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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迈克罗夫特

邦妮·麦克伯德Ctrl+D 收藏本站

我们在迈克罗夫特的绅士俱乐部——第欧根尼——的待客室等候福尔摩斯的哥哥,这个房间的墙上装饰着古色古香的核桃木镶板,华丽异常,地上铺的绿色和金色的东方地毯隔绝了所有噪音,显眼处的一座拱形窗俯瞰帕尔摩街,室内陈设着成排的书架和许多漂亮的古董地球仪。在这里,我们与其他人完美隔离,可以自由交谈。这个奇怪的地方规定,即使在公共休息室,俱乐部成员也不能说话,必须保持沉默。

我向一位服务员要了咖啡,舒服地坐在炉火旁,开始吸上午的香烟,试着放松下来。我的伙伴则在高大的拱形窗前不停踱步。

“坐下吧,福尔摩斯。”我恳求道,他不理我,继续踱步。

我突然发现,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在轻蔑地打量着我们。迈克罗夫特比他的弟弟高,而且重得多,他们之间相差七岁。他像宏伟的战舰般沉稳地滑进房间,服装剪裁得无可挑剔,皮鞋擦得锃亮,光可鉴人,浑身散发出确定无疑的庄严气息。他缓缓陷入壁炉旁的一只扶手椅中,纹丝不动地坐着,狮子般的面孔上嵌着一双聪明的眼睛,看向弟弟的时候,这双眼里会出现可能被人解读为不赞许的神情。

“你成功啦。”他说,这显然是个陈述句,而非问句。

“是的,《马赛的胜利女神》就在伦敦。”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

“从利物浦换船,”迈克罗夫特说,“奇怪。”

“是的,而且对他们来说并不方便,如果它要去我们猜测的地方的话,不过他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它明早离开。戒备森严,顺便说一句。”

“我也是这样想的,”迈克罗夫特说,“已经有四个人为它搭上了命。坐下。”

福尔摩斯没有理他,继续踱步。“不要低估雇佣来保护它的人,”他说,“我在纽约的美国朋友证实,他们和黑手党有联系。”

“是的,是的,不好对付,我明白,而且此次行动很可能是那个收藏家安排的,”迈克罗夫特说,“所以我请你参与这个案子,夏洛克,你和华生医生将乘坐中午的火车到兰开夏去,雕像抵达佩灵汉姆的庄园的时候,你们也会在那里,大概在明天晚些时候——尽管他对待自己的秘密收藏一向谨慎,这一次他却向你发出了私人邀请,希望你亲眼见证雕像的安置。”

迈克罗夫特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封纸张雅致考究的细长信件,递给福尔摩斯看,我敢发誓,他这样做的时候是微笑着的,然而他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感染力。

福尔摩斯已经停止了踱步,在窗边静静地站着,对那封信置之不理,他背对着光,我无法辨别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冰冷。“我已经按你的要求照做了,迈克罗夫特,”他说,“现在,关于埃米尔,你有什么发现?”

“那孩子是安全的,就目前而言。我已经找到了人家把他藏起来的那座房子——通过友好人士的帮助,我想补充一下。然而游戏计划已经变了,我会派维多克找回埃米尔,我马上就把相关信息告诉他,你将转而进行《马赛的胜利女神》一案的调查。”

“迈克罗夫特!告诉我埃米尔的位置,这是我们的协议。”

“你难道不好奇这个邀请吗?你当然会好奇的。”迈克罗夫特再次挥动手中的信。

福尔摩斯拒不接受。

迈克罗夫特点点头。“但是,好吧,这只是个诱饵而已,”他叹了口气,把信放回原位。“坐下。”

如果这是个诱饵,那么诱饵附近必有陷阱,我不喜欢这场讨论的基调。福尔摩斯终于坐了下来。

“我完全理解,艺术品失窃案不是你的兴趣所在,弟弟,”迈克罗夫特安慰道,“儿童失踪或受虐的事件更容易引起你的,呃,我们所有人的,同情。但是,当你在兰开夏为我办事的时候,还可以着手调查三名儿童的谋杀案,他们消失在了伯爵的工厂里,三个孩子都是孤儿,我相信他们是被非法招去做工的。出事的工厂位于偏远地区,躲过了严格的审查。有钱能使鬼推磨。”

