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再次陪同我推着福尔摩斯向我们的房间走去。在到大楼梯那边去的路上,我们经过了图书室,顺着敞开的门看进去,成排的皮革装订的书籍闪闪发光,突然,我们听到图书室里传出一声响动——是一本厚书掉到地上了吗?然后,图书室远端的书架中间传来了两个人的高声交谈。
我辨别出了第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佩灵汉姆夫人,她几乎是在喊叫:“你的冷漠让人……让人无法容忍,无论你对艺术抱有多么大的热情,你都是个瞎子!”
接着响起的是一个低沉而愤怒的男中音,我们虽然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但说话人似乎是伯爵。“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你明白呢?”伯爵夫人刺耳地回应。
梅森关闭了图书室的双扇门,把接下来的声音闷在里面,但现在说话的那个人显然是伯爵,而且他已经喊了起来。
在梅森的催促下,我们快速穿过另一条走廊,终于来到通向我们三楼房间的一长段楼梯的脚下。
“在这里等着,”他说,“我会打铃叫两个人来,把普伦德加斯特伯爵和他的轮椅搬上去。”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女人恐惧的尖声叫嚷,奇怪的是,叫声似乎立刻被打断了,只留余音在大厅里回荡。
“我的上帝!”我叫道。
管家铁钳般的手牢牢掐住我的胳膊。“别动。”他几乎是对着我的脸在吼,然后就沿着大厅循声跑去。
福尔摩斯立即坐直身体。“快,华生。离开这个大厅,推着我跑,像风一样!”
“可是——”
“快点!刚才的尖叫来自图书室,我知道另一条过去的路!”我毫不犹豫地抓住轮椅,推着福尔摩斯跑进另一条走廊,在福尔摩斯的指引下,我们先向右转,再向左转,最后再左转,我们面前出现一道门,它通向一个昏暗的接待室,里面摆满了书柜和几张桌子,穿过这个小房间,再推开一道门,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图书室。
我推着福尔摩斯进入接待室,差点被掉在地上的一叠纸绊倒。“去那边!”福尔摩斯小声说,“到那扇门旁边去!”
接待室的另一端有一道半掩的门,透过门缝,我们可以看到图书室里面的情况:仆人们正在明亮的煤气灯下慌乱地忙碌,有几个人围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然后人群分开,我看到了拖曳在地板上的浅玫瑰色长裙,一只苍白的手搁在裙子旁边,是佩灵汉姆夫人!
“我们来晚了!我真是个傻瓜!”福尔摩斯嘶叫道,“快去救她,华生!”
我早已从他身边一跃而过,冲进图书室。“我是医生,让我帮忙!”我叫道,“退后!”
围在佩灵汉姆夫人四周的仆人们给我让出了空间。我跪在她身侧,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摸了摸她的手腕,发现脉搏也消失了,我凑近了更仔细地检查,但斯特罗瑟冲了过来,把我推到一边,把女儿抱到怀里,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安娜贝尔!”他痛苦地呻吟着,“我的孩子!哦,我的上帝!”
“先生,让我给她检查!”我叫道,但悲伤已经击败了这个男人的理智,他不肯松手。后来他开始抽泣,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设法让他放开了无生气的佩灵汉姆夫人,然后慢慢把她放到地板上。
接着我看到了她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已被恐惧扭曲得面目全非,眼球凸出,嘴唇痛苦地歪扭着,舌头伸出,她的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银制的拆信刀,伤口周围有些细小的血点,染脏了她的玫瑰色胸衣。
尽管知道她已经死了,我还是完成了标准的检查流程。我再次抓住她的手腕,确认没有脉搏,然后拿出我的手帕,用颤抖的手将它展开,轻轻盖在她的脸上,遮挡住那可怕的表情。我抬起头,发现许多吓坏了的面孔环绕在我的头顶。
“我很抱歉,”我说,“我无能为力。”
福尔摩斯摇着轮椅来到他们身后,仔细地扫视整个房间。
斯特罗瑟抽泣着再次伏到女儿的尸体上。
“退后,离尸体远一点。”博登的男高音穿透了大家的喃喃低语,人们循声望去,只见治安官、伯爵和梅森站在门口,显然是梅森把他们两人叫来的,他正保护般地搀着伯爵的胳膊。
“这明显是一宗谋杀案,”博登说,摆出发号施令的姿态,“所有人都退后,不许碰任何东西。”
“确实应该。”福尔摩斯插嘴道,似乎有点出戏。博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伯爵迟疑地上前一步,“安娜贝尔?”他小声说,“安娜贝尔?”
