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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活成了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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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一点,清明桥旁的咖啡馆。店堂里的客人不是很多,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开这家咖啡馆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图个闹中取静罢了,所以也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现在有了空闲的时间,就一边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心爱的咖啡机,一边则颇有兴致地翻来覆去地听着那张已经有些年月的老唱片。见到一些老顾客进门,就热情地和对方打起了招呼。

生活本不就是应该这么闲情逸致的吗?

歌曲都很熟,但是章桐却只叫得出其中一首的名字Shapeofmyheart。她喜欢看老电影,所以她当然记得这部曾经的经典,因为电影中有句台词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所认为的最深沉的爱,就是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也正是这么做的。

时间过得真快,父亲已经离开快二十年了,刘春晓也离开自己快五年了。于是,一个人总是生活在记忆里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那么做,就不会觉得太孤单。想到这儿,章桐轻轻地一笑,端起手中的doubleespresso细细地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喜欢这里的咖啡吗?”是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但绝对不是李晓伟。

章桐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眼前坐着一个穿着紫红色毛衣,面带笑容的年轻男人,年龄和李晓伟差不多,甚至于眉宇间都带着一份神似。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章桐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还行吧。”

“看你经常来这里呢。”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冒昧,年轻男人伸手指了指正在忙碌的老板,后者也冲他笑着点点头,“我是老板的朋友,这家店一半的合伙人吧。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章桐轻轻一笑:“谢谢,是的,因为离我家近,上班经过就常来买咖啡喝。我在等我朋友。他刚才给我留言说快到新区了,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哦?朋友啊,看来是有事耽误了呢!”说着,年轻男人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空常来坐坐。”

“谢谢老板。”

年轻男人转身离开后,章桐又陷入了沉思。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是章桐一点都不担心,她知道李晓伟肯定会来,因为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在这件案子中,他们两人都是被人猎捕的对象。并且,也只有章桐才能够真正地帮他。这就是信任,非常简单,难道不是吗?

再次转过视线的时候,果然,法式落地长窗外看得清清楚楚,李晓伟在街对面停好车后,就匆匆忙忙地横穿马路准备向咖啡馆走来。

只是他的身体总保持着一个特殊的角度,似乎有些呼吸困难,在等红灯的时候,他的脸上不断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是章桐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抱着双肩靠在沙发椅背上,皱眉看着推门向自己走来的李晓伟。

“刚才出什么事了,李医生?”章桐认真地看着李晓伟的眼睛。

“没什么事啊,没出什么事。”李晓伟嘿嘿一笑,拉开椅子刚想坐下,胸口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还能瞒得了我吗?”章桐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巴抬了抬,“喏,你的左面第六根肋骨断了,下颚有明显的淤青,呼吸严重受影响,讲话都很勉强,所以,刚才是不是你开车的过程中出车祸了?”

听了这话,李晓伟这才尴尬地点点头:“是啊,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车子,司机估计是喝醉了,突然逆向行驶,加足马力压了黄线不说,还狠狠地撞了我的车屁股,还好我反应快,不然的话至少五吨重的铁沙子现在就会成了我的坟墓了!”

章桐想了想,伸手进自己的大挎包里摸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塑料包,然后站起身,绕到李晓伟身边:“别动,双手举高!”

“你,你想干吗?”李晓伟有点慌张。

“放心,我不劫色。”章桐一边嘟囔着一边利索地给他绑上了胸带。最后满意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看来我给活人绑的技术也不错。”

李晓伟神情尴尬地低头看看自己胸口的粉红色胸带,愁眉苦脸地对章桐说道:“我的章大医生,你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医用胸带干什么?”

章桐摆摆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我经常要上瑜伽课,又记性不太好总是忘记带,所以就干脆放包里了,反正也不重。对了,到底在哪里发生的事?”说着,她伸手指了指李晓伟的胸口。

“梁清路口,我刚开车下桥的时候。”李晓伟小声嘀咕道,“真还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事。”

“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不知道几乎整个警局的人都在找你吗?”章桐感到有些生气,所以心情很不好。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到呢。”李晓伟嘿嘿一笑,却立刻又疼得一咧嘴,“感谢你能来见我。”

章桐无奈地耸耸肩:“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这么火急火燎地要见我?”李晓伟突然神情严肃地看着章桐,认真地说道:“章医生,你有没有想过,赵家瑞连环杀人案中,加上赵家瑞,也就是我父亲在内,其实是有两个凶手存在的可能性?”

