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应和老赵忙乎了一天,又谈成两笔订单,上午的订单是餐饮老板拿现货,四件货铺到店里,不算多,但是后续如果销量不错,有持续订货的可能。
下午的订单是一锤子买卖,一位三十出头的加盟店老板买酒自用,下个月他结婚,宴请四十桌宾客,一口气订了十箱干红。
送走最后一波客户,广告公司的人将物料收走,时应先回办公室整理资料。
老赵捏着火钳子在烧烤场地捡垃圾,看到冰柜里烧烤的食材还剩下不少,又听到时应刚才说待会儿有几个朋友要过来,算了一下今天的入账,心一横,倒完垃圾,把里头的牛羊肉全都抱出来,招呼几个今天来酒庄修剪灌木的工头一起留下来吃点。
也算是趁着人多聚一聚,犒劳犒劳大家。
周燕的小货车开进赤霞酒庄时,太阳刚刚从贺兰山头落下。
烧烤炉上的肉串正被炭火炙烤出亮晶晶的油脂,老赵戴着白色的线手套蹲在地上,给塑料板凳上的茄子和青椒改刀。
两名工头也没闲着,从酒庄附近的野林子里拖来几节断木,拿铁丝捆吧捆吧,堆上干枯的葡萄藤,在烧烤炉旁边的空地上架起篝火堆。
火柴一触到淋着汽油的木头便爆发出凶猛的热度,火苗窜得老高,枯叶噼里啪啦作响。
老赵叼着烟被身后的火光吓了一跳,捂着后背叫骂:“妈的,别把老子的背心烧着了。”
两个工头嫌他动作慢,已经就着干饼子喝了半瓶葡萄酒,大笑着说:“赵总,你老在西装里头穿个毛马甲是撒意思,还是半袖的,你到底是冷是热了?”
“就是,还是这颜色,我们村里的丫头子都不这么穿,也不臊得慌。”
“你们懂个球!”老赵给肉串翻了个身,烟夹指缝,一手夹茄子上火烤,一手给肉串撒孜然粒,“我这是羊绒的,名牌!鄂尔多斯!冬暖夏凉,不冷又不热。大红色咋了,我本命年,要旺旺火气。”
“只有我这样的美男子才能驾驭这么鲜艳的颜色!”
“哈哈哈哈哈。日球了。”
虚假的美男子继续翻烤肉串,真正的美男子西装笔挺地从酒庄大门走出来,在篝火的映衬下像是在山野间上 T 台。
先从车上下来的是周燕。
早上她替酒庄送了一趟电器,下午沾了酒庄的光,接连在附近接了几单往市内走的酒水配送,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山下需要用车的单子这么多,也算是开辟了一条新赛道。
为了表达感谢,时应委托她送一趟程思敏时,她满口答应,还拒绝收费。
第二个下来的是金刚,牵着贝贝,本来时应的意思是把 12 层的邻居都拉过来,但是祁奶奶说她坐车晕车,人老了没牙,吃东西又不好看,不愿意影响他们年轻人玩乐,光叫周燕把她孙子看好,别到处惹事。
最后下来的是程思敏,左手拎着一兜子蔬菜条,右手还抱着平板电脑,一下车就左顾右盼,隔着火光看到时应,立刻垫脚朝着他挥手。
刚才程思敏出门很急,再加上要在十五分钟内带好喂兔子的蔬菜,衣服完全是乱抓乱套。连帽卫衣和阔腿牛仔裤看起来挺正常,但拉开上衣拉链,里头是洗得发泄的小熊印花短袖,撩开裤脚,下面蹬得是遛狗穿的洞洞鞋。
黑框近视镜没摘,头发更不用说,用大号的抓夹盘在脑后,还有几束发尾像鸡毛掸子般直冲天空。
即便是这副宅女标配的尊荣,时应反倒觉得程思敏看起来特别可爱减龄,这下子谁还能分得清程思敏和女大生?怎么能有人胡乱穿穿就这么清新脱俗?
时应满眼冒泡,都是程思敏,谁知到老赵从周燕下车后也被吊成了翘嘴鱼。
时应招呼邻居们先到餐厅喝点茶,老赵串也不烤了,立刻从后面逼近时应,老脸凑到时应跟前小声问她:“这美女是你朋友?”
时应头一偏,躲避他口中的烟臭攻击,眉头皱着毫不客气,直接开骂:“你多大岁数了,要不要脸?那是我同学,你想都别想。”
老赵眼睛转了转,啐了一口,也不甘落后地骂他,“瞧你歪得很,我是那样人吗?我说开车那个。”
“哦。周姐啊。”时应理了理领带,掩饰失态,清了清嗓子说:“周燕,我邻居。”
“啥!”老赵一听周燕的名字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激动地连嘴里的烟都掉了,心脏怦怦跳着问:“我的燕子来了?”
