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伦敦的火车上,乘客不多不少,几乎刚好满员,在明亮的晨光中,车头冒着蒸汽载着我们向南驶去,我在一等车厢的窗边寻到一个位置坐下,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广袤无垠的冰雪世界仿佛从另一个层面增添了车厢内的寒冷,我心如乱麻。
客户和她的儿子的困境折磨着我的神经,贝克街221B发生的事情必定引发了伤害,然而受害人的身份、伤害的程度有待发现,正如我平时处理案件时所做的那样,这一次我也随身携带着医疗包。
我需要集中每一分力量和专注来完成后面的任务,我再次逼迫自己休息,终于被睡意征服,直到火车进了尤斯顿车站方才醒来。
我睡觉的时候,我的朋友还在不知疲倦地活跃着,他在办案时一向以精力无穷著称,仿佛不需要休息。下面我会暂停正常的叙述,讲讲福尔摩斯在送我上火车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做了什么,事情的经过全部是福尔摩斯后来告诉我的。
“送你到车站后,华生,我取回了我的手提箱,迅速化装成一个苏格兰工人,红头发、胡子拉碴。如果传言是真的,孤儿们真的被招进位于孤儿院附近的伯爵的工厂干活的话,我需要证据。如果寄给迈克罗夫特的照片上的那些死去的孩子曾经是童工,那么我必须刻不容缓地行动。
“围绕着这位奇怪的、位高权重的伯爵发生的各种事件,背后隐藏的秘密绝对不止一个。我一直觉得埃米尔的失踪、其他孩子的失踪、被盗的雕像和最近的两起谋杀是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的。秘密就藏在克莱顿庄园,然而最有可能提供信息的两个人——佩灵汉姆夫人和‘中间人’波默罗伊——已经死了。除非能在伯爵接收雕像的时候将他逮个正着,否则他依然会逍遥法外,而且遥不可及。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和资料,如果我们对伯爵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到工厂去的访客将是最不受欢迎的,然而,作为谦卑而饥渴地热爱工作和喜欢解决难题的‘比尔·麦克弗森(1)’,我还是提出了参观工厂的申请,就这样,我托着帽子,恭敬谦逊地来到了工头的接待室,等候与他见面。
“坐在尘土飞扬的等候区的木凳上,我可以透过开放式的门廊窥见领班的办公室,那儿的第二道门后面是一个大车间,我看到了各种庞大复杂的机器的一角。
“成排的机械手臂旋转、分割、缠绕和编织着五彩的丝线,制作奢侈的布匹——操作机器的男人和女人汗流浃背——不久即将销售到世界各地。
“可是这里的工人需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呢?我惊惧地看到,这些机器的奴隶不停地重复着踩踏、推拉、旋转和穿插等动作,实际上,他们是在服侍这些仿佛来自地狱的可怕设备,即便让那些获得过冠军的运动员以他们的速度工作,也会变得疲劳不堪。这项工作所需要的高强度的重复是与人类大脑的运转机理相悖的。
“我宁愿在本顿维尔监狱踩踏车,华生,也不希望来这个工厂受罪。巨大的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震撼着我所置身的等候区,连我脚下的地板都在跟着颤抖。
“如果工人里面真的有孩子,那么在我的位置显然无法看到,他们很可能被藏起来了。过去的童工通常每天都会工作到筋疲力尽,他们住在寒冷的阁楼里,得不到受教育的机会——待遇比奴隶好不了多少。然而现在雇佣童工已经成了违法行为,学龄儿童只能‘兼职’打零工,其余时间必须在校学习。然而,在这个偏远的乡村,在伯爵这把大伞的保护下,任何事情皆有可能发生。
