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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头号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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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街道上,罗黛琳心神不宁地注视着在前面踩着旱冰鞋滑来滑去的小儿子。从昨天晚上谷平被带走后,她就一直想跟他谈谈。谷平突然变成杀人凶嫌对她的打击很大,虽然她也承认自己对这个大儿子的喜欢远不及小儿子,但这些年来,谷平一直是她的依靠。她无法想象如果他出事,会有什么后果。

“小树。”她疲倦地叫道。

曾树转过身来。

“过来。”

曾树朝她滑了过来。

“妈妈有事问你。你哥哥……他可能涉嫌一宗谋杀案。”她是考虑再三才决定对十岁的小儿子说出事实真相的,因为如果不明说,她就没法把谈话进行下去。

“哦,是吗?他活该。”曾树的回答很冷漠。

“别胡说,他是你哥哥。”她无力地说,同时用手指压住一侧的太阳穴。昨晚她整夜未眠,一想到谷平离去时的背影,她就禁不住想哭。

她还记得谷平十五岁的时候,曾经流着泪将一叠钱丢在她眼前,说:“妈妈,你不爱我,你只爱钱。”

这不是事实!她爱他,可她不会因为爱他而放弃自己的生活。他十一岁失去父亲的时候,她还只有三十二岁,她渴望重新开始。但这一点他不能理解,他没有参加她后来的两场婚礼,也没有寄来礼物。

她也知道小树出生后,谷平感到自己完全被抛弃了,但是她没有安慰过他。她总觉得他足够成熟和坚强,不需要别人这么做。可是昨天晚上,他被带走时,他的背影却让她看了心痛。她蓦然发现,不管他在她面前有多强势,他始终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孤独至极的孩子。她好像从来都没好好看过他!

“小树,你哥哥其实一直对我们很好。他是我们的依靠。”她充满愧疚地说。

“哦。那你为什么不去工作?为什么一定要靠他?”曾树反问道。大概是到了叛逆期吧,近来,他常会问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真不知道,接下来她要问的问题会得到怎么样的答案。

“好了,小树,妈妈不跟你说这些。其实……妈妈是有事要问你。”

“问吧。”

“昨天下午,妈妈跟你一起到哥哥家后,妈妈出去做头发了,直到六点才回来,有几个小时你一个人在家,你出去过吗?”

曾树耸耸肩。

“当然没有,我在看电视,他的电视机很大。”

“有没有人来过?”

曾树停顿了半秒钟才回答:“没。”

“小树,看着妈妈。”她注视着小儿子的脸。

但是曾树就是把身体晃来晃去不肯看她。

“小树!”

“我说了没有了,为什么还问?”

“小树,你哥哥脾气不好,但是你别忘了,一直是他在养活我们。”

曾树继续摇晃身体。“是你说的,他的钱就是我们的钱,他本来就该给我们钱,他本来就该养活我们。他活该!”他道。

不错,这话她是说过,也许还不止一遍,其实她也就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这话从曾树嘴里说出来,却让她无比汗颜。她知道这些年来,她跟谷平唯一的联系就是钱。她也知道,无论他有多讨厌她做的事,最后总会满足她。实际上,他对她的纵容,远胜过她对小树的溺爱。她想,如果他不是一次次满足她在金钱上的要求,她可能不会每次只有需要钱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小树,”罗黛琳疲倦地叹了口气,“别说那些了,妈妈现在只想知道,昨天下午到底有没有别人进过你哥哥的房间?”

“没。”

“那么……”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把一把刀放在你哥哥的抽屉里?”

曾树蓦然抬起头望着她。“我没有!”他愤怒地答道。

“小树!”

但是曾树已经滑出很远。

“小树!”

她在后面喊道。

“他从来没把我当做弟弟!我希望他快点死!”曾树回过头来朝她嚷道。

早晨九点刚过,拘留室的门开了,王立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

“咋晚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睡了两个小时。”谷平靠在椅背上,面前的桌上放着陈俊雄和陆九两件案子的复印件。那是他昨晚央求王立替他搬来的,可惜研究了一个晚上,仍然一无所获。“有什么吃的吗?”他问道。他觉得饥饿难耐,可拘留所提供的饭食,实在让人咽不下去。

王立往桌上丢了一个中号的汉堡。

“炸鸡店的麻辣汉堡。你女朋友刚刚送来的。”

女朋友?谷平立刻直起了身子。他知道是谁。前一天晚上她曾在电话里向他详细叙述过自己的计划。

“谷平,我现在要去常豹的别墅找一找乌鸦的影像资料,只有找到照片或者录像,我们才可以根据相邻的参照物进行比对分析。我相信我能证明他跟你不是同一个人。”

应她的要求,他向她提供了他的身高、裤长和肩宽。

难道她的调查果真有了结果?

“她跟你说了什么?”谷平问道。

“她在常豹的别墅找到了凶手的照片,也作了相应的分析,我听了听,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已经把她提供的资料送到专家那里去了。对了,五天前,也就是五月三日晚上六点,你在哪里?”王立问道。

“这是什么日子?”谷平很是困惑。

“你别管是什么日子,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五天前?那天我不是在局里吗?”谷平认真想了想后答道:“那天下午在海边发现一具女尸,你怀疑是自杀,从五点起,你就在我的解剖室门外等着我的验尸报告,后来,我是七点半左右走出解剖室,把报告交给你的。你可以回去查一下,验尸报告上应该有我的签名,还有日期。”

王立似乎也想起来了。

“哈,对,你不提起,我还真忘了。”

“你为什么问我那天的事?那是什么日子?”