“叫这么亲热,你们认识?”时应停下脚步反问他。
“不认识。她没结婚吧?肯定没结。我看她人很不错。 一会给我介绍介绍。”毕竟燕子在几个月前给他托过梦,他一顿好等,就在他即将心灰意冷,放弃对爱情的念想时,燕子竟然就这样在他面前显化了。
时应哪知道他把做梦的事儿当圣旨,心想第一次见,你就看出人家大姐人品不错了,看你也是这些年在酒庄一个人给脑子憋坏了。
所以他一脸鄙夷道:“干嘛?你上次说你最讨厌姓周的人。你跟周姓八字不合。”
“屁,我那说的是周榕。周榕和周燕能一样吗?”一个是木一个是燕,木头明显克他,燕子肯定旺他。
时应对他的左道旁门不予理睬,朝着烧烤炉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喂,串糊了。”
老赵回头,“嗷呦”一嗓子,呲着大板牙,颠颠地跑回烧烤炉前扑灭肉串上的小火苗,再回头,时应这家伙已经随着大伙进餐厅了。
油包腰,肉筋,羊肉串再加上小黄鱼,青椒,蒜蓉茄子,不到半小时,老赵陆陆续续端进来两百多个签子。
他把烤得最好的百十来串全都摆在周燕跟前,至于那些发黑的,烤糊的,卖相差的,通通放在时应和两个工头的盘子里。
坐下时,他还朝着周燕的方向刻意大声道:“大伙都尝尝我的手艺咋样,敞开肚皮吃,不够我一会再烤,肉管够。我楼上冰箱里还有小龙虾和红柳枝子,晚些可以再烤一波红柳大串,我再给你们做炒个麻辣小龙虾下酒。”
金刚坐不住,在凳子上歪歪扭扭,啃了两个玉米,就带着贝贝去外面喂兔子了。
程思敏也想去看兔子,但她不是小孩子,桌上这么多人,又有主顾关系,她只能在时应身边的位置把屁股坐牢。
六个人齐刷刷地撸串,垫了垫肚子,程思敏立刻掏出平板电脑坐到老赵旁边说正事,可老赵的心思在酒签上吗?他看了两眼,没吭气,在桌子下面猛踢时应的小腿。
时应从身边位置空了眉眼就有点凉,垂眸正在用公筷给程思敏处理肉串糊掉的部分,他多机灵,老赵一抬屁股他就知道这头老驴要干嘛,直接躲避掉桌下的攻击,让老赵一脚踢到铸铁桌子腿。
桌子一震,咣当一声,老赵痛吟,抽着气息龇牙咧嘴。
程思敏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设计不满意,窥着他的面色又赶忙极尽尊敬之态道:“赵总,您要是不满意就提出来,我可以再改,改到您满意为止。”
“不是那事。”老赵脚趾在皮鞋里蜷缩了一阵,还没缓过劲来,面前的设计图被时应划走了。
时应将程思敏的平板电脑又装回她挂在椅背上的帆布袋里,抬起头替老赵解释:“赵总可能不爱休息时间谈工作。先吃饭呗,吃好去楼上办公室聊。”
“我给你泡壶好茶。”
“再说也还没互相介绍呢。”
老赵也不是吃素的,一看时应那个别扭劲儿就知道他在吃飞醋,立刻朝着程思敏避嫌道,“对对对,吃饭的时候先不聊工作。丫头你先坐回去昂,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小时说你是他同学?”
“你俩是同学?”周燕也不知道他俩还有这层关系,她至今为止也一直管程思敏叫丫头,微信上的备注是 1203,电梯里,祁奶奶跟她说过一次丫头的名字,好像是陈思明。她忙,转头就忘了。
程思敏又坐回了时应旁边的座位,看到自己面前的铁签子顶端的黑灰都被擦过一遍,也投桃报李,给时应倒了一杯饮料。
喝了一口饮料,嘴里和心里都甜滋滋的,时应这才抬起脸给大家做介绍。
“程思敏,赵总,张工,李工。”
“啪”一声,周燕正在给自己倒饮料的手歪了,纸杯歪斜,张工眼疾手快,将周燕的杯口扶正,但是黄色的果粒橙已经顺着桌面洒到了程思敏的外套上。
时应这边低声问她:“没事吧?”
右手放下筷子抽出纸巾递过去,程思敏伸手接过纸巾,大咧咧地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去卫生间冲一下就行。”
“好。左手边第二间。架子上有洗洁精。”
程思敏起身离开桌子,时应继续刚才的话题,“周燕,周姐,我邻居,开货车,今天去市里拉电视机就是周姐帮忙。”
“以后需要搬家送货,联系周姐就行。”
“哎呀女司机,开货车?厉害得很。”
“就是,长途也跑吗?不容易啊。”
张工李工正在说话,老赵一屁股挤到他们中间,正对着周燕的位置坐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两瓶起泡酒道:“妹子!幸亏有你帮忙,不然今天我们这活动可算完球了。”
“别听他们的,什么赵总啊,你看我这生意也不大,做得一般,你叫我老赵就行,喝杯酒不?”
周燕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半长的栗色头发挡在双眸,没人注意到她脸色巨变,只能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声音故作开怀地问:“小时,看你有二十五六了?是 97 年属牛的吗?”
“嗯。”时应的注意力还在程思敏消失的方向,有点心不在焉。
紧接着,周燕又问了一句:“那小陈,嗯,小程她也是属牛的?你俩一起在半山念的小学。”
“对。”
“小程,她家里是做啥的?怎么总也不见她父母过来看她?是这地方的人?”周燕搭在身上的左手发抖,嘴里刚才吃进去的肉串也根本咽不下去,为了表现的自然些,她又夹起一块茄子塞到嘴中大力咀嚼。
周燕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程思敏的问题,终于引起时应的警觉,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回答,借口开玩笑反问了一句,“周姐,怎么突然对程思敏这么感兴趣?不会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