“两个?”章桐刚想笑,仔细看着李晓伟,这才意识到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应该是认真的,便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出了车祸,所以脑子里出幻觉了?”

“我没有,我很清醒。”李晓伟这才把刚才拜访过季庆云母亲的事和盘托出,最后他轻轻地说道:“尸检报告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前面十个死者的被害手法都是如出一辙,唯独这第十一个死者,也就是季庆云,却被分尸,除了头颅以外的剩余部分至今都不知道下落,以前,我们都认为是赵家瑞故意而为之,但是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同时面对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两个凶手存在!我们都知道连环杀手的杀人方式都是模式化进行的,而前面十个人,也正是验证了这种观点,所以,季庆云是唯一的突破口。我记得她的档案中记录说她的死亡消息是赵家瑞讲出来的,而在这之前,她还一直都是处于失踪的状态。所以,我可以由此推论赵家瑞在季庆云的被害案中只是处于一个知情者的位置,而不是实施者。但是他却又为什么要背下这个黑锅?他到底想保护谁?”由于太过于激动,再加上语速过快,李晓伟的脸疼得几乎都扭曲了。

章桐摇摇头:“我看你就歇歇吧,肋骨断了需要静卧禁言才会好。”

李晓伟不由得咧嘴苦笑:“谢谢,我也是医生,我当然懂。但是时间来不及了。”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章桐,“我不知道那个还在外面晃荡的凶手到底还想干什么,但是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章桐点点头,神情凝重:“是的,看来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对了,局里那帮警察四处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李晓伟端起服务生刚送来的咖啡刚想喝时才回过神来,突然记起了章桐跟自己几分钟前所说的话。

“牙仙!有人说你是牙仙!”章桐颇有兴致地看着李晓伟。

“胡说八道!”但是李晓伟从章桐的目光中却分明感觉到她并没有在胡说八道,他不由得暗暗叫苦。

卢浩天皱眉看着平躺在警局医务室床上的李晓伟,目光在他身上的粉红色胸带和苍白的脸色之间打转。

“我说李大医生,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一副倒霉样?”说着,他又回头看向章桐,“章主任啊,这家伙严不严重啊,要不要送医院,躺这儿不会出事吧?”

章桐摇摇头:“不用,他只是断了一根肋骨,静养就行了,最好是平躺。再说了,你不是要找他问话吗?”

卢浩天抿着嘴,愁眉苦脸半天没吱声。正在这时,门推开了,阿强探头进来顺手把一份报告塞在了卢浩天的手里:“卢队,交警队的报告。”

卢浩天点点头,伸手打开报告,只瞥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李医生,你真的确信这场车祸只是后面的司机喝多了?”

李晓伟一脸茫然地看着章桐。

“卢队,交警队的报告怎么说?”章桐问。

“根据现场的车轮印判断,车子冲向道奇车直到碰撞发生最后车辆逃逸,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刹车痕迹,而且从车辆行驶轨迹上判断,肇事车辆一直保持着正常轨迹行驶,中途并没有发生什么偏移打滑的痕迹,根据监控探头所拍摄下来的录像判断,说他事发当时是全速撞上你一点都不夸张,”说着,卢浩天神色严峻地看着病床上的李晓伟,“李医生,你也是有脑子的人,你说谁会在下桥的时候全速开车的?所以目前来看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想要你的命。”

“我又没招谁惹谁,他干吗要杀我?”李晓伟急了,伸手一摁床沿就想坐起来,因用力过猛牵动胸口,于是又疼得龇牙咧嘴,只能勉强靠着枕头斜躺着。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李医生,难道你忘了王勇说过的那个神秘雇主了吗?”

