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1201 的大门关闭,只留程思敏一人在楼道内凌乱。
她似乎是,被反将了一军?
十分钟后,时应冲完澡穿着宽大的家居服从浴室走出来,正巧听到隔壁的程思敏正在阳台对着漫天的繁星爆粗口。
别说,不仅是做饭,程思敏骂人也很有天分,还会双押。她这么有才华,别躺在家里浪费社会价值了,她应该去写现代诗,去到文坛上发光发热。
时应哼着歌,听了一会儿她的肮脏诗,心情挺好,带着潮气的手指捏起手机,一路找到微信置顶消息,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信息成功传达,为了证明自己对他没意思,程思敏确实把他从黑名单拖出来了。
Sparrow:“大晚上就别扰民了,早点休息。”
半晌,螺蛳粉加辣加臭:“不好意思,忘记房子隔音差了,你也早点休息。”
“之前的转账你没收过期了,我再给你转一次。”
时应轻笑着敲字,“所有求偶行为下发生的开销均为本人自愿赠与。不以结果为转移,无需受方返还。”
“还有,申明一下。”
“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没有小瞧你的意思,完全出于关心,只是提醒你起码做个退休计划出来。”
眼看着程思敏的生活将会遭到强冲击,他觉得她应该先给自己造个稳固的地基。
在家庭突然分崩离析这一点上,他有经验,如果早知如此,他会选择更早脱巢,绝对不会为了就业困难而去念博士。
逃避困难,蒙住双眼,永远都是下下策。
“设计酒签的活要不要做明天给个答复。”
程思敏输入了半天,最后发来了一句:“知道了。”
时应不用看她的人,都能想象到她在隔壁为五斗米折腰而垂头丧气的样子。
点进自己的微信朋友圈,时应精挑细选,把前几年他在世界各处旅游时拍下的那些堪比艺术大片的个人照,还有在健身房打卡不经意间露出腹肌照全都置顶到朋友圈的最上方。
拜拜三天可见,欢迎来到精品男士时应的人生高光瞬间。
扣下手机,他走到浴室找吹风机,热风吹到湿发时,他在心底哼笑了一声。
程思敏,没感觉,骗鬼吧。
上次发烧她可不止详细描述了当年绝交信的内容,她还哽咽着问他,知不知道他其实是自己的初恋。
客观条件完全允许的情况下,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对第一次喜欢的人没有感觉吗?
他才不信呢,样本类比他自己就知道了。
他这辈子虽然没有行善积德,但也做到了洁身自好,宇宙还是没有亏待他,没让他在更晚更迟更来不及的时间里碰到程思敏。
难得出去打牙祭,加之喝了酒,洗了热水澡。
入夜后本该是非常香甜的一觉,可程思敏一晚上完全没闲着。
前半夜,她梦到自己背着竹篓在水边捞鱼。
溪水没过小腿,冰冷刺骨,程思敏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鱼叉朝着水中的鱼影戳刺。可是鱼太灵活,每一次她都会失手,岸边其他人都满载而归,她急得头顶冒汗,好不容叉到一条大的,手忙脚乱地捧着往鱼篓里扔,竟然还摔了一个大马哈,把鱼放走了。
后半夜,她梦到自己顶着矿灯在矿下挖金子。
深井之下密不透风,她张大嘴巴在防尘面罩下呼吸困难,矿车经过之地,她举着金属探测仪到处勘测。可是面颊流汗,手臂酸痛,勤劳的程矿工左勘测右勘测,上勘测下勘测,旋转着身体 360 度到处寻找,哪块石头缝里都没有亮灯,哪里都没金子!
就这样虚假“劳作”了一晚上,早上程思起来时,脑袋在枕头下面,小腿在被子外面。
怪不得她睡觉一会儿腿冷,一会儿憋气呢。
浑身疲惫地坐起来,才早上八点,梦是停了,但心中对钱的焦虑是少不了一点,都怪时应这张碎嘴子,好好的说什么保险和计划,害她心里七上八下。
程思敏爬下高低床,发现昨天晚上给贝贝放到饭盆里的饭菜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她奇怪地举起狗碗闻了闻,都是贝贝平常爱吃的,没觉出有什么异常。
难道是因为昨天吃了时应带咸味的人饭开始挑食了?
