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东出了家门,走着走着就到了鹁鸽胡同。
这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睡觉都早,现在已经快九点,很多人家早就熄了灯。
钟文东在院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被来检查门锁好没有的童大爷撞了个正着。
“东子,你咋站这儿不进去呢?”
钟文东勉强笑笑:“没事儿童爷,我就是好久没回来看我爸妈,结果到这儿才想起这都几点了,不进去了,您快回去睡吧。”
蹩脚的借口,童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还不明白:
“行,这天也不早了,你赶紧得也快回去吧。”
钟文东点头,但是看着马上要被关上的门,还是没忍住出了声儿:“童爷,您...帮我看眼我爸妈睡了没。”
老爷子又重新打开,笑着让出一条道:“你是年轻人,还想让我这个老头给你跑腿?”
“不是童爷,我...”
“行了,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做事还磨磨唧唧,回自己家也不知道在怕个啥。”说着,老爷子转身就往屋里走,“我才不帮你趴门缝,自个儿去,走的时候想办法把门给锁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回自己家”给触动了,钟文东抬脚往后院走。
后院正房,钟父钟母住的那间还有灯光透出,钟文东站定犹豫半晌轻声喊了句“妈”。
“诶!谁...老大?”
“谁啊?”钟父也转头问。
“听着声儿是老大。”钟母下炕穿鞋,“这孩子咋这时候跑来了,我去看看。”
这三句对话,钟文东听了个大概。
听着妈妈往外来的声音,钟文东下意识就要转头走。
钟母快步出来,就看见大儿子要走的身影,叫住人:“老大,来了走什么呀?”
“妈...”
“行了,进屋说,别站这儿。”说着还看了眼李家的方向。
母子俩走进两口子的屋子,钟父也已经披着衣服起来,看见大儿子就道:
“还得是你妈,一听就知道是你的声音,我可不行,我不见着人可认不出来,不过你咋三更半夜跑来了?是不是家里出啥事儿了?”
听这话,钟文东的眼睛有点发酸,微微侧身缓了缓才开口:“没事儿爸,我就是挺久没回来看您和妈了,这不晚上吃多了顺带着来消消食,就走......”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钟文东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钟母那双眼睛仿佛是看穿了一切,钟文东话落好久才悠悠叹了口气道:“说吧,是出了什么事儿。”
“妈,我就是...就是想,跟您道个歉,我之前太不懂事儿了。”
从筒子楼到钟家这段距离,足够他想很多。
爸妈对自己的态度,弟妹对自己的态度,再加上个对比,爸妈、弟妹对于成海,对贺实的态度。
细想之下,差别竟如此大。
归根究底,错的是自己。
钟文东何尝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在逃避,或者说是笃定这只是一时的。
但是当枕边人把他想掩盖的撕开,一切都变得血淋淋,他也不得不清醒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当他一怒之下出了家门,发现自己最想见的是自己亲手推开的妈妈。
“妈,我不该跟您说那样的话,我太要面子,我当时就是...妈,我...”
钟母没说话,眼神飘向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手被钟父轻拍了两下才回了神。
借着房间里的昏暗,钟母将视线转向依旧站着的大儿子,道:“坐吧,有什么话坐下说。”
钟文东依言坐下。
钟母也坐在了钟父身边,道:
“东子,你虽然没说过,但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心。”
“妈...”
“你先听我说。”
“你觉得我对你哪个弟弟妹妹都比你好,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做了什么,你弟妹们又做了什么。
小南咱们先不说了。
文婷,人还没我腿高的时候就知道我腰疼,帮着扫地,帮着照顾下面的弟妹,那个时候你见天就想着出去玩。
小敏,离家这么多年,寄回来的信,比你搬出去后回来看我和你爸的次数都多。
还有你小妹,别看她三天两头往回跑,但哪一次是空手来?你媳妇生孩子坐月子,红糖也是你小妹拎回来的。
你弟,成绩是没你好,但他知道陪老爷子打太极,下棋,知道给侄子侄女买零嘴。
再说你,你进厂的时候,不仅是你爷爷托了关系,我和你爸为了给你弄个名额,全身上下就剩五块钱。
你小弟想吃块儿糖我都没舍得给他买,又哭又闹还被你爸揍了一顿。
邻居问起来,我们只能说是你弟不懂事,总不能告诉别人,家里为了给你找工作没钱了,连颗糖都不舍得给孩子买。
你结婚,你爸给你那块手表是你奶奶的遗物,你爸珍惜得不得了,最后还是给了你。
结果你倒好,转手就被你大舅哥要了去。
你爸知道后,整宿都没睡好,还拦着不让我要回来,只说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他管不着。
但是我们给你弟妹的东西,你看他们有谁送过人?
还有奶粉,那是你爷爷找童老爷子弄回来的,你也给别人。
我们不是说小气,只是孩子,你在糟蹋别人的心意啊!”
或许是情绪激动,钟母有些喘,钟父边给她顺气边接过话头:
“文东啊,我们是你爹妈,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真的不管你,只要你有事儿,我和你妈什么都能做。
可是,我们也有心,也知道好赖,也会难受。
尤其是你说你妈那晚,几十年不掉一滴泪的人哭了半宿啊!
文东,我和你妈都不年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我们不在了,你看看谁还能说不怪你就不怪你?”
前面字字诛心,都不及钟父最后一句让人心颤:
“孩子啊,以后你这半夜心里不舒坦了,还能去哪儿,喊谁一声‘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