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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燕王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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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但沉雄有劲的声音在舫外先叹一声,喟然吟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意在流水。纵使伯牙重生,亦不外如是。朱棣向秀秀小姐请安。”

伯牙乃古代音乐宗师,名传千古,这燕王朱棣以之比拟怜秀秀的筝艺妙韵,既得体又显出学养,教人不由减低因他冒昧来访而生的恶感。

只从这点便可看出他是个人物。

朱元璋最着重君臣之礼,所以群臣见被他对了王的诸子时,都要行跪叩之礼,现在这燕王毫不摆架子,已使人折服。

可见他端的是个领袖群雄的人。

这些想法掠过浪翻云的脑海,禁不住想看看怜秀秀如何应付这痴缠的燕王。

从屏风缝隙看出去,怜秀秀正蹙起黛眉,神情无限幽怨,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回应。

这时老仆歧伯的声音在外面枪板处响起道:“小姐今晚不见客,燕王请回吧!”

舫旁艇上立时爆起“斗胆”“无礼”等喝骂声,当然是燕王的随行人员出声喝骂。

燕王忙喝住下面的人,然后恭敬地道:“秀秀小姐请恕奴才们无礼,冒犯了贵仆。今次朱棣来京,实是艰难非常,一待父皇大寿过后,便要回顺天,所以才如此希望能和小姐有一面之缘,绝无非分之想,小姐可以放心。”

躲在屏风后的浪翻云心中暗赞,燕王应对如此随和得体,怜秀秀若再拒绝,便有点不近人情了。

果然秀秀幽幽轻叹后,柔声道:“燕王大人大量,不要怪敝仆歧伯。”

燕王豪雄一笑道:“如此忠心义胆,不畏权势的人,朱棣敬还来不及,如何会怪他呢?”

怜秀秀双目闪过异,应道:“燕王谓进舱喝杯茶吧!”

这次轮到浪翻云眉头大皱。

燕王的手下自然有一等一的高手护驾,否则早给楞严或胡惟庸的人宰了,自己躲在这里,实在非常不安全,但这刻要躲到其他地方亦办不到,心中忽然涌想大笑一场的冲动。

长沙府外的荒郊里。

戚长征风行烈两人窜高伏低,最后来到一所庄院外的密林处,才停了下来,小心窥看。

风行烈皱眉道:“此事大大不妥,若真是甄妖女驻脚的地方,为何庄外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老杰的情报怕有点问题。噢!不对!早先老杰侦查此处,必然不是这个样子,老杰怎会犯这种明显的错误。”

戚长征脸色凝重道:“奇怪的地方还不止此,你看院内灯火出奇地辉煌,连不应点灯的地方亦亮起灯来,可是半点人的声迹都没有。”

风行烈伸手搭上成长征肩头,叹了一口气道:“甄妖女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多了,分明猜到我们两人杀了莫意间后意气风发,会我上门来向她算账,所以耍了我们一着。兄弟,要否进去看看,我猜里面小猫亦休想找到一只。”

戚长征站了起来。道:“你在外面给我把风,让我探他一探,看看甄妖女会以什么来款待我们兄弟两人。”

风行烈点头答应。

戚长征再不迟疑,几个起落,到了庄院中。

庄内果是人影全无,除了大件的家当外,空空如也。

戚长征一生在黑道打滚,江湖经验丰富,不敢托大,先在外围侦察一番后,最后才走进大厅里去。

厅心放了一张大台,却没有摆椅子。

台上有张粉红色的书笺,被两条铜书镇压着上下两方。

戚长征掠过一阵寒意,来到台旁,往书笺看去。

淡淡的清香透入鼻里。

只见上面写着:“戚风两兄大鉴:秋夜清寒,惜未能以酒待客,共邀风月,引为憾事。待素善处决叛徒后,自当找上两位,那时挑灯夜语,纵谈天下,不亦乐乎。甄素善敬奉”

戚长征的脸色倏地转白,狂风般后退,退出了厅外去。

韩柏自怨自艾时,虚夜月娇艳欲滴的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其神情竟和秦梦瑶有几分俏似,只是她总多出点神秘和骄傲。

