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可以隐瞒很多事儿的,尤其是当事人一个个离去,似乎一切就可以当做真的没发生一样。
贺大壮多年来就是这样心态,以至于最后反而没有了当初的“精明”。
如今谢清韵的一句话,把他扯回了现实。
让他想起,他曾经只是谢家雇的一个送菜工,还是个已经娶妻的下人。
那时候谢家是真气派啊,那么大的一个三进宅子,修得特别漂亮。
他机缘巧合跟着大师傅进过内院一次,晚上回家和妻子感慨,要是这辈子能住上那样的宅子就死而无憾了。
新娶的妻子笑说他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有那闲工夫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多赚点儿钱。
他不服:“我怎么就是癞蛤蟆了?万一就是有那么一天呢?”
“你快算了吧,也不看看那谢家是个什么身份?那当家主母听说可是王府出身的,就算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那咱们也只配送送菜了。”
他没反驳,但还是不服,就是想着,万一有那么一天呢?
就这样做着梦,几年过去了,他们夫妻二人搬离了京城。
后来,妻子在生女儿的时候大出血没挺过来,他成了有两个孩子的鳏夫。
又恰逢变故,一位故人不知怎的找上了自己,还给自己牵了条线。
于是就真的来到了他期盼的“这么一天”。
谢家给了他钱和工作,甚至还给了个新妻子。
记忆中上了年纪的夫人要他发誓护着她,对她好。
他发了誓,谢清韵被冠上了贺姓,没人知道她的过往,也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不是她生的。
甚至就连牵线的那个人他都再也没见过,只听说喝多掉河里淹死了。
两人的相处刚开始是好的,他小心翼翼待她好,她也努力学着照顾家,他们还有了两个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应该是小五出生的那年。
那年,她知道了一些事儿,气急攻心,真正的小五没了。
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啊!
他怕她伤心,抱回了现在的小五,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小五。
然后夫妻二人渐行渐远,到最后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几句话都做不到。
他想,一直这样也行,总归他们是夫妻,她离不得他。
可是事与愿违,他似乎又成了当初那个憧憬大宅子的送菜工......
谢清韵本来还在等着贺大壮的反应,结果等着等着,这人也不知道回忆了些什么,眼角都有些泛红。
不过无非也就是过去那些事儿了。
对贺大壮来说或许是美梦,但对谢清韵来说就是一辈子不愿提及的伤疤。
没有人愿意自揭伤疤给人提供茶余饭后的闲资,自然也不会愿意面对造成伤疤的人,甭管是不是那人的本意。
谢清韵不想再等,轻咳一声打断贺大壮的回忆,等到对方看过来,道:
“贺伍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不管你是告诉他真相也好,用其他方法安抚也好,总之不要再让他来找我,尤其是带着他那些小心思来找我。”
“清韵,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接受不了小五?明明老大和老二......”
“因为贺一和贺尔是我同意的,贺伍不是。”谢清韵丝毫不动容,“我不需要代替品,贺伍是你执意带回来的,我不想去探究他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不会对代替品负责,这是我说的,也是你答应的。”
贺大壮着急辩白:“那孩子是我弟弟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我不在意。”当年或许会在意,但是现在是真的毫无波澜。
石子砸进一口枯井,只会在触底的时候传来“砰”的一声响,其余是再也没有了,因为井水已经枯竭了。
贺大壮无言以对,只喃喃发问:“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搬出去,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贺家人气是足,但不是家;鼎篌街的宅子空落落的,但那才是家。
还有柳家夫妻,比起贺大壮,那才是家人。
想起他们,谢清韵脸上的笑都真心不少:
“因为累了很多年了,不想再累了。而且,我说的不在意,是不在意贺伍的身世,不在意你,不代表我不在意我自己。”
然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谢清韵随意了几分,竟真有种要和贺大壮话家常的感觉。
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现在看见贺一和贺尔愧疚吗?”
贺大壮没说话,似乎依旧沉浸在过去不愿醒。
谢清韵自顾自说着:
“贺一和贺尔小时候都很乖,兄妹二人开口的第一个字是‘妈’,那个时候我认得心安理得,因为我要养他们,所以心安理得。”
“后来有了贺姗,我舍不得孩子吃苦,把藏着的东西拿出来换了东西给三个孩子用,你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动的心思吧。”
“你知道我手上还留的东西,哄着那三个孩子找我讨要。后来次数多了,我也明白你这个人了,我知道不是孩子的本意,但再也喜欢不起来,哪怕是我亲生的孩子。”
“孩子怎么教就能长成什么样,这一点你向我证明了。”
“几个孩子里面你最不喜欢贺实,不只是因为他长得不像你,更是因为他没有听你的话,没有站在你这一边。”
“但你知道真正的寒心是什么时候吗?”
听到这话的贺大壮总算是看向了谢清韵,嘴唇有些发颤,只有低低三个字:
“我没有”。
“第三胎怀象不好,我不愿意生,但你坚持说是最后一个,临到头来你问我那些东西都放在哪儿了。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前一个妻子的难产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毕竟她要是还在,你走不了现在的路。”
“我没有!”
“我不想去探究有没有,也没有兴趣,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贺大壮直直看向谢清韵:
“那你呢?你不愧疚吗?”
“不会。”谢清韵没有犹豫,“毕竟你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造成这结果的,从来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