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桡想了很久,没回。
她想到是,如果只是暧昧,到这条消息不回,就该一切结束回到正轨了。如果……她还没想好下一个如果。
到晚上,雨渐渐小了。
外公家的小院子紧邻着五道营胡同,一条从头到尾的商业街。她难得集训结束,晚饭后,沿着胡同走,看到一家新开的咖啡店。走进去,点了一杯绿豆沙拿铁,没尝试过的口味。
在等待的过程里,做咖啡的店员正在进行一场恋爱辅导。
“极限拉扯,抢占高地?”另一个笑,“又不是打仗,直给行不行?”
姜桡拿了点单的号码牌,离开,挑了正对着街边落地窗的位子。她一坐下,发现貌似挑的有点儿问题,像坐在橱窗里的模特,一举一动,外边看得一清二楚——
灯光里的雨太小,像雾,仿佛加了一层光影滤镜。
这种雨,打伞的人已经不多了,走过的人,有的刚收伞,有的以帽子挡着雨,还有个穿着的运动外套有帽子,直接戴上了。隔着落地玻璃那个人从她眼前走过去,但很快,又停下脚步,貌似在看咖啡店招牌?
直到那人往前两步,屋檐下,那张五官极好认的脸露出了全貌。
姜桡倏地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看到的。
两人的目光交汇。
沈问埕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足足看了她十几秒,看得姜桡心慌。身旁几个位子都是空着的,靠着墙边的几个人发现这边有一男一女隔着玻璃对视,好奇望过来。
姜桡脑子最乱的时候,他终于离开那个位置,径直进了店里。
可能是在这个地方相遇,没有彼此同事身份的桎梏,他像回到了南京初遇时,来到她身旁:“这里有人吗?”目光指的是她身旁的空位。
双人情侣座的软椅……刚还在给同事做心理疏导的店员端着一杯绿豆沙拿铁,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到了他身后半步的位子。过道窄,这哥们儿不让地方,店员没法过去。
沈问埕的目光,他背后的店员自然瞧不见,只见个高大的男人立在个明显心情低落的女孩子身前,感受了一下男人背影给出的情绪,猜想这俩人什么关系。
“没,”姜桡摇摇头,小声说,“你坐吧。”
认识?认识就好。店员趁着沈问埕落座,把一杯带着三成冰沙的咖啡放到小圆桌上,小声快速尽职尽责地嘀咕了一句:拿勺子搅拌着喝。
没等听见姜桡的那声“谢谢”,店员实相闪了。
是不是有点儿太巧了?姜桡作为没回微信的“理亏人”,拿起勺子,没主动说话。
不过一般对于这种过于巧合的事,她都相信,背后一定有原因。
“他们说,你家在雍和宫这边儿。”
姜桡心下了然,那帮臭小子说的。
“今天周末,”沈问埕拿起咖啡送的餐巾纸,征询目光看她,等到姜桡点头让他用以后,才擦了擦额前被打湿的短发,还有下巴颏,“我怕开车过来堵车,要吃饭的话让你等太久,就先过来了。”
姜桡意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儿内疚。
原来他为了吃饭,先做了安排。
“但没非要吃的意思,”沈问埕握着纸巾的手搭在圆桌边沿,身子微微侧过来,面朝着她,看着她一直试图搅拌绿豆沙冰沙的样子,“只是做个准备。如果你想。”
姜桡点点头。
人家说了这么多,该打个圆场的。要不要解释为什么不回消息?
她端起玻璃杯,抿了口,忽然放下杯子说:“这个挺好喝的。”……“你喝过绿豆沙拿铁吗?好像除了这家店,我没在别的地方喝过,”她终于在沈问埕进门后,第一次直视他,“给你买一杯试试?”
