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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多米诺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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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把年轻女人带回家,其实李晓伟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尽管他知道阿奶肯定会不断地追问,但是自己实在是不放心阿奶一个人在家,这段日子正是哮喘的多发期,孝顺的李晓伟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必须按时回家,而白天,家中则有钟点工阿姨负责看护阿奶。

果然,在开门的那一刻,李晓伟就看到了阿奶的脸上迅速转变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直至最后的心领神会。阿奶仿佛又一次变成了一个好事的年轻妇人,时不时地还冲着李晓伟心领神会般地眨了眨眼睛,语调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最后还干脆拉着章桐的手在一边柔声细语地东拉西扯,问长问短。

李晓伟赶紧上前硬着头皮解了围,好不容易把阿奶哄进了房间,这才脱身在章桐面前坐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真不好意思,章医生,我阿奶显然把你误会成我的女朋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晓伟有点脸红。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章桐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所谓:“深更半夜把女孩子带回家,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她转身从挎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平板电脑,登入自己邮箱后,翻出两张相片,“你看下,这两张相片,有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这是两张尸检相片,而章桐手中的平板所放大的地方正好是她缝合尸体的接口处。

李晓伟看看相片又看看章桐,目光中充满了迷离,他摇摇头:“几乎一样。”

“没错,最初乍看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但是左面这张,编号为TB2048的,是我一周前解剖的一具男尸,死因是高坠,没有什么异议,很普通的自杀事件;而右面这具,编号TB4327,则是这周刚发现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尸检,是活检,这些缝合的位置以及所用到的医用黑白缝合线,在网上随处都可以购买到,因为一些医学院上解剖课的时候也需要用到。”章桐悻悻然地说道。

李晓伟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章桐的话:“那你的意思是……”

章桐点点头:“没错,有人在刻意模仿我。”她感到有点冷,就很自然地脱了靴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平板则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肩,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想毁了我。”

“你办过这么多案子,经过你的手被送进监狱的人应该有很多吧,保不定是来报复你的。”李晓伟皱眉说道,“你需要证据,但是你也知道,我入侵警局系统是违法的。”

“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必须查,我不甘心背这口黑锅!”章桐的脑海中闪过了父亲的背影,“这次局里对外是让我休假,但事实不调查清楚的话,我也回不去,并且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干这一行了,最终进局子也说不定。所以下午走的时候我就把一些曾经经手的案子资料通过邮箱带了出来,我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我必须这么做,你能理解的,对吗?”章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希望,稍纵即逝,她转过头,忍不住又低声咒骂着,“该死,我真不习惯你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别那么看着我,我不是你的病人,我脑子没病。”

听了这话,李晓伟不由得噗嗤一笑,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别,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职业习惯。”他瞥了一眼章桐膝盖上的平板,“对了,可是那么多案子,查起来也没有头绪啊。说吧,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我说过欠你一次,所以一定会尽力而为。”

章桐想了想,抬头认真地看着李晓伟:“牙齿,我们就从牙齿开始查起!”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抓过平板,手指在上面不停地滑动,语速飞快,“其实我早就已经怀疑了,三个死者,还有就是你的病人潘威,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别,受害地点不同,死亡方式也略有不同。相同的,除了我和凶手都精通解剖学之外,就是这个……”

等李晓伟终于看清楚章桐手中平板上停下的那个特殊画面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栗——画面中,死者的口腔部位,牙齿都没了,黑洞洞的,仿佛在呐喊……

“牙齿……”李晓伟小声说道,“牙齿都没了!”

章桐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是这系列案子中唯一没有对外公布的地方,也就是说,知道这个的,除了我们警方就是凶手了。”

李晓伟有些出神:“牙齿,……为什么……难道说又是牙仙?”