“是真正的凶手在常豹别墅被拍到照片的日子。你女朋友特别给了我这个日期,让我查问你的不在场证明。嘿嘿,她很聪明啊。”王立笑着说。

被他这么一说,谷平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她是很聪明。不过,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只是认识而已。”他低声道。

“虽然不是你的女朋友,不过她能为你半夜三更跑去命案现场找线索,说明她对你很不一般啊。”

“那是她人好。”谷平抓起麻辣汉堡,剥开外面的包装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么说,我有不在场证明了?”他问道。

“先别忙,你跟你妈昨天去过的那家饭店我们也去调查过了,可他们只记得你妈。”

“哦,是吗?”这不出谷平所料。

“今天我们拿着你的照片,到别墅附近去打听了一圈,记得的人不多,但是今天你女朋友林小姐提供的照片,真的吓了我一跳。如果不是跟你那么熟,我真怀疑那就是你,真的跟你很像,简直就是一个人……所以,你暂时还不能出去。”

“有那么像吗?”谷平感兴趣起来。

王立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电脑打印的照片摆到他面前。

“在这儿。”他指了指照片的角落。

谷平张嘴刚想咬汉堡,一看到那张照片就停住了。

“怎么样?”

“还真的很像。”谷平的牙齿在汉堡上安全着陆。

王立移开照片,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几份资料。“这是你要的,常豹的案情记录,我刚刚整理了一下,”王立压低嗓门道,“兄弟,这不符合规定,出去后千万不能乱叫,有些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就行了,懂吗?”

“我懂。”谷平微笑着点头。

“昨晚看过这些后,有什么收获吗?”王立朝桌上的那堆资料望去。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问点陈俊雄的事。你跟他是一个组的,他这人怎么样?”

“我跟陈俊雄不太熟,不过我知道他太太有病,得了什么类风湿关节炎,好像医药费不便宜。”王立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叹了口气道:“他在我们那儿是老刑警了,人缘不错,办事也很尽责,上司很信任他。他为什么被杀,大家都想不'明白,局里还专门成立了侦查小组研究他的案子,但没找到什么线索。”

“会不会跟他以前办的案子有关?”

“这点早就考虑到了。”王立把茶杯朝谷平推去。

“有没有破案之后,家属不服的?”谷平喝了口水。

王立沉思了片刻。“是有那么两三起。”他说道。

“哦?是什么案子?”

“这我得回去查一下。其实就算是不服,我们这些旁人也不便插手,因为毕竟是他的案子,他的资历又比我们都深。不过,我记得好像是有人来局里跟他理论过,但那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我已经没印象了,我回去问问别的弟兄,看看他们是不是能记起什么来。”

陈俊雄死的时候是四十八岁,他这一生应该办过不少案子,谷平很想要求王立给他搬来所有陈俊雄参与过的案件的档案,但这句话在他嘴边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个要求摆明会被王立拒绝。陈俊雄当了二十六年警察,要找出写有他名字的所有档案资料,就算找一个办公室的兄弟一起查,至少也得花上一天的时间。而且,他现在还是嫌疑人身份,王立能给他拿来那些机密资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你干吗瞪着我?还想问什么?”王立满怀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你打算在报纸上公布黑背鱼卡片吗?”谷平换了个问题。

王立埋头抽了口烟。“我正在考虑。”

“我觉得还是公布好,也许有人曾经见过这幅画。”谷平道。

“我也这么想。不过,这是一起恶性凶杀案,如果公布相关案情的话,恐怕会引起公众的恐慌,如果让新闻媒体掺和进来,就麻烦了。上头最怕这种事了,所以一切都得慎重。我先请示了再说。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谷平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对于恶性大案,局里的态度一向都特别谨慎。

“常冒文今天来过吗?”他又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常豹是怎么收到黑背鱼卡片的?”

“我当然想到了,可是想到有什么用?常冒文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他头天晚上就感冒了,一直到凶手闯进他的房间时,他都在睡觉。我给他看了那张卡片,他说他没见过。案发当天,他没跟常豹说过话。卡片上没有邮戳,不是寄来的,现在我已经把卡片送到刑侦实验室了,他们很快就能分析出上面的指纹。等着吧……”王立道。

“常豹的被害时间应该是昨天上午九点左右。如果卡片不是邮寄的,那就应该是有人送来的。你可以问一下,那天有没有人来送过信。”

“早就问过了,这还用你提醒?”王立站起了身,似乎准备离开了,“左邻右舍都说没看见有人来送信。”

“那就一定是有人在某个地方把卡片交给他的。在早上九点之前,一般人有可能去的地方无非是公司、公园或者茶楼,你有没有问过常冒文,常豹那天早上可能去哪里?”

王立朝他笑笑:“我问过了,法医大人,常冒文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说自己睡得很沉,而所有那天可以告诉我们常豹在哪里的人都死了。不过谢谢你的建议,我会继续调查的,”他拉开门的时候又问道,“你女朋友在外面,你要不要见见她?”

谷平大吃一惊。

“她在外面?你干吗不早说?”

