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色当然很暗。但我所说的暗并非天色,而是一种令人感觉阴森森的气氛。换句话说,这是个阴森的暗夜。
我在森林自然公园的入口和老大,以及搭老大开的厢型车一起来的美智子碰面。我是第一次跟她见面,看到她时我心中有个想法,而且是个令人忧郁的想法。
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但是该怎么说呢?对了,就像走在路上经过转角时,她都准备好要遇见要破口大骂的对象。这个转角没遇见,那可能是在下一个,也可能是在下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她都准备好要骂人,全身上下神经紧绷。她的嘴唇很薄,嘴角有些翘起,若是平常会觉得她的嘴巴长得很有特色,还算可爱。但是如果评估这女人所拥有的特质,只会觉得那是一个效率十足的骂人武器。
我们简单讨论了行动的程序。只是美智子一切都很依赖老大,只知道动不动就跟老大说“对不起”。腿上报着一个皮包和一个小纸袋,说里面就是那两百万。
“请你一定要帮我拿回来喔。”
她撒娇般地摸着胸口靠过来,我回答“是”的同时,感觉自己好像退后了半步。
对方指定的交易地点是公园里小广场的入口,沿着游园步道排列着一排红色长椅。因为公园里只有一处这种地方,很容易找——而且对方的信上还画了图示。
我们在讨论时,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一辆红色的敞篷车经过我们身边开进了公园。
我们交易的舞台——那条游园步道当然不能开车,旁边有一个平行的车道。那辆车是开进了车道。车子前座坐着一对情侣。今晚的确是个美丽的星月夜,我不禁想着“他们难道不冷吗?”地注视着两人。看来他们有点醉了,感觉兴奋过了头,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冷。女方还发出轻薄的笑声。
没问题吧……我不禁瞄了一眼他们的车牌号码。万一他们的车在哪里出车祸着火了,或许会需要我的目击证词。
两人都很年轻好看,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俊男美女。问题是那辆车不怎么注重保养,浑身伤痕累累。在他们的车子还没完全离开之时,老大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所以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年轻男子抓着方向盘往森林自然公园的入口开去。就在轮胎一开上公园里的柏油路车道时,车子轰的一声加快速度,以惊人气势呼啸而去。老大沉默地摇摇头,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好危险呀。”美智子说。
今天晚上我的任务简单明了。
我先跟在美智子的后面走,和她保持看来并非同伴的距离。半路上越过她,直到看见她走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后,再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躲进树丛里。等到对方出现后,改成尾随对方。
要拿回赎金,最好在那家伙离开公园后比较好。公园有两个出入口,我们进来的入口有老大的车停着。我的车则停在另一个出口。所以不管对方往哪个出口离开,我都能攻击他之后拿钱逃走。也可以跑到最近的公园入口,跳上自己或是老大的车扬长而去,这就是我们的计划。老大则开着另一部车载美智子回家就好了。我和老大各自有彼此的车子钥匙。
计划本身很单纯。因为单纯的计划最完美,成功率也最高。
我平常是不参与暴力犯罪的,但是因为这次对方视为写女人的坏蛋(虽然被威胁的女人本身也有问题,不过这个暂且搁在一边不谈),加上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当个趁火打劫的强盗也没什么不好吧?我一边自暴自弃地抬头看着月亮,脚步沉重地走在灯火通明的游园步道上。
美智子走在我前面两公尺,看起来走的很辛苦,整个人的肩膀忽上忽下。谁叫她来这种地方还要穿高跟鞋,她大概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腿部线条依然美丽吧?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何况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这也难怪,天气实在太冷了。刚刚那对情侣还是开车经过公园,发神经跑来散步耍帅的只有我们以及威胁我们的家伙。
刚刚我说“脚步沉重”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条路上铺满了砂石,走起来很不方便。说是砂石,还不是那种碎石子,而是半个拳头般大的石头。我正纳闷为什么要把这人行步道搞得这么难走呢?突然间我想起公园刚盖好时,报纸上的一篇报道。
原本公园里的车道和游园步道是偶尔交叉的两条环状道路。因为游园步道的设计比车道更多变化,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增加了人们散步时的乐趣。
然而这种设计对机车族而言,反而更具吸引力。
尽管一再禁止,机车族还是偷偷进来在游园步道上飞车疾驰。尤其在晚上,他们根本无视禁止标志,连地面上的阻挡设施都遭到了破坏。最后连散步行人也被撞伤甚至有人死亡。
所以有关当局才故意铺上石块,让摩托车难以行走,却也造成了行人的不方便。
我一边想着这一切还真是徒劳无功,一边抬头看着煤气灯造型的街灯。周围环绕的树丛里发出北风的呼啸声。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干什么。
这时我听见前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是美智子的叫声。
踩着碎石子地,我不加思索向前冲,发现美智子就站在前方的游园步道和车道交叉口的旁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皮包和那个纸袋,失魂落魄地浑身颤抖着。
她的身边趴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皮鞋和毛呢大衣,带着一个小型的随身包:一副标准上班族的打扮。他的双手向前伸出,贴在车道的地面上,头部周围闪闪发亮,他脑袋下面的游园步道上的小石头也闪闪发亮。
湿湿的一片,那是血。我上前把了男人的脉,他已经死了。
“你还好吧?”
我问还在发抖的美智子。
她的嘴角不停地颤抖,却发不出声音。我靠近她,只听见她的喉咙里面发出模糊的字眼。
“咻……咻……”
“什么?你说什么?”
“咻……咻……咻……”又不是蒸汽火车头。
“这位太太,你到底怎么了?”
“这……这……”
她毫不容易才恢复声音,接着她爆发般地说:
“这个人……是我先生!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死了?”
委员长注:日语中“先生”读作“siyujin”所以美智子才会发出“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