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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秋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攻击,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哑声音,让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宁远包扎好,坐着闭了一会儿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他的手脚都被压着,已经失去了那种激动,眼睛也渐渐呆滞了。

只在任宁远俯下身来的时候他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而后朝着那张他曾经敬若天神的脸,用尽力气「呸」了一口。

君子之交.中

第二十章

「任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快了吧,」高大的男人扶住小姑娘,让她顺利从马背上下来,「再过几天,等他心情好了。」

「他怎么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出远门了呢……」

「起码他记得托我照顾妳,」男人安慰她,「别担心。」

「嗯……」

「怎么又没精神了,不喜欢骑马了?」男人微笑着接过缰绳,「还想玩什么,告诉叔叔。」

曲珂低头一点点蹭着地上的草:「我想爸爸了……」

任宁远看着她。

「任叔叔,你说,会不会是我惹爸爸生气,他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任宁远摸摸她的头,「他最疼妳了。他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想出去散散心。大人的事情很复杂,跟妳没有关

系。」

「我爸爸一个人在外面,要不要紧呢?」

「妳别担心,他是大人了,他连妳都能照顾得这么好,当然也会照顾自己。」

小女孩揉着眼睛:「那他会记得回来找我吗?」

任宁远把手放在她头顶上:「会的。」

从马场回到别墅,办置的过年的东西大多已经送到。往年任宁远也总会让人寄些去给曲同秋,男人每次都再三感谢,不厌

其烦向他描述女儿有多喜欢、多爱惜。

现在大堆吃的玩的总算让小姑娘提起了兴致,任宁远开了盒GODIVA黑松露给她,曲珂吃了一颗,为那香浓的味道终于高

兴起来,却没再往下吃,只把盒子盖上收好。

「嗯?不喜欢了?」

「很好吃,我想留给爸爸。」

任宁远坐到她身边:「没关系,还有很多。妳爸爸又不是没吃过。」

君子之交.中

「没有,我爸爸一点都没尝过。每年你送东西给我们,全部都是被我吃掉的。」曲珂坐在那里泪汪汪的,「是我太贪吃了,

爸爸才会不要我,不然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任宁远拿手帕帮小姑娘擦了脸:「妳爸爸不会不要妳,别乱想。」

「那,」小姑娘抽噎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我呢?」

「应该,快了吧。」

吃过饭,容六如约来接曲珂去肖家玩。肖家有四个和曲珂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个个聪明漂亮,容六自己也是能玩能闹的

大男孩一个,很会讨小孩子欢心。

任宁远送他们上了车,微笑了一下,挥手告别。让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的,玩得高兴了,也许曲珂就不会再问爸爸什么时候

回来。

他实在没法回答她。

小孩子是世上最敏感脆弱的生物,他只带了这么几天,就快要应付不了,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熬过那十几年。

任宁远正想着要回去让司机备车,出一趟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任宁远。」

回过头,庄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被外套深重的黑色衬得发白,脚上的靴子倒是沾了不少泥。

任宁远看着他:「有什么事?」

曲同秋出事之后没两天,庄维也回国了。因为那男人的事,庄维这段时间几乎和他翻脸,连楚漠都无法从中调和。

「还能是什么,」庄维冷哼了一声,「当然是关于曲同秋。」

「庄维,这件事,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

任宁远微微皱眉,「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必对你有交代,你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更谈不出什么结果。何况相争无好言,

我不想再和你争执。要谈等你火气下去再说,我们最近别联系来得好,免得真的坏了交情。」

庄维倒是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任宁远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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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打发我走,你在怕什么?怕我妨碍你,还是怕我揭穿你?」

任宁远淡淡的:「你想说什么?」

「我这几天到处找他,但找不到。我想不通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怎么能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那是你的事。」

「可你根本就没找过他。你怎么就能这么冷静?」

「庄维,他是成年人了。」

「你别再装了,」庄维忍无可忍,「他根本就没走,别说出T城,他连市区也没离开过!你比谁都清楚他在哪里,你到底把

他怎么了?!」

两人对峙着,气氛僵硬得尴尬。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庄维,既然你让人跟踪我也没能找到他,那就说明是你想得太多了。你请回吧。」

他转身回去,庄维在他身后喊:「任宁远!他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没本事跟你抢,更没

本事找你报仇,你何必为难他?

