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X的馊主意,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现在竟会头戴面具,躲在看林人小屋外面的树丛里东张西望。
“要是他们认出我怎么办?!”这是他最担心的。
“所以我让你别说话。”
“为什么你就不能一个人来?”金元想打退堂鼓。他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实际上,他跟着X一起出门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X看出了他的心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因为我不是真的要打劫他们!你在那里,可以防止他们作无谓的反抗,只要我们有两个人,他们就不敢乱说乱动,我只要他们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好了,别说废话,来都来了……”X指指屋子后面,“那后面有一扇小门,你就从那里进去,关上门。我走了!”他撇下金元走出两步,又飞快地返回到他身边:“你要是敢扔下我,我就告诉他们,你总是偷偷溜进树林的事……”
之前,X也是用这事威胁他的。
好吧,这的确是对付他的杀手锏。
“快滚过去敲门吧!”他没好气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弄伤他们的!”
“滚!”他喝道。
X重重按了一下他的肩,转身奔到看林人的小屋前。金元看见X伸手去按门铃时,便偷偷穿过两片矮树丛,来到小屋的背面。那里的确有扇小门,小门的旁边是水槽,他曾见过看林人的老婆在那里洗菜和洗衣服。其实,那扇小门似乎从早到晚都开着,从小门往里望,可以直接看见X所在的正门门口。
他躲在小门的旁边,不时朝正门方向张望。不一会儿,他听见一阵响动,便知道X已经拿着刀闯了进去,他赶紧冲进去,关上了后门。
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我们不是真的要打劫,我们不会真的伤害他们!这只是我们的手段,手段!该死的X!
“趴下!趴下!通通给我趴下!”他听见X的声音,以及重重拉窗帘的声音。
“你要什么?我没钱……”这是看林人的声音。
接着又是拉窗帘的声音,看林人似乎想反抗,走廊的那一头传来家具倒在地上的巨响!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喘息声。
“我们没钱!”看林人的老婆好像快哭了。
“少废话,给我趴下!通通趴下!”X野兽般地嘶吼着,“要是谁再敢动一动,我就踢烂他的脑袋!”不知是谁轻声说着什么,X高声喊道:“妈的,给我趴下!闭嘴!”接着,其中一个大概被踢了一脚,发出一声惨叫,但是金元听不清声音的来源是男还是女。
“喂,你进来了吗?”X在走廊的另一头高声叫他。
他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事实上,躲在后门口确实不是办法。他明白事情既已如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戏演好,然后快点脱身。
“我操!你在干吗?!”X粗鲁地喊道,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伪装。
金元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冲了过去。
客厅里的情景真把他吓了一跳。看林人和他的老婆都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看林人的额头在流血,而X的脚就踩在看林人的脸上,他禁不住朝X望去。
“他反抗了。”X冷漠地说。
看到这种情景,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怀疑,X过去真的是警察吗?会不会搞错了?会不会他就是一个匪徒?
X又恶狠狠地低头盯了一眼看林人的后背:“如果你们再反抗,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蹲下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我、可、没、耐、心。”
“钱在卧室的抽屉里。”看林人的老婆哭道。
“别杀我们,拿了钱走吧,我们不会报警!”她丈夫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可不是为了钱来的。”X的脚离开了看林人的脸,“我只想让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几个问题就好。”
看林人和他的老婆想抬起头看他,“别抬头!”X喝道。
那对可怜的夫妻立刻双双低下了头。
“我要知道,你们4月9日那天都干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4月9日?”看林人很疑惑,“那天早上我跟我老婆去医院了,我们去体检,许太太给我们买的体检票。每年都这时候。”
“你们是几点出的门,几点回来的?”
“我们赶的是早上7点的长途汽车,回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8点多……”这次回答问题的是看林人的老婆。
“一个体检需要那么长时间?”
“我们体检完,总会去看看我父亲,他跟我弟弟住在一起,我们是在我弟弟家吃完晚饭才回来的。”看林人的老婆越发疑惑了,“你,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回答问题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X吼道。
看林人的老婆胆怯地把身子缩了起来。
“有谁知道那天你们不在这里?”
“许家人都知道。”看林人惶恐不安地说。
X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我知道你这儿有监控录像。有没有那天下午的录像?”
“没,没有……”
“什么?!怎么会没有?”X停住了脚步。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机器被人关了。”看林人道。
“谁会关掉机器?”
“我不知道,肯定是许家人。”看林人偷偷看X,他可能弄不明白X为什么要问这么多奇怪的问题,“这设备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如果他们要关,我也没话说。”
X找了张椅子坐下:“你过去是干什么的?你怎么认识许家人的?”
看林人和他老婆对视了一眼,两人好像无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快说!不然我就把你们的钱都拿走!”X蹬了一下地板。
“我说,我说,我跟许岩,我们过去就是兄弟……”
“兄弟?”
“我们过去一起打架坐过牢,我出狱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只好打打零工。我老婆在纺织厂工作,后来也下岗了。我们原本有个孩子,可他得了白血病,”看林人叹了口气,“他10岁就死了,我们又欠了一屁股债,后来许岩知道了我的情况,就让我过来给他打工。他原来也有个孩子,他说他能体会我的心情……”
“他原来也有个孩子?那孩子上哪儿去了?”X问道。
“那孩子走丢了。据说是他小姨子带着出门玩,这孩子太皮,一走就没影了,后来就再也没找回来……”看林人再度叹气,“许岩跟我是同病相怜,所以想帮我一把。他替我还清了债,足足十万块,要不是他,我一辈子都还不了,他又给了我这份工作,水电煤气和房租都不用付……”
原来他们的孩子走丢了。
金元心想,也许就因为这样,他们才愿意接纳那三个外甥女。
董坤替莫兰打开了车门。
“谢谢你派车去接我。”她下车时说道。
“我是给郑局长省点事。”董坤说着朝前方指了指,“看林人的小屋就在前面,我们走过去大概几分钟就到了。”说完他低头看小黑,小黑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莫兰蹲下身子,将一件汗衫放到小黑的鼻子底下:“小黑,你要帮我找到他。”
小黑嗅了嗅味道,朝前奔去。
“它去哪儿?”董坤发现小黑正朝看林人的小屋跑去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它知道我们要去那里?”