“我不相信有牙仙这一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章桐说,“可是你的病人,潘威的死,却又非常蹊跷,我想他或许是知道些有关这个案子的什么情况也说不定呢。”

“没错,牙齿,和我对你说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李晓伟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伸手指着平板,人在椅子上坐得笔直,“我的病人没有骗我,看来确实有牙仙杀人!”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寂静。章桐无奈地看着李晓伟,突然叹了口气:“李医生,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我……我,我记不清了……”李晓伟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看你是太紧张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章桐指了指平板上的时间,“都已经快两点了,我也该走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

“找旅馆啊。家里又没人,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在休假,你说对不?至少得像个样子。”章桐苦笑,伸手去抓自己的登山包。

李晓伟这时候才明白这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就住我家吧。”

“你家?”章桐看了看狭小的房间。

李晓伟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条件是简陋了点,不过你放心,我睡阳台,屋里留给你。”想了想,他又神秘兮兮地接着补充道,“有阿奶在隔壁,章医生,你尽管放心睡。阿奶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听觉还是那么灵敏。”

章桐一愣,随即明白了李晓伟的良苦用心,不由得笑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李医生,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多谢了。”

这一晚,或许是换了床睡觉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心事,章桐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她不敢闭上双眼,最后实在是太困了,干脆就微微合上双眼,然后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尸检报告中的相关节点。她有种感觉,凶手之所以这么费尽心机,肯定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真相就在脑海中那布满伤痕的尸体上,触手可及!

夜深了,远在城北的梅园公墓里,一片死寂。白天的时候,这里还能偶尔见到一些人来祭奠自己逝去的亲人,可是到了夜晚便伸手不见五指,哪怕连流浪狗都不会前来光顾。

梅园公墓很大,面对一个天然形成的宝塔湖,几乎占据了整片山头。据说二十多年前最初建时还特地请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僧前来看风水。如果不是因为福利待遇和工资水平相比起别的工作要高好几个档次的话,顾小白宁可脑子撞坏了也绝对不会选择来这里工作的。

因为和捉襟见肘的清高相比,做个收入宽裕的守墓人还是挺不错的选择。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和钞票过不去。

守夜的工作更简单,只要时不时地看一眼监控屏幕就可以。顾小白诅咒那个前不久缺了德的小偷,要不是他想钱想疯了,竟然去挖坟盗取骨灰盒敲诈勒索的话,公墓方是绝对不会另外设立守夜班的。

他无聊地看着几乎一成不变的黑白监控屏幕,昏昏欲睡。

突然,第七号屏幕上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顾小白猛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坐直了,双手揉揉眼睛。

没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红外线监控探头可比人的眼睛管用多了。顾小白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难道又是来盗骨灰盒的?顾小白感觉自己的后脊梁骨直冒凉气。想去查看,双脚却死死地钉在了地面寸步难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顾小白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生怕遗漏掉任何场面,心里却在琢磨着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让顾小白深感意外的是,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是从背影和动作上可以大致判断出应该是个个子矮小瘦弱的人。而且这个人并没有忙着打开墓地盖板,而是拿出蜡烛和纸钱,在应急灯的照射下,开始做着祭奠的必要工作。

谁大半夜的会跑到墓地来祭奠?顾小白目瞪口呆。他分明记得墓地的门都是关着的,虽然是防君子不防小偷的栅栏门,上面也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把大铁锁,但是要想进来的话也必须要把大铁锁给撬开……可是,想想这里只不过是公墓而已,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顾小白想去看个究竟,但是双脚就像被钉子给牢牢地钉在地板上,他连头都不敢抬。这样的过程持续有大概半个多小时,很快,那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以防万一,也是出于好奇,顾小白迅速调看别的监控镜头,果然,看见这个人正匆匆走向关着的大门。很快就从门上爬了出去。应该是外面有车停着,虽然那已经是监控探头的视野范围之外,但是从屏幕上所显现出来的两束倒车的灯光上判断,顾小白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不是鬼!