福尔摩斯依然面无表情。迈克罗夫特叹了口气,端详着他的弟弟。

“我们一直够不到伯爵,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迈克罗夫特继续说道,“我们只有先证明伯爵与一桩具有国际影响的艺术品失窃案——以及随之而来的谋杀案——有关,才有机会全面调查他的外遇,包括被杀的三名男孩和他失踪了的儿子。在此之前,他将始终受到他在议会中的朋友的保护。如果我们不顾利害,首先公开寻找小埃米尔……”

福尔摩斯沉默不语,双手紧握。

“你明白了吗?”迈克罗夫特问。

“当然,”福尔摩斯说,“那佩灵汉姆伯爵夫人呢?你有什么关于她的信息?”

“她在案件中起到的作用——如果她卷入了此事的话,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你的另外一项任务。我们必须弄清楚兰开夏那边的情况,确保孩子的安全。维多克和小姐一会儿就来,”迈克罗夫特说,“我会告诉他们埃米尔藏身之处的地址,并且在他们寻找孩子的过程中提供保护,假如伯爵被捕,小姐可能带她的儿子回法国去,然后他们的安保问题就是法国安全局的责任了。”

福尔摩斯凝视着窗外,好像根本没有听他哥哥说话。

“这个任务将留给你,弟弟,去发现为什么这个男孩会被藏起来,为了躲避谁而藏。”迈克罗夫特继续蛊惑道,“你的线索——嫌疑人使用的武器来自制革业是关键,感谢你的发现。埃米尔在柏孟赛街,查尔斯和玛丽里·伊格尔顿的家里,伊格尔顿先生是一位皮匠。伊格尔顿太太是伯爵的跟班波默罗伊的姐姐,波默罗伊一直充当埃米尔和他的法国母亲见面时的中间人。”

“为什么不马上派警察过去?”我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兄弟一齐朝我这边转过脸,迈克罗夫特怜悯地看着我。

“大局为重,华生医生。首先,警察会被迫把埃米尔还给他的父亲,这样可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否则那些好心人不会把他藏起来,因为他们认为他的家里不安全。其次,前去救援的必须是维多克,这样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顾不上寻找雕像,一旦雕像被他找到,他可能会宣布雕像归法国所有。”

他转向福尔摩斯:“你应该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因为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维多克和这个拉-维克托莱小姐彼此相爱。”

“她不信任他,”福尔摩斯说,“而且你的计划威胁到她和孩子。比起孩子,维多克更关心的是他的奖赏。”

迈克罗夫仔细打量着福尔摩斯:“也许吧。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对这位女士动心了,这是个大错误,弟弟。”

“别傻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打断他,“你应该更了解我的。”

“可华生医生会同意我的判断的,不是吗,医生?”迈克罗夫特转过脸来看我。

“不,我会说没有这样的事。”我结结巴巴地说。

迈克罗夫特简单研究了一下我的表情。“不过这是真的。”他说。回头面向他的弟弟,想看看他是否会把目光移开,不敢与自己对视,然而我的朋友直视着他哥哥的眼睛。迈克罗夫特耸耸肩。“她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而且有智慧,”迈克罗夫特说,“我明白你是一时软弱,不过请想想你的对手维多克,英俊,出了名的有女人缘,很可能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以法国人的标准看来,他还没有那么两面派和……复杂。如果他也被她吸引的话,送到嘴边的奶油蛋糕也没有不吃的道理。”他轻声笑着补充道。

福尔摩斯突然转过身,从他哥哥面前走开。“你有烟吗,华生?”他大声问。我慌忙摸出一根烟来给他,划着火柴帮他点燃。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我看到他的手在抖。他背对着他的哥哥。

迈克罗夫特静静地看着我们,冷漠的脸上浮动着一丝浅淡的微笑,我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福尔摩斯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恢复了他慵懒的神态。“我对那位小姐没有个人兴趣,不过,她把自己的安危托付给了我,那个法国人并不关心她,如果让他和小姐共赴险境,她儿子的安全依然得不到保证。”他慢吞吞地说。

“我不会让他们遇到危险的,”迈克罗夫特说,“这是我的承诺。”

一阵沉默。福尔摩斯抽着烟。迈克罗夫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兰地,喝了一口。现在是早上九点。我的咖啡在哪里?