莫兰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都没听见这个问题,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小黑的一举一动。她发现董坤说的没错,它现在正在朝看林人的小屋跑。它的步伐很急。怎么回事?虽然它够聪明,但也不至于聪明到能听懂他们的全部对话。它怎么会知道他们要上那儿去?难道……不,等等。
莫兰追上去,拉住拴狗绳,迫使小黑停住了脚步。
“坐下!”她命令道。
它坐了下来,但看得出来,它有些坐立不安。它东张西望,还不时发出哼哼呀呀的小声音。
她第二次从包里拿出高竞的汗衫,放到了小黑的鼻子底下。
“替我找到他!”她郑重其事地对小黑说道。
她知道狗虽然听不懂你所有的话,但它绝对能看懂你的表情,所以它应该知道,她是在认真给它交代任务。
“Go!”莫兰解开了狗绳子,在它身上拍了一下。她老爸训练它时,经常这么做。
小黑听见她的口令,撒腿朝看林人的小屋奔去。
“你这是……”董坤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见小黑在看林人的小屋门前坐下,并且狂吠起来。
霎时间,莫兰觉得她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朝大脑流去,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像在火上烤,而她的身体却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高竞在那儿吗?高竞就在那儿吗?她飞奔了过去。
“莫小姐。”董坤也追了上来。
“他就在那儿。”她指着看林人的小屋,说完她发现董坤正盯着她看。“狗是不会弄错的!”她低声道。
董坤有些怀疑,但还是走到看林人的屋前按响了门铃。
可奇怪的是,他按了好几次,却没人来应门。
董坤踩上屋前的一块大石头爬到了窗口,突然,他回过头命令莫兰:“莫小姐,站到一边去!”
莫兰看见董坤从腰间拔出了枪,她很想问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但她的喉咙里就像塞满了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见董坤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门口,她连忙闪到一边,同时将小黑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冷静点,她对自己说,马上就知道答案了,无论是什么答案都得接受,要来的总会来,你无法抗拒也无法改变,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冷静!
“砰!”一声巨响,董坤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你们怎么样?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听见董坤在喊叫,连忙也奔到了门口,映入她眼帘的情景让她惊慌,但同时,也让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她到处在找他,可她并不希望真的在这里找到他的……尸体。真的不希望。
她只看见一对老夫妻躺在地板上,手脚被捆绑着。
董坤正在替其中一人松绑。
“我是警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道。
那对老夫妻——莫兰猜想就是看林人夫妇——听见董坤说自己是警察后,似乎放下了心。
“刚刚有强盗闯进来了!”看林人的老婆呜咽着尖声道。
“是抢劫吗?那得赶快报警!”董坤说着。
这时,小黑开始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地寻找,东嗅嗅西闻闻,突然,它朝后门跑去。
“小黑!”莫兰喊道。
“莫小姐!”她跑到门口时,听见董坤在叫她。
“他一定是朝这个方向走了……”莫兰道,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可理喻,但她眼下顾不上这些了,她得快点去追小黑。她扔下董坤朝小黑前进的方向奔去。
莫兰很快就把董坤的呼喊远远地甩在了脑后,她一步也不敢懈怠地紧紧跟着小黑,不知走了多少路,等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密林深处时,已经是二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
小黑在河边的一棵树前狂吠。
莫兰走到那棵树前,找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块土似乎被人挖过。她找来一根树枝,蹲下身子,开始用树枝拨弄泥土。土坑挖得极浅,她稍微扒拉了几下泥土,就有衣服露了出来。那是两件旧工作服,里面则包着两个面具。
她呆呆地注视着手里的面具,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妈会跑哪儿去?”一个女孩的声音。
“谁知道啊!她最近经常跑到林子里来。也不知道姨妈他们找到她没有。”
“我们在这里找一遍,如果没有的话,就只能回去报警了。”
等她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并听出说话的女人是谁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章羽菲愕然地瞪着她。
“她是……”三个女孩中略胖的那个问道,莫兰认出那是章羽雁。
章羽菲没回答姐姐的提问,径直朝莫兰冲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小黑猛地蹿到了莫兰的跟前,凶狠地朝章羽菲叫起来。这让章羽菲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喂!把你的恶狗拉走,不然我打死它!”章羽菲恶狠狠地盯着小黑。
这时,三姐妹中最漂亮的那个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你叫章琦吧。”莫兰道,“如果你朝它扔石头,它就会咬住你的腿,这是它受训时老师教它的。你要不要试试?”
章琦瞄了一眼小黑,犹豫了一下,终于不甘心地丢下了石头。
“她到底是谁?!”章琦不耐烦地问妹妹。
“她说她在找她的男朋友!”章羽菲道。
“那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章琦的语气充满了敌意。
三姐妹同时朝莫兰看过来。
“我来这镇上找我的男朋友,可没想到,我的狗闻过我男朋友的衣服后,就冲进了树林,还找到了这些……”莫兰示意她们低头看,她的脚下是两件工作服和两个面具。
三姐妹看着这些东西,纷纷皱起眉头,接着,她们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眼神争论了一番。
“这里有两套工作服!两个面具!”章羽雁突然嚷了出来。谁都听得出来,她在强调“二”这个数字。
“也许凶手在轮流使用它们!”章羽菲冷冰冰地说,说完,她又紧盯住莫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找你的男朋友?你怎么进来的?”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是跟着我的狗进来的,而它是循着我男朋友的味道到这里来的。至于我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可以问问门口的警察。”
“警察?!”章琦喊起来。
“是的,警察。你们的看林人遭到入室抢劫,现在那个警察正在给他们录口供。”莫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随后掏出了手机,她得给董坤打个电话,报告一下她的新发现。与此同时,她没忘了观察三姐妹的一举一动。现在她们似乎是受了惊吓,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她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她们来,三姐妹各有各的特色。五官最漂亮的当属大姐章琦,她也是身材最好的一个,胸部丰满,腰肢纤细,三姐妹中只有她穿着橘红色连身裙。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皮肤,即使在光线昏暗的树林里,莫兰也能看到她脸上的星星点点,不知是青春痘还是别的什么。二姐章羽雁穿着一身黑,可能是因为黑色能够掩盖她身材的缺陷吧。跟大姐不同的是,她有着白皙光滑的皮肤,她涂了眼影和口红,好像是正准备出门时临时被拉过来的。
最小的章羽菲则打扮得最简单,白色T恤加蓝色牛仔裤,没化妆,也没带包。她的皮肤跟她二姐一样,白而干净,但这一点并没有为她的魅力加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教室里拼命做习题的高三女生。
莫兰拨通了董坤的手机:“喂,董警官吗?”