这里毕竟是公墓,远离人烟的荒郊野外,光凭两条腿走到最近的小卖部也要二十分钟以上。

天亮以后,顾小白特地去了趟第七号监控探头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水泥做的露台上,看着眼前这个特殊的墓地,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

墓主人叫黄晓月,相片上看是个年轻的女孩,墓碑上的亡故时间是1984年的9月8号,正好是三十年前的今天。粗略推算下,死者年仅二十岁。

交接班的时候,老员工陈伯听了顾小白的描述,不由得皱眉,嘴里直嘀咕:“不对啊,那只是个衣冠冢。根本就没有骨灰盒,而且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家属已经快二十多年没来交墓地租金了,听行政办公室的人说,好像家人都已经搬走了。为了一个衣冠冢,大半夜跑来祭奠,脑子烧坏了吧?”顾小白哑口无言。

心有不甘的顾小白在下班后又绕到了那个特殊的墓地前,琢磨了一会儿后,他耸耸肩,临走时随手拍了几张相片,接着编发了一条说明传到了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半夜三更来公墓祭奠一个衣冠冢,至于吗?吓死老子了!有谁知道这个衣冠冢的故事吗?

中午,顾小白还躲在宿舍床上睡觉,手机提示有一条新的微信留言,他迷迷糊糊地顺手拿过手机,点开,顿时清醒了——想知道你微信朋友圈中所提到的那个衣冠冢的故事吗?我叫王勇,电话号码18888976686,随时恭候!好奇害死猫,顾小白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半小时后,睡眠不足的顾小白红着眼在楼下的肯德基快餐店里见到了给自己留言的王勇。

“别废话,你真的知道那个衣冠冢的故事?”一上来,顾小白就直截了当奔主题。

王勇一言不发,笑眯眯地给顾小白递过来一张收费单据,上面写着——咨询费五十块。

“骗子!”顾小白扭头就要走。

“别啊,我就是干这行的,靠人家的秘密吃饭!”王勇叫住了顾小白,“再说了,你一个背景干干净净的小白怎么会突然之间对这个感兴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对吗?如果你有秘密可以和我交换的话,我可以在这个价钱上给你打五折,也就是二十五块!怎么样,很公平合理,对不?一顿套餐的价钱啊!”“我哪有什么秘密……”虽然说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是人的好奇心是没有办法被抑制住的。顾小白犹豫了好久,终于一咬牙,点点头,屁股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好吧,我们怎么交易?”

“这是我的名片,”王勇双手捧着自己的名片恭恭敬敬地递送到对方的面前,“以后你要是有别的猛料,想赚点外快的话,尽管找我。”

顾小白看了看名片,又抬头看了看王勇的笑脸:“你这种人就不怕遭到报应,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被人灭口?”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王勇笑得很开心,他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小型录音设备,“来,先说说你昨晚上的所见所闻吧,或许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的折扣哦!”

“一个叫黄晓月的女人,死了三十多年了,家属也早就不管她的墓地了,结果昨天晚上,确切点说是今天凌晨,有人前来祭扫她的墓地。”顾小白一脸的沮丧,“那个钟点出这事儿,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你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了吗?”王勇问。

“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看得清啊,再说了公墓那么大,黄晓月的墓地虽然只是个衣冠冢,还在山顶的那头,离我的值班室要走十多分钟的,等我赶到那里,那人早就跑了!”顾小白皱眉看着王勇,“他没偷什么东西,就只是祭奠而已,理论上我也不该干涉的。”

“那他来的交通工具你看清楚了吗?”王勇不甘心地追问。

“没有……哎,我说你怎么像个警察啊,问个不停,明明是该我来问你的,不然这钱我不就花得太冤枉了。”顾小白一脸的不乐意。

“有来有去嘛,你那么急干吗?不问清楚你昨天晚上的经历,我怎么告诉你这个黄晓月的故事?”王勇得意地嘿嘿一笑。

“我只不过是好奇,现在倒好,算是被你彻底给拉到这个坑里来了。”顾小白长叹一声,左右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他的交通工具应该是汽车,因为我们公墓的位置很偏,那么晚,离有人的地方光是步行还得半个小时,我想这家伙肯定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在监控探头中我也看到了疑似汽车尾灯的光束。不过你不用费心去当什么名侦探柯南了。”