韩柏恍然她的剑法定是来自玄门正宗,只不知除铁青衣外,谁还够资格做她的师傅。不敢迟疑,舞起流星,如拈起两个小酒杯般方便,显出强绝的腕膂力。

广场上各人凝神注视,默然无声。

这两个流星每个重达二百斤,沉重非常,就算铜皮铁骨的壮汉亦挡不住,更何况虚夜月人是如此娇柔,手中之剑是如此单薄。

韩柏虚应故事,叱喝作态,流星排山倒海般迎往虚夜月的剑影。

虚夜月俏脸若止水般恬然,剑影突收回前胸,改为双手握剑,看似随便地再推出去,送入流星间正中处,左右摆动,点上流星。

韩柏心中骇然。

虚然月这一剑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看似简单,其实大巧若拙,他连变招亦办不到,硬是给他破去全盘攻势。

“当当”两声同时齐鸣。

两般柔和的力道送入槌内,韩柏忽感两个流星失去了至少一半的重量,像是无论如何用力,亦将发挥不出流星作为重武器的特性。

这是什么内功?

剑光转盛。

韩柏手忙脚乱,急忙退后。

流星改攻为守,施出绵细的招数,勉强顶着虚夜月狂风扫落叶的攻势。

“嗤!”

韩柏左肩衣服破裂,幸好只是画破皮肉,但已狼狈非常。

韩柏随手抛掉流星,叫道:“且慢,这对怕不是那么好使,只是虚有其表,在下要换兵器。”

虚夜月长剑凝定半空,遥指着韩柏,有好气没好气道:“哪有这么无赖的,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定宰了你。”

围观的人都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韩柏和虚夜月哪像是生死相拼的敌人,只似一对在武场上练习的斗气小冤家。

韩柏大摇大摆来到兵器架旁,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这虚大小姐只是剑术一项,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自己全力出手,亦未稳言可胜,何况鬼王传音警告在先,自己只能捱打,那怎办才好呢?

由此亦可得见鬼王的可怕。

唉!

都是范老鬼害人害物。

怎办才好呢?

虚夜月在后面催道:“喂!快点吧!小子!”

韩柏啼笑皆非,取下一大枪,扛在肩上,转身嘻嘻笑道:“在下刚才为了隐瞒师门来历,所以故意取了不惯用的兵器,教小姐见笑了,现在为了争回少许脸子,以后可以在小姐跟前抬头做人,惟有动枪了。”左手一拍扛在右肩的枪再笑道:“有本事来拿我的人头吧!听说无头鬼是最猛的鬼哩!”

他举止潇洒从容,自具不可一世的气魄,而且还有种令人感到亲切可近的感觉,这三种特赏合起来,形成动人的男性魅力。

可惜虚夜月却全不为其所动,只是听到无头鬼时,蹙起了黛眉,不悦道:“卑鄙!竟在吓人家。我不劈掉你的头不就行了吗?”

韩柏听得心痒难熬。

自出道以来,他接触到的都是年纪大过他的成熟女性。

谷倩莲虽和他年岁相若,可是因惯走江湖,却是心智成熟。

惟有这虚夜月年纪既少,又自然地带着一种天真动人的气质,带给韩柏非常新鲜的感受,尤使他心动。

韩柏暗忖无论如何,亦不可教对方看不起自己,先要胜过她的剑,然后才有机会攫取她的芳心,此之谓循序渐进也。一摆架势,大枪送前,直指虚夜月。

心中同时想起为何范良极像消失了般无声无息呢?

虚夜月神秘美丽的深黑美眸似蒙上一屑薄雾,凝神专志,忽然吟道:“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悔一段香。尝尝我这套来自‘雪悔剑谱’的‘青枝七节’罢。”言未毕手中剑化作一道长虹,激射而出。

韩柏心神进入魔道至境,瞬那间看破了对方的剑势,叫了声好,沉腰坐马,涌出重重枪影,把虚夜月围住。

虚夜月左挥右刺,招数严密玄奥。

她的绝世芳容。亦随着剑招不住变化,幽怨、欢喜,不住换替,整个心神全溶入姿态无懈可击的剑意里,任由韩柏如何强攻,亦不能动摇她分毫。

韩柏愈打愈心惊。

这是什么剑法?