“啊!莫小姐!你到哪儿去了?!”董坤听起来已经心急如焚。
“不好意思,董警官,我刚刚走得太急了,可是小黑朝前走,我觉得它一定是闻到了什么……我跟着它走,我刚刚在树林里发现了两套工作服和两个面具,可能是劫匪留下的,不过……”
电话那头响起一片杂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董坤断断续续的回答:“莫小姐,你能说清楚你在哪里吗?”
“我在……”莫兰环顾四周想找一个醒目的标志,“……我这里都是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她心里恐惧地想,我是不是迷路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片杂音。
“董警官,你现在在哪里?”这回轮到她问了。
“我刚刚出来追你,后来看见两个人影,我以为是劫匪,结果是这片林子的主人……”他的声音突然断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可莫兰从电话里听见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警官,你找我吗?”声音虽然是从电话里传来的,但莫兰肯定那不是之前的那个看林人的老婆。
“是,请稍等……”董坤道。
电话里那女人又说话了:“抱歉,我现在没办法留在这里,我要去找我妹妹,她刚刚留了张条子就来树林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请稍等一下。莫小姐,莫小姐……”董坤在叫她。
“董警官。”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会派人来找你。我已经请求支援了,我们的人马上就到,我们会搜查整个树林。你待在那里别动。”
“好。”莫兰才想挂电话,忽然瞥见三姐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忙对着电话说,“我现在正跟章家的三姐妹在一起。她们对我不太友好。”她知道她这么说等于给自己挂了一个护身符。
“只要你打了这个电话,她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董坤宽慰她道,“我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待着别动。”
“好的,谢谢。”
她收线的时候发现那三姐妹正对她怒目而视。
“警察让我待在这里别动。他说很快就会派人来找我,也会搜查整个树林。”莫兰走到一块石头前,坐了下来。
她以为第一个朝她冲过来的应该是最小的章羽菲,结果这次却是章羽雁。
“你跟警察说我们对你不太友好?”章羽雁走到她跟前,她那飘逸的秀发几乎能拂到她的脸,“喂!这树林是我姨妈的!你莫名其妙闯进来,居然还说我们对你不友好?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对你?!”
“我是实话实说,至少你现在就不够友好。”
“哈!”章羽雁似乎觉得她的话无比可笑。
章羽菲走了过来:“你刚刚说,他们要搜整个树林?”
“是的。”
“他们想干什么?!”章羽雁怒道。
“你应该问他们在找什么。”莫兰平静地注视着她。她还注意到,章琦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似乎对她们聊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
“他们在找什么?!”章羽菲冷冷问道。
“他们要找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赵欣,另一个是……”她发现章琦已经在点烟了。“树林里能抽烟吗?”她问章羽菲。
“哦!大姐!”章羽菲吼叫着,转过身,劈手将章琦嘴里的烟抓了下来。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将点燃的烟头按在旁边的树干上,立刻冒起一小股白烟。
“干吗这么认真,不就是一根烟吗?”章琦像偷腥的猫一样舔舔嘴唇,接着又将手伸进了挎包,可这次,章羽菲一把夺过了她的挎包,拉开包拉链开始翻找。莫兰知道她在找香烟,可是,她翻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找到。
“你有必要这样吗?我要是想烧了这里,也不用等到现在!再说,我身上痒得厉害,我只不过想让自己好过一点……”章琦眼看着妹妹将自己挎包里的东西通通倒在地上。莫兰注意到,她的包里除了口红、香水、纸巾等所有女人的常备物外,还有一盒小小的药膏。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它!”章羽菲蹲在地上,她的头几乎钻进了那个挎包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举着两根香烟又站了起来:“你以为在包里缝个暗袋,我就找不到了吗?”
“对不起啦——”章琦懒洋洋地说,她的口气毫无诚意。
“你答应不再抽烟的。你记得吗?你说你不再抽烟!你忘记上次的事了吗?就是因为一支烟!一支烟……”章羽菲没说下去,不过看起来,只有她们两个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章羽雁困惑地看着她的姐妹:“你们在说什么?姐姐因为一支烟发生过什么事?”
没人回答她。
“好吧。我承认,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章琦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她瞥了一眼莫兰,“你觉得你有必要在这个外人面前跟我提这些吗?”