听了这话,李晓伟顿时脸色煞白。

“什么雇主?”卢浩天一头雾水。

“说来话长。卢队,等下回办公室后我会跟你说。”章桐抱着双肩斜靠在墙上,小声嘀咕道,“现在嘛,我建议你赶紧抓紧时间问,不然这家伙等下麻药劲上来了,打雷都别再想吵醒他了。”

卢浩天长叹一声:“好吧好吧。”说着,他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相片,依次交到李晓伟的手里,“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李晓伟一脸茫然不停地摇头:“我都没见过……没印象……没见过……”最后,他抬头看着卢浩天:“卢大队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三天前,辖区发生一起意外事件,死者帅嘉勇在下中班回家的途中被人发现倒地不省人事,送医不治最终死亡,死因被定为中风导致的脑梗死。”在简单讲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过程中,卢浩天双眼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李晓伟的脸。

“这不就是意外吗,和我有关?”李晓伟的声音越来越弱,很显然麻药起作用了。

卢浩天翻出那张小男孩帅宇康的相片,在李晓伟面前晃了晃:“这个男孩,你真的不觉得眼熟吗?”

李晓伟想了想,随即肯定地摇摇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那他为什么见过你,并且一眼就认出你来,还称呼你一个奇怪的外号——牙仙?”卢浩天越说越兴奋,就像发现了自己的猎物一般。可是目光一转,他就沮丧地低下了头,因为李晓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阖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了,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卢浩天懊恼地回头看着章桐:“章主任,他这个样子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他实在太累了,再加上那点剂量,我想至少需要三个钟头吧。”章桐无奈地摇摇头,“走吧,让他睡会儿,有点精神头再说。”

这一次坐在会议室里,虽然黑压压地坐满了各个部门的头儿,但是章桐明显感觉心情比上次好了许多。只是五分钟前省里来的一个电话却让她又有些忧心忡忡。

张玉伟冲着章桐点点头:“章主任,请开始吧,这一次我们想从法证的角度来整体听听你的看法。”

章桐便站起身,冲着坐在投影仪后的潘健打了个手势,两边的窗帘自动放了下来,投影仪响起了沙沙的转动声。

“这一系列案件非常复杂,也很微妙,因为它们和三十年前的那个系列杀人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我先说一下最近发生的几起针对我的案件,死者李江、郑豪民和兰小雅,死因都是失血过多所引起的多脏器功能衰竭,身上被划了至少三十刀,通俗点说就是放血,不过他们在这过程中并不会感到多少痛苦,因为生前受到过医学专业手法的处理,被人为损伤了人体内的十二对脑神经和三十一对脊神经,导致死者丧失了包括痛感在内的任何所有的感觉,当然了,这是逐步发生的,但是死者在整个过程中的神志却是清醒的。”看着投影仪上不断显现出的死者抛尸现场相片和解剖相片,章桐轻声补充道,“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可以说这个凶手属于相对的仁慈型。”

“死者为什么要被划那么多刀,而不是被捅?”张局皱眉问道,“要知道有时候杀一个人只要在要害部位捅一刀往往就解决问题了,这么多刀,不就是折磨的性质吗?”

章桐点点头,指着尸体解剖相片中的特写:“‘划伤’和‘捅伤’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只是单纯地指伤害程度来说,‘捅伤’绝对要比‘划伤’严重得多,但是后者所产生的出血量远远大于前者,只要足够深,创面足够大,那受害者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只是我不明白的有两点,其一,凶手明明在折磨死者,却又为什么要刻意减轻死者所受到的痛苦?其二,凶手为什么要拿走死者的牙齿?三个人的牙齿都没了。这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说着,章桐看了看卢浩天:“后来我和卢队经过沟通后一致认为,减轻死者痛苦这一点再加上死去的三个人都曾经是我所经办的案子中的相关人,凶手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但是从死者身上的‘伤口’和‘牙齿’这两个特殊的讯息来看,他真正要找的,或许是我的父亲,只是因为我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死了,所以可以理解为是父债女还。”

“赵家瑞案件中死者并没有丢失牙齿啊?”高工问道。

听了这话,章桐点点头:“高工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丢失,但是赵家瑞父亲的身上却发生过相同的一幕,他在当时虽然被定性为酒后意外,可是却无法解释死前一口牙齿到底去了哪里?话说回来,现在死者身上发现的类似情况,不妨推定为凶手是在刻意告诉我们这件事和赵家瑞有关,因为赵家瑞的父亲在他的人生轨迹中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家暴。而幼年时的家暴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有很大影响的。虽然说现在这些情况已经无法得到直接证实了,但是却可以得到很多旁证。非常自信的凶手就是在用尸体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和赵家瑞有关!”