“放心,我没虐待她。她是有椅子坐的,她在做笔录,我们得把她的话和想法都记录下来。等着,我叫她进来跟你见一面。不过我得在场。”王立笑着要走,谷平叫住了他。

“等等!你千万不能在她面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她会生气的!”谷平郑重其事地提醒道。

王立轻蔑地盯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谷平等了几十秒,拘留室的门才被再次打开。她穿着棉麻衬衫和长裤,洒脱地走了进来,中长发飘在脑后。

“嗨,信文。”他拘谨地站起身跟她打招呼。

“你还好吗?”她的神态很自然。

“马马虎虎吧。谢谢你来看我。”

这不是在酒吧,她现在没事求他。她是自愿来看他的。她忽然对他那么好,他真有点受宠若惊。

“不用客气。你看到我拿来的照片了吗?”她坐下来后立刻问道。

他点了点头,跟着坐了下来。

“真的很像吧?连我也吓了一跳,怪不得阿冒会认错。”

“我能理解。”现在,他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她继续拴在他的事情上。他当然不希望她太劳累,也不希望她陷入危险,但是她真的置身事外,他又很不甘心。他不想就这么跟她断了联系,决定给她找点简单的事干干。

“信文,能帮我个忙吗?”他道。

“什么事?你说吧。”她似乎并不介意。

“我昨天看了那几件案子的卷宗,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过去曾经发表过些法医学的论文,我觉得这些案子似乎跟我的某一篇论文有点……怎么说呢……”他无意中瞥见旁边王立脸上的表情,连忙解释,“我不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是我过去在一篇论文中举过一个例子。”

“什么例子?”王立立刻插了进来。

他知道,如果把那篇论文里举的例子和盘托出的话,就等于给自己又加了一条极为不利的证据,所以他决定含糊其辞。

“我只是在论文里提到某些事而已,那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不记清了。我只想多看点东西,希望能早点找到答案。”

王立听出他在故意搪塞,不太满意地问道:“那你打算让她帮什么忙?”

“我想让信文去我家,到储藏室去找一本叫《法医科学》的英文杂志,我曾经在那里面发表过论文。”

“去你家?”小林似乎有些犹豫。

“现在我妈跟我弟弟住在我家,他们会给你开门的。当然,你也可以让王警官陪你去,我想他一定很乐意跟你同行。我家的钥匙暂时收在王警官那里,如果他们不在,你可以用它开门。”

“好吧。”

“谢谢你。信文。”

“没事。”

“嗯,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这问题本来昨天在酒吧就该问的,但那时他们谈的都是常豹的案子,根本没空聊别的。而且那时候他心情不好,正妒忌她替那个男人说话,妒忌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但是现在,他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自从知道她在不遗余力地证明他的清白,他就一丝一毫都没哀叹过自己的霉运,甚至希望自己再被冤枉得更深一些。他喜欢看她为自己寻找线索时的聪明劲儿,喜欢看她清秀的脸上坚定的神情。

“最近我在赶稿子。”她道。

“什么稿子?”他忙问。

“是《魔法小奇兵》的第二集。”说出这句话时,她微微现出点羞涩。她当然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他是爱极了她的《魔法小奇兵》第一集,其实,他就是因为这本书才开始注意她的。他早就盼着她画续集了,现在事隔一年半,她终于动笔了,这怎能不叫他兴奋?

“你说什么!第二集!”一时间,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傻,但是他控制不住,“那什么时候出版?在什么地方能买到?我一定去买!我一定支持你!”

“哈哈,谢谢你。谷平。”她开心地朝他伸出了手。

她想跟我握手?

“你……”他想提醒她,自己是干什么的,但又突然觉得这有点多此一举。

“喂,你怎么啦?”王立在一旁催促道。

他低头注视着那只手,耽搁了半秒钟才笨拙地抓住了它,轻轻握了握。

“不用谢!我是你的粉丝嘛。”他轻声说,这一刻他很想看看她的脸,但突然又胆怯起来。他很怕在她眼里看到为难、勉强或厌恶的表情。

他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过圣诞节,他兴冲冲地提着行李赶回英国跟外公外婆共度新年。当他走进家门,热情地伸出手想跟外公握手时,蓦然察觉外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和犹豫。虽然最后外公还是跟他握了手,但他却觉得这个举动里充满了别扭和勉强。

那是他工作的第一年。后来他发现,不仅是外公,连外婆也是如此。他们为他做丰盛的晚餐,跟他热络地聊天,但就是不愿意跟他有任何身体接触,仿佛他是个带着病菌的人。然而,当他的弟弟曾树出现在家里时,气氛就完全变了样,他们热情地拥抱他,亲吻他,外婆还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参观院子里的圣诞树。那一年圣诞,他破例提前结束假期回到了X市。自那以后,他就再没回英同跟他们共度新年。起初外公外婆也曾邀请过他,但没过几年,也就习惯了他的缺席。他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下平安而已。他知道有的东西无法强求,他不想勉强任何人接受他。

“嗨,谷平,那我就先走了。”他听到她说这句,才终于抬起了头,但他没在她眼睛里捕捉到任何反感的神情。

他注视着她,心里蓦然涌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

“别担心,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去的。”她站起身,轻快地说。

也许我看上去有点消沉,他想。

他猛然站了起来。

“信文,你能帮我,我真的万分感谢。如果,如果你去我家……你能不能去下我的房间,看看我的书柜?”

他只听见王立在旁边低声笑起来。

“你的书柜?”