章羽菲气哼哼地将那两支烟塞进口袋。
“现在该你了。你说那些警察想在这里找什么?”她重新走到莫兰的面前。
“他们要找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男朋友,另一个是你的同学赵欣。”莫兰直视章羽菲,慢慢地,她又将目光移向章羽雁,“我知道她是你的情敌。”
章羽雁的脸上一阵慌乱,但她没表现出太多的震惊。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赵欣的存在?不过,这倒并非不可能。脚踩两只船的男人想要长期瞒过任何一方都不太可能。
“有人看见4月9日中午,有两个搬运工抬着两个大箱子离开赵欣的家……”
“你的意思是……”章羽雁嚷起来,但她的声音很快就低了下来。
“有人杀了她的男友和赵欣。”章羽菲的回答就像一本电子词典在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
“凶手之一是朱浩东。”莫兰接着说。
“朱浩东?!”章羽雁和章羽菲姐妹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这时,莫兰注意到她们的大姐已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她好像对她们的对话毫无兴趣,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似乎是如何找到一件东西可以代替刚刚被没收的香烟。
“朱浩东跟这事也有关系?”章羽雁好奇地问。
“那辆运走箱子的车是他的。他开着这辆车,一路将箱子送到了这里……”
“这里?”
“一会儿警察会来搜的,答案很快就会出来。他把箱子卸下后,就开车离开了这里,但是他没能回家,他的车翻在了外面的河里,据说尸体这两天才捞上来……”
“啊!”章羽雁捂住了嘴,“河里的人就是朱浩东?”
“对。他是凶手之一,可能被灭口了。我想你们对这个人应该不陌生吧?他过去是你们母亲姚莉的中学同学。”莫兰道。
“他,他只是偶尔……”章羽雁说到这句时,忍不住回头看她的大姐。章琦正在树下咬指甲,现在的她活脱脱就像一个犯了毒瘾的女人。
“他只不过是老妈的同学。这又怎么样?”章羽菲道。
“他是培新中学的股东。我知道你曾经在那里上过中学。”莫兰这句话是对章羽雁说的。
章羽雁耸耸肩:“我只是在那儿念书罢了。”
“可你是有前科的人,一般的中学不可能接收你。何况培新中学算是一所贵族学校,如果没有托人情帮你抹去那些不光彩的经历,你怎么可能有资格在那里念书?”莫兰冷冷地注视着章羽雁,“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你曾经入室盗窃。如果不是你父亲和你继母网开一面饶了你,你恐怕没这么轻松地度过你的少女时期。”
章羽雁退后了一步,她的眼中跳动着怒火。
“继母?!”她嚷道,她的声音好像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你说那个贱女人是我们的继母?我告诉你,她只不过是我们父亲擦屁股的草纸!擦完就扔的烂货!”
眼看着她就要朝莫兰冲过来,章羽菲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你冷静点!”
章羽雁猛地甩开了妹妹:“你说他们网开一面饶了我?!呸!”
“她在故意激你!”章羽菲道。
可章羽雁一把推开了妹妹:“她抢走了我们的钱!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的父亲,因为她,偷偷卖了我们的房子!然后,他把钱都给了她!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们的!我告诉你,如果她不饶我,我会干什么!等我从里面出来,我会一把火烧了她家,烧死她!还会烧死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这么说你曾经威胁过你的继母和你父亲?”
“继母?你再敢说一遍这两个字?!你再敢说?!”章羽雁像受伤的野兽般嚎叫着,她的声音惊动了刚刚一直安静坐在主人身边的小黑,它飞快地蹿到章羽雁面前,凶狠地狂吠起来。莫兰连忙拉紧拴狗绳,把小黑硬拉了回来。
“小黑!Ok!没事!没事!”她弯下身子,轻拍小黑的背安慰着,目光却禁不住在章羽雁的脸上打转。
“不管你怎么看她,客观上说,她就是你父亲的妻子。”她说着,慢慢直起身子,“你肯定威胁过她。因为你根本不懂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章羽雁大声道,“她打电话来质问我妈的时候,我对她说,那是我干的,如果她敢把我送去坐牢,我就烧死她!我说到做到!还有!”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莫兰,“校徽是我故意留在那里的!不然,他们会以为是别人!”
“别人?”
“二姐!”章羽菲出声想喝止她。
“你闭嘴!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章羽雁吼道,“难道让她以为我是因为‘疏忽’才留下校徽的吗?!我没你那么聪明,可我也没那么笨!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干的!我就是要这样!不然他们会以为那是杨艳丽干的!”
杨?听到这个姓氏,莫兰禁不住心头一阵悸动。
“杨什么?你说杨什么?!”
“二姐!”章羽菲在一旁嚷道。
“如果当年不是我姐姐出门打工,如果不是姨妈正好出现,我们根本熬不下去……”章羽雁就像刹车失灵的汽车,但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回答莫兰的问题,莫兰怀疑她根本没听见自己在问什么,“……你知道我们住的乡下出租房是什么样的吗?连厕所都没有,下雨的时候里面也在漏雨!那个房东还对我妈说,要让我们三个去当三陪小姐,她还让我给她妈倒洗脚水……”
“啪!”章羽雁的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你说够了没有?!”不知什么时候,刚刚还在树下啃指甲的章琦已经跑到了她跟前。
“姐姐……”章羽雁捂着脸,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想想你现在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章琦抓着妹妹的双肩,重重摇晃了两下,“你还提那些干什么?有意思吗?难道你小时候掉进粪坑也要告诉别人吗?知道什么叫遮丑吗?而且,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必要让她知道这些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些吗?你知道吗?她是在激你说话,她在怀疑你,你没听见吗?她还找了人来搜查这树林,她是警察那边的人……”
一番话说得章羽雁目瞪口呆。她慢慢转向莫兰:“你在怀疑我?”
“你是赵欣的情敌。现在赵欣失踪了,载有她尸体的车也在你们家附近翻车了,你让我怎么想?”莫兰道。
“4月9日我在这里。”她道。
“别回答她!”章琦喝道。
莫兰觉得很有趣。她发现,最初三姐妹中是老三章羽菲最强势;可是当有外来强敌入侵时,最冲锋陷阵的却是看起来最温柔最有亲和力的章羽雁;而最后,最冷静、最强势、真正拿主意的,居然是三姐妹中文化程度最低、生活最混乱、看起来也最没大脑的章琦。
“你干吗跟她说这个?她在问你的不在场证明!”章琦推了一下妹妹。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告诉她。”章羽雁略朝后让了让,她的神情显示,她对大姐有所顾忌,“喂,你听好了,4月9日那天,我整天都在家。”她对莫兰说。
“你不用上学吗?”莫兰问她。
“这个星期是课外实习,我上半周就完成了。而且,我干吗要杀她?”章羽雁一手叉在腰上,气势汹汹地说,“楚凡答应我,5月1日就跟她摊牌。他们注定要分手的,我有必要杀她吗?有必要吗?”