卢浩天点点头:“章主任说得没错,事后我查看过相关的档案,死者的死亡手法除了牙齿丢失以外,和三十年前的赵家瑞案件如出一辙。”

“可是赵家瑞明明已经处决了啊!”痕迹鉴定工程师方小木忍不住问道,“难道说我们多了一只传说中的COPY-CAT(模仿犯)?”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同时也不排除当年赵家瑞案件有疑点的可能!”章桐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大家交头接耳面露凝重的神情。

“章主任,说话要有根据,不能凭空瞎猜疑,虽然三十多年前我们的刑侦技术手段确实是有一定的缺陷存在,但是你也不能就此一棍子打死啊。”果然有人开始了抱怨。

“我可没有这么说,而且,我们做法证的,讲的就是科学证据,”章桐一边指着身后投影仪上的十二张死者相片,一边冷静地说道,“赵家瑞当年所承认的十二起凶杀案中只找到了十一具尸体,第十二具尸体在上周才被人发现,而其中十具尸体的死因都是一样的——失血过多引起的多脏器衰竭,身上至少三十刀都是绕开了致命的要害,虽然没有检查出神经受损的迹象,但那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有些证据已经无法收集到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章桐走到季庆云的相片前停了下来:“她叫季庆云,二十五岁,生前是师范的实习生,晚上外出上家教课后一直未归,家人都认为她失踪了。直到赵家瑞在半年后供述罪行时讲出了季庆云的名字,并且找到了她的头颅才得知她已经死亡,但是仅此而已,只有头颅。而只根据头颅的话,当时的法医是很难找出死者的真正死因的,也正因为如此,季庆云的母亲直到现在都认为她女儿不是死在赵家瑞的手里,理由很简单,一个连环杀手,一套近乎于模式化的杀人手法,为什么偏偏到季庆云这里就被打破了呢?我查过尸检档案,上面讲得很清楚,在死亡时间上,死者季庆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死者,所以说,除了赵家瑞刻意为之外,只有一种可能性来解释当初为什么赵家瑞只指认了死者的头颅所在地,而并没有指出身体部分藏匿处的原因,那就是——在季庆云这个案件上,赵家瑞只是一个知情者,而不是一个杀人者,他不知道全部的抛尸点,却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张局点点头:“这样一来确实能够解释得通。但是他为什么要承认下来不是自己所做的案子呢?难道真的是秉着杀一个也是死,杀十个也是死,都是死,多一个也就无关痛痒?”

“我想,如果真的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话,那人应该就是他的最爱吧。”一边的卢浩天习惯性地伸手摸着鼻子,嘴里喃喃自语,目光若有所思,“不过赵家瑞的妻子也死了,死在他的手里,而他的孩子还小,这样一来的话,那会是谁呢?”

“还有一点,赵家瑞的杀人动机。在案发前,因为身体比较弱的缘故,别的活干不了,所以他就开了一家小杂货铺,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也能勉强度日,为人和善却很孤僻,话不多也很不合群,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被捕前三年结婚,没听说过有孩子,妻子就是刚发现不久的死者黄晓月。”卢浩天说着,注意到章桐紧盯着赵家瑞的相片陷入了沉思,忍不住问道,“章主任,你发现了什么吗?”

“当时卷宗里记录赵家瑞为心理变态的杀人狂,却并没有直接指出他杀人的真正动机所在,你们注意看他的相片,他的眉毛,明明是刻意文上去的,而他的头发,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是假发!”章桐越说越激动,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痕迹鉴定工程师方小木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等等,难道说他是无痛症患者?”

“方工,原来你也知道这种病?”章桐笑了,“真是佩服。”

方小木个子不高,因为搞技术的缘故,不常见到太阳光,又缺乏运动量,所以身材有些微胖,但是笑起来却又非常腼腆,很容易脸红:“章主任你可别夸我了,我只记得以前我的导师就曾经提到过这个病,但是很罕见。其中的特征之一就是全身无汗,部分患者浑身上下没有毛发。”

“是的,先天性的无痛症,是一种遗传性的感觉自律神经障碍,因为身体内痛感的传导受到阻滞,也就是说丧失了痛觉,但是其他方面比如冷热、震动、运动感知之类的我们一般人平时都具有的感觉能力则发育正常。总体来讲这种病症确实非常少见。”说着,章桐抬头看着卢浩天,“如果能确认赵家瑞确实患有这种病症的话,那就完全可以解释他当年的杀人动机了。”

卢浩天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天呐,只是为了在别人身上寻找痛感是什么样的感觉,竟然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人为什么会这么冷血?”