“我需要找到那些非法童工——如果有的话,并向他们了解情况。于是,我离开了人家指给我坐的木凳,径自来到主楼层,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转悠了好几分钟——因为这儿的男女工人都在全神贯注地侍候那些饥饿的机器怪兽。
“他们有的戴着帽子,有些人的头发用带子扎着,穿着紧身的衣服,或者把袖口系起来,这是为了防止头发或者衣服卷进机器里面,或者——求上帝怜悯他们——为了避免拖后生产的速度。尽管外面天寒地冻,那些轰隆隆的机器所制造的热量却足以使车间里变得潮湿闷热。
“走下中央过道,我看到这些奴隶面孔铁青。一位年轻女子,不超过二十岁,正在成排的纱线之间跑前跑后,捻开缠绕在线筒上的线头,她必须以极快的速度处理一个个的线筒,一旦步伐不稳,很有可能被机器缠住。我正看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短暂地惊呼之后,她迅速站稳身体,马上跑到生产线的另一头继续工作。
“她附近有一位老人,手腕上戴着皮袖套,一遍又一遍地把线穿进呼呼旋转的织布机里面,他表情痛苦,他的双手显然是苦痛的来源。
“车间里主要是机器沉闷的轰鸣声,偶尔传来工头或工人的叫喊,仿佛穿插着短笛呼啸的鼓声大合奏——其中的吵闹喧哗足以让任何人的耳朵失灵。
“这是一个机器组成的、蒸汽驱动的、充满着永远做不完的苦工的地狱。
“如你所知,华生,我并不反对技术进步,无论就理论还是实践方面而言。以电话为例,不久的将来,我很可能会在贝克街的住所安装一部电话。
“并且平心而论,不是每个工人都看上去痛苦愁烦,有的人就带着一种超然的轻松处理自己的工作,显然在身体和精神上都适应了他们的任务。而且,走在他们中间的时候,我稍微走神了一小会儿。
“我此前当然读过关于提花织机的介绍,但是在这里你可以近距离目睹这一辉煌发明的复杂运作过程。他们在大约三英寸宽、十英寸长的纸板卡上打洞,然后用线缝成长列,一块接一块地塞进机器,每块纸板上都有特定的编码,用来指挥机器将特定颜色的线定位为经纱或纬纱,从而织出非常复杂的图案。在打孔卡片和机器的合力作用下,一块华美的蓝红相间的花色呢料就这样在我面前诞生了。
“我简单地思索了一番,如果一个人可以使用这种技术来编织图案,还有什么行为或过程可以利用打孔的卡片来提高效率呢?能否将复杂的操作编写成代码,按照代码在卡片上打孔,然后让卡片指挥机器来重复这些操作呢?这样或许能够解决机械在重复进行多次精密运算时面临的难题和挑战?
“当然,就我的本行而言,最复杂的情况莫过于各种微小的细节及其意义缠绕在一起,需要将它们一一解开。可是,推理和归纳的过程难道不能由蒸汽推动的无机材料来实现复制吗?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的机器最终可以模拟人类的思维和行动。
“被这些思想深深吸引,我差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一个孩子的哭声把我引到车间的角落里,那儿有四个男孩是和别的工人隔开干活的,他们站在成排的巨大线轴前,忙碌地给生丝加捻——把线筒之间的长线拧成可以用来纺织的形状。其中一个男孩站在后面,正在哭泣,一根手指上涌出了鲜血。
“一个魁梧的男人从附近走过来,抓住男孩受伤的手,猛地拽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下,然后便凑近男孩冷笑起来。‘你想让大家都注意你,趁机偷个懒,对吗?’他恶狠狠地说。‘那你就试试看!’
“男人号叫一声,从衣袋里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令我恶心的是,他用那块手绢把孩子的手指捆得紧紧的,男孩疼得再次哭了出来。他把孩子朝成排的线轴上甩过去,孩子摔倒在地板上。‘回去工作,你这寄生虫。今晚没你的饭了。’
“我暗自发誓,一旦拿下了博登和伯爵,我要立刻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伦敦。
“‘你!’一声高亢的尖叫压过了机器的轰鸣,‘你,麦克弗森!’