“你说4月9日那天,你整天都在这里。你说的‘这里’,是指哪里?”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章琦说完,抓住妹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理她,不要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她不是警察,她什么人都不是!别忘了,我们来这里是来找我们那个得了病又到处乱跑的妈的,可不是来听这个陌生女人说这些屁话的!”
“可是姐姐,她不是在跟我聊天,如果我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会在警察面前说我故意回避她的问题,她会让警察加重对我的怀疑,她会……”
“你已经回答她了,没必要说得那么具体。我再说一遍,她什么人都不是!如果警察要问你,就等警察来问你的时候,你再回答!”章琦反复强调莫兰的身份不足以让她作出回应,但章羽雁却一心一意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在她们争论的时候,号称三姐妹中最聪明的那个一直默默站在边上,不发一言,而莫兰也在认真观察她们的言行举止。她暂时还看不出,她们中谁最可疑,但她有一个感觉,虽然三姐妹的性格和经历各不相同,但她们的感情非常好。她相信,一旦发生危难,她们必然会一致对外,必要时,她们还会拧成一根粗绳,把敌人牢牢捆住,直到对方停止呼吸。
两姐妹依然在为要不要回答她的问题而低声争论,莫兰可没耐心等她们讨论完,她大声道:“如果你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你一定会成为警方的首要嫌疑人。”
“首要嫌疑人为什么不是楚凡?”章羽菲脱口而出。
“因为跟朱浩东一起离开赵欣住处的是个女人,这个已经被证实了。而且,朱浩东不认识你们的父亲,所以也不太可能在去年的6月5日跑去杀他。”
“你在胡说些什么?”章羽雁尖叫起来,“这跟我爸的事有什么关系?”
“刚刚我没说吗?你们的父亲也是被……”
“他是被郑婷如的老妈杀死的!法院都判了!”章羽菲大声道。
“我去监狱见过朱英,就是郑婷如的母亲。实话告诉你们,这案子有问题,也许马上就要重新开始调查……”
三姐妹再度面面相觑。
“我们最好别开口。”章羽菲对她的姐妹道。
可章羽雁还不甘心:“咱们一件事归一件事说。我爸的事到底怎么样,我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不会杀死赵欣的。对我来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她长得根本不漂亮!楚凡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喜欢楚凡,她缠着楚凡……”
莫兰朝她微微一笑:“不知道你的楚凡会不会同意你的说法,假如他知道你有嫌疑的话……”
“楚凡当然会站在我这边……好吧,我直说了,”她绕开一直拦在她面前的大姐,走到她跟前,“4月9日那天,我整天都在家里上网,我一分钟都没离开过。我没去过S市,也没到过树林。休息日我总是在家上网。”
“那你呢?”莫兰问章琦。
“我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是我妹妹!你别想从我嘴里打听到一个字!哼!”
“好吧。那你呢,羽菲?”
章羽菲朝她冷笑:“我在学校宿舍。那天我有课。”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无法说明那天的动向。”她对章琦道。
章琦一脸厌烦地走到一边:“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赵欣可能就在我们的脚下。”
这句话让章羽雁变了脸色。
“我还想问问另一个人的事——你们的母亲姚莉。”莫兰泰然自若地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她们三个。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赵欣跟我妈有什么关系?”章羽菲道。
“有没有关系得问过才知道。毕竟,你们家只有她一个人跟朱浩东有直接联系——她是朱浩东的同学。当年就是她去求朱浩东帮忙,你二姐才能进培新中学念书的,对不对?”
章羽雁白了她一眼:“就算是这样,她跟赵欣也没关系。”
“也许她知道赵欣是你的情敌……”莫兰看出章羽雁要反驳,立即接着说下去,“再说,赵欣被杀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你的情敌,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可能是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她分别看了看她们三位,“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郑婷如死了?”
她觉得自己在无意中发布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三姐妹听到她这句话时居然同时露出了笑容。
“她死了?”章羽菲好像还不太相信这个事实,“她是怎么死的?”
“反正她被人谋杀了。在今年的3月13日。”
“凶手是谁?”章琦问道,现在的她心情也比之前好多了,“希望她不是被毒死的,希望她死前受过虐待!”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像在唱歌。
莫兰不想描述郑婷如惨烈的死状,因为她知道她叙述得越多,她们就会越开心。如果她们知道她是被活活砍死的,或许还会提议开一瓶香槟。
“警察还在找凶手。”她平淡地说。
“如果抓到他,一定要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要送他礼物。”章羽雁笑着说,她眼眶里的泪水已经干了。
“郑婷如被害当天,有人看见一个女人半夜离开那栋楼。而4月9日,就是我男朋友和赵欣同时失踪的日子,警方查过这片树林附近的监控录像。他们发现那天深夜,有个穿旗袍的女人离开树林。据说从衣着打扮看,很像你们的母亲。”
“哦——”章琦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低吼。
“她有谋杀郑婷如的动机。”莫兰道。
“但她不可能杀人。”章羽菲显得冷静得多,“她是恨她,我们人人都恨她,但我们不会杀她,她更不会!她是个病人!”
“你们知道3月13日那天她的行踪吗?”
“她当然在家里。”章羽雁大声道。
“可是从F镇乘长途汽车去S市,单程也不过一个半小时。而且,她总要去医院复诊吧?你们有自己的生活,你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对了,我倒想问一下,3月13日你在哪里?”
“我……”章羽雁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怒气开始在她脸上升腾,“那是上个月的事,谁记得那天在哪里!”