「他就算是条狗,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也该放了他!你是不是非得弄死他才甘心?放他一条生路,有那么难吗!」

任宁远回屋之前绕过去看了看屋后的花园,即使是冬天,园里也还是有花,园丁勤于打理,从楼上的窗口望下来,依旧会

是平复心情的好景色。只是窗帘已经放下来,显然里面的人现在无心欣赏。

任宁远上了楼,进了一边偏厅,别墅太大,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他来访的医生朋友还在,正翻着架上的杂志。

「怎么样了?」

「现在各项检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出问题是迟早的事,他太虚弱了。」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他还是不肯吃东西?」

「不是不肯吃,是他对食物根本没反应。」

客房里那男人很安静,看不出两个保镖在外面守着的必要。他大多时间都坐着发呆,偶尔喃喃自语。要让他进食也不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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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强行把食物塞进他嘴巴里逼他吞咽,他呛几下,也只能受惊地咽下去,只是惶惶然又无助地被强迫的样子太可怜了。

「我觉得他现在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东西都看不见……」

任宁远打断他:「不,你多虑了。他看得见。他看得见我。」

他一出现,男人就会歇斯底里,困兽一般发狂挣扎,伤人伤己,连绑起来都没用,最后不得不打上一针。

「宁远,我只能给他做身体上的治疗。也许你需要再请一个心理治疗师……」

任宁远冷冷地:「苏至俞,他不是精神病人。」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沉默了一会儿,任宁远问道:「他今天怎么样?」

「比昨天好一点。你还要进去看他吗?」

任宁远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会儿才说:「他现在的情绪行不行?」

「今天再打一针镇定剂还是可以的。你不介意的话。」

「……不了,我不进去。」

那人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离开之前,任宁远又回过头:「他不肯吃就别逼他,给他打营养针吧。」

苏至俞看着他:「宁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不应该是我的病人。我可以说我是T城最好的医生之一,但我治不了他。」

「我都知道,」任宁远背对着他,「但你可以让他身体不垮。就把这件事做好吧。」

「……好。」

任宁远第二天再来,监视器已经装好了,可以从计算机屏幕上看着卧室内的男人。男人规规矩矩在床沿坐着,双手放在膝

盖上,望着墙壁,神情是茫然的温顺。

任宁远看了一会儿:「……他很安静。」

「是啊,比前几天安分多了。」

那天男人情绪完全失控,几近崩溃,他想要他冷静下来,用尽办法,冷静了他才能和他谈。

现在终于平静了。任宁远微微松了口气,突然盯住屏幕,从沙发上直起背来:「至俞,他在和谁说话?」

苏至俞也有些意外:「……他出现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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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检查的时候他还没这样。」

任宁远看着屏幕:「我让你照顾好他。」

「宁远,我说过,我只能照顾他的身体。」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

楚漠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暗黑中只有计算机屏幕的光亮,上面的瘦弱男人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犹如

钟摆一样规律。

任宁远在沙发上坐着,楚漠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说:「你要不要请个精神科医生?」

「他不是精神病人。」

「那你就放他走吧,他在这里没什么好处。」

「让他到外面去,他这种状态怎么能照顾自己?」

楚漠看着他:「宁远,你承认吧。你看,连你自己也知道,他已经被逼疯了。」

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多一点时间,他会好起来。」

「宁远,你别骗自己了。你就是他的病。」

屏幕上的男人瘦骨嶙峋,神色惶然,像急着要去办什么似的,交握着手指在屋子里从这一头匆匆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

走到这一头。

楚漠也走了,任宁远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了一个晚上。

在雨里平稳前行的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

「前面塞车了,任先生。

后座的男人「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用毯子裹着的干瘦男人还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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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宁远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他一路都很安静,那是药物的作用,却不安稳,在强迫的睡眠里也觉得痛似地皱着眉,微微发

抖。任宁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嘴唇却是干裂的,他知道他心里烧得慌。

手机震动起来的嗡嗡声在车内隔出来的这一方静谧里也分外突兀,任宁远很快接起来,低声道:「喂?

