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艾德思博罗在她五十出头时丧偶,虽然体态优美,但不修边幅,常年穿宽松的民族服装和凉鞋出门。而且凭这副尊容,谁也看不出她其实还有超群的智慧。
柏林顿就看不懂这种人。他觉得,要是你聪明过人,那干吗要穿得邋里邋遢装笨呢?不过实际上这种人才是大学的主流,柏林顿这样注重外表的反而是异类。
今天他穿一件海蓝色汗衫,配同色亚麻外套,一条轻便的犬牙纹便裤。他在办公室门背后的镜子前照了照,待会儿就要去找珍了。
他直接往学生会食堂走去,教工很少在那儿用餐,柏林顿更是从没去过。但据物理系那个健谈的秘书说,珍刚刚去那儿吃午饭了。
学生会食堂大厅的银行提款机前,穿短裤的孩子们排成一列等着取钱。他走进餐厅四处打望,发现珍坐在远处的角落里,边读日报边抓薯条吃。
这地方是美食广场的格局,类似柏林顿在机场、商场里看见的那些,广场上依次开着必胜客、冰淇淋柜台、汉堡王和常规的自助餐厅。柏林顿端起一张托盘朝自助餐厅走去,取餐处的玻璃柜里放着几块蔫吧的三明治和蛋糕。他一哆嗦,要不是为了见珍他宁愿开车到其他州吃饭。
事情很棘手,珍和他不是一路人,这使得她很有可能在纪律听证会上倒向错误的一边。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和她交上朋友,这全靠自己的魅力了。
他买了一块芝士蛋糕、一杯咖啡,端到珍的桌旁。他心里七上八下,却故作轻松道:“珍,真巧啊,我能坐这儿吃吗?”
“行啊。”她把日报放到一边亲切地说。她摘下眼镜,露出深褐色的眼睛和眼角的笑纹。但她的着装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灰白的长发用根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扎在一起,没版型的灰绿色上衣,腋窝下还有汗渍。“我还是头一次在这儿看到你呢。”她说。
“我从没来过,不过像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不变成老古板是很重要的,你觉得呢?”
“我可比你年轻啊,”她温和地说,“不过别人大概都看不出来。”
“肯定能看出来。”他咬了口芝士蛋糕,蛋糕跟厚纸板一样难嚼,芝士的味道就像柠檬味的刮胡膏。他勉力咽下去。
“你觉得杰克·布根要扩建生物物理图书馆的想法怎么样?”
“你来见我就为了这个?”
“我不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来试试这儿的午餐,现在我就后悔了。太难吃了。你怎么能在这儿吃下饭的?”
她把勺子插进某种甜品中:“柏里,我吃东西的时候不关注食物,脑子里全想着我那台粒子加速器呢。把新图书馆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柏林顿一度也同她一样,一门心思沉浸于工作。但他绝不许自己看上去像个流浪汉似的。不管怎么说,年轻时他也是为了科学探索而活的。不过后来,他的人生偏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书里收录的全是别人的成果,他近二十年都没动笔写过一篇原创论文。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自己做了不同的选择现在会不会更快乐。看看对面的珍,穿得邋里邋遢,吃着廉价的食物,心里却反刍着核物理问题,她身上洋溢着的平静、满足是柏林顿从未见过的。
他不打算靠魅力勾引她了,她太聪明了。也许他该夸夸她的智力。“我觉得你该多拿些资助。你是学校里的老资格物理学家,在琼大也是有数的杰出学者。这座图书馆该有你一份。”
“图书馆真能扩建?”
“我想基因泰会资助的。”
“好吧,是个好消息。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三十年前,我开始探究人类哪些特性是遗传天生的,哪些是靠学习得来的,并因此出名。如今,在我和同行的努力下,我们发现决定人类所有的心理特质的因素里,遗传基因比生长环境重要得多。”
“先天而非后天。”
“对,我证明了人类就是他的DNA,新生代则对这个过程是如何运作的感兴趣。是什么机制让这些化学物质以这种方式混合起来就成了我的蓝眼睛,而用另一种方式又成了你这双深邃、浓褐,仿佛巧克力一般的眼睛呢?”
“柏里!”她露出苦笑,“如果我是个胸脯挺翘的三十岁秘书,兴许还能以为你在和我调情呢。”
这就好多了,他想。她终于软下来了。“挺翘?”他说着咧嘴一笑,故意端详了一下她的胸部,然后看着她的脸,“我觉得挺翘啊。”
她笑了,看得出她挺高兴。事情终于有了起色。接着她说:“我得走啦。”
要命。这可没辙啊。他必须立即引住她的注意力。他和她一起站起来。“可能要成立一个委员会监督图书馆的扩建工作,”他们离开自助餐馆的路上他说道,“谁当委员比较合适呢?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啊,那我得好好想想。现在我先得去做个反物质的讲座。”
真该死,我争取不到她了,柏林顿想。
然后她说:“我们回头再聊。”
柏林顿抓住这根稻草:“晚餐之后怎么样?”
她讶然,过了会儿才说:“好啊。”
“今晚行吗?”
她面露困惑:“好啊。”
至少还有一次机会。他松了口气:“我八点来接你。”
“好。”她报出地址,他从口袋里掏出便笺本记下了。
“你想吃什么?”他问道,“啊,别回答了,我想起来了,你吃饭的时候只想你的粒子加速器。”他们步入炎热的阳光下,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臂。“今晚见。”
“柏里,”她说,“你不是想得到些什么吧?”
他冲她眨眨眼:“你有些什么呢?”
她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