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程思敏狠抽一口凉气,好像被巨蛇缠住四肢的猎物,挥舞着四肢从床上惊醒。
床头亮着小夜灯,窗外是月色下的沙丘,左手边时应正戴着金丝眼镜坐在床上看销售报表,余光扫到她睁眼,右手轻敲触控,将同步在屏幕上的聊天对话框关闭。
“睡醒啦?喝水吗?”
时应侧目,眯着笑眼,如沐春风,像是千年的老妖吃了大补的唐僧肉。
蓝光镜片折射着屏幕上的白光,再加上他刚洗了澡,几缕湿发垂在额前,那种禁欲清冷的气质又无缝上身了。
程思敏瞥了一眼他那个斯文败类的模样,并不买账,捂着后腰直接开骂:“时应!你也是个人?我怎么睡着的?你到底做了几个小时啊?色情狂吧你!”
嘴上说着搞快点,实际借着这个由头凿得一下比一下狠。
正面,侧面,反面,瑞士卷似的缠起来,恨不得给她 360 度大回旋,干进床头柜里。
这他妈是做恨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血海深仇。
程思敏不接他手里的水,时应又搁回手边,歪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的使用时间,不慌不忙地说:“没有多久吧,三次,顶多两个小时,谁知道你体力那么差,中途会爽晕过去。”
“看来跳广场舞也不行,明早开始你跟我一块儿晨跑吧。锻炼一下肺活量。”
程思敏瞳孔震动,对他的无耻说辞感到震惊,为了在床上更持久地应付他,她竟然还要锻炼体能?这是谈恋爱呢,还是训练女子铁人三项?
不可能的,下辈子也不可能为了这事而跑步的。
程思敏不忿地对天翘起二郎腿道:“放屁!谁晕过去了!我那是趴在,实在没东西看,无聊……无聊到困了!”
“这样啊。”
时应视线从报表上扫过来,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头一偏,从鼻梁上取下眼镜,似笑非笑地讲:“那现在不困了接着来呗,不然你又是带饭又是带套的,辛苦过来睡我一场,我作为您的男友,不得包爽呀?”
“这次不让你无聊了,对着穿衣镜,咱们玩儿猜数字。”
“不然你自己摸着肚子也行,拿笔画个刻度线,看看最深能去到哪。”
酸掉牙的烂情话他爱讲,但程思敏不是那么爱听,那么虎狼之词说起来也不会客气。
被子下,小腿被握住,暂时死去的肌肉记忆对她发起攻击,耻骨周围变得异常酸胀。
程思敏吸着小腹,吓得要死,立刻用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求饶:“谁说光是过来睡你的,那不是也有心事想跟你聊吗?这么多天没联系,你没人倾诉,那我也很憋得慌啊。”
“是吗?”时应撇嘴,不太相信,握着她小腿的手没松开,转而往脚踝的位置移动。
阴阳怪气地盯着她说:“没记错的话,上次您说,跟我说话很难沟通,白白浪费您的宝贵时间。我连和您吵架都不配,怎么敢奢望您跟我倾诉心事啊。我配吗?”