“是的。”

“你要找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看看,就看一眼。”他道。

她的神情有些困惑,但还是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好吧。”

罗黛琳觉得浑身乏力,好像快发烧了。她昨晚没睡好,整夜都在为谷平的事担忧。现在她的宝贝儿子曾树又病了,这让她更为焦虑。今天早上他撇下她后,就不顾一切地踩着旱冰鞋滑进了附近的一家公园——荷花池公园,当她拖着不擅运动的身体,气喘吁吁地一路追到那里时,正好看见惊人的一幕——小树脚下的旱冰鞋卡在了一个泥坑里,他想把旱冰鞋拔出来,但因为用力过猛,身子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跌进了河。

虽说小树也学过几天游泳,但就像谷平说的,他学什么都没长性,现在罗黛琳真后悔当初没下狠心逼着他学会游泳。也不知道这条河有多深……她奔到河边时,小树正在水里扑腾,只看到他的两只小手在水面上摇晃。她惊慌失措地从河边的烂泥里捡来一根长长的树枝递给他,试图让他接住。但小树无法够到她伸过去的树枝,挣扎中已经渐渐漂向了河的中央。

她开始大声呼救,可惜这个公园好像是以人烟稀少而闻名的,而且在这时候,公园里几乎只有晨练的老人和跟小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她嚷了十几声,才从树丛中钻出一个年轻男人,看他身上的蓝色工作服,猜想可能是公园的工作人员。

“先生!救命!救命!先生!快救救我的儿子!”她撩起昂贵的波希米亚长裙,蹲到河边,大声朝那人呼救,一边又对河里仍在拼命挣扎的儿子喊道,“小树,坚持住!马上有人来救你了,坚持住!”

她从来没这么着急和狼狈过,当时她恐慌地想,假如那人见死不救,她就只好自己跳下去了,虽然她也不会游泳,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就这样淹死。她救不了他,至少也要陪他。

谢天谢地,那人听到她的喊声后急忙奔了过来,朝河里望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衣纵身跳了下去。她看见他快速游向河中央,小树好像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她在心里一边咒骂公园的河为什么要挖得那么深,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直到那人抓住了小树的胳膊,才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分钟,小树浑身湿淋淋地被拖着上了岸,已经失去了知觉。那人将他平摊在地上,熟练地解开他的衣扣,将双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往下一压,小树“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

“妈妈。”他睁开了眼睛。

“小树!你真是急死妈妈了。”她差点掉下泪来。

小树的目光慢慢转向他的救命恩人,那个男人已经在河边脱下了湿衣服,这时正赤身穿着外套朝他们走来。

“小树,是这个叔叔救了你。”她连忙说。

小树注视着这个男人,忽然睁大了眼睛。

“是你救了我?”他问。

“是啊。以后别在河边玩了。”那男人说。

小树盯着他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啊,先生,请问你贵姓,你是在公园工作的吗?”她连忙接过话茬。

“我姓沈,在这里开了家咖吧,就在那后面。”那个男人心不在焉地朝前一指,她随意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那以后,我们一定光顾。”她客气地说,低头朝儿子望去,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人。

“我好像见过你。”小树道。

“是吗?”

“我哥比你帅。”

“哦?”

那男人似乎觉得这句话颇为费解,感兴趣地朝小树望去。

“我哥比你高。”

那个男人垂下了眼睑。

罗黛琳觉得尴尬万分,连忙致歉。

“这位先生,真对不起,这孩子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千万别介意。”她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纸币塞到他手里,“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别拒绝,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为了感激你……今天真的谢谢你。”她有点语无伦次了,不过当她看到那个男人接过了钱,她就觉得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心情立刻轻松起来。

“我先走了。”那人说。

她向他点头道别,接下来的几分钟,她没再留意他。

然而,当她为小树叫的救护车开来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这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上去比之前精神多了。

“这是给他叫的吗?”他看着护士走下救护车,问道。

“是的。”

“其实他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听起来,他似乎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

“他从小体质就不好,所以还是小心点好。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会明白的。”她笑着解释。

“这是他的吧?”那人把一个旱冰鞋交给她,“我拉他上来的时候,有只鞋掉了下来,另一只大概是他在水里的时候蹬掉了。”

她认出那就是她给曾树新买的旱冰鞋,便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你。”说完这句,她正准备上车,那人又道:“我好像昨天也见过他。叫他以后小心点。”

“我会告诉他的,不过他好像很喜欢这公园。他说这里人少,他踩着旱冰鞋想怎么滑就怎么滑。”她敷衍地一笑。

小树被送到医院,经检査后并无大碍,这让她终于安心了。

“妈,你有哥的电话号码吗?”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小树这样问她。

她很诧异。

“小树?你要给你哥打电话?你要跟他说什么?”她正盘算着要不要给小树买个蛋糕回去,公寓楼旁边就是一家西饼店。

“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他说几句话。他还在警察局吗?”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他已经回来了。”一想到谷平,她的心又揪了起来,“你想吃蛋糕吗?妈妈给你买好不好?”她试图说点轻松的事,可小树却摇摇头。

“我想给哥哥打个电话。”他又道。

她低头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上楼之后就打,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接电话。”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寓楼门口。

“接个电话也不行吗?”

“他被关起来了,有可能他们不让他接电话。”

“就说我病得很重,想跟他说说话也不行吗?”