“呵呵,好奇怪,”莫兰冷笑,“你不记得自己那天在哪里,却记得你妈那天在哪里。”
“我妈得了癌症,今年年初又复发了!她走不了多少路,就算我们没在她身边,我们也知道她在家。”可能连章羽菲自己都觉得这套说辞不太有说服力,于是,她又接着补充道,“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很不好,她没有精力去计划谋杀,更不可能长途跋涉去实施,我再说一遍,她是个病人。”
“喂,你们别忘了!”章羽雁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郑婷如这个贱人会功夫!她学过什么咏春拳!我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对,所以下毒更适合她。”莫兰道。
她们四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我想,”章羽雁突然回头朝她的两个姐妹望去,“我们还是回家吧。”
这一次不想走的是章羽菲。“她中的是什么毒?”她问道。
“我上次送到警察那里的牛奶渣里含有感冒药的成分,而郑婷如的法医报告显示,她的体内也有感冒药成分。真巧啊!朱浩东、郑婷如、赵欣,他们出事前都吃过感冒药,难道他们都感冒了吗?”莫兰相信她们听得懂,她这是反问句。
“你是说你上次从赵欣公寓拿走的牛奶渣……”章羽菲说了一半看见莫兰在点头,就闭了嘴。她盯了莫兰一会儿,蓦然回头:“我们回家吧,我估计妈已经回去了。”她的口气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Ok。我也已经听够了。”章琦懒洋洋说道,现在她又从刚刚的强悍大姐变回原来那个懒散邋遢,只会乱发脾气和抽烟的傻大姐。
“我们走了。”章羽菲道。
“那么,再见了。”莫兰道。她朝她们点头。她很想变成一只蝴蝶跟着她们,好好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因为她今天已经向湖里投了一颗炸弹,她很想看看到底能炸出几条鱼来。但可惜眼下,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观其变。
三姐妹走出几步后,章羽雁突然又折返回来。她怒气冲冲地奔到莫兰面前,大声道:“我告诉你,郑婷如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她死一百遍都活该!但她肯定不是我妈杀的!杨艳丽!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杨艳丽!她是我爸的情妇!我爸当初答应要娶她的!可她堕胎太多,生不了孩子,我爸想要一个男孩!他们当时已经住在一起了!其实郑婷如是从杨艳丽手里抢走我爸的!因为后来杨艳丽的老公去举报我爸,我爸的厂长职位被卸了,他们有了矛盾,郑婷如才乘虚而入的!我爸卖房子的事也是杨艳丽鼓动的!我爸娶了郑婷如后,她还来找我妈道歉,给我妈下跪!她对我妈说,她不会就此罢休!她会找我爸讨个说法!”
莫兰注意到,这一次,章羽雁的长篇大论没有被阻止,她的两个姐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把话说完。
莫兰知道章羽雁说的话里至少有80%是真的。
杨艳丽。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章家三姐妹离去后,莫兰便决定继续找寻高竞的踪迹。她将那两套工作服和两个面具放在一个塑料袋里,随手拎着,继续往前走。
当她第三次将高竞的汗衫拿给小黑闻后,小黑又开始朝前走,它的步伐比之前慢了不少,好像在仔细甄别它闻到的味道中哪个才是主人真正要它找的。莫兰从未怀疑过小黑的识别力,但这一次,她有些拿不准了。她当时让小黑找的是高竞,它怎么会带着她找到了那两套工作服?难道高竞就是刚刚闯入看林人小屋的劫匪?这怎么可能?而且这根本不是高竞失踪时穿的衣服。
可小黑是不常犯错的。其实它从来没犯过错,难道这一次……
莫兰疑惑地低头看着在她前面行走的小黑。它真的会弄错吗?
“沙沙……”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继续朝前走。忽然,她发现小黑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泥地里坐了下来。
“汪汪!”它回头朝她叫了两声,仿佛想告诉她什么,但还不等她下命令,它就开始在泥地里发疯般刨起来。
“沙沙,沙沙……”好像有人踩着地上的树叶在朝前走。然而此时,莫兰完全没心情顾及这些,她只想知道小黑到底找到了什么。
她慢慢向小黑靠近。小黑已经在泥地里刨开了一个小坑,灰黑色的土里露出一小片深褐色。莫兰蹲下身子用手拂开那层掩盖在褐色物体表面的泥土和沙石,竟然发现这个褐色的物体是木头,而且,看起来,它很像一个东西。
箱子!难道是箱子?
高竞会在里面吗?
莫兰的心瞬间被恐惧笼罩了,她的腿有点发软,难道小黑真的发现了他?
她几乎是求救般朝小黑望去,小黑,你找到的是他吗?他会不会在这里?她现在非常希望小黑的嗅觉出了差错。然而小黑把她的注视当成了命令,它又干劲十足地刨起土来。
树林里又传来沙沙的声音,那听起来很像脚步声,但她不敢肯定,因为她环顾四周,居然什么都没看见。树林里到处是高矮不一的草木,任何人只要低下身子就能躲过她的目光。如果不是有人走近,那会不会是野生动物在附近活动?会不会是,蛇?
她禁不住又紧张起来。她想起自己目前的状况,她一个人身处密林,唯一的保护者就是小黑,而小黑此刻有可能已经找到了高竞,不,是高竞的尸体……
他的尸体?天哪!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同时她开始后悔带小黑来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想亲自发现他,她一点都不想……可是,现在好像已经躲不掉了,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内心交战了足有一分钟,才慢慢蹲下身子。她的脚边正好有一块石头,她捡起它,跟着小黑的节奏,刨起土来。没过多久,褐色的物体终于慢慢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然而,她把它看得越清楚,心情就越沉重——它真的是一个箱子。
他会在里面吗?他会在里面吗?
她想闭上眼睛躲到一边,然而她知道,终究得有人打开箱子,她等不了董坤了!他在里面吗?