“我顺着长过道两旁的木头和金属野兽组成的森林看过去,发现让我在办公室等候的工头正在指着我。我歉意地耸耸肩,假装做出迷路的样子。
“但工头愤怒地打了个手势,两名大块头的工人自他身后向我冲来。看来现在不是谈判的时候,所以我转身就跑。
“大车间的尽头有两扇门,第一扇上了锁,眼见追兵靠近,我迅速打开第二扇门,它通向一小段狭窄的楼梯。
“我踩着陡峭的木台阶向下跑,木板在我脚下吱嘎作响,我来到一扇门前,它从我这边锁上了,我拉开门闩,冲了进去,心中清楚我很可能钻进死胡同,但眼前的事实好像比较乐观。
“门里面似乎是个储藏室,阴冷潮湿,堆放着巨大的麻袋包,包里捆着生丝。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用一把椅子卡住门闩,环顾四周寻找逃生方式。远端的一块肮脏的玻璃窗格在隐约闪光,我穿过大麻袋包之间的狭窄过道跑了过去,周身尘土飞扬,我赶紧迅速通过。
“追兵到了门口,我能听到他们的动作和呐喊,门闩被椅子撞得叮当作响。
“窗户是密封的,我四处寻找可以破窗的东西,结果惊讶地发现一个小男孩藏在阴影之中,坐在一堆破旧的毯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他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
“‘你好,’他说,‘请你救救我。’
“门依旧在响。
“男孩举起一条细瘦的胳膊,它被铐在墙上的一只铁环上。我很快发现,他旁边还有几个环,地上有个破毯子和稻草铺的窝,毯子底下有一只破袜子做的动物玩具,肮脏不堪。
“孩子们在这里被当成奴隶使唤,华生,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这一切简直不可想象。
“门又震动了一下,我听到那些声音变小了。
“孩子抬头望着我。‘我可以帮助你。’他勇敢地说。一绺脏乎乎的棕色头发把他的眼睛挡住了一部分。
“无论他能否帮助我,我都不会丢下他不管。我走近他,从我的工具包里拿出撬锁工具。
“‘你是在受罚吗?’我问。
“‘我们就在这里睡觉。但今天我是在这里受罚的。’
“‘为什么?’他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钟,我就让他自由了。
“‘能把那个送我吗?’他着迷地看着我的撬锁工具。
“门口传来更多的声音,他们把钥匙拿来试着开门。白痴。
“‘也许吧,等等再说。这里有别的出口吗?’
“他竟然咧嘴笑起来,我吃了一惊。‘也许吧。’
“门板发出开裂的声音,他们正在拿东西撞门。
“‘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男孩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我手中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那种小铁条。’
“‘好吧。’我把其中一根给了他。
“‘还有……别的。’
“又传来一声裂响。我竟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孩摆弄了。
“‘什么?’
“‘你走的时候带上我。’
“这正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点点头,故意做出‘你赢了’的表情。男孩很快便领我来到房间的一个角落,推开搁在潮湿的石头地面上的一只大箱子,扯起一块肮脏的帆布,露出墙上的一个洞,洞壁很粗糙,我跟在男孩后面挤了进去,勉强钻过狭窄的通道,来到室外的一条小巷中。
小巷两头被高大的门和铁丝网堵住了,男孩指了指一架通往屋顶的生锈的梯子,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我也跟着爬上去。
“他显然很熟悉这条路线。斜坡屋顶上的很多地方都结着冰,但我们还是设法冒雪穿过了这片屋顶,来到下一片屋顶前方,两片屋顶之间隔着一条四英尺宽的空隙,我们面前是一排新建的厂房。
“男孩转过身来,对着我微笑。‘赌赌看,先生?’
“我点点头。他像野兔般敏捷地跳了过去,然后回头看着我。‘你确定吗?’他咧嘴一笑,想看看我的胆量。
“让他大为吃惊的是,我轻而易举地一跃而过,而且还多跳出一段距离。‘对一个老头儿来说,还不坏。’他说。
“‘老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说。
“我们顺着屋顶的暗门进入另一个更大的储藏室,看上去是发货间。成箱的成品面料高高地摞在一起,这里的隔音效果更好,温度也相对宜人。
“我们停下来喘了口气,在通风口旁暖手——来自楼下的稍暖一些的空气顺着通风道从这里流出来。
“男孩示意我跟着他,我们来到一堆箱子后面的一处狭窄空间,这儿铺着稻草和毛毯,藏有一点少得可怜的食品,还有几本书和杂志,几段蜡烛头。
“然而这里并不是一个渴望读书和自由思考的孩子的秘密度假胜地,反而更像野生动物临时避难的洞穴。
“我们坐在那里,可以听到远处的追兵发出的叫喊。
“‘他们不会在这里找到我们的。’男孩说。他叹了口气,从一块布底下拖出一片脏面包,面包的一面已经长了绿霉,他小心地把长霉的部分掰掉,从剩下的部分上掰下一小块,贪婪地咀嚼起来。
“见我看着他,他挑出一块相对干净的面包递给我,虽然面包不是那么招人喜欢,但他慷慨的风度令人感动。
“我接过来,笑了。‘谢谢你。’我假装咬了一口,这一切并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眼睛,他斜了我一眼,我只好真的咬了一口。
“‘弗莱迪,’他说,‘这是我名字。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孤儿?’我问。
“他苦涩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妈妈会来看我,带着茶和蛋糕。’
“她就是这样‘保护’你免受折磨的,我暗想。‘你是从柳林孤儿院来的吗?’我问。
“‘你又是谁?’
