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柏林顿找了家安静的街区酒吧,点了杯马提尼酒。
吉姆·普洛斯特对杀人无所谓的态度让他很受震动。柏林顿知道,揪住吉姆的领口大吼大叫,最后引起骚动是自己犯了傻,但他不后悔。他至少让吉姆确确实实地知道了自己的感受。
他们之间争吵也是常事。还记得第一次大危机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水门事件刚出,年景非常糟糕,操持法纪的政客结果自己就持身不正,他们推崇的保守主义也连带遭人鄙弃,而且一切秘密活动,不管初衷好坏,一律被看作违法乱纪的勾当。布瑞斯顿·巴克怕了,想放弃整个计划。吉姆·普洛斯特骂他是懦夫,气冲冲地争辩说不会有危险,提议把计划挂在中情局和军方联合项目的名下,也许得加强保密。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记者要调查他们的工作,吉姆毫无疑问会格杀勿论。当时正是柏林顿挺身而出,建议和政府撇清关系,成立私营公司。现在又得靠他带大家走出困境。
这地方阴暗凉爽,吧台上的电视里播着肥皂剧,声音很轻。冰凉的酒液让柏林顿冷静下来,对吉姆的愤慨也渐渐平复,他开始思索起简妮·费拉米的事情。
之前他一时冲动,在吉姆和布瑞斯顿面前仓促应下了对付简妮的差事,现在他开始担心了,要说到做到就得阻止她进一步调查史蒂夫·洛根和德尼斯·平科尔。
然而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虽然他是她的雇主兼金主,但他不能给她下命令,正如他对吉姆说过的,大学可不是军队。她已经任职于琼斯·福尔斯大学,而且基因泰也已经给她批了一年的资金。当然,从长远来看,他要给她使绊子是轻而易举,但那哪儿来得及。必须立即阻止她,今天,要么明天,绝不能让她了解到真相,这会毁了他们所有人。
冷静,他心想,冷静下来。
她还是有破绽的,她利用医疗数据库并没有征得病患的同意。这种事捅到报界就是一桩丑闻,不论是不是真有人的隐私被侵犯了。大学就怕丑闻,这很不利于大学筹措资金。
要一手毁掉这么有前景的科研项目真是出悲剧,也背弃了柏林顿自己的信条。当初支持鼓励简妮的人是他,现在要中伤她的人还是他。她肯定要心碎啊。他又劝慰自己道,这姑娘基因不好,迟早会卷入什么麻烦里去,但想归想,他不想成为毁掉她的根源。
他努力不去想她的胴体。女人一向是他的软肋,除此之外他不受任何诱惑。他饮酒适量,从不赌博,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吸毒。他爱过妻子薇薇,但即便在热恋的时候他也抵挡不住其他女人的魅力,薇薇最终离开他就是因为他拈花惹草。现在他想着简妮,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梳过她的头发,嘴里说道:“你对我真好,我欠你那么多,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呀?”
这种念头让他很难为情,他应该是她的赞助人兼导师,不该去勾引她啊。
和欲望一同燃起的是熊熊怨恨。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还只是个戴鼻环的小姑娘而已啊!怎么会成为威胁、毁掉他们三人梦想的人呢?这可是他们为之奋斗终生并几近成功的梦想啊!他们会被挡在这儿吗,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问题。想到这儿他又晕又怕,和简妮做爱这种事早就抛诸脑后了,他现在只想掐死她。
同样地,他也不想公开指斥她,媒体毕竟不好控制,即使他们一开始的调查是冲着简妮去的,却也有可能最后反而把自己咬了出来。这法子太危险啦。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了,总不能实行吉姆的谋杀计划吧。
他把杯子里的马提尼酒一饮而尽,酒保正要给他续满,他拒绝了。他在酒吧里四处打望了会儿,发现男厕所旁边摆着一台公用电话。他掏出美国运通卡刷过读卡器,拨通了吉姆办公室的号码。“普洛斯特参议员的办公室。”接电话的是吉姆手下一个小伙子,略显毛躁。
“我是柏林顿·琼斯。”
“恐怕参议员正在开会。”
他真该好好操练操练自己的助手,把他们变得可爱些,柏林顿这么想着,开口说:“那我们别打扰到他,今天下午他有约见媒体吗?”
“我不确定,我能问问你的来意吗,先生?”
“不能,年轻人,你最好别问,”柏林顿含怒道,这些自以为是的助手正是国会山的一大祸害,“你要不就回答我的问题,要不就让吉姆·普洛斯特接电话,否则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你打算怎么办?”
“请稍等。”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柏林顿想到,要吉姆教会助手变得可爱,就好比要让黑猩猩教幼崽学会餐桌礼仪。老板的行事风格会影响雇员,粗鲁不文的家伙身边围着的往往也都是没礼貌的员工。
电话里响起一道新的声音:“琼斯教授,参议员将在十五分钟之后参加记者招待会,会上要发表丁奇众议员的新书《美国新希望》。”
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在哪儿?”