她双手颤抖地伸过去,打开了箱子。
当她看见箱子里的物体时,差点瘫软下来,但同时又长舒了一口气。箱子里只有一件衬衫,那是高竞的衬衫,她认出领子后面的A标记。为了便于他搭配衣裤,她通常总会让裁缝在他的衣服领子处缝上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
可是,为什么箱子里只有一件衬衫?而且衬衫上面污迹斑斑,看起来很像是呕吐物,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哪儿?
“沙沙,沙沙……”那声音似乎更近了,可是,她全然不在意。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她必须马上通知董坤。可就在她将手机摸出口袋的那一霎,她忽然感觉脑后有股热气吹来。有人在她身后!难道那人刚刚一直躲在树后?
可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她来不及转身就感觉自己的头被狠狠砸了一下,她的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
“啊——”她尖叫起来,但不知为何那听起来不像是她的声音,而且她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她不知道那声音来自自己的喉咙还是她身后。她觉得头痛得厉害,整个树林好像都在剧烈地摇晃。
“汪汪汪!”小黑愤怒地冲了回来。
“啊——”那是女人的嚎叫声,接着是衣服被扯破的声音,“死狗!放开我!啊——”
她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一片茂盛的草丛里。
金元回到家,在书桌前颓然坐下。他快速打开电脑,转动鼠标,他想通过看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赶紧忘掉刚刚经历的一切。可是,直到他喜欢的中医论坛页面出现在面前时,他仍然心神涣散,完全没心情浏览任何东西。
“砰砰!”有人在敲门。
“喂,你在干吗?”X在门外说话。
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做任何事。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去开门,X很可能会从前面的窗子爬进来。X这浑蛋过去一定接受过专业训练,要不然,他爬树和爬墙不可能像猴子一样利索!
“砰砰!砰砰!”X又敲了两下。
他站起身,猛地打开了门。
“你想干吗?”他怒道。
“你在干吗?”X流里流气地问道,“还在想刚刚的事吗?”他晃着身子,慢悠悠踱进了他的房间。
“你去树林转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偷偷到他们家去?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有钱人!人家家里是有防盗装置的!”他真想把X撕成碎片,他现在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当初没把X丢在公共汽车站。
X朝着他笑:“如果我们没去过那里,你怎么可能看到那间卧室的复制品?你在树林里也听见了,他们家的人都去找那个病老太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家那时候正好没人!那时候不去,还等什么时候?!难道等到他们都在家的时候再带你去那个秘密房间?”
他颓然地摇头:“我真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这种事只有直接问,才会知道答案。”
“直接问?你想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偷偷进过他们的房子?”
“反正我也没偷东西。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房间,不过……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猜测?”X道。
“不想。”金元指指门口,“你给我出去!明天我就送你去民政局。”
“本来我是会乖乖跟你去民政局的,可现在我告诉你,我要等找到谋害我的人之后,才离开你这里。”X在他的屋子里转了两圈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想听我说?你是不是也猜到了?”
“少啰唆,快给我出去!”他不想再作任何纠缠。
可X却像只癞皮狗那样笑嘻嘻地赖在他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你看过章琦的房间,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只不过,只不过是房间干净一点。”
“房间如果过于干净,就说明她有点变态。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小药盒。”X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本来以为当她知道那些药膏是他做的之后,一定会把还没用完的药丢进垃圾桶,可他们却不是在垃圾桶找到那个小药盒的,而是在她床头柜的抽屉里。而且那个空的小药盒被放在一个丝绸做的小布袋里。
“药盒有股肥皂的味道,是刚刚洗过不久的。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上次用完的,她本来已经打算扔掉了,可也许是突然听说了某些事,她就打算把它留下来。她把它洗干净,放在一个崭新的、丝绸的、漂亮的,绣着彩色小鸟的粉色小包里。不知道你怎么看,我觉得这好像有点点‘爱’的味道。”X故意把“爱”字说得特别响。
也就是这个字让金元沉默了几秒钟。即使是出自毫无根据的猜测,他也能体会到这个字给他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喜悦。可惜他明白,那不是事实。
“也许她只是喜欢那个小盒子。”他道。
“你是说这个吗?”X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丢在桌上。那小盒子真的非常简陋,从外形上真的看不出它有什么吸引人之处。会不会她要留着这个小盒子有别的用处?
这时,X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桌上。
“你!你居然把它偷来了!”他看见的分明是那个丝绸小布袋。
“我要看看她的反应。”
“反应?什么反应?”
“如果她喜欢你,她会作出反应!她会第一时间发现它不见了,然后她会到处找它,她会疑神疑鬼,她会抱怨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但她又说不出究竟丢了什么,最后,当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会催促你快点给她药!她的借口是她觉得皮肤病更严重了!反正她看起来本来就是个急脾气!她只要命令你快点给药就行了!”
金元盯住X。
“你有必要试探她吗?你有必要这么做吗?”
“如果你们是情侣,那整件事可能就不像你告诉我的那么简单……”
“你在说什么?!”
X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逼近他。
“好了,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如果你们是情侣,那么害我的人,很可能就是她和你!”
“那我干吗把你从林子里抬出来?!我有病是不是?”金元气愤地嚷道。
“首先,我不是你抬出来的。”X指指自己的腿,“我是自己走出来的。你可能本来是去林子里看看我有没有死,结果发现我失去了记忆,而这时我已经醒了,你没法再害我。也或者是,你发现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也不想杀人,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把我带出了林子,你打算快点把我打发走,把事情解决。所以,我猜想,你可能是第三个人。”
“你就去瞎猜吧!”
“所谓第三个人,就是凶手和朱浩东以外的另一个人。你敢收留我,是因为你确定我即使恢复记忆也不认识你,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的确没见过你。你没去过我被害的现场,你只是负责在树林里接应。你跟他们一起把箱子埋下,你提供感冒药给凶手,然后,你负责给他们善后,你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死了。结果呢?发现我没死。于是,你就选择救下我,因为你准备拿我来要挟她……”
“胡说八道!”他喝道。
“所以,她才会在医院对你这种态度。老实说,就算真的很鄙视你,也不可能做得这么明显。她在演戏!”