小树的话好天真,她笑起来,柔声说:“那好吧,我们试试。”

他们一起上了楼。

让罗黛琳很意外的是,当她走到门口想用钥匙开门时,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张她见过的中年男人温和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王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几乎惊叫起来。

王立连忙笑着赔罪。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们是受谷平之托,来拿点东西。”

“我们?还有谁?”不管怎么样,她不喜欢有人随便闯入她家,不知不觉,她的口气就生硬起来。

王立朝谷平房间的方向望去。

“还有一位谷平的朋友。实际上,谷平是托她来拿东西的,我们也是刚到……”

还没等他说完,小树就朝谷平的房间奔去,她也紧跟其后。

谷平的房间门开着,她进门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谷平的朋友竟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女孩。瞬间,她的疑惑、不安和愤怒烟消云散。现在她心里装满了好奇和兴奋,只想好好看看这女孩,然后跟她攀谈一下,问些琐碎的事,比如,她叫什么名字,她跟谷平是什么关系,她怎么认识谷平的,她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那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柜前,凝神望着那里面的一千两百本相同名字的漫画。罗黛琳站在她的身后,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从对方挺得笔直的背脊和仰头不动的姿态,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震动。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儿子的疯狂举动,于是轻轻咳了一下。

那女孩立刻转过身来。

“啊,对不起。您是?”她说着,朝门的方向望去,罗黛琳知道王立已经在那里了。

“这是谷平的母亲。”王立的声音果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她朝女孩摆出一个颇有长者风度的微笑。

“这位是林信文小姐,谷平的朋友。”王立站在她旁边,给她们做了介绍。

“您好,伯母,对不起,我们擅自进来,因为谷平说,如果你们不在,我们可以进来找些东西,他还给了我一把钥匙,不过,真对不起……”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谷平的家,如果是他让你来的,你当然能来。”她打断了女孩的道歉,悄悄打量对方,世上的漂亮女孩不少,但讨人喜欢的却不多。这个女孩没化妆,打扮得也很随意,这说明她没打算刻意取悦谁。

女孩似乎仍试图解释:“我们其实是要找储藏室,谷平让我帮他找一本叫做《法医科学》的杂志。”

“可是,这里不是储藏室。”她诙谐地朝女孩眨眨眼睛。

“哦,那是因为……”女孩现出尴尬的神情。

王立适时替她解了围。

“谷平特地叫她来房间看他的书柜。”王立笑着朝她使了眼色,她看出王立是让她去看看书柜里的漫画。她立刻走向书柜,从里面抽出一本来,当她看到封面上的作者姓名时,立刻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就是林小姐!”她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再度上下打量她一番。

女孩脸红了,轻轻点头。“不好意思。”

“林小姐,认识你真高兴。”罗黛琳热情地说,随后拍拍曾树的肩膀,“小树,快叫姐姐,这是你哥哥的朋友。”

可是小树却冷哼一声,转身奔出房间,随即听见走廊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已经回自己房间了。

“他是谷平的弟弟,让我宠坏了。”她笑着说。“啊,我也听说他有个弟弟,可没想到他还那么小。他长得真漂亮。”

这句赞美让她笑逐颜开。

“呵呵,看见他的人都这么说。可是谁又能知道,带他有多累啊。”

“我觉得他很可爱,而且挺有个性的。”看上去林小姐是真的很喜欢小树,她非常高兴,正准备继续聊些小树的趣事,却听见王立在旁边清了清喉咙。

林小姐受了提醒,立刻切入正题:“伯母,请问储藏室在哪里?谷平说他的杂志都放在储藏室里。他好像觉得那些杂志很重要。”

她还挺关心谷平的,罗黛琳想。

“储藏室就在走廊尽头,我昨天刚看过那里,等等,你说你要找杂志?”她猛然愣住了。

“是啊,我们要找一本叫《法医科学》的杂志。”

刚才她光想着看谷平的女朋友了,完全没注意听对方在说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闯祸了。“可是,那里现在已经没杂志了。”她尴尬地说。

“没杂志?”

“我昨天搬来后,发现储藏室里有很多旧杂志,觉得它们可能没什么用,就让楼下的门卫拿走了。”她不好意思说,她是想腾出更多的空间放自己的高跟鞋。

林小姐和王立面面相觑。

“都给门卫了?”王立问她。

“是的。”

“那打扰了。”王立快步走出谷平的房间。

“伯母,对不起,我们得先走一步。”林小姐有礼貌地跟她道别。

“你们是要去找那个门卫吗?”她问道。

“是的。如果谷平觉得那些杂志很重要,那最好还是能找到它们。”林小姐说完要走,罗黛琳连忙上前拉住了她。

“林小姐……”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林小姐困惑地看着她。

“如果找到杂志,能不能不要告诉谷平,我曾经把他的杂志都扔掉了?”她避开了林小姐的目光,“你知道,谷平的脾气有时候很坏……”

她的话让林小姐很意外。

“哈哈,不会吧,我觉得他脾气很好啊。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说的。”她笑着说。

林小姐走后,罗黛琳径直来到小树的房间。正在翻杂志的他一看见她,就立刻扔掉杂志,转身背对着她。

“你又怎么啦?小树。”她知道他在生闷气。

“不要管我。”他对着墙说。

她笑笑。

“刚才为什么不跟那个姐姐打招呼?”