仆人们退到一边,让他看清被害者的尸体。我跪在尸身的一侧,斯特罗瑟在另一侧。
伯爵现在看到了死去的妻子的全貌,他哀叫一声,膝盖软下来。梅森和另外一名仆人在他倒下之前扶住了他。
“医生!”梅森说,轻轻把他的主人放到地上。
既然我已无力帮助夫人,我立刻冲到伯爵身边,他躺在厚重的地毯上,失去了意识,眼皮不停颤动,心跳加速。震惊?悲伤?无论昏迷的原因是什么,这个人都处于痛苦的深渊之中。
“白兰地!”我叫道,松开他的衣领,有人立即拿来了我要的东西。
“现在都离开房间!”博登下令,他又转向斯特罗瑟:“丹尼尔,请你……”
再次把女儿抱进怀里的斯特罗瑟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悲鸣,轻轻把她平放到地毯上。
“请节哀,先生,我很遗憾,”博登说,“但这里是犯罪现场,所有人都必须退后,马上。”
一名仆人把神情恍惚的斯特罗瑟扶了出去,另一名仆人推着福尔摩斯进了走廊。博登走近尸体,掀开我的手帕,那张可怕的脸再次露出来。“可怜,”他说,“非常可怜。”
他扫视房间,只有管家、伯爵和我留了下来。伯爵已经坐了起来,恐惧地盯着他妻子扭曲的面孔,他开始干呕,我连忙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
“医生,帮助佩灵汉姆爵爷离开这个房间。”博登说。
“博登先生,”我开口道,“这位女士可能不是死于——”
然而博登专横地打断了我:“除非您是经验丰富的警察,医生,请让我来调查,照我说的做,现在。”
我们都来到附近的走廊里,仆人把伯爵安置在一把椅子上,我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继续照看他,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不过正在粗重地喘息和呻吟。与之相反,坐在对面的斯特罗瑟则在默默垂泪。
福尔摩斯退到人群后方,仔细观察。
我给伯爵服用了强力镇静剂,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安娜贝尔,安娜贝尔。”瞬间显出老态的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妻子的名字。
一名浅黄色头发、身材瘦削的年轻男仆奔向图书室,梅森发现了他,大声喊起来:“理查德!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先生,”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博登先生召唤我。”我感到福尔摩斯在我身边轻轻一动。
梅森犹豫了短短的一秒钟,点点头同意了。“去吧,迪基。”他说。金发男仆走进图书室,关上了门。
迪基!
我给伯爵服下的镇静剂逐渐起效,伯爵开始打瞌睡。“需要有人把他抬走。”我说。
趁梅森指挥两名男仆抬起伯爵,我转向福尔摩斯,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但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充满了懊悔和无奈。
“冷静。”我低声说。
图书室的门突然打开,博登出现了,其次是金发碧眼的男仆。“伯爵在哪里?我已经解决了案子。”
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伯爵服了镇静剂,”我说,“他被人送回自己房间了,恐怕要到早上才能醒过来。”
博登跺了一下脚。“梅森,把那个男仆,波默罗伊,给我带来,马上带他过来,别让他跑了,他可能会尝试逃跑!”
我身旁的福尔摩斯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怎奈无法采取行动。梅森向几名仆役打了个手势,我走过去察看斯特罗瑟,只见他老泪纵横,身体在悲痛中颤抖,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福尔摩斯突然摇着轮椅来到这个可怜人面前。
“我……我会没事的,”斯特罗瑟说。“我……我……”
“先生,你需要镇静剂吗?”我问。
“也许他只是需要倾诉。”福尔摩斯温和地说。
斯特罗瑟愣了一下,然后擦干眼泪。“都不需要,但是谢谢你。我需要……我需要……安娜贝尔会希望我怎么做?”
正在这时,两名身材魁梧的仆人走过来,拖着惊恐的波默罗伊,带到博登面前。
“这就是凶手,”博登宣布,“至少今晚斯特罗瑟先生可以知道谁杀了他的女儿。波默罗伊,我在此正式指控你犯下谋杀罪。”
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怀疑的一瞥。
“先生!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吓坏了的男仆叫道。博登上前一步,狠狠地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博登先生!”福尔摩斯用普伦德加斯特的假嗓叫道,“您一定要这么粗野吗?”
“我有证据,有人看到这个男人端着一只银托盘进了图书室,托盘上有一封信和杀人凶器——拆信刀,仅仅一分钟后谋杀就发生了。夫人当时独自在图书室,我们在尸体附近发现了托盘。”博登又打了波默罗伊一耳光,十分用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男仆吓呆了:“不……不是真的,先生!我根本没进图书室!”
“有人看到你了,”博登说。那个名叫迪基的金发仆役走上前,微笑着点点头。“你有作案机会和工具,而且我很快就会知道你的动机。”
他转身面向我们其他人:“大家都散了吧,是时候让本地的警员处理这个案子了。我们会叫他们来,还有验尸官。斯特罗瑟先生,我们会为您的爱女伸张正义,我保证。梅森,请确保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