指腹蹭着脚心,痒酥酥的。
程思敏学兔子蹬,硬是侧身把时应的手给踹掉了。
该来的躲不了,她就知道上次吵架的事儿时应还计较,他这人的心眼啊,针尖大一点,看来是非得把那天失掉的面子讨回来不行。
翻身用双臂捆着他的胳膊,程思敏扬起脸颊争辩:“我原话是那么说的吗?你别胡乱扩句,我说一句,你来十句,还要擅自加入一些多余的形容词。”
“再说了,那天我情绪不好嘛,说的都是气话。”
“你说的是没错……关于我朝你发火,是我的问题。”
正因为他的分析解构了她想隐藏的弱点,所以她才会恼羞成怒,急头白脸地想要证明他是错的,不分敌我地开炮。
强者的内心从来不受外界侵扰,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曾经很亲密的家人又如何,确定本位思维,一切惊扰本心的情绪都是过眼云烟,随意可弃,绝不愧疚,才算豁达通透。
可惜她生来不是强者,有颗容易悲伤,容易感动,容易酸涩的心。
这一点上,她自身努力有限,既然藏匿不成,那不如大大方方展示给他,随他取笑点评罢。
程思敏的眸子里好像盛着发光的萤火虫,她朝着时应笑了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有点悲伤,她很坦然地说:“那天我刚回家就哭了个稀里哗啦。简直不敢往实处想。”
说着,程思敏卸力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后面,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道:“关于我爸去世,我是挺难过的,也挺在乎的。就很奇怪,本来我心里对他有一万种埋怨,可是知道他死了,从心里浮起来的反而是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记忆。”
“相比我们吵得架,他对我说那些残酷的话,我好像更愿意留下那些让我自己感觉还不错的画面。”
“小时候我们还没搬来城里时,家里的老房子前有一颗特别大的杏树。村里没什么零食,每到春天,杏花开了,我都蹲在树下盼着大树结果。”
“五月底,杏子还没熟,我就急着想吃。”
“可我妈说还不到日子,非要我再等半个月,等到所有杏子都变黄。”
“我闹着要吃,我爸就趁着我妈睡觉,爬到树上给我摘。他选了好几个,我都不满意,最后硬是指着最难摘的一个叫他拿下来扔给我。”
那天程伟为了哄年幼的女儿高兴,差点失手从树上掉下来。亏得他年轻力壮,歪倒时敏捷地勾出另一节树干才得以安全,树杈被他压断一截掉在地上,最终那颗青红的杏子被扔到了程思敏的怀里。
“那颗杏看着特别特别红,可是硬邦邦的,一口咬下去,酸得要命,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但不想让他笑话我,硬是要和他说真好吃。”
程思敏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程伟蹲在树上朝他大笑的脸。
那张脸没有被岁月蹉跎的皱纹,眼神中也没有醉酒后特有的呆滞愚笨,甚至神采奕奕,还有些不羁的风流。
程思敏想记住的,便是那一张脸。
眼角不知不觉又湿了,就像是又尝了一遍当年的杏子,说着,程思敏扭头盯着时应近在咫尺的眼睛,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态道:“你现在得意坏了吧!干嘛不说话,说吧,我允许你说那句惹人厌的:我早就知道了。”
时应伸手蹭掉了她耳畔的眼泪,摇摇头。
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进入了亲密状态,但是精神上,袒露脆弱才能令彼此产生真正的情感依恋,他不想像上次一样打断她。
程思敏把脸颊另一侧的眼泪也抹掉,知道时应在装孙子,翻个白眼道:“赶快吧,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给我个痛快,上次吵架那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可别再反反复复地翻旧账了,简直要命。”
“翻篇了,我保证。”时应捏着她的手指贴在下巴上,啄了两下道:“上次我也有错,说得太生硬了,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无论你怎么感受,怎么做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哪怕我现在痛哭流涕地说要去救济我妈和我妹?这么大的经济负担,你也支持我?”
“当然。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全部?”
“很大一笔钱喔!”
程思敏用手指戳时应胸口,故意用今日头条上的那种抓人眼球的段子吓唬他:“我爸跟我算过账,在西城,培养一个大学生要 46 万!要是真把这笔钱还回去,我直接变成负债一族。再加上抚养我妹妹,给我妈妈养老,我还需要 88 万彩礼,天呐,小时,你完啦!怕不怕,我就问你怕不怕!”
人长了不少岁数,爱讲鬼故事的毛病没改。
时应觉得她讲恐怖段子的能力真的一如既往得差,这点钱确实一点都不吓人。
“嗯,还行,不是很怕,能让你减轻心理负担的话,我可以尽力凑凑。”
程思敏就是口无遮拦地瞎逗楞,谁想到时应竟然也天南地北地应下来。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着时应吹牛皮,笑得东倒西歪。
“少爷呀,你是把霸道总裁解救落魄女主那套偶像剧玩儿明白了。今天替我还债解决后顾之忧,明天帮我开个店给条事业副线,大后天是不是还要买套房子送给我,大钻戒套手上,让我给你生俩孩子,过上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