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简妮一个人,她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她哭了很久。她捶打枕头,朝墙咆哮,谩骂出最恶毒的词汇,然后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继续哭泣。她泪湿床单,睫毛膏在上面印出一条条黑迹。
良久,她才起床洗脸,倒了杯咖啡。“又不是得了绝症,”她自言自语道,“别哭啦,打起精神来。”但这绝非易事,的确,她如今的处境不至于死,但也失去了生命全部的追求。
她想起自己二十一岁那年荣获最优等学士学位,同年勇夺梅惠杯高校网球挑战赛冠军。她当年在球场上高高举起奖杯,志得意满,全世界尽在她脚下。而今回顾往事,她却觉得当年高举奖杯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她坐到沙发上喝着咖啡。她那个混蛋父亲偷了她的电视,以至于她连最狗血的肥皂剧都看不成,换换心情都做不到。她没巧克力,否则还真想一直吃到吐。她也想过酗酒,但又觉得喝完之后反而更难受。购物呢?她估计会在更衣室哭成泪人吧,现在的她可比任何时候都穷。
两点左右,电话响了。
简妮不接。
然而对方不停地打,铃声听得她心烦意乱,最后她只得接起电话。
是史蒂夫。听证会后他回华盛顿见他的律师。“我在律师事务所,”他说,“我们希望你能起诉琼斯·福尔斯大学,要求他们归还你的联调局名单。一切费用由我父母承担。他们觉得如果能找到第三个孪生子,会对我有好处。”
简妮说:“第三个孪生子关我屁事。”
史蒂夫被噎了下,然后道:“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叹了口气。我自己就一屁股麻烦了,哪儿还顾得上史蒂夫?不过紧接着她又意识到这种想法很是无耻,人家当时多关心自己啊!“史蒂夫,对不起。”她说,“我当然会帮你,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点头律师就会出庭交涉。”
她又想了想:“是不是有点儿危险?我是说,假定琼斯·福尔斯大学受到法院传唤,那柏林顿就会知道名单在哪儿,他不就捷足先登了吗?”
“该死,你说得对,我这就告诉他去。”
没多久电话里又传出声音。“费拉米博士,我是兰希曼·布鲁尔。我们正和史蒂夫开电话会议呢。你那些数据具体在哪儿?”
“在我桌子抽屉里有张磁盘,上面标着购物单的就是。”
“我们可以不指明要找的东西,直接申请进入你的办公室。”
“那他们肯定会把我电脑里和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清空。”
“那我也没主意了。”
史蒂夫说:“大不了找个小偷。”
简妮叫道:“我的天。”
“怎么了?”
爸爸。
律师道:“怎么了,费拉米博士?”
“你能延后起诉时间吗?”简妮说。
“行啊,而且周一之前我们想起诉估计还起诉不了呢,为什么?”
“我有个想法,看看能不能奏效吧。要是不行的话我们下周再走法律途径。史蒂夫?”
“我在呢。”
“晚点儿给我打电话。”
“好。”
简妮挂了电话。
父亲可以潜入她的办公室。
他现在住帕蒂家,穷困潦倒,哪儿都去不起。而且他还欠她呢,天哪,他真欠她吗?
要是她找出第三个孪生子,史蒂夫就会恢复清白。况且要是她能把柏林顿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时做下的勾当大白天下,也许她连工作都能要回来。
她能求父亲帮这个忙吗?这可是犯法的啊,要是事情出了纰漏,他可能就得去坐牢。的确,他三天两头就要冒一次这种险,但这回是她的错啊。
她告诉自己他不会被抓的。
门铃响了。她拿起对讲机:“喂。”
“简妮?”
声音挺熟悉。“是的,”她说,“你哪位?”
“维尔·坦普。”
“维尔?”
“我给你发了两封邮件,你没收到吗?”
维尔·坦普来这儿干吗?“请进。”她说着按下开门键。
他走上楼梯,棕色斜纹裤,海蓝色网球衫。他头发短了,以往她钟爱的金色胡子还在,只是从狂野的络腮胡修成了整齐的山羊胡。那位富家女把他收拾得真利落。
维尔把她伤得太深,她不想让他亲自己的脸,于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真是惊喜,”她说,“我好几天没收邮件了。”
“我来华盛顿开会,”维尔说,“租了辆车自己开了来。”
“喝咖啡吗?”