“我讨厌她。”

“她以后没准会成为你的嫂子,你要对她有礼貌,不然你哥哥会生气的。”

他不说话。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

“你不是说要给你哥打电话吗?”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

“不打了!”他一头钻进了被窝,赌气地说,“不要烦我,我要睡觉。”

小树不喜欢林小姐,罗黛琳却恰好相反。对于谷平的终身大事,她一直就有两点担忧,一是担心他会终身不娶,孤独一生,作为母亲,她决不想看到这种状况发生;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怕他会娶个太精明的女人进门,那样谷平以后恐怕就不会对她和小树那么大方了。现在看起来,林小姐似乎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孩。她很喜欢她身上那种单纯爽朗的气质。

她决定找机会请林小姐出来喝茶,一方面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探探路,另一方面她在X市人生地不熟,也很需要一个向导。

小林无法忘记自己刚才打开谷平书柜时看到的情景,她没想到整整两个大书柜装的全是她的书。她相信,他买下那么多书,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真的喜欢。

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而已,从来没人那么看重她,她想,即使是编辑也未必是因为喜欢她的书才想要出版的,那里面有商业的考量。她自己也从来没把自己的画当回事,当然,她也喜欢自己的漫画,但她明白,那些只是信手涂鸦而已,很多东西看的时候觉得有趣,看完之后,就会被随手扔掉,比如报纸、杂志,还有漫画。

她明白谷平为什么要特意让她去看他的书柜。她也知道他想告诉她什么,但是她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吗?过去她觉得很难,现在,她却有点犹豫了。她知道自己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她相信,让她看书柜只是试探性的第一步,终有一天,他会把话直接挑明,如果是这样,那她该怎么办?接受他吗?她还没做好准备,拒绝他吗?她又有点不忍心,该怎么办呢?

“林小姐,到了。”有人在跟她说话,她别过头去,看见了王警官的脸,这时她才想起,他们现在是要去找这栋大楼的门卫,现在他们已经到底楼了。

“哦,对不起。”她走出电梯,为了不让王警官觉得她有点魂不守舍,她随口说道:“谷平的妈妈好漂亮啊。”

“是啊,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很吃惊。奇怪,谷平怎么长得跟她一点都不像呢?”王立嘀咕。

“哪有啊,我觉得谷平长得跟她很像,特别是眼睛和鼻子那个地方。”她用手指指自己的鼻翼处。

“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看来你看得比我仔细啊,林小姐。”王立笑着说。

小林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如果是她的朋友跟她开这种玩笑,她会立刻反击,但是她跟王警官根本就不熟,所以只能假装没听见。幸亏这时候门卫及时出现,没让这话题再继续下去。

门卫室门口站着一个穿深灰色制服的男人,王立朝他走去。

“你是不是这楼里的门卫?”他问那个人。

那人戒备地注视着王立,王立出示了证件。

“是啊,我就是。怎么啦?”王立收回证件的时候,那人问道。

“昨天下午住在二十三楼B座的一位太太有没有让你收拾过她家的旧杂志?”

那人点点头。

“有啊,她说这些杂志她都不要了,让我帮忙处理一下。”

“现在这些东西在哪里?”门卫不安地瞅着王立,迟疑了一下才说:“算你运气好,收废品的昨天没来,现在东西还在我这里。”他退后一步,打开了门卫室,王立和小林跟着他走了进去。门卫指指桌下面的一堆杂志,“喏,都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等会儿我们会带走。”

“行。”

“还有,我要昨天这栋楼的保安录像带。”

听到这句,门卫的神色忽然紧张起来。

“怎么了?警官,发生案子了?是二十三楼的那位太太出事了?”他好奇地打听。

对于这个问题,王立不置可否,他又问:“那位太太是昨天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两点左右。”

“你记得很清楚啊。”门卫咧嘴笑了笑。

“她不是长得漂亮吗?我看她的样子像混血儿,再说,她进门时还跟我打过招呼,人挺和气的。”

“她一个人吗?”

“哪儿啊,带了个儿子,大概十岁的样子吧。那小子看上去挺精明,看见我跟她妈说话,竟然下楼的时候,把地上的泥丢在我茶杯里。”门卫摇头苦笑。

“这孩子也出去过?”王立很留意门卫的话,“他是跟那位太太一起走的吗?”

“不是,那位太太来了没多久就出去做头发了,这是她出门时跟我说的。大概过了半小时,那小子也下了楼,我不是说了吗?他搞了一撮泥扔到我杯子里,嘿,正好让我瞧见,我正要抓他,他跑出门去了。”

王立皱起眉头,抬眼朝屋顶扫去,好像谷平的母亲和弟弟此刻正坐在天花板上。

“那位太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三四个小时以后吧,是那小子先回来,他出去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我没注意,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又下了楼。这次我正在看风景呢,有个男人从我们这里出去时,在门口碰上个女人。那女人我一看就知道不正经,她故意把高跟鞋塞在地砖缝里,让那男人帮她弄鞋,妈的,我正看得起劲,听到身后有蹬蹬的脚步声,我一看就是那孩子,我就想去抓他,他一溜烟又跑回电梯里去了。他还在电梯里朝我做鬼脸呢。呵呵,这孩子其实挺好玩。”

谷平在拘留室把陈俊雄、陆九和常豹三件案子的资料重新查阅了一遍,发现这三起案件之间有几个共同点。

首先,所有案件几乎都发生在清晨八点到十点之间。最先进入陈俊雄家命案现场的警员是他的老熟人王立,根据他的陈述,由于陈俊雄没有参加早晨八点半的“猎鹰”行动,电话又打不通,所以在当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按上司的命令,他去陈俊雄家看个究竟。