章桐长叹一声:“恐怕是的,因为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肢体上的痛苦。而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如果毫无痛感的话,就会觉得自己活得不真实。我认识一位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胰腺癌晚期,每天都被痛苦所折磨着,骨瘦如柴,因为是临终病房,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所以医生给他配了足够量的哌替啶,但是他却拒绝了,宁肯痛得满头大汗。他对我说过,只有感觉到痛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一个没有痛感的人,根本就无法区分生与死的界限。不过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说到这儿,章桐不由得神情凝重,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一个黄色文件夹,环顾了一下整个会议室,哑声说道,“我们都知道李晓伟医生是赵家瑞的儿子,而先天性无痛症本就属于遗传性病症,一般都体现在五号基因的变异上,我已经把李晓伟医生的基因图谱送到省里去做筛选了,虽然还没有拿到正式结果,但是在刚才开会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证实了李医生五号染色体上的FAM134B发生了明显的变异,而这种FAM134B基因常见于我们的背根节神经元中,而这种神经元是负责将感觉信息传递给中枢神经系统的初级感觉神经元,这种基因变异会导致背根节神经元无法表达,从而该部分神经元逐渐凋亡,后果就是阻碍了人们对痛感的感知。不过在这里要提醒的是,这种病症的体现不是一出生就有的,只是我们平时不一定会注意到罢了,换句话说就是痛感的消失是缓慢无声却又不可逆转的。而带有这种基因变异的人也不一定会爆发这种病症,但是他的下一代发病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章主任,我记得刚才在医务室中看见李医生应该是会有痛的感觉的。”卢浩天有些茫然,“那他还是这种病的患者吗?”

“基因变异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爆炸只是时间问题,就看你的运气了。”章桐淡淡地说道,只是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所以,综上所述,我觉得李江、郑豪民和兰小雅的死,是凶手想给我传递的一个讯息,表面上是我自己做的欲盖弥彰,其实他知道根据现在刑侦手段,很快就可以证实我是无辜的。结合尸体上所表现出来的刻意减轻痛苦来看,这些死者并不是他的真正目标所在,他们只不过是被利用来传递讯息的载体罢了,或者说,类似于一场考验。”章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肯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我关注到当年赵家瑞的案子,因为在他看来,赵家瑞或许是被冤枉的,甚至于是顶包的也不无可能。如果我能从前面的考验中成功脱身的话,那么,我就完全有资格可以去完成我父亲当年没有完成的工作,真正还死者赵家瑞一个清白!”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会议室里又一次议论纷纷。

“在这里我还要补充的是,凶手通过牙齿还给我留下了一个讯息——赵家瑞的童年是在他的父亲的拳脚下度过的,由此我更加可以肯定这是一把能打开当年案件的唯一钥匙,所以我不能也无法放弃!”

局长张玉伟沉思良久,皱眉说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章主任,我们都能理解你的心情,请你接着说下去。”

章桐点点头,冲着潘健打了个手势,机器继续沙沙运转了起来,此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王勇的尸体被人发现时的现场相片。

“首先要声明一下,我之所以会认识这个叫王勇的私家侦探,全都是因为李晓伟医生的缘故。他是我母亲的心理科医生,有一次他找我,说这个叫王勇的家伙跟踪他,王勇也承认了,表示说自己是受人之托,在调查李晓伟的下落和相关情况。”

卢浩天清了清嗓子:“是的,我们刑警队经过调查确认死者王勇就是靠贩卖别人的秘密过日子,属于高危人群(此处泛指失足妇女、吸毒人员、未成年少女等容易遭受到他人侵害的一类人),所以他的出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相关的电脑资料都在网监大队处理的过程中,很快就会有结果。”

话音未落,身旁的阿强小声嘀咕了句:“老大,没那么快,整整500G的存储,双重加密,至少得三天以上啊。”

全场哄堂大笑,卢浩天的脸顿时涨红了,狠狠瞪了自己的副手一眼,嘴里咬牙切齿地嘟囔了句:“更正一下——尽快出结果。”

“王勇的死因和前面的三位死者截然不同,他在被人注射了大量的镇静类药物后,人为阻断脑部供血导致了全身瘫痪,再加上第三节脊椎折断,导致最终的中枢神经瘫痪,最终因为呼吸肌的逐步坏死。此时的王勇虽然还活着,脑部清醒,但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连呼吸都要加上呼吸机才可以正常进行,在这种情况下,凶手采用了拔牙等恐怖的方式,活活把他给吓死了。”

“吓死?”方小木疑惑不解地问道,“难道说他的心脏供血系统出了问题?所以一旦心率加快就出现了卡机?”