“我叹了口气,思索着我的下一步行动。这时我注意到一条毯子下面有本去年的《比顿圣诞年刊》,杂志已经变得肮脏破旧,我之所以立刻认出了它,是因为那上面刊登了你的第一篇——原谅我,华生,是我们的第一篇——耸人听闻的冒险故事。‘看来你喜欢读书?’我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把杂志塞进毯子里面,不让我看到。‘我读得很少。’他谨慎地说。
“‘孤儿院教你识字的?’
“‘我妈。去孤儿院之前。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弗莱迪,你也许读到过我的故事,我的名字是福尔摩斯,’我说,‘我是来调查几个孩子在这个工厂里失踪的事的,你会不会碰巧也知道这事呢?’
“费莱迪愣了一下,瞥了眼藏匿杂志的地方,他看上去既想要相信我的话,又无法相信。‘你才不是福尔摩斯,你看起来不像他。’
“当然,他说得对!我还是那个‘想找一份日间工作的比尔·麦克弗森’。我脱下帽子,摘下蜷曲的红色假发,露出我自己的黑头发,然后撕掉长长的络腮胡和小胡子,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他顿时张大了嘴巴。
“‘真的!’他说,‘你真的是他!’
“所以我想,你写的故事还是有点用处的,华生。‘那些失踪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我问,‘快告诉我,弗莱迪,该走了。’
“一旦放下防备,弗莱迪就打开了话匣子。三个孩子失踪了,最后失踪的那个是他的好朋友。这些孩子都来自孤儿院,年龄在十到十二岁之间。
“绑架本身并没有被人看到,第一个孩子的绑架过程除外,但目击者没怎么看清楚。不过,弗莱迪当时注意到,有个‘块头很大的男人’站在通往工厂主楼层的门口,这个人在孩子们失踪期间出现过两次。他曾用手指点彼得,彼得是个瘦小的金发男孩,也是第一个失踪的,男人把彼得拖出了工厂,当孩子害怕地叫起来的时候,他向孩子许诺‘如果安静下来,就能得到一块糖’。这是别人最后一次看到彼得。
“就在那时,我做了一件令我后悔的事,华生。我拿出我随身带着的其中一张照片,给弗莱迪看,他脸色苍白地扭过头去,诅咒了一声,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认识他吗?’我问。
“‘这是彼得,’他说,声音很小,‘很好的小孩。你还有别的照片吗?’
“我连那一张都不该给他看的,上帝原谅我,华生,我否认还有其他照片。他突然转身面对我。
“‘我会杀了干出这种事的人。’他说。
“‘不,弗莱迪,法律会胜利的,我会亲自送坏人受罚,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现在,我需要你来帮助我。’我进一步问他‘大块头男人’什么样,但他也无法详细描述。
“‘难道没有人问起这些失踪了的孩子吗?’我问。
“‘我问过一次,我问他们我的另一位朋友保利去哪儿了,所以你才会看到我被锁在那里。他们告诉我,要是还敢问,你就是下一个。’
“‘弗莱迪,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我说,‘你能把我们带到外面吗?’