“随你怎么说!”
“你跟她本来就有一腿,现在你准备甩了她,或许因为你不喜欢她的作风——她看起来确实有点放荡。可惜她却缠着你,她留着你的小药盒,这说明,她对你仍有感情,可是你不想要她了。我还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验孕棒,也许她已经怀孕了,而你急于甩了她,于是就用我来威胁她……”
“砰!”他一拳打在X的脸上,X也不示弱,一脚踢向他的腹部,他立刻感觉一阵剧痛。
“她根本不爱我!”他嘶叫着冲向X,胸中席卷而来的怒火迫使他举起拳头发疯般朝X打去。X一边用手臂阻挡他的攻击,一边喊道:“你在撒谎!”
“砰!”金元的眼睛中了一拳。
“我没有!”他嚷道。
“那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对你?!她有什么理由这么鄙视你?!”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就像有一百个吊扇在他头顶上转。
“金元!你这个骗子!凶手!我要把你交给警察!到时候他们会在审讯室里审你几天几夜,不给你吃,不给你喝,连厕所都不让你上,看你说不说实话!”X在高声叫骂中把他压到了身子下面。
“我强奸过她!”他脱口而出。
蓦然,X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是她这么想,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发现她躺在酒吧后面的小街上。那时候她衣衫不整,我把她送到医院,陪了她两星期,可她出院后,居然报警说我强奸她……”
“那你有没有……”
“我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诈你的钱?”
“最后由学校出面协调,我赔了她两万块……”
“你为什么不告她?”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妈得了癌症……我跟她就是这种关系,按理说,我应该恨她……”金元瞥了X一眼,“随你信不信。”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X放开他,爬了起来。
“我信你。”X道,“其实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起来……”
“你可以走了。”他平躺在地上说道。
“你应该跟她谈一次。”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我总觉得你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滚!”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好好好,我走就是了。”X终于让步了。
X慢慢走到门边,就在拉门的那一刻,他回过头来对他说:“金元,她可能一直很内疚,她知道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她肯定也后悔过,而这种内疚和后悔日积月累就变成了……”
如果X再多说一句,他很可能把椅子丢过去。幸亏这时,电话铃响了。
金元抓起电话,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火辣辣地痛:“喂?”
“小金?”电话里传来姚群不紧不慢的说话声。
“我是。”他看见X又在门口停住了。
“我是你隔壁的姚医生。”
“哦,您好。”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今晚请你们来我家吃饭的,我连菜都准备好了,可我们家现在临时有点事,所以只好改期了。”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金元忙道。谢天谢地,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红肿的眼睛呢。
“实在抱歉,小金,下次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等我们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就请你过来。你说好不好?”
“这个……其实……您也不必那么客气……”金元可不想再接受什么晚餐邀请了,他又不是没地方吃饭,他觉得没必要欠别人的人情。何况,他的眼睛现在肿起来了,该死的X,下手还真重,简直恩将仇报。
“小金,你别客气。”姚群道,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金元以为她要挂电话了,可她却又叫了他一声,“小金。”
“哎。”他应了一声,心想,她还有什么事?
“你今天中午出去过没有?”
金元心里咯噔一下。她为什么问这个?他禁不住朝X望去,X马上看出了他的恐慌,他像个老军师般慢慢踱到了金元身边。
“您问我中午有没有出去过?”他故意让X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是啊。你出去过吗?”
“我没有。”他答道。
“可是,我打过电话来,没人接。”
她打过电话来吗?他真想去查来电显示。
“我,我可能在诊疗室给病人涂药没听见,”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渗出汗来了,他知道X正盯着自己看。
“哦,这样啊。”姚群似乎在电话那边点了点头,“那就好。”
金元听出她似乎松了口气,这让他很疑惑,同时也非常不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起这个。她是在怀疑什么吗?但为什么听口气,却像是在担心什么?
他握着电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直到X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意识到对方早就挂电话了。
“怎么回事?你发什么呆?”X在问他。
“她可能知道了。”他道。
“知道什么?”
“她问我中午有没有出去过。她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去过看林人那里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房间里来回徘徊,现在,就算有抗抑郁药也帮不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想坐牢,虽然他什么都没拿,但他知道他中午的举动是违法的。
“喂喂喂,你停一停好不好?”X笑道。
“停什么停!这都怪你!这都怪你!我根本不想去的!都是你!”他一把揪住X的衣领,大声吼叫道。
“那今晚的晚餐呢?她不是要请我们吃饭吗?”面对他,X毫无惧色,眼神中甚至还充满了嘲笑。
金元泄气地放开了X。
“泡汤了!她说家里有事!”他气喘吁吁地拉开抽屉,将里面的药一股脑儿丢进嘴里。
“妈的!还以为今天就可以吃上糖醋小排了呢!她家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比请我们吃饭还重要?”现在轮到X发火了。
金元横了X一眼,他的态度摆明就是告诉X,他不知道!
“好吧,晚上我去瞧瞧。”X道。
听见这句话,金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你还要去?!”
“晚餐改期是很不正常的。中午我们去她家的厨房看过,那里已经放满了菜,她是准备请咱俩吃饭的,可现在……”X抓过金元的手臂,看了一眼他的手表,“都5点10分了,她这时候才打电话来取消晚餐,说明她本来是不想取消的,她也许是考虑了很久才下的这个决心。那么,是什么事迫使她推掉今晚这个她已经准备就绪的饭局呢?一定是一件大事。我得去她家看看。”X说到这里,推了他一把,“这次不用你,我一个人去!胆小鬼!”
金元斜睨他。
“要是你再被人发现,我可不救你。”他道。
“呵呵,那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X搂住了他的脖子,“那个房子里至少有两个女人爱你,你就是我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