“水门酒店。”
“告诉吉姆我也会去,让他把我的名字加到宾客名单上去。拜托你了。”柏林顿不等对方回应就挂了电话。
他离开酒吧,打的直奔酒店。操控媒体是在铤而走险,好的记者听过明面上的说辞之后,还会探寻其背后的因缘,必须小心行事。不过,每每他想到风险的同时,就会提醒自己成功之后的报酬,并坚定决心。
他找到了要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房间,发现宾客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自以为是的助手向来办事不利索。然而新书发布会的公关人员还是欢迎了他,因为他们认出了他,把他当作吸引眼球的额外惊喜。他很高兴今天穿了滕博阿瑟的条纹衬衫,非常上镜。
他拿起一杯矿泉水,东张西望了会儿。房间正前方的墙上贴着一张放大了的新书封面,海报前摆着一张讲台,讲台边的小桌上堆着一叠新闻稿。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灯光。柏林顿认出了其中一两个记者,但都信不过。
不停地有人到来,他在房间里四处溜达,随口应付上两句,一刻没放松地关注着门口。大多数记者都认识他,他也算小有名气。他虽然没读过新书内容,不过丁奇的政纲偏向传统右翼,正合柏林顿、吉姆和布瑞斯顿的口味,只是不如他们激进。所以柏林顿很乐意告诉记者自己赞同本书的观点。
三点过几分钟,吉姆和丁奇到场了。汉克·斯通紧紧跟着他,这位秃顶、酒糟鼻的先生还是《纽约时报》的资深记者呢,他的肚子在腰带上方鼓了出来,衬衫领口的扣子开着,领带也没收紧,棕黄色的皮鞋破破烂烂,堪称白宫记者团的最丑记者。
柏林顿想知道汉克行不行。
目前为止,汉克并无政治信仰。十五六年前他给基因泰撰文,柏林顿也因而结识了他。后来汉克来到华盛顿就职,给吉姆·普洛斯特写过不少文章,也为柏林顿的想法写过一两篇。和所有记者一样,汉克的报道也偏重引起轰动效应,而不在乎知识性。但他不同于其他自由派记者的是,他从来不虔诚地进行道德说教。
对于到手的消息,汉克会据其价值决定是否报道,要是他认为这是个好故事,他就会写。但他会不会挖掘故事背后的真相呢?能不能相信他呢?柏林顿不知道。
他见过吉姆,和丁奇握了手,三人聊了几分钟。此间柏林顿一直注意着门口,希望有更好的人选出现。但是谁也没来,这时候记者招待会开始了。
柏林顿耐着性子听完了所有的演说。时间不够啊。要是能有几天时间,他会有比汉克更好的人选,但是根本没有几天,他只有几个钟头!而且比起专程邀请记者共进午餐,这种一看就是偶遇的场面要不引人怀疑得多。
演说完毕之后,场内还是没有比汉克更好的人选。
记者们开始散场,柏林顿拉住汉克道:“汉克,遇到你很高兴。我正好有条消息要透露给你。”
“好极了!”
“是关于滥用数据库的医疗信息的。”
汉克做了个鬼脸:“不是我的菜啊,不过你继续说吧,柏里。”
柏林顿内心发出呻吟,汉克似乎不怎么想听啊。他硬着头皮继续说,设法引诱汉克道:“我觉得这就是你的菜啊,因为只有你这样的记者才能看出这件事里的内涵,一般的记者往往就忽略了。”
“好吧,说说看。”
“首先,这场交谈没发生过。”
“这倒有点儿意思了。”
“其次,就算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你,你也别问。”
“更有意思了。”汉克道,却没做出承诺。
柏林顿决定还是不逼他保证了:“琼斯·福尔斯大学心理系的青年研究员简妮·费拉米博士,她在检索适合受试者的时候,擅自搜索了大型医疗数据库,却没有获得在档人员的首肯。”
汉克捏着鼻头:“这是关于电脑的问题呢,还是关于科学伦理的呢?”
“我怎么知道,你才是记者啊。”
他看上去兴致缺缺:“这又算不上独家报道。”
别摆你的臭架子,混账玩意儿。柏林顿友善地拉着汉克的胳臂。“帮我个忙吧,采访一下,”他蛊惑道,“给莫里斯·欧贝尔校长打电话,再给费拉米博士打电话。告诉他们这是条大新闻,看看他们怎么说。我敢肯定,他们的反应会很有趣的。”
“这谁知道。”
“我保证,汉克,肯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的。”答应啊,你这臭混蛋,答应啊!
汉克迟疑了会儿,然后说:“好吧,我姑且试试看。”
柏林顿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还要努力维持肃穆的表情,可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汉克看见了,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不是想利用我吧,柏里?难不成是要我去帮你恐吓谁?”
柏林顿微笑着把手搭在记者的肩上。“哪儿能啊,”他说,“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