起始时他还有留手,到后来杀得兴起,施出大枪灵活的特性,强攻硬打,有若地裂天崩;细致处,又若情人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次轮到虚夜月有点吃不消了。

韩柏攻势忽消,抛开长枪,扑到兵器架旁取下一对护手短匕,转身刚好挡了虚夜月追击而至的一剑,哈哈笑道:“陪你玩多一次本人便要回家睡觉了,你除非想睡觉,否则莫要随来。”

虚夜月俏脸一寒,冷喝道:“大胆狂徒!”

韩柏正要攻出。

长剑回到内,虚夜月掣出插在靴桶的两把一长一短的小剑,挽出两球剑花,往前送出,势道均匀,精妙无匹。

韩柏心想这定是另一个师傅教的绝活,再一声长笑,前冲过去。

匕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两条人影分分合合,满场游斗,一时胜负难分。

“蓬!”

声音非是来自场内缠斗的两人,而是来自范良极藏身的地方。

两条人影冲破屋顶,弹上夜空,倏忽间交换了五掌。

其中一人自然是范良极。

另一灰衣人,亦是把头用布袋罩着,只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

铁青衣等愕然望去时,范良极和那灰衣人已朝相反方向逃去。

灰衣人取的是后院楠树林,范良极却朝前院逸去。

铁青衣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往那灰衣人逃走的方向大鸟般投去,声势凌厉;那“小鬼王”荆城冷亦不示弱,只比铁青衣慢了一线,往范良极追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韩柏使了下虚招,抽身便退。

虚夜月娇笑道:“要和月儿比轻功吗?”

韩柏大笑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若你在这着上胜不过我,便算偷了。”说到最后一字时,早落在最近的屋檐上。

金梅和霍欲泪两人都没有出手拦截,显是得鬼王吩咐。

虚夜月娇叱一声,往韩柏追去。

怜秀秀终肯让燕王朱棣上船,他理应大喜过望,岂知燕王却答道:“小姐语带苍寒,显见心情不佳,不欲待客之语,非是搪塞之辞,朱棣怎敢打扰,就此告退,秀秀小姐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怜秀秀微感愕然,想不到燕王如此体贴和有风度,半晌后才道:“燕王顺风,恕秀秀不送了。”

燕王二话没说,道别后,悄悄走了。

躲在屏风后的浪翻云禁不住对燕王作出新的评估。

燕王这一着对怜秀秀的以退为进,确是高明之致,异日他再约会怜秀秀,这美女当然不会拒绝,怎样亦要应酬他。那时他便可以凭着在今晚留下的好印象,展开攻势了。

怜秀秀至此筝兴大减,沉思半刻后,吹熄案头的孤灯,站了起来,盈盈出厅去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心想不若就在这屏风后打上一晚坐,明早才设法去找韩柏他们吧!

他盘膝坐了下来。

听着秦淮河的水拍上船身的声音,他忽地回到了毕生最美丽那段日子开首的第一天去。

那年浪翻云二十八岁。

立春前十日。

年关即至,街上簇拥而过的行人,多了点匆匆的行色。

浪翻云穿过了一个售卖桃花的市集,来到秦淮河畔。

明月高挂的夜空,把他的影子投往正反映着花舫灯火的秦淮河上。

看着河上穿梭不绝,载满寻芳客往往来来的船艇,他分外有种孤单落漠的感觉。

每一个人都是没选择地诞生到这人间的苦海里,逐浪浮沉。

为何会是这样的?

很多人都不敢探索这问题,又或者他们有自知之明,像庄子般知道想之既无益,不如不去想吧!