「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任宁远一手放在男人头发上,「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要有足够大的dú • lì空间,和其它精

神病人隔离开,不许有接触。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探视。还有,别留下记录。

「就算有人来问,也要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没有曲同秋这个人。」

掐断通话,放下手机的时候,任宁远低了头,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

男人的眼神还是混沌,因为血丝而显得分外茫然,神情却渐渐有了清醒的惊恐。不等任宁远说话,他已经在那限制着他行

动的薄毯里挣扎起来,青虫一样可笑又可怜地往外做逃生的动作。

任宁远一把要抓住他:「同秋。」

绝望中男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很是惊人,任宁远勉强才能制得住他疯狂的抗拒,也有了些狼狈,只能用膝盖狠狠顶着他发抖

的腿脚,将他压在身下:「你不要怕,我只是送你去看医生。」

男人深陷下去的两颊都因为恐惧而发红,不要命地挣扎,喉咙里有了嘶哑的声音。

任宁远压着他,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等你好了,就会接你出来。」

男人在徒劳无功的挣扎里渐渐耗光了力气,呜咽着,第一次露出近似哀求的神色。

他能被使用的部分都已经被挖光了,剩下来一个无价值的干瘪躯壳,就要被丢进疯人院里去。将来谁也找不到他,连痕迹

都不会留下,就一声不响地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别怕,没事,那里的医生会好好照顾你……」任宁远还在哄着他,坚定得很冷静。

曲同秋颤栗着,濒死的老马一样,眼里都有了泪。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头直起来,往那人凑近的脖颈狠狠咬了

下去。

任宁远这次终于松开手,只一剎那,男人已经仓皇地扑向车门逃生。

「任先生!」

车门大开着,任宁远在被风夹进来的雨丝里有些失血的晕眩。

「任先生,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君子之交.中

司机急忙过来帮他止血,关好车门。阻滞一时的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后面的车子不耐地按了喇叭,任宁远过了一

会儿才意识到那男人终于已经离开封闭的空间,逃到外面去了。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车外的一切都已经被人看见了。

任宁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在车子发动的轻微声响里闭上眼睛。

要在整齐如方块的高楼大厦之间,和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群里找到一个湿淋淋的犹如惊恐之鸟的男人,并不是难事,就算他

缩得再小也一样。

沾了水和泥的靴子慢慢近了,穿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撑着伞,在那人藏身的阴暗角落边上蹲下:「曲同秋。」

蜷成一团的男人牙齿还在不受克制地喀喀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它。

「是我。」

「……」

「还认得我吗?我是庄维。」

「……」

庄维试探地把男人那紧揪着裤腿的冰凉手指掰开,湿漉漉地握在手心里,哄着似的:「要不要跟我走?」

男人只用通红的眼睛迟钝地望着他,眼里除了血丝和一点眼泪,什么都没有。

庄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脱下外套将男人包了起来,牵着他,低声说:「走吧。」

庄维把他领回家,男人一路都木讷地温顺着,湿漉漉的样子很不好看,和所有下雨天捡回来的流浪猫狗一样,狼狈,骨瘦

如柴,有些脏。

庄维在浴室里脱了他的衣服,他也没反抗,只红着眼睛在浴缸里怕冷地缩着,懵懵懂懂的,但是很安静。

水从莲蓬头里「嗤啦」一声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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