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发挥的炉火纯青。
只是,要看面对的是不是想顺着台阶下来的人。
沈问埕的眼睛太亮了,黑白分明,盯着人瞅的时候,尤其亮。这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该有的目光。
“没骗你,很好喝,”姜桡余光里能看到玻璃窗外冒雨穿行的路人,忽然担心碰上街坊邻居,“我买单。”
她有意忽略了之前两人来往的全部微信。
这次沈问埕顺着她生硬的台阶,开始往下走了:“确实没听过。不过应该我买。”
“你过来这边,我家附近,当然我请。”
姜桡对于他没再反驳的默认十分感激,快速拿起钱包,绕开他,跑到前台去,边点单边松了口气。她好像很久没有单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或者说是暗恋,似乎只要对着沈问埕就不大对劲,呼吸不是非常顺畅,总是瞻前顾后地把每句要开口的话想很多遍。
她很怕这种感觉。
沈问埕回头看了一眼她买咖啡的背影,再转回来看落地窗外,看对面的店铺老板锁上门,开始今天的盘点。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确认时间还早,只是老板想回家了。
太有分寸感的两个人,敏感的身份关系,饶是他这种直来直去的人都需要反复掂量沟通的“度”。有时候觉得不是该有的进度,表达不到位,可有时候又想,是不是给她压力了?
把握不好节奏的关头,她就和前男友复合了,真是阴错阳差。
身边,女孩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坐在他身侧,空气里能感受到属于她的体温。
“点好了。”她说。
“怎么自己来喝咖啡?”他低声问。
姜桡没懂问题的重点,重新拿起勺子,搅拌着喝了口:“外公不喝咖啡,我就没带他出来。而且下着雨,他年纪大了,就算出来喝别的也不方便。”
沈问埕观察她的神色,判断她是不是像刚才一样想装糊涂搪塞。
姜桡以为他还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回消息,心虚地望向窗外:“这个位子挺奇怪的,过来过去的人都要看一眼。”俩人像在橱窗里真人秀……“听说你这次出去,帮海外的裁员?”姜桡主动找话题。
沈问埕没否认,看她似乎对这个有兴趣,简单说了两句:“有代理公司的人负责,我临时过去,是有个紧急的事处理一下。”
姜桡点点头,轻声感慨:“最近裁员的大厂挺多的,我认识好几个人都降薪找工作了。海外那边儿也挺难的吧?”
“对。”沈问埕习惯性地言简意赅。
但很快,他察觉了这种行为不利于继续对话,跟着说:“游戏开放这边儿是盈利的,你不用太担心。”
“没担心,”姜桡被逗笑了,“随便聊聊。”
沈问埕一看她笑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他刚看她不回消息,准备在附近溜达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吃饭的地方。从大学创业开始,他就没有过这种闲情逸致了,难得一走,反而逛得久了,到此刻还没吃过饭。
错过饭点儿对他是常有的事,习惯了。
这个时间姜桡当然没想到他还饿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小时。沈问埕看时间差不多要回公司了,微信给特助要了一份工作餐,多买了两杯她说仅有此处特供的拿铁,还特地要一杯装了袋子。
姜桡瞧在眼里,没吭声,心想是给谁带的,还特地装好了纸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纸袋被递到她眼前:“拿回去,慢慢喝。”
姜桡愣了一下,接过来,喃喃了一句谢谢。
沈问埕一手捏着热得烫手的棕色纸杯,怕她不想透露住的地方。这边儿是商业区,人多,不会有危险,况且她已经说过住得很近。
他礼貌地点了下头:“走了。”
“嗯。”
沈问埕脚步没动。
姜桡想说点儿什么,但想,或许他在回想车停在哪儿?还是想等自己走后再打电话给司机?
“你往哪边儿走?”眼前的男人问,“送你多走两步。”
姜桡没料到是这句。
“天黑,不安全。”沈问埕在找借口,终于也有一天他不会有话直说了。
姜桡指前方:“那边一个岔路口过去,右转没走五分钟就是了,都是一户挨着一户,挺安全的。你着急就先走吧。”
和司机等的地方正好相反。
“走吧,顺路。”他再次罔顾事实。
沈问埕指了一下前路,让她先走,这路不宽,有游客有住户,还能过汽车,并排走不现实。挺短的一段路,姜桡走得不是很专心,她搞不懂这个男人,说感受不到他的在意那是在装傻,可他什么都不说……很快到了交叉的胡同口,沈问埕对她再次点头,算是再见,姜桡看他脚步一动,脱口而出:“好喝是好喝,但太晚了,少喝两口。”
沈问埕像没听懂似的,盯着她。身后,车灯照过来。
沈问埕在喇叭响起前,已经看见,沉默地拉着她的手臂,带她往里让了让。姜桡明显感觉他手劲儿大,掌心是烫的。
车彻底开过去了,他终于松开,停了会儿,低声说:“我看着你进去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