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程思敏来电话之前,时应正在他姥爷家的筒子楼下,给老两口展示他们的新汽车。
车是上周在省城 4S 店提的红旗 H9,今天上午刚在半山市办完上户手续,大本和行驶证都写得都是姥爷的名儿,牌照中间四位数 0628,是姥姥的生日。
时应里里外外将车子的新功能给他俩介绍了一遍,又恭恭敬敬地将车证保单钥匙交给姥爷,说是自己借他的车也有一百多天,算是升级版的完璧归赵。
蔡月凤的第一反应是惊诧着不肯收,嫌礼物太贵重,说了好几遍,让时应把车退了,留着钱自己花。时应说上了牌照的车退不了,她又让时应赶快挂到他那个二手交易网站上折价卖掉。
姥爷手里握着崭新的车钥匙,为了附和妻子,嘴里说的也是推脱的话,但那钥匙攥得死死的。一会儿跑到车头摸摸威风的红旗标,一会儿钻到车里拍拍细腻的真皮座椅,涎着脸从驾驶位的窗户探出来虚虚地问:
“满满,这么好的车?给我一个老头开?怕是不行吧。”
“这有什么不行的?这车就得您开才起范儿,显得稳重,大气。”
“哎呀,这红旗可是好品牌,是不是特贵?”
“不贵,咱们国产车比外国车实惠。”
时应就知道老头儿能喜欢他的礼物,小时候电视里一播阅兵式,他姥爷就坐在小马扎上,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夸人家国家领导的座驾就是高端。
当时,红旗轿车还不接受私人订单,现在他马上要赚钱了,也算是圆了姥爷年轻时的一个梦。
“是吗?呵呵。那我在街上兜一圈试试?你俩给我压压车。”
“哎呀,我是没有女儿福,但是我有外孙福呀。满满,不管别人什么说,姥爷真没白疼你。”
要不是楼下那个总是笑话他养了个白眼狼的臭老黄去年得肺癌死了,他说什么都得把他从家里的轮椅上扛下来看看,他外孙给他买的红旗牌轿车!
姥爷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招呼妻子和时应上车。
蔡月凤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名带姓地开骂:“李怀清!你给我下来!几十万的东西,你还真好意思收。你还是党员呢,老了老了一把骨头不知道几斤几两了?”
老头儿砸吧了一下舌头,心想我还能活几年啊,等我走了,这车还不就是满满的,自己充其量得到了几年的汽车使用权,不至于影响党性吧?
时应一看俩人这是要吵架,连忙搂着姥姥的肩膀哄。
“姥姥,没有几十万,现在车便宜,国家有优惠政策,首付三五万,还可以做金融贷。再说了,我这不是跟你们分享个好消息嘛,明天我酒庄那边就有笔分红要下来了。别说汽车,就是我妈那个别墅,下周我也预备拍下来了。”
“好家伙!分红能给这么多?那酒庄的产业够大的!”
姥爷急着跟他搭话,没打开车门,差点儿从车窗钻出回来。
“当然了,我本来想说等别墅过户了再给我妈个惊喜。所以车你俩就安心收着,别为了这点事儿拌嘴。咱们的日子肯定是欣欣向荣,越过越好。”
“月凤,你看,这是高兴的事儿啊!咱们做老人的别扫孩子的兴。”
姥爷从车上下来,拉着姥姥的手用力搓了两把,又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蔡月凤眉头皱着,浑浊的眼球上下微颤,确实没在时应脸上发现露怯的痕迹。
她心中虽然不踏实,但是她更愿意相信外孙是个一表人才,能力出众的孩子,大约这世界上是有伯乐可以看到他们家这批小千里马的,沉重的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对老伴儿发火了,两只干枯的手交握了一下,就算是默许。
三个人开着新车正在街上兜圈,程思敏的电话来了。
时应没避着人,马上接起来,通话不长,三分钟,但电话一挂,坐在副驾驶的姥姥跟开车的老伴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还没开口,老头儿先抢着问。
“满满,你这是谈上朋友了?”
他们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情侣之间就算是当着旁人的面,力图作些寻常的对话,但周身散发的气场也是不同的,有种别样的柔情在里头。
时应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跟哄他俩又不是一种模式,挺娇气的。
“嗯。您也认识,就我小学时候的同桌。姓程。”
“啊?啊……挺好挺好。”时应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小孩子,姥爷没想到他承认的会这样快,将车子重新开回居民区,停在楼下时,他看着妻子的脸色行事,回过头再问:“那回头领家里让我和你姥姥见一见?”
“行。等下周房子的事情办妥,我跟她商量商量。”
时应这么说,那就是认定了对方的意思。
老一辈的人享受的物质少,思想也简单,活着不过两件大事,一件是立业,一件是成家。
虽说他俩自诩进步,也经常读书看报,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更注重提升自己,愿意与自己独处,不喜欢一言不合爱得死去活来,但是他们觉得,人生漫漫,活到七老八十,结婚生子倒是次要,有个能在低谷时互相鼓劲儿的精神伴侣还是非常好的。
姥姥下了车,有心想跟时应多聊聊他的女朋友,邀请他上楼一起吃晚饭。
“家里的事儿你都跟人说过了?人家不介意?”