但他却禁不住去苦思这问题。

因为他并非常人。

宇内除了像庞斑、厉若海、言静庵、无想憎等有限几个人外,余子连作他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一朵梅花从岸边的梅树飘到河水里。

浪翻云的视线直追而去,看着梅花冉冉,像朵浮云般落在灯光汤漾的水波上,再随水无奈而去,其中似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深意。心有所感下,双目掠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智能之光。

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一对眼晴,在对面的大花舫深注到他脸上。

浪翻云抬头看去,见到眼光来处是花舫的其中一个小窗。

一个下着竹帘子的小窗。

浪翻云向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与他丑得极有男性魅力的脸孔绝对匹配的好看牙齿,生出一种奇异至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他感到那对瞧着他的目光更炽热了。

那纯粹是精神的感应。

到了浪翻云这级数的高手,最重要的就是精神的境界和修养,万法为心,所以灵觉比之常人敏锐百倍,可以感觉到常人全无知感的物事。

目光消去。

浪翻云倏地升起茫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四周弦歌不绝。

浪翻云哑然失笑,暗忖自己实在是人多情了,摇摇头,转身欲去。

才走了几步,一个汉子的声音由河上传来道:“这位大爷请留步!”

浪翻云犹豫了半晌,始转过身来。

一艘快艇迅速靠到岸边。

一名仆人打扮约三十来岁汉子,离艇登岸,来到浪翻云身旁,打躬作揖道:“公子慢走,我家小姐着小人询问公子,可否抽空到船上与她一见。”

浪翻云欣然点头,笑道:“我求之不得才对。”随那仆人步下艇去。

穿过了舳续相接,船舶如织的水面,抵达停在河心一艘最华丽的花舫一个穿得很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早在船上躬身相迎道:“我霍迎春服侍了惜惜小姐七年之久,还是第一次见小姐主动邀请人客登船。”

浪翻云心中一震,难道此船上的女子,竟是艳名盖天下的才女纪惜惜?呆了一呆道:“贵上难道就是纪惜惜小姐?”

霍迎春点头应是,道:“公子请进!”

浪翻云随他走进舱内,一直走到信道端那扇垂着道长竹的门前。

门帘深垂,里面静悄至极,阗无人声。

霍迎春让到一旁,垂首道:“公子进去吧!小姐要单独见你。”

浪翻云心中涌起一阵冲动,毫不客气掀而入。

那是一个宽敞的舱厅,陈设典雅巧致,充满书卷的气味。

靠窗的舱旁倚着一位绝色美女,俏脸含春,娇艳无伦,明媚的眸子紧盯着他,淡淡道:“贱妾请公子到这里来,是动了好奇心,想问公子三个问题。”忽又嫣然一笑道:“本来只有两个问题,后来多了一个,公子不会怪惜惜贪心吧?”

浪翻云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艳色可以具有像纪惜惜那种震撼力的,呆了好一会才重重吁出一口气道:“你那多了出的问题,定是因我对登船感到犹豫一事而起的,对吗?”顿了顿又道:“到现在我才知什么是倾国倾城之美,多谢小姐赐教。”

纪借惜美目异连闪,大讶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惜惜忍不住想知道呢?”

浪翻云叹道:“小姐令在下有逍遥云端的飘然感觉,本人乃洞庭湖的浪翻云。”

纪惜惜秀目爆起奇光,定睛看了他一会后,似失去了一切气力的缓缓闭上眼睛,半呻吟着道:“洞庭湖,浪翻云,原来是你,难怪……”语音转细。

浪翻云举步走去,来到她身前五尺许处站着,情不自禁地细察倚墙闭目的美女,一寸地方也不肯疏忽错过。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尝过强烈如此的惊艳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碰上无论内在气质与外在姿容均如此动人的美女。

尤使他倾醉的是她那毫不修饰的丰姿,真挚感人。

纪惜惜张开俏目,“噗哧”一笑道:“你看敌人时会否像现在看人家般专心呢?”

浪翻云失笑道:“当然是同样专心哩!因为那是生与死的问题。”

纪惜惜蹙起黛眉,轻轻道:“你是否每次看美丽的女人都用这种方式去看的?”

浪翻云毫不感窘迫,潇洒一笑道:“小姐太低估自己了,除了你外。谁能令在下失态?”

纪惜惜俏脸微红,垂下螓首道:“你的人就像你的剑,教惜惜无从招架。”

她这两句话摆明对浪翻云大有情意。

在浪翻云作出反应前,她美目迎上他的眼睛欣然道:“若浪翻云能猜到惜惜心中那剩下的两个问题,惜惜便嫁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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