“为什么?”王勇顿时来了兴趣,他笑眯眯地看着顾小白,静等着他告诉自己答案。

“很简单啊,我们那个鬼地方离最近的公路都有十多分钟车程,根本就没有监控探头给你看。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离我们墓园有二十多公里,而在这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内,足足有五个路口可以供你消失。”顾小白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就别白费工夫了。”

“哟,真没想到你了解得这么清楚?”王勇感到很意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大惊小怪干吗?”顾小白瞪了他一眼,“如果你每星期要花五天时间在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地方度过的话,我相信你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的。好了,说说黄晓月的故事吧,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只有衣冠冢?难道说她没死?”

王勇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没找到尸体!所以说,她死了,也是一个屈死鬼!”

顾小白目瞪口呆:“你瞎说,死人不会开车!”

“这么说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是个女人!”王勇把脸一沉,压低嗓门步步紧逼,“你怎么那么肯定一定是阳间的车呢?”

顾小白渐渐地脸色惨白,最终转身就跑,跑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回身来,朝王勇的桌上丢了一张五十的纸币,然后就跟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王勇双眉一挑,看着揉成一团的五十元面额纸币,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勇知道自己挖到了一个大金矿,他相信只要顺着自己所掌握的线索步步向前,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赚到更多的钱。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会不喜欢钱的。

章桐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窝在沙发里,笔记本电脑开着,一边的咖啡早就凉透了。

一个人真的不能有太多的心事。工作十多年,自己经手的案子几乎上千,要这么大海捞针地去找那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黑手,真是难比登天,可是除了这个方法,章桐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

强打起精神,她拿过水笔,打算在拍纸簿上记下刚才看的案子尸检报告上的一些要点,可是划拉了两下,纸上却没有字迹,原来是水笔没水了。章桐皱眉来到李晓伟的写字台边,拉开抽屉打算寻找别的笔。

有时候,秘密被揭开没有任何征兆。当章桐看到那张发黄的相片时,从最初的无意一瞥到冷不丁地心头一震,她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打开抽屉的初衷。

这个女人很面熟!相片中的年轻女人,和那稚嫩的小男孩,从面部的遗传特征来看,显然就是母子俩,而小男孩脸部轮廓的辨别上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李晓伟的影子。但是这看似很普通的一张老相片却让章桐疑惑不解。

“这是阿伟和他妈妈的最后一张合影。”阿奶的声音突然从章桐的身后响起,让她不由得吓了一跳,相片差点从手中滑落。

章桐连忙转身,神情有些慌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翻他的东西,我是在找笔,无意中看到的。”

阿奶微微一笑,摆摆手:“没事啦,阿妹,相片中的阿伟那时候才三岁半。”

“是吗?他妈妈长得好漂亮!”章桐有口无心地说道,她的脑子里还在快速搜寻着这张看似熟悉的脸。

“再漂亮也抵不过死亡啊!阿伟这孩子可怜,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丢下这句话后,阿奶转身颤颤巍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私人侦探王勇的话又一次在章桐的耳边响起,——“你已经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李医生,按照那个匿名雇主的话,接下来,就是你该偿还的时候了。好好想想,李医生,你究竟得罪过谁?我看你还很年轻,难道说是你的家里人?所以呢,给你一句忠告,好好想想清楚,不要真的事情发生了,再来懊悔。那样的话说不定就迟了。”

章桐没有再犹豫,她掏出手机,对准相片,摁下了拍照的键。拍完照片后,把相片又塞了回去,然后用力关上了抽屉。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这张相片!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章桐匆匆地给李晓伟留了一张字条,背着登山包就离开了李晓伟的家。