“他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他此前为什么不逃走。
“‘但我没有地方可去,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仿佛猜透了我的想法。
“‘我来想办法。’我说。
“于是,弗莱迪和我离开工厂,来到镇上。这时的温度甚至变得更低了,我注意到男孩的破旧衣服保暖效果有限,就到一家小店里给他买了厚大衣、围巾、帽子、手套和袜子。
“但我们不能在镇上随意走动,博登的人现在肯定知道了我在克莱顿庄园冒充男爵,又跑到监狱去的事情,而且他们很快就会听说有个访客从工厂逃跑了,最后将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
“我需要在他们收网之前采取行动,进入停尸房,检查佩灵汉姆夫人的尸体。可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就在那时,我想起了斐洛医生的名片。我们来到小镇郊外的医生住所,那是一座小而舒适的平房,兼具住宅和诊所的功用。
“我按响了门铃,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孔武有力的金发女子开了门,她的头发扎在脑后,穿着简朴实用的短裙,系着战地护士使用的那种围裙,上面血迹斑斑。她带着询问的眼神站在那里。‘有什么急事吗?’她问,语气礼貌而且丝毫不轻浮。‘医生的工作时间结束了,他正在休息。’
“弗莱迪泪流满面,女子立刻软化了,她是安妮·斐洛,好医生的妻子。她蹲下来看着男孩。‘怎么回事,小伙子?’她和蔼地问。孩子伸出一只手,假装那里受了伤。她拉着孩子的手仔细检查起来,弗莱迪冲我眨眨眼睛。这个小鬼头!
“斐洛医生出现在他的妻子旁边。‘安妮,’他喊道,‘这是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的朋友,我经常和你说起他的。’
“我们很快便走进宽敞的厨房,来到火边取暖,这儿还有汤、茶和白兰地。弗莱迪吃起东西来像只饥饿的小狗,发出啧啧的声音,直到我温和地盯了他一眼才收敛。然而我们的舒适是暂时的。
“我问斐洛医生,对于佩灵汉姆夫人的死他有什么发现,他这样回答:
“‘克莱顿庄园的人没有召唤我,’他说,‘于是我找借口去了停尸房,打听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是否有人死亡,他们说没有收到任何尸体,但听说一个老农前一天晚上冻死了,我很吃惊,但也问不出来别的。接下来我去了墓地,令我恐惧的是,我发现几个小时前那里刚埋葬了一个人。’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信,但我看到有块地方的积雪不见了,露出新翻的泥土。这件事无论验尸官或殡葬人都不知情,必有蹊跷之处。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他们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埋葬了佩灵汉姆夫人!’
“得知这个消息,我意识到时间紧迫,我不能休息,就告诉医生和他的妻子,我要尽快赶到墓园,把佩灵汉姆夫人的尸体挖出来,弄清谋杀的真相,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没有被火化。
“斐洛医生深知我的用意。‘我应该和你一起去,’他提议,‘土冻硬之后就不好挖了。’
“他的妻子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不能做这种事,赫克托,你要为家庭着想,如果福尔摩斯先生被抓了,他可能会上绞架的。’
“‘可是,伯爵夫人怎么办!正义必须伸张。’他喊道。
“‘不,’我插嘴说,‘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和我同去,但是,如果明早我没有返回,请拍电报通知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这是他的地址。’”
讲到这里,见我有意打断他,福尔摩斯回应道:“我很抱歉,华生,我不能等你,我不得不马上去做,趁着夜幕的掩护。是的,这是实情:假如你和我一起去的话,结果可能有所不同。但请让我说完——”
我照做了,福尔摩斯继续往下讲。
“斐洛医生提供了我需要的铲子和镐头,以及防水雨衣和靴子。弗莱迪在炉火前打起瞌睡,斐洛夫人给他盖了条毯子,然后走过来。‘我很抱歉,’她说,‘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你怀孕了,我猜。’
“‘我的上帝!’她感叹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有告诉赫克托呢!’
“‘桌子上有大黄,那边有镁片,你们的窗台上有不当季的橘子,你正面临晨吐的困扰。’我说。
“‘噢……好吧,让你一说,现在变得很明显了!’她说。像往常一样,华生,当我吐露我的推理方法时,人们都会觉得很简单。
“‘我会为你保密的,斐洛夫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他与我同去,这是我一个人的工作。但是,如果我能在天黑之前稍事休息,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有休息的地方吗?’
“安妮·斐洛临时在书房的沙发上为我铺床,我站在窗前向外看,风力变强,雪花胡乱飞舞,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我知道这给墓地的挖掘工作带来了新的挑战,有些担心挖不透冻得僵硬的泥土,但愿我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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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福尔摩斯在此处的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