“嗯。也没什么,她想得比我开。反倒还来劝我放宽心呢。”
“好,那就好,叫小姑娘也别有心理负担,你妈最近挺好的,工作很顺利,不发脾气了,晚上有时候工作结束得早还给我俩做饭呢。今天的菜就是她去市场买的,快好利索了,不会耽误你们的。”
“回头你叫家里来,提前跟我说,爱吃什么,我多做。还给备个大红包。姥退休金多得都没处花。上个月又涨了一次!”
“行。知道您是退休金富婆。回头我多带着来蹭饭,连吃带拿。”
时应笑得眼睫弯弯,他后头,姥爷锁了车,猫着腰凑过来问:“外头刮风,上去说,你也好长时间没见你妈了吧,估计她也想你。”
“下周吧,下周房子办好我过来。我俩约好了,晚上去泡温泉。最近忙,一直没见面,我现在过去接她。”
谈恋爱当然是比陪老头老太太吃饭重要,姥姥立刻朝他挥了挥手赶人道:“那下次吧,咱家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快去吧。大小伙子,别让人姑娘铁等。”
姥爷一听外孙要去约会,也朝他颔首,还主动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他。
“开新车去约会呗,先借给你用用。”
“我不用。”时应晃了晃夏利的旧钥匙道:“我俩开这个正好,程思敏说喜欢您那车呢,夸您爱干净,把车保养的好,有复古气息。”
只不过就是随随便便把他姥爷的旧车捅了个大窟窿而已。
“啧,瞧人这姑娘,不一般,有眼光,下次我得好好跟她聊聊我的车。”
姥爷还在侈侈不休,姥姥嫌他不知趣,人家孩子客气客气,他还当真了,扯着他的胳膊就给他拐进楼道了。
时应开上夏利,回黄河苑,先上楼换了身衣服,看着时间还富余,没到隔壁去敲门,又跑下来开车去了趟花店。
六点半,程思敏准时下楼,电梯门一开,她环顾四周,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找到红色的夏利车,确实没嫌弃,立刻抿唇笑着朝着时应的方向提步小跑。
今晚两人都特意梳妆打扮过,巧的是谁也没和谁商量,但穿的都是温暖的棕色系。
程思敏用书呆子气息浓厚的灯芯绒的外套搭配奶白色的短裙,时应则穿着颇有硬汉风格的油蜡夹克,痞坏的气息用合体的羊绒衫略作中和。
隔着车玻璃,程思敏一看见时应那张醒目的脸在朝她笑,气息就有些紊乱。
这两周他俩经常视频,因为通常时间是在睡觉前的间隙,两人都是歪扭着,疲惫的,侧躺在枕头上近距离盯着摄像头,说着朋友间会说的吃喝拉撒,程思敏都快忘了,时应的脸原来是如此立体而精致的。
目光侧移,再看到副驾驶上的大捧花束,程思敏脸色微红,突然有种恋爱的实感,打开车门时,娇羞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扭捏了。
低声说了句谢谢,将玫瑰花搁到车后座,车子重新启动,程思敏这才得以在时应开车的时候观察他的侧脸。
陈晓芬白天说的话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此时此刻,程思敏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也很鄙夷自己的生理性喜欢,但没办法,恋爱前她是防男色卫士,恋爱后,她根本就是男友的颜狗。
记吃不记打的脑子里又开始过不良画面了,看了一会儿脸和手,程思敏的视线开始往时应身上跑。
该说不说,时应胸前的肌肉比她做的捏捏手感更佳,作为一个合格的手工艺人,她应该尽量还原下这种捏感,贡献给更多顾客,回头就取名为春季限定樱花大福吧。
车子开上绕城,程思敏已经开始盯裆了,时应实在被她看得不自在,哑声求她收着点,程思敏这才皱眉轻声点评:“时应,我发现你出差回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你变了。”
“有吗?哪里。”
时应快速回想刚才回家换衣服的流程,澡洗了,胡子刮了,头发吹了,止汗剂用了,香水也喷了,甚至还敷了个涂抹式面膜,应该没什么疏漏。
程思敏长吟了一声,扭头落寞道:“好像更有男人味儿了。以前你是少年感十足,现在是……”
程思敏话没说完,时应已经觉察到这是程思敏的经典项目:又一次口头腐化。
他冷飕飕地转头接话:“现在有人夫感了是吧?夸我风韵犹存呢?那怎么办啊,男人的花期就这么短,你赶快把我娶了吧,别让其他人惦记,婚后我愿意天天被您辣手摧花,绝不反抗。”
一个低俗玩笑,两人之间久不见面的紧张感立刻被打破,程思敏捂着嘴巴,笑得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化着小猫眼线的眼睛忽闪忽闪,点着头郑重其事得说:“好的宝宝,别担心,我会尽快对你负责的,为了展示我的诚意,今晚宠你一整夜。”
时应也让这声“宝宝”给逗笑了,卷起唇角鹦鹉学舌:“好的宝宝,如果宠请深宠,千万别做行动的矮子喔,人家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