站在窗边,看着章桐冒雨跑出楼道来到巷子口,没过多久就拦下一部出租车扬长而去,阿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走出肯德基餐厅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王勇咬牙狠狠地咒骂了一句,然后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大众牌皮卡车里。

车子已经买了好几年了,王勇全指望着自己的生意兴隆,然后赶紧换一辆新的,那样一来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开着已经报废的车在路上跑了。现在看来,生意总算有了转机。

他刚想发动汽车,转念一琢磨,在警局档案室工作的战友应该还没下班,这时候给他打个电话还来得及。王勇便利索地掏出了牛仔裤兜里的手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把来意讲清楚后,曾经一起在部队里打拼过的兄弟却一口回绝,似乎连松动的余地都没有。

王勇皱了皱眉,他不死心,面对能给他带来金钱的秘密,他从来都不会轻易放手的。

“涛哥,既然不让我看档案,我也不难为你,要不,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好不?反正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应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你说对不对?而且我现在干的这一行你也是清楚的,我这个人可是很讲原则的,绝对不会出去乱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地叹息,表示妥协:“真拿你没办法,说吧,趁我们头儿现在不在办公室里。”

“第一个问题,那个赵家瑞案中失踪的黄晓月,已经确定死亡了吗?”

“法律意义上是死亡了,因为失踪两年以上都可以被宣布为死亡,而黄晓月的家属是在女儿失踪五年后宣布的死亡,我记得还搞了个什么衣冠冢,像模像样地买了块墓地安葬了女儿在世时曾经穿过的衣服之类,当时在媒体上还是很轰动的。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警方并没有见到黄晓月的尸体。所以按照当时的法律,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直系亲属出面,我们警方是不能把她宣布为死亡的。”

“好,那下一个问题,黄晓月真的牵涉进了赵家瑞的案子中了吗?她最终有没有被确认为赵家瑞系列杀人案中的最后一个死者?”因为激动,王勇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记得赵家瑞案件的卷宗中记载得很清楚,找到的死者遗骸是十一具,而不是如赵家瑞在警局所供述的十二个,但是黄晓月确实是失踪了,只是可惜,赵家瑞到死都没有说出她的尸体下落,就一再坚持说人是他杀的,杀了丢哪里了就记不清了,他的案子最终也就只定了十一条人命,而黄晓月的卷宗上现在还写着——失踪,家属在法院公告死亡。其实说到底,赵家瑞从被捕到判刑到最后执行死刑,他对自己的案子杀人动机根本就只字不提,而那十一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被人陆续发现的,除了他自己供述的以外,他都爽快地点头认可了。还有那个黄晓月,知道吗?她竟然是赵家瑞的老婆,你说多么有戏剧性!这种人连自己刚过门没几年的老婆都杀,简直毫无人性,只是可惜,没有发现尸体就不好认定杀人……哎呀,看我啰啰唆唆说了那么多!你别再来害我了,老弟,这事你千万可别出去乱说啊,搞不好我会丢饭碗的,下回请我喝茶。”电话应声挂断。

王勇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像极了一条嗅到了猎物的猎犬,嘴角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刚打算给李晓伟打电话,可是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迅速用语音发出一条短信给那个神秘的邮件地址,接着就把手机随手丢到副驾驶座上,然后把皮卡车开上了高架桥。

叫你不把我当回事,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信心满满的王勇把新的目的地输入了导航仪。他很清楚自己还差最后一环,只要能找到当年的医院档案,那么一切谜团就可以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悉数迎刃而解了。

晚上回到家后,王勇刚打开电脑就听到了邮箱所发出的悦耳的叮咚声,在反复几遍读完邮件后,王勇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看着手上的这张发黄的老档案纸,他的耳边分明听到了钱的声音。要知道这可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了。

相片中的女人非常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和李晓伟有着明显的基因遗传关系,那个宽宽的额骨和鼻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章桐感到心烦意乱,便干脆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难道说她真的没有死?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联系呢?