将剩狗食倒掉,重新做了新的,程思敏招呼贝贝来吃。
坐,等,吃。
指令结束,贝贝象征性地埋头吃了两口,看到程思敏放心地转身走开不再监视自己,立刻把头从饭盆里拔出来,扭着屁股躺回自己的小垫子,抬起后腿“吧嗒吧嗒”地舔尾巴。
程思敏站在厨房,吃了两个用微波炉加热过的韭菜盒子,喝了一袋常温牛奶。填饱肚子后,她快速将碗筷洗好搁在沥水架上,直接在水槽用冷水洗了把脸。
目不斜视回到客厅,用橡皮筋扎起长发,她匍匐到小茶台上,翻开记账本,开始在手机上寻找复利最高的大额存款和银行理财。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自从年初把商用公寓亏本卖掉,程思敏看着自己辛苦还贷的数字付之东流,就决意和银行势不两立。
她这辈子兢兢业业地犯过很多错,但最错误的决定显然是在高位时上车在蓟城买房,向万恶的银行借款,最终被提前消费掏得一干二净。
资产跟着房价跑,辛苦几年全白干。
因为不关注,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主动远离银行的期间,四大行一再降息,刺激消费。
如今不止是住房商贷的利率降到 4%,与公积金的 3.1%不相上下,多数 R1 级别的理财产品都已经跌破 2%。
她的十万块钱,存到银行里,积少成多,再由金融大牛投资给其他人,一年到她手里也不过区区一千多块的利息。
还真像时应说的,未来的日子大概一个馒头她都要省着吃。
至于网上薅羊毛的理财达人们倾情支招:推荐网友们当存款特种兵,到他省当地小银行开户,找 3%以上的大额存单,对于程思敏的状况来讲也完全不适用。
首先路费就是一笔开销,再加之据她仔细研读理财条款,分别给数个银行打电话咨询,门槛最低的一家小银行的存单也要 20 万起买。
她不具备这个实力。
挂掉电话,将清单上最后一行数字也用中性笔划掉,程思敏绝望地用双手拖着额头,好像被紧箍咒套住脑袋的孙悟空。
该来的还是来了。自从她在社交软件上开始更新自己的退休日记后,除了善意的鼓励真心难的羡慕,评论区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质疑的声音。
这些批判派的网友虽然年龄不同,生活状态不一,但他们所表达的观点整齐划一。
但归根结底就是:“不上班,没收入,你不焦虑吗?十五万就想退休根本是异想天开。”
掏心窝子讲,在昨天之前,程思敏确实是不焦虑的。
她早就受够了 996 的压迫,也受够了为了还贷款而压缩自己的生活,她面对这些反面观点我行我素,以为自己是先天退休圣体,一次乳腺结节的麻醉手术后赢得了躺平的大彻大悟。
可是此时此刻,脑子里回荡着昨天时应说的话,看着面前成串的方程式加减乘除和数字,她确切地感受着神经中的紧绷,这才发觉:原来她不是不会因为没有收入而焦虑,她只是反应比较慢而已。
她的焦虑,是行动迟缓又苟延残喘的老家伙,如蜗牛般爬行了一千多公里,最终还是追到了她在半山的公租屋内。
一旦意识到手里的钱并不够她永久享受“贫民窟”版的退休生活,程思敏立刻不耻下问,向自己在社交软件上的 6712 名粉丝求助。
在之前的公租屋申请与家装笔记中,她记得有很多跟她一样的网友们分享过自己的故事,或主动辞职,或被动离职,都处于暂时没有稳定收入的状态。
她的经历也小小鼓舞着其他在这条路上同行的陌生人。
有些网络朋友的存款没有她多,但也以“主动降薪”的方式暂时维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帖子一经发出,曾经向她求教过怎么样申请公租屋的网友们纷纷热心回复,不少三十五岁以上的女网友选择了去做社区工混保险,也有几个女骑在跑外卖贴补家用。
这些人中大多还有育儿方面的压力,不是不想找工作,而是难以就业,需要在有限的选择内尽可能的取得更多的工资。
程思敏没有养家糊口的考量,一一点赞,致谢,最终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日结工的选项。
超市促销员和快递分拣工都挺适合她,一周做二休五,时间灵活,不算辛苦,倒是可以把赚来的钱全部用来缴纳养老保险。也不失为一种做计划的办法。
如此想着,程思敏的焦虑被缓解了不少,她头一歪,倒在沙发上,肆意舒展着身体,脚丫乱晃,开始在手机网站上寻找半山的兼职工作。
才收藏了两条兼职招聘的讯息,时应的电话就来了。
昨晚睡前程思敏一气之下将他的微信备注和电话名称都改成了“焦虑制造机”。
这名字挺确实符合时应的特质的,才早上九点半,大国庆的,他都不睡懒觉的吗?
真是个活爹。
“喂。什么事?” 接通焦虑制造机的电话,程思敏不情不愿地端坐起来。
时应那边有风噪,声音隔着一段朦胧的距离,没跟她寒暄,公事公办地问:“昨天设计酒签的事,想好了吗?接不接。给个准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