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凌晨时分,保罗·钱塞勒降落在兰斯西面拉罗克村的一块土豆田里,没有得到接应小组的援助,当然,也省得去冒相应的风险。
降落时的巨大震动让他受伤的膝盖疼痛不已。他咬紧牙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疼劲儿过去。在他的余生,这膝盖可能会动不动就疼上一阵。当他老了的时候,他就会用膝盖疼预测下雨——如果他能活到老的话。
五分钟后,他感到可以挣扎着站起来了,便脱掉了他的降落伞背带。他发现了一条路,看着星星辨清了方向,沿路走了下去,只是他的腿一瘸一拐,走不了太快。
珀西·斯威特匆忙为他赶制了一套身份证件,说他是西面几英里外艾培涅的一个教师。他这是搭便车到兰斯去看望他的父亲,他在生病。珀西给了他所有必要的文件,其中有些是昨晚匆忙伪造出来,由摩托车信使送到坦普斯菲尔德。他的瘸腿与掩护的说法相互吻合。一个受伤的老兵很可能去当一名教师,若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早被送往德国的劳动营了。
到达此地是相对简单的部分。现在他得找到弗立克才行。他接触她的唯一办法是通过波林格尔抵抗组织。他希望这部分组织未被破坏,布莱恩是唯一落在被盖世太保手中的成员。跟每一个空降到兰斯的特工一样,他会先跟蕾玛斯小姐取得联系。只是他需要特别谨慎。
天亮后不久他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他离开大路,进了路边的田野,把自己藏在一片葡萄藤后面。等噪音越来越近时,他发现那车原来是一台拖拉机。这应该是安全的——盖世太保从来不会坐拖拉机。他回到路上,招手表示自己想搭车。
开拖拉机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后面拉着一车洋蓟。司机朝保罗的腿点了点头,说:“是打仗负的伤吗?”
“是的。”保罗说,一个法国士兵最有可能受伤的场合就是在法国战役中,所以他又说,“在色当,1940年。”
“我当时太年轻。”男孩遗憾地说。
“你很幸运。”
“等着盟军打回来吧。到时候你就会看见真正的战争了。”他朝保罗瞥了一眼,“我不能说了。你到时候看吧。”
保罗仔细想了一下。这孩子可能是波林格尔组织的成员吗?他说:“可是,我们的人民需要枪支和弹药,他们有吗?”如果这孩子知道什么,他至少会知道,盟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空投了成吨的武器。
“我们手里有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
他是不是在小心保密,知道什么却不说出来?不,保罗想。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过是喜欢幻想罢了。保罗没再说下去。
男孩让他在市郊下了车,他一瘸一拐地进了城。接头地发生了变化,从大教堂的地下室搬到了站前咖啡馆,但时间没有变,仍然是下午三点。他有好几个小时要打发。
他走进咖啡馆吃早餐,顺便侦察一下。他要了一杯黑咖啡。那位上岁数的服务员一扬眉毛,保罗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连忙掩饰一下。“大概用不着说‘黑’吧,我想,”他说,“反正你们大概也没有牛奶。”
侍者笑了笑,被他说服了。“很不幸,的确没有。”然后他走开了。
保罗长出了一口气。上次在法国的卧底工作结束后,他已经有八个月没来这儿了,他已经忘了那种扮成别人、每分钟都紧绷着神经的生活。
整个上午他在教堂的礼拜中打着瞌睡度过去了。然后,一点半钟他又回到咖啡馆吃午餐。两点半左右这地方空了下来,他留在那儿,喝着代用咖啡。两个男人在两点四十五分走了进来,要了啤酒。保罗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穿着旧外套,用惯常的语言谈论着葡萄。他们谈起葡萄开花显得博学多识,这个关键的时节刚刚过去。他不觉得这两个人会是盖世太保特务。
三点整,一个身材高挑、很有魅力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不甚显眼但十分雅致的绿色棉布上衣,戴着一顶草帽。脚上是不成对的鞋子:一只黑色,另一只褐色。她可能就是“中产者”。
保罗有些吃惊。他原想她应该是一个老妇人。不过,他的假想倒也没有根据,弗立克从未实际描述过她。
不管怎样,他并不准备立刻就相信她。他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他沿着人行道走到火车站那边,站在入口那里,看着咖啡馆。他并不惹人注意,像往常一样,总有几个人在这里转悠,等着自己的朋友。
他监视着进出咖啡馆的客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孩子想吃糕点,他们走到咖啡馆时母亲妥协了,领着孩子走了进去。两个葡萄专家离开了。一个宪兵走进去,马上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包香烟。
保罗开始相信盖世太保并未在此布设陷阱。附近能看到的人都不存在什么危险。改变接头地点已经将可疑分子甩掉了。
只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困惑。布赖恩·斯坦迪什在教堂被抓时,他被“中产者”的朋友查伦顿搭救了。他今天在哪儿呢?如果他一直在大教堂为她打掩护,那为什么不来这儿?不过这里的环境本身并不危险,而且这件事也可能有上百个简单的解释。
母亲和孩子离开了咖啡馆。然后,在三点半钟,“中产者”也走了出来。她沿着人行道离开火车站。保罗在街道的另一边跟着。她上了一辆小型的意大利车,法国人叫做西姆卡。保罗穿过马路。她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现在该保罗作出决定了。他不能肯定这很安全,但他已经小心观察了这么久,就差接头这一步了。在某些时候必须冒险。否则他还不如待在家里别出来。
他走到汽车的乘客门边,打开门。
她冷静地看着他。“这位先生?”
“为我祈祷。”他说。
“我为和平祈祷。”
保罗钻进车里。把自己的代号告诉她:“我是丹东。”
她发动了汽车。“在咖啡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她说,“我一进去就看见你了,你让我在那里等候了半个小时。这很危险。”
“我想确定那是不是个陷阱。”
她瞥了他一眼。“‘直升机’发生的事儿你都听说了。”
“是的。你那位救了他的朋友,查伦顿,他在哪儿?”
她把车往南开,开得很快。“他今天工作。”
“星期天也工作?他是做什么的?”
“消防员。他今天值班。”
这就解释通了。保罗很快转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上,他说:“‘直升机’在哪儿?”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的房子是一个‘切断防护’。我接到人就转给‘莫奈’,我不该知道。”
“‘莫奈’没事吧?”
“是的,他星期四下午打电话给我,询问查伦顿的事。”
“后来再没有联系?”
“没有,但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本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有‘雌豹’的消息吗?”
“没有。”
汽车穿过市郊,保罗反复思考着。“中产者”的确不能为他提供什么信息。他只能向下一个环节移动。
她把车开进一座大房子旁边的院子。“进来,换洗一下吧。”她说。
他下了车。一切看上去都很合乎条理,“中产者”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所有暗号都正确,没有人跟踪她。另一方面,她没有为他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仍然不清楚敌人对波林格尔组织的渗透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弗立克的处境到底多危险。“中产者”带着他走近前门,用她的钥匙开门时,他摸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木牙刷,它是法国制造的,所以允许他随身携带。现在有种冲动抓住了他。当“中产者”跨进门槛,他从口袋里拿出牙刷,把它扔在门前面的地上。
他跟着她进了屋。“地方很大。”他说。里面很暗,旧式的墙纸和沉重的家具跟它们主人的性格完全不相称。“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我在三四年前继承了房子,我本想重新装修,但弄不到任何材料。”她打开一扇门,站在一旁让他进去。“去厨房吧。”
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两人手里举着自动手枪。两只枪口都对着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