这张脸,自己不会记错,她叫黄晓月。将近三十年前的一起凶杀案的疑似被害者,父亲工作笔记中有她的一张翻拍的小相片,当时曾经被用在寻人启事上。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过她的遗体。而黄晓月的家人则坚持认定黄晓月已经死在既是她丈夫又是连环杀人恶魔赵家瑞的手里。这件事在当时的舆论媒体上曾经掀起过很大的风波。

最主要的是章桐对自己父亲章鹏所亲手办理过的每一起案件都记忆尤为深刻。因为没有发现尸体,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所以当时同时兼任副局长的父亲并没有同意把死者的名字加入到赵家瑞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名单中去。但是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却坚决反对,并且十分肯定地说黄晓月已经失踪多日,更何况赵家瑞亲口说出了黄晓月已经被害的消息。而作为一个社会关系极其简单的女孩子,突然杳无音讯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在父亲的工作笔记中,这个案件的结尾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问号。章桐深信父亲当时肯定也是对此心存疑虑的。

可是章桐记得很清楚,案发时黄晓月的登记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是相片中的女人却成熟了许多。还有就是,根据记录,黄晓月失踪时的婚姻状态是已婚,子嗣一栏却是空着的,表示没有子嗣。

那这一张相片又意味着什么?黄晓月如果仍然活着的话,没有理由不找自己的家人。而李晓伟的阿奶却说黄晓月是李晓伟的生母。也就是说黄晓月不止是对外隐瞒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赵家瑞这件事,还隐瞒了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李晓伟。

章桐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查了李晓伟阿奶方淑华的档案记录,却发现对方并未结婚,而李晓伟的户籍资料上显示他是被人收养的,收养时的实际年龄是四岁。

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雷声的轰鸣。章桐感到有些饿了,就站起身,离开写字桌去找点东西吃。

印象中冰箱里还有块蛋糕,可是打开冰箱后,看着外包装上的保质期,章桐还是打消了把它吃下去的念头。下碗面吧,她一边磨磨蹭蹭地走向厨房,一边嘴里嘀咕着。

经过玄关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伴随着猛烈的拍打声。章桐不由得皱眉,自己家里一般不会有访客,这个时候会是谁?

打开门,隔着防护链条,章桐吃惊地看着李晓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她的面前,样貌显得狼狈不堪。

“怎么会是你?你来这儿干吗?”章桐皱眉问。

“快开门,我都快冻死了!你这儿真不好找,快打开门让我进去吧!”李晓伟毫不客气地抱怨着,一边还使劲地甩着头发上的水珠。

章桐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顺手拉开了防护链,把李晓伟让进了屋。

十多分钟后,眼看着大口大口喝着姜汤的李晓伟渐渐恢复了平静,章桐双手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一脸的疑惑:“李医生,你怎么来了?还有,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的?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我家的地址啊。”

“都是我阿奶,你跟她说过你住在阳光嘉园这里,说过你家楼下养着一条成天叫个不停的狗,还说过你家住在三楼,我冒着雨整个小区晃两圈,就你们这里有狗叫,三楼就两户人家,这样的概率,还用得着我说吗?”李晓伟为自己的成功推理显得很得意。

章桐心服口服:“真没想到阿奶年纪那么大,记性却那么好。”

李晓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错了,阿奶应该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综合征,一天中有一多半的时间是浑浑噩噩的,我想一周后你再去我家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认识你了。”

章桐心里一怔:“我知道这个病,是无法逆转的。”

李晓伟点点头,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伤感:“阿奶是一手把我带大的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她会连我是谁都记不得的……算了,不说这个了。”李晓伟脸上刻意挤出了一丝笑容,顺便转换了话题,口气中略带埋怨,“你为什么要走啊,回家后看见你不在,我就赶紧出来找你了。”

“是吗?不过反正我也要回家的。老麻烦你也不好。”章桐耸耸肩,笑了。

听了这话,李晓伟微微有些尴尬:“是的是的……”

正在这时,电脑发出了滴滴声,不一会儿,潘健的头像就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章主任,章主任,你在吗?”