“从那天上午八点半开始,我们就不断给陈俊雄打电话,但电话一直不通,九点半左右,我们的行动结束,陈俊雄的手机仍然关着,打他家里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我奉命去颐和园路二百三十四号陈俊雄家查看一番。我是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到那里的,先在大门口按门铃。陈俊雄住的是带花园的公寓底楼。我按了门铃,没人开门,于是又跑到后门,但那里房门紧闭,无法进入。我只好又回到前门,这时才发现大门原来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我走了进去,客厅里没人,我又走到其中的一间卧室,发现那里躺着三具女尸,从年龄上判断她们是陈俊雄的太太、母亲和女儿。我立刻报警请求支援。之后,我又继续对整套房子进行勘察,很快就在另一间卧室发现了陈俊雄的尸体。他面朝下躺着,后脑中了一枪。我为了确认他是否是陈俊雄本人,曾将他的尸体翻转过来,看到陈俊雄的前胸有一片血迹。我怀疑他胸口也中了一枪,后来才知道是凶手挖走了他的心脏。”

法医报告称,陈俊雄一家的死亡时间均在案发当天的清晨八点至九点之间。

第二起案件,陆九家的灭门案。根据最先进入案发现场的警官陈述,报警的是陆九家五十三岁的女佣王姐。这个女人前一天晚上请假回家,第二天上午十点赶来上班,没想到一踏进门就目睹了惨状。

“我开门时看见屋里亮着灯,就觉得不对头了,因为我这东家平时很节省,一般不会在白天开灯。我心慌意乱地开了门,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客厅里全是死人。我没来得及看,扭头就跑出去报警了。”王姐后来想起来,她在第二天来上班的路上,曾经看见一个男人离开那栋房子。她没看清男人的脸,因为他戴着鸭舌帽,把脸遮住了,但她记得那个人穿了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根据法医鉴定,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均在八点至九点半之间。

至于昨天发生在常豹别墅的凶杀案,根据口供记录,常冒文是在九点五十分左右报的案,警方赶到后立刻封锁了现场。而他,谷平是在十点十分左右到达现场了,根据他的判断,所有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早晨的八点半至十点之间。

三起案件的第二个共同点是,黑背鱼卡片都不是以邮寄方式送达的。

陈俊雄那张卡片是在案发前一天收到的,警方发现信封上没有邮戳,但有一枚很小的指纹,因而警方判断送信人若不是个手长得特别娇小的女人,就是个孩子。警方没能在数据库里查到这枚指纹的主人,后来对陈俊雄的朋友、邻居和同事进行排查,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陈俊雄也没有跟同事提到过,是谁把卡片交给他的。

第二名被害人陆九,情况比陈俊雄稍微明朗一些,很多人看见一个孩子在麻将馆把这封信交给了陆九,但可惜没人看清那孩子的长相。目击者只说,那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衣着普通,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麻将馆里某个牌友的孩子,所以没有人对他多加留意。

如果前两张卡片都是由孩子送到被害人手里的,那常豹是不是也一样呢?

这些案件的第三个共同点是,所有主要被害人都被挖走了心脏,而那些心脏几乎都是在第二天清晨六点左右,用车用冰箱装着,送抵警察局的。

陈俊雄的心脏送抵时,有三个人看见了“送心人”。其中两个称他们看到一个穿灰色外套、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骑一辆旧自行车从警察局前飞驰而过,另外一个则称那个男人戴着一个白色口罩,手上戴有白线手套。警方调阅了当天的监控录像,从录像里找到了这个神秘男子。不过,即便有这个录像,对破案也毫无帮助,因为那个男人的脸全部隐藏在口罩里。

然而,警方在对录像上的人进行身高、年龄和其他人体特征的分析后,还是找到了两名嫌疑人。其中一位是附近街道的清洁工,名叫杜宏。据说,杜宏在工作时,总是穿着灰色制服,戴着口罩,而他的身高年龄跟罪犯完全吻合。但警方调查了他将近两个月,却无法认定他就是凶手,最后只能放人。

另一名嫌犯是附近一家公园的工人秦天。有趣的是,此人之所以被怀疑是因为前面那位清洁工的告发。杜宏在被捕后第三天向警方回忆说,他在案发当天,曾看见秦天在六点二十分左右骑车进入公园。从方向上看,他似乎就是从警察局附近骑过来的,这跟他平时的路线不一样。

警方找秦天问话,秦天承认自己的确是在那个时间进入公园的,但他解释说,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到公园的,因为他每天早上6点半上班。这一点公园咖吧的老板沈均予以了证实,“他每天早上6点半开始在我的咖吧附近做清扫工作,好几年都一样,从来没变过。”

至于为什么他那天的行进路线跟平时不同,他说那是杜宏血口喷人。警方照例留下秦天的指纹样本,对他进行了调查,但一无所获。不久后警方发现,杜宏跟秦天竟然认识,两人还有私仇。秦天曾在杜宏刚清扫过的路段倒过公园的垃圾,两人为此大吵过一场,还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警方也只能把秦天放了。

三年后,陆九的心脏也是在案发第二天清晨差不多同一时间送抵警察局的。这一次,警方接受了当初陈俊雄案的疏漏,预先安排人员守在了警局的门口。六点刚过,附近一家早点店的老板就送来一个箱子,不出所料,那里面就是陆九的心脏。早点店的老板名叫王普,五十三岁,虽然年龄跟前一宗案件的罪犯有出入,但警方还是将他列入了嫌疑人名单。

王普告诉警方,清晨五点半,他刚打开店门就发现门口放着个箱子。箱子上贴着一张电脑打印的警察局的地址。王老板说,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个东西送错了地方,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把它送到了警察局。警方对王老板的话进行了核实,又调查了早点店的客人和周边邻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送货人是个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的年轻男人,这次他既没戴口罩,也没戴鸭舌帽,但看见他并能记住他长相的人却不多,因为那时候还不到清晨六点,大部分人都还在梦乡里。只有一个目击者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那人的脸看上去有点吓人,不像活人,像僵尸,然而警方没有采信这句充满主观色彩的证词。