“好啊。”
“请坐。”简妮倒上新鲜咖啡。
维尔四处张望了一番:“公寓不错。”
“谢了。”
“不同啦。”
“你是指和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不一样了?”他们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公寓起居室又大又乱,到处都是软垫沙发、自行车轮胎、网球拍和吉他。这间屋子相形之下则朴素许多。“是啊,我不太喜欢杂乱无章。”
“你那时候好像挺喜欢的。”
“时过境迁了嘛。”
维尔点点头,转过话题:“我读了《纽约时报》上有关你的话题了。那篇报道纯粹是鬼扯。”
“那件事有结果啦,我今天被解雇了。”
“不!”
简妮倒上咖啡,坐到他对面说了听证会的事。听完后维尔说:“这个史蒂夫,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再说吧。”
“你没和他约会?”
“没,但他挺想的,我也真喜欢他。你呢?还和乔吉娜·廷哥顿·萝丝在一起吗?”
“没有了,”他懊悔地摇摇头,“简妮,我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你,和你分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简妮见他伤心,心底一颤。他后悔失去她,她听到之后还是挺愉快的,但她并不希望他不快乐。
“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他说,“你虽然身手矫捷,但性子很好。而且人又聪明,我就喜欢聪明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深爱着彼此。”
“当时我很受伤,”她说,“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啦。”
“我却没那么洒脱。”
她审视他一番。这个大个子男人不如史蒂夫俊俏,但有种粗犷的美感。她试着升起性欲,仿佛医生触碰身上的瘀伤,但身体并无回应,她当初一度热衷的那具身体已经不再会让她涌起狂热的情欲了。
现在看来,他是来求她复合的。她也知道自己的答案:她已不再需要他了。他迟来了一周。
体贴些吧,别让他蒙受当面被拒的羞辱了。她站起来道:“维尔,我还有要事得出门一趟。前几天要是收到你的消息就好啦,我们就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他听懂了言下之意,神情愈发沮丧。“糟透了。”他说着也站起来。
她同他握了握手:“谢谢你能来。”
他把她拉过去想亲她,她只凑过脸。他轻柔一吻,然后松了手。“但愿能重写我们的故事,”他说,“写个更美好的结局。”
“再见,维尔。”
“再见,简妮。”
她看着他走下楼梯出了门。
电话又响了。
她接起来道:“喂?”
“你被解雇了吧,这还不是最糟的。”
是个男人,声音有些含混,仿佛用什么东西捂着嘴在说话。
简妮说:“你是谁?”
“别多管闲事。”
这究竟是谁?“什么事?”
“你在费城遇到的那家伙本来会杀了你。”
简妮听得惊恐莫名,呼吸都停了。
那声音继续道:“他太得意忘形,结果功亏一篑。但他还能来找你。”
简妮喃喃道:“老天啊……”
“老实点儿。”
对面一声脆响,接着就传来拨号音。他挂断了。
简妮也挂上听筒,呆呆地望着电话出神。
还从没人威胁要杀她,知道另一个人要终结她的生命,怎么不让人害怕?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究竟该怎么办?
她坐在沙发上,竭力恢复自己的意志力。她几乎要绝望了。她现在遍体鳞伤,憔悴疲惫,实在没法儿继续跟这群躲在幕后的强大敌人对抗了。他们可以让她丢了工作,受人侵犯,可以搜她办公室,偷看她的邮件:他们似乎无所不能。也许他们真能杀了她。
太不公平了。他们到底凭什么这么做?她是个出色的科学家,他们却毁了她的事业。他们想看见史蒂夫背着强奸丽莎的罪名坐牢。他们威胁要杀她。她开始光火。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自以为可以操纵一切,半点不顾及别人。她绝不要让自己的生命毁在这帮狂妄自大的混蛋手里。她越想越气。我绝不让你们赢,她心想。我肯定有什么东西能痛击他们——肯定有,否则他们不会打电话来威胁我。我要用那东西。只要能坏他们的事儿,我自己出什么事都无所谓。我聪明、坚定,是他妈的简妮·费拉米,走着瞧吧,你们这帮混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