章桐冲着李晓伟点点头,赶紧穿过沙发来到写字桌边,点开屏幕。

正等得有些焦急的潘健一见章桐来了,连忙晃了晃手中的报告单:“你判断的没错,章主任,这张相片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了吧?通过面部数据点的采集和对应的鼻子扁平程度以及颧骨的宽度统计显示,相片中的女人和孩子是母子俩,他们面部有很明显的遗传特征……”一边说着,潘健一边在镜头前晃了晃手中的相片。

章桐感到有些莫名的尴尬。

“还有啊,三个死者的牙齿,都是被同一种工具给一个个拔除的。应该是拔牙钳,专业的牙医工具,不过网上都可以买到。这里要说明的是,经过毒物生化检验,结果显示死者体内并没有麻醉剂。”

“这怎么可能?”李晓伟脱口而出。

他的出现让潘健颇感意外,在镜头里发出了“哎呀”一声,章桐再想把镜头拉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

章桐懊恼地转头瞪了李晓伟一眼,小声嘟囔:“我们没事,李医生就是顺路经过来坐坐,马上就走的。你继续说吧,没事。”

李晓伟一脸的狼狈,连忙点头附和。

章桐问:“阿健,你说没有麻醉剂的残留物,那难道说已经排出体外了?”潘健摇摇头:“章主任,没那么简单。无论哪种方法都试过了,死者体内都是干净的。也就是说,凶手在解剖过程中,死者的行动能力已经完全丧失了,所以没有办法反抗。”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看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神经剥离。他们成了实验室里的白老鼠!”

关上电脑后,屋子安静得都能听到人的呼吸声,窗外雨声不断。

许久,李晓伟哑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调查这张相片?你看到它的时候知道相片中的女人是谁吗?”

章桐点点头:“阿奶说了,这是你的母亲,相片是你三岁半的时候照的。有人雇了王勇调查你。你应该还记得王勇说过的话。”

“我当然记得。他说过可能和我的家族有关。我母亲在我三岁半的时候去世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对那时候的记忆没有留下多少。这么多年来每年清明我也没给她上过坟、烧过纸,我的生活中一直都是阿奶抚养我长大。”

“户籍资料显示你是被方淑华,也就是你阿奶给收养的,收养年龄是四岁,那你父亲呢?”章桐问。

“也死了,不过那是我五岁以后的事了,是听我阿奶说的。我直到现在还能经常梦见我的父亲,但是因为他很少回家,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不深。奇怪的是,大多数都是晚上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李晓伟苦笑,“所以呢,可以说我对我的家人几乎一无所知。阿奶的记忆又是今天说不定明天的事。”

“你从相片中我母亲身上调查出了什么?”李晓伟突然疑惑地问道。

章桐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告诉他:“第十二名受害者,你母亲,叫黄晓月,失踪那年不到二十五岁,根据当时的记录显示,推断是已经被害了,所以两年后家属在法院公告死亡。期间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你是学犯罪心理的,应该很清楚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对自己手中遇害者的具体人数有所保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知道,杀一个也是死,杀十个也是死,让死者家属无法安葬自己亲人的报复性心理的产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这不可能!”李晓伟僵硬地笑了笑,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不可能是杀人犯的儿子,我长得这么老实。”

章桐耸耸肩:“这不是我说了算的。黄晓月生前的合法丈夫就是赵家瑞。而且根据当时的案件卷宗显示,她的社交圈子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绯闻男友的存在。”

“胡说八道!”李晓伟几乎是怒吼出了这四个字,话音未落,他面部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迅速伸手拉过章桐脚边的一只垃圾桶,打开盖子,然后在章桐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抱着桶就一阵天翻地覆般地狂吐,直吐到最后瘫软在地板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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