一周后,警方找到了一名嫌疑人。他跟陆九住在同一条街上,现年二十八岁,名叫赵聪明。此人三年前搬到这条街上居住,平时深居简出,几乎没人知道他从事何种职业。警方调查他时,他自称是个业余编剧,但似乎从没发表过任何作品。有人看见他在案发第二天清晨五点左右曾在早点店门口徘徊。他的身高和年龄都跟罪犯相符,但警方没找到其他更有力的证据,警方也调查了他的经济情况,发现他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父母的遗产。他的父母是一所私人小学的股东,几年前死于癌症。赵聪明矢口否认他跟陆九认识,他辩称,他之所以在早点店前徘徊是因为他在调查小店的油烟排出情况,准备向电视台举报这家小店破坏了周边的环境。警方在电视台投诉栏目的观众来信中找到了他的举报信。虽然,赵聪明最后被放回了家,但是到目前为止,警方仍认为赵聪明是最具备凶手特征的嫌疑人。只可惜,无论是陆九案的目击者,还是赵俊雄案的目击者,看过赵聪明的照片后,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根据王立的说法,常豹的心脏是在今天清晨六点左右送至警察局旁边的书报亭的。书报亭的主人说,一个男人骑自行车路过报亭时,丢下了这个箱子。跟陆九案几乎如出一辙,箱子上贴了一张用电脑打印的警察局的地址。报亭的主人在七点左右将箱子送到了警察局。这一次报亭的主人没有被列为嫌疑人,因为报亭主人是个残疾人,缺了一条手臂。

研究了这三起案件的共同点后,谷平得出了几个结论:第一,凶手应该是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性,相貌可能跟他酷似,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凶手的脸像僵尸呢?差不多同样的话,常冒文也说过,“我不太想看他的脸,他的脸长得很怪,很僵硬,看上去像死人”,王立把这句话记录了下来,但看来他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第二,凶手应该在清晨六点之前,以及八点至十点之间,有一段空闲时间,这可能意味着凶手要不是自由职业者,就是工作时间相当机动,有办法在这段时间溜出来而不被别人发现。

第三,凶手应该有办法接触到孩子,并且有办法让一些孩子替他送黑背鱼卡片。谷平本人不喜欢孩子,对十一二岁跟他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更加喜欢不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控制他们,让他们听命于他。跟他们玩球的人?卖冰淇淋的人?说话温柔的女人?还是用钱说话?他觉得这一点最难判断。

谷平又看了几遍那三名嫌疑人的简短报告。他发现,无论是杜宏、秦天和赵聪明,都至少符合三条以上的罪犯特征。除了年龄、性别、身高外,他们都有较自由的工作时间,都普经在案发时间在案发现场或“送心地点”附近逗留过,有的还拥有罪犯的作案工具之一,比如自行车。

如此之多的罪犯特征堆积在某个人身上,谷平认为决非偶然。根据经验,警方的调查范围一般不会出错,所以直觉告诉他,凶手很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然而,他们中却没有一个跟他长相酷似,这是最令他困惑的地方。

难道,真的有人在效仿德国的那个魔鬼医生?僵硬!死人般的脸!如此耳熟的字眼……难道,黑背鱼就是多年前看过他那篇论文后,给他写信的人?

“这句话我看不懂,麻烦谷先生解释一下。”那人曾在信里写下一句德语请他解释,那句话出自德国臭名昭著的魔鬼医生汉斯?伯格曼的著作《奇妙的整形术》。

他回信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体自身产生的细菌强悍无比,如不注意,极可能吞噬操作者的生命。所以,一切必须在活体死亡之后才能进行。”

叶琪一直在等那个男人的电话。虽然昨晚上他有点狂暴和出格,但等她回到家洗完澡,吃完夜宵后,她就渐渐忘了这些不快。她在心里替他解释,他是个在男女方面缺乏经验的男人,所以做事不够成熟,分寸拿捏得不够准,再加上,被丽丽坏了兴致,所以他自然会表现得不尽如人意。

等了一夜后,他的电话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打了过来。在这之前,她已经看过那个电话机无数次了。

“昨晚的事对不起,我心里有点烦。”他说。

“心烦什么啊?你都弄痛我了,要不是丽丽突然出现,我真担心……”她想发嗲,但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他不高兴,所以说了一半,马上又转换了话题,“你在哪儿?今天有没有空去‘夜巴黎’?”

“我不想去那里,你来我家吧。”男人道。

“你家?”她有些意外。

“不愿意就算了。”

“那倒不是……”她很犹豫,有点想拒绝又有点舍不得。她本来想再多了解他一点再说的,可是……

“我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他说道。

这句话他说得很认真,听在她耳里却觉得很是幼稚。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笑道。

“我知道。”

她又开始用舌头舔牙齿了,他的口气执拗得像孩子,这又勾起了她的万般遐想。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好吧,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如果我不来呢?”她娇媚地问。

“如果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你总会来的。”

她微微一笑,她很喜欢他的自信。

“怎么样?”男人又问。

“我考虑一下。”她笑着说。

“晚上九点我在‘夜巴黎’旁边的便利店门口等你。”

“你等你的,我来不来,到时候再说。”说完这句,她率先挂了电话。

她觉得有必要让对方明白,在他和她之间,永远只有男女之分,没有强弱之分。当然,她是肯定会去赴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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