“现在说说细节。我的计划是随机应变,发挥你最大的优势,”迈克罗夫特说,“伯爵一直和大英博物馆的弗里茨·普伦德加斯特通信,普伦德加斯特是研究《马赛的胜利女神》传说以及所有与它有关的艺术品的专家,我截获了他们的信件,并且在两年前将计就计,利用它们铺设了一个陷阱——好比插进一根又长又细的楔子,你知道我喜欢使用这类办法。”他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伯爵已经落进了我的圈套——他邀请普伦德加斯特私下参观一件东西,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东西展示给唯一能真正欣赏它的人看。”讲到这里,迈克罗夫特敲了敲桌上的信封。“即使最注重隐私和有强迫症的人,也需要有鉴赏力的观众。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夏洛克。”迈克罗夫特补充道,再次朝我微笑了一下。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

“不过,伯爵和普伦德加斯特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由你来冒充这个男人,亲爱的弟弟,就在你和华生今晚抵达庄园的时候。届时那里将举行盛大的晚宴,展示伯爵的那些很少拿出来给人看的珍贵收藏。”

我惊慌地叫道:“我做不到!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一个演员!”

“当然没错,不过,请抛开你的恐惧,医生,”迈克罗夫特说,“弗里茨·普伦德加斯特活动受限,只能坐轮椅,他的私人医生时刻在他身边陪伴,所以你只需换个新的名字就能适应这个角色,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福尔摩斯终于爆发了:“荒唐!即使我同意这样做,也没法坐着轮椅调查,你难道就不能捏造一个健全的角色吗?”

“不行。弗里茨·普伦德加斯特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他与伯爵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通信,尽管两人并未谋面,”迈克罗夫特说,“他二十岁时因为事故腰部以下瘫痪,而且他的角色十分适合你来扮演,瞧。”

迈克罗夫特从桌上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上面是个瘦削的男人,长着一张禁欲主义的脸,看起来比福尔摩斯大不了几岁,留着长鬓角,戴着小号金丝眼镜,目光敏锐。

看来两人的确有一定的相似度。高明!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照片,放在桌上。“你是如何安排……真正的普伦德加斯特现在在哪里?”他问。

尽管不太确定,但我觉得自己看到迈克罗夫特眼中闪现出一丝狼狈的神情,瞬间消失。

“他目前无法与外界接触,在维也纳。”

“他在做什么?”

“他在一位私人医生那里接受治疗。正在康复之中,我相信。此前他的可卡因毒瘾复发了。”

福尔摩斯僵住了,他缓慢地深吸了一口香烟。我有一种恐慌的刺痒感。

“多么巧妙的安排。”他说。

“非常巧妙。”迈克罗夫特说。

“毒瘾复发,”福尔摩斯说道,“为什么?”

“这种事情的起因是捉摸不透的。”迈克罗夫特说,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弟弟。我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深思,福尔摩斯就猛地站起身,因为速度太快,撞倒了一张边桌:“你真该死,迈克罗夫特!我们走,华生。”

我站起来,为福尔摩斯的强烈反应感到惊讶。

“华生医生,”迈克罗夫特说,“听我说一句再走。”

我尴尬地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按铃,让人把我们的大衣送来。

“医生,”迈克罗夫特说,“我的弟弟心知肚明,但你未必知道我最近费了多大的事才把他从监狱里保释出来。”

“监狱!”我不由自主地惊呼,“是因为开膛手的案子吗?那些指控不是已经被证伪并且撤销了吗?”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指控是伪造的,你自己十分清楚,却让他们折磨了我一个星期!”

迈克罗夫特叹了口气。“政治从来不是你的长处,福尔摩斯。你能重获自由,可以说是幸运,”他补充道,“只是因为那个身居高位的人,就是你得罪过的那一位,他需要你在这宗案件中服务,所以这是你重新获得他的青睐的机会,你一定不能错过。”

“这个人是谁?”福尔摩斯刺耳地问。

“你大概早已推断出来了,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但他属于这片土地上身份最崇高的那群人。”迈克罗夫特说,“而你不知道的是,他与佩灵汉姆有私怨,尽管如此,伯爵依然遥不可及,因为他拥有高层的庇护。”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福尔摩斯问。

“因为,亲爱的兄弟,你别无选择。”迈克罗夫特说。他转向我,故作关心地说:“医生,我猜想你会继续照顾我的兄弟,他似乎正在遭受疲劳的折磨,最近还使用了可卡因,对吗?”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愿透露我的朋友的状态。然而,像他弟弟一样,迈克罗夫特不费吹灰之力便读懂了我的心思。

“啊,看来我说得没错,医生,如果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听说了我弟弟的拒绝,我敢说他一定会找理由把我弟弟送进监狱——长期劳役在所难免——这样连我也救不了他了。”

福尔摩斯没有动,我感到恶心。迈克罗夫特转身朝我轻轻一笑:“如果到了那一步,你觉得我的弟弟会有怎样的遭遇?”

