么她不吃不喝,手上的钱也只够用五年了。

可十七年后她才四十三岁,四年后,她竟然才三十一?

从没有哪一次,程思敏像现在一样怨恨自己的年龄实在过分年轻,人太能活也是一种罪过。

对着饭桌思考了大约有十分钟,她脑子越来越乱,账算不明白,心里还越来越焦躁,可想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必要和时应报备自己的人生状况,他算老几啊?管她干嘛?

他是个什么身份?管她能不能活到八十岁呢领上退休金呢,真烦人啊。

于是,时应耐心等候的结果是,程思敏最终抬起头,非常认真地告诉他。

“想好了。我现在吃完了,要去结账,然后上个卫生间。你先带着狗上车吧。”

看到时应还要张嘴盘问,她直接站起来,非常嫌弃地回过头跟他说:“别跟着我啊!我去女厕所。还有,少瞧不起人,退休归退休,请你吃饭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我说请就请!别再嘚嘚,警告你,我真的会翻脸!”

十分钟后,结完账的程思敏歪歪扭扭地朝着红色的夏利车小跑。

时应从窗外的后视镜朝着车后斜了一眼,心里排腹狗肚子装不了半斤酒,桂花酿也就十度左右,她这才喝了两小瓶,就开始吆五喝六得耍起横来了。

好好跑吧,一会儿摔倒了再把门牙磕掉,可以在牙口上提前进入老年行列了。

跨过街上充斥油污的排水渠,程思敏喘着粗气将副驾驶的门拉开。

时应还没问她,她就自己痴痴笑着解释:“这酒好像有点上头,刚才我一撩门帘从店里出来,竟然看到你的车已经开始动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等我了呢,给我急得啊,使劲儿跑。”

不给他好脸后知道着急了,刚才早干嘛去了。

时应大人不记小人过,提了一口气,准本再接再厉继续刚才的话题,程思敏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从这儿打车回黄河苑可不上算,不得又花十五块钱啊?时应,还好有你。”

得,人家是把他当免费司机了,对刚才的对话压根没有一丝反省。

时应气不顺,脸也冷,沉默之中一脚油门开出城中村。反观程思敏,酒足饭饱后挺高兴,得到时应的允许后,兴致勃勃地拧开收音机。

电台的女主播正在念着追忆青春的抒情的文案,随之而来的歌曲也都是古早的烂情歌,程思敏安静地听了几首,眼神向下,瞥见档把旁边的缝隙里竟然夹着一根香烟。

她拇指一拨,香烟调转方向稳稳夹在她的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她摩挲着过滤嘴下的中华字样,歪头朝着时应乐:“你掉了根烟。”

时应偏头看了一眼她的手,烟是上次他去见孙启阳时同行的人发给他的,当时他随手一扔,没想到还一直留在车上。

“跑业务时别人发的,我不抽烟。”

“扔了吧。烟丝都干了。”

时应着急申诉自己是无不良嗜好的端正青年,可程思听到时应这么说,脸上有点失望,她转笔似的反复将这根香烟在指尖旋转,转了一首歌的时间,才扭过头问他:“你不抽,那我抽了?”

“中华诶,扔了怪可惜的。”

车子拐进黄河苑,今天没下雨,但是为了让喝多的人少走两步路,时应还是直接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时应话是这么说,但是把车停进车位后,还是把点烟器从中控台下面拔了出来。

“我也没那么大瘾。这不正好喝了点酒。”工作的第二年,总是循规蹈矩的程思敏学会抽烟,每次连夜加班,焦虑心烦时就来一根,尼古丁过肺暂时可以舒缓紧绷的情绪。

烟是因工作而抽,辞职后,她也自然而然地戒了烟。

不过就像常喝咖啡的人时不时会思念那抹苦味一样,尤其是醉酒之后,自控力下降,戒烟者很难抵挡住再来一根的诱惑。

余光里,贝贝在后排座椅上蜷缩成一团,埋在尾巴里的半张脸看起来很是疲倦,闭着眼睛昏睡。

烧红的电热丝凑到程思敏脸边,她就着这抹热度叼着过滤嘴,将烟尾对准红光轻轻一吸。

“嘶”一声,烟丝被点燃,同时那细碎的火光也照亮了两人的瞳孔,程思敏被时应的眼神烫了一下,肩膀缩涩半分。

时应搭着眼帘将点烟器重新插回孔洞,再抬眸,他眼底玩味,身体靠回了座位,声音中有戏谑的成分。

“烟干了很呛的,程思敏,别勉强。”

“这有什么勉强的,你懂都不懂,烟丝干了,劲儿才大。”

程思敏故意衔着烟猛吸一口,下一秒,她被呛得头脑发晕,本就被酒精浸润过得神经几乎要被炙烤成焦炭。

她眼睫湿润,对着窗外咳嗦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将二手烟吹到窗外。

干掉的香烟确实难抽,程思敏脑袋发晕,很想把烟灭了,赶快带着狗上电梯回家休息。但时应在,所以她不得不强撑着面子,又呲牙列嘴地吸了两口,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时应的声音,他问她:“好抽吗?”

“好抽啊。”程思敏回过头,迅速调整表情,下巴抬起来,鼻梁微皱,黯白分明的眼睛带着顽劣。

他取笑她,她必做出鄙夷的样子回击,这是小时候跟彼此做玩伴时留下的习惯。

“哦。”时应侧目看她湿漉漉的睫毛和绯红的眼角,也看她微翘的唇珠和一点点从齿下露出的舌,越看,喉咙里越有抑制不住的渴意。

现在出于绅士风度,他可以主动离开这逼仄的空间,避让微醺的程思敏,先下车去按电梯。

可实际上,他没有移开目光,缓缓眨了眨眼,任由这种酥麻的颤栗从指尖席卷到心脏,再让这种冲动一股脑地灌进脑子里。

“抽烟什么感觉?嘴里不会苦吗?”

“还行吧,要不你自己尝尝?”

“好啊。”

程思敏抬腕,将指尖还在燃烧的半截香烟递过去,心中坏笑,等着看时应和她一样咳嗽吃瘪。何况他不会抽烟,这烟岂不是核级武器。

时应后背离开紧贴的车座,就着她的方向靠近,侧身。

地下停车场内光线薄弱,再加上程思敏醉酒之中视线模糊不清,她明明是把香烟递到时应的嘴边,可又眼睁睁地看着香烟错过时应的下颚,看着自己的手臂擦过对方的肩膀。

良久,犹如电影的慢镜头。

当一切混沌都变得清明起来,她看到时应本该触碰烟蒂的双唇正贴在自己的嘴上。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