章桐不由得苦笑:“是的,凶手用了一个特殊的方式,切断动脉供血几分钟后,神经就出现了麻痹,心脏供血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后果就是王勇因为过度紧张和恐惧,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吓死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起伤害致死案。凶手不停地折磨他,不过,虽然说他的牙齿也被人拔走了,但是却极端粗糙,手脚不是很干净,和前面的三起案件的死者相比,有点小儿科的感觉,你们看。”说着,她指着身后投影仪上的王勇口腔放大相片,牙床上几乎都是伤口,甚至于还残留着一颗被硬生生掰断了的牙齿。

“这么看来,果真是有两个凶手。”张局点点头,神情严峻。

“王勇的死,看来是和他所掌握的秘密有关,而他的秘密,很大程度上我们猜测是跟李晓伟医生有关,因为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李晓伟医生的父亲就是赵家瑞。”卢浩天补充道。

“我也赞成卢队的看法。”章桐瞥了一眼手中的黄色公文夹,继续说道,“帅嘉勇的死亡和王勇如出一辙,手段是相同的。并且,帅嘉勇的儿子,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不断地提到了牙仙,而在兰小雅死亡之前,李晓伟医生的一个病人——潘威,也曾经提到过牙仙,这个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会为很多受到欺负的孩子出头,会为他们去做任何事,而交换条件,就是人的牙齿。”

“牙仙?”张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章桐无奈的双手一摊:“是啊,刚开始我也不相信,最初也是从李医生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说是他的一个病人告诉他的,说有一个牙仙会替孩子出头,不惜杀人。并且也是这个故事,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了三十年前的赵家瑞案件。受李医生的委托,我就调阅相关档案,这时候我才知道了赵家瑞小时候受到过家暴,而他的父亲虽然是意外而死,但是牙齿没了……”

“我明白了,凶手肯定认为当初的案子有疑点,心有不甘,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不排除也为了报复你父亲,所以不惜栽赃陷害于你,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去重新调查赵家瑞的案子。”张玉伟若有所思地说道。

章桐点点头:“是的,这也是我的看法,因为他栽赃陷害的手段太幼稚了,就像我前面所说的那样,现在的刑侦手段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想重开赵家瑞的案子。而连环杀人凶手他们一般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案手法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名片,一旦固定过后除非发生重大变故才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杀人手法,这一点,我前面的赵家瑞杀人案中在死者季庆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也就是说,从我们法证这方面得出的结论如下——第一,赵家瑞案件中,有两个凶手;第二,三十年后的今天,五起杀人命案中,也有两个凶手存在。而他们之间的唯一交接点,我想,就是我们的李晓伟医生。”

“前段日子那个死了的IT程序员潘威,也是李晓伟医生的病人,是吗?”张玉伟看着卢浩天问道。

卢浩天点点头:“是的,那家伙简直是个怪胎,根据他老婆说是对牙仙着了迷。”

散会后,章桐匆匆来到警局医务室门口,隔着门,感觉到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微微一怔,一抬头就看到了身边站着的潘健,后者也紧锁双眉,伸手指指门:“章姐,开门看看吧。”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果不其然,病床上被褥凌乱,李晓伟却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章桐转头问正好推门走进来的警局值班医师。

“被他阿奶带着保姆过来接走了,说回家休养。”值班医师愣住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蠢!阿健,李医生他出事了!”突然回过神来的章桐顿时脸色发白,她一边向门外跑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快通知卢队,李医生出事了,叫他马上带人去天坪巷28号6楼,李医生的家!”话音未落,章桐的身影就消失了。

值班医师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又看看一边站着发愣的潘健,委屈地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老太太还说什么了?”潘健皱眉问。

“她说谢谢章医生,说她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无痛症没有在李医生的身上体现出来的原因了。”值班医师笑眯眯地说道,“说实话,我还真佩服这个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了,居然还知道无痛症这么个冷僻的概念呢!”

潘健却目瞪口呆,突然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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