我们离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时候,太阳恰巧被更多的雪花挡住,天空变暗,与我的朋友低落的情绪遥相呼应,我胳膊底下夹着迈克罗夫特给的厚厚一叠文件,还有那封信,为了防止被雪打湿,纸张外面包了一块蜡布。我们要坐很长时间的火车,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如此之多的信息。

我从来没有见过福尔摩斯心情如此抑郁。

他的眼睛凝视着人行道,脑子里显然翻腾着各种想法,拼命压抑内心的愤怒。我们离开滑铁卢广场,到达帕尔摩街的时候,他竟茫然地径直走进密集的车流之中——这时,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福尔摩斯!”我喊道,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人行道上。马车轰隆隆地飞驰而过,车夫对着我们咒骂了一句。

福尔摩斯终于醒过神来,我们一言不发地走着。他们兄弟之间还有许多故事,但我知道最好不要过问。作为一个孤独的人,玛丽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我经常渴望拥有更多的亲属,然而有了今天的经历,我才意识到六亲缘浅也许是种福佑,迈克罗夫特的“管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了胁迫。

我们沿着帕尔摩街前行,遇到了前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维多克和拉-维克托莱小姐。狂妄自大的法国人招摇地穿着昂贵的外套,系着彩色围巾,昂首阔步地向我们走来,女士挽着他的胳膊,深红色的羊毛外套、皮草袖口和黑色饰带让她显得十分优雅,她的脸隐藏在面纱后面。

看到我们,维多克皱起了眉头,但拉-维克托莱小姐停住脚步,从容地掀起面纱,微笑地看着福尔摩斯,满怀期待。

“福尔摩斯先生,我明白,我们要去见你的哥哥,他知道埃米尔在哪里,可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抬起头看着福尔摩斯,发现他早已把脸上的愁容抹得一干二净,作为一名追求完美的演员,福尔摩斯似乎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朝拉-维克托莱小姐笑笑,遗憾地表达了歉意,并且殷勤地吻了她的手。“唉,恐怕不可能了,但我哥哥有个好消息,你很快就会和埃米尔团聚了,我必须向你道歉,”他说,“我答应你会亲自找回埃米尔,但我不得不到别处去。”

“到别处?”她倒吸一口冷气,“可是——”

她身后的法国人向福尔摩斯露出胜利的笑容,他伸出手臂,保护般地搂着女士的腰,又像是在宣示自己对她的所有权。

“等一下,小姐。好消息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说道,“埃米尔平安无事,他就在伦敦。我的哥哥会告诉你细节,他也会把找回埃米尔所需的信息告知维多克先生,请他把埃米尔带回你的身边。”

福尔摩斯转向维多克。“所以,据我理解,你现在的唯一职责就是帮助小姐?”他说。维多克没有回应。

“这么说,你抛弃了我们,福尔摩斯先生?”拉-维克托莱小姐问,想从他的神情中寻找解释。

“不是抛弃,我亲爱的女士。我有急事要办,今天下午必须出门,再次希望你能理解,这是最好的安排。我会与我哥哥保持密切联系,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我打算在不久后返回。如果你有任何不满意之处,”说到这里,他扫了维多克一眼,“请放心,我返回后将为你提供进一步的帮助。”

“但我们可能没有充裕的时间。”她平静地说,愤怒的泪水盈满眼眶。如果不是担心福尔摩斯有危险,我很想坚持留在伦敦。

“你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真心爱你。”福尔摩斯说,语气中不乏讽刺。

维多克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福尔摩斯。“什么急事需要你离开这位小姐?你可是答应了要帮助她的哦。”他问。

福尔摩斯顿了顿。“我恐怕不能告诉你,”他说,“但不要耽延,维多克,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小姐越是早些见到儿子,他就越安全,我建议你认真听从我哥哥的建议。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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