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阶在黑夜中睁开了双眼。是刺骨的寒冷把他从“死亡睡眠”中拉了回来。
能睁开眼睛,说明肌体还有对寒冷的警惕,但其他同伴还在深深的睡眠中。他一个人一个人地确认了一下:都在睡眠中而没有死亡。
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高阶看了看带有夜光的手表:从刚才算起,已经睡了3个小时以上了。这次疲劳已经深深地“打击”了肌体的深髄,完全像患了一场重病一般。但高阶欣慰的是,他知道毕竟从死亡的边缘逃了回来。
现在这个位置肯定是屏风岩的上方。从这里再向上走就不会有更多的困难了。
假如天气再持续恶劣,有了这些食物,便可以使全体人员坚守在这个宿营地里。这里是安全的城堡。
突然高阶感到洞外有了一丝亮光。那个亮度不像是刚才自己夜光表上的亮度。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洞口,把冰镐拿在了手里。他看到了一片难以置信的情景。
那是蓝色的、被冰雪冻结后反射出的大寺院形象。那是被风风雪雪打磨后除去了不必要的“毛坯”的、以山峦为骨架、高耸入云的苍茫的“建筑”。
它映照在高阶的视网膜中使他产生了一种撼人魂魄的力量。它是那样的清澄、透明,在月光中显示着一种威严的冷峻。那种冷峻给高阶一种寒气通人的感觉。
它完全是一种剔除了柔软的坚硬冷酷。它那夜色中坚硬的裸身给人一种恶意的美。
高阶连忙闭上了眼睛,仿佛那神灵般的强光使他感到视网膜都受到了灼伤。
他认为是被月光“灼伤”了。
突然一阵明亮——
高阶不禁心中一惊。西高东低的低气压就要解除了,从刚才的天象上看,除去心灵的感应外,应当开始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周期了吧。那时的救援活动将会大规模地展开。
“救命呀!”
突然高阶听到了从洞穴里传出城久子尖厉的喊叫声。高阶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快步闯入洞里,他看到三个男人正围着城久子。
“干什么?”
“是谁、是谁……”
说话人的声音颤抖着、语不成句。
“冷静点!‘谁’怎么了!”
“不知道是谁……在我睡觉时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掐住了脖子?”高阶一下子惊呆了。
“到底是谁?”
“不知道……我睡着睡着突然透不过气来,一睁眼,就这样……”
城久子恐怖地说道,似乎她无法描述刚才的恐怖。
“别慌,后来呢?”
“那个人压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我透不过气来……当我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我被人救了,凶手的手渐渐地松开了……”
“看清凶手了吗?”
“我光顾挣扎了,当我回过神儿来,发现他们三个人都在我身边围着。”
城久子又重新用胆怯的目光看了看那三个男人,因为正好发生在高阶外出之时,那么凶手肯定是在这三个男人之中。
“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高阶用阴郁的目光看着这三个男人低沉而严厉地问道。
“我听到城久子小姐的喊叫声就睁开了眼睛,但是没有发现凶手。”
佐多第一个为自己辩护。
“我也是听到了喊叫声才被惊醒的,我也没有注意到是谁。”
村田接着答道。
“我在梦中听到有人喊,一睁眼,发现佐多先生和村田先生正围着城久子小姐呢。”
北越最后说道。
如果相信北越的话,那么他就是最后一个睁开眼的。由于高阶是听到城久子的喊叫声马上跑回来的,连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所以这三个人从时间上讲几乎可以说是同时“睁开眼”的。
因此究竞是谁先睁眼的就不那么重要了。然而城久子的喊叫声可不是“表演”。
这个洞里只有这三个人,凶手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人。
“这么说,你们三个人在睁开眼时谁也没有看到凶手?!”
高阶的话当然是不必回答的。然而几个人挤在这么狭窄的洞里,又是同时听到喊叫声睁开了眼,谁也没有看到凶手,这不是很奇怪吗?
高阶只能认为这三个人是同谋犯。理由还说不准。但这正好被木屋的“遗言”说中了:这几个人当中有想要杀死城久子的凶手。
“是不是说我们三个人都是凶手?”
佐多似乎看出了高阶的意思,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道。
“有人要杀害城久子小姐,就你们三个人在这里,凶手肯定在你们当中!”
“干吗这么说?高阶,你也不能排除在外!”
“我?我怎么会成凶手?我当然要排除在外!”
“你干吗要出去?一定是你掐城久子小姐后逃到外边去的!然后你再返回来!你装得很像嘛!”
佐多的话让高阶无话可说。因为这三个人都没有看到高阶外出,所以无法证明城久子喊叫前他在干什么。所以高阶也被“列入”了嫌疑人中。
村田和北越也像赞同佐多的话一样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是,他从外面跑回来的事情也太可疑了一些。
“我认为不是高阶先生。”
城久子勇敢地和那三个人唱起了反调。
“你为什么这么讲?”
佐多像刚才高阶的口气一样问道。他的话中明显地流露出了不满,因为减少一名嫌疑人就等于“浓缩”了自己的嫌疑成分。
“我认为从我喊到睁开眼睛,他根本没有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逃出去又跑进来。”
“可那是你的感受,实际上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呢。”佐多固执地说道。
“不对,洞口有好多草丛,他要跑出去再跑进来要用不少时间呢!再说我还没到判断不了时间的地步呢!”
城久子的话也有道理。洞口的草丛有被高阶出入时踩倒了的迹象。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从草丛中穿过的声音任何人都会听到的。
虽然高阶不能说一点可疑没有,但根据被害者的话,高阶不应在嫌疑人当中。
“高阶先生,我好害怕!”
城久子想要得到保护一样看着高阶。当高阶看到了城久子那胆怯的目光时,心中又回响起了木屋的“临终嘱咐”。高阶决心就是牺牲自己也要好好保护城久子。但凶手无法确定。三个人都极力否认自己与此“案”有关,然而他也无法看出这三个人谁最有嫌疑。由于这三个人也都同时“指控”了自己,这样一来即使为了“自卫”,高阶也要设法找出凶手。于是无法得出结论。
城久子向高阶身边靠了靠。她的全身在颤抖着,目前她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只有高阶了。
城久子醒过来时,三个男人都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刹那间她甚至怀疑这三个男人会不会要同时杀死自己?
三个人就只有高阶不在,仅仅这一条自己就可以信赖高阶。城久子知道这次的“逃生”之旅是高阶打头,为大家寻找出路的。为了大家的安全,高阶拼尽了全力,这一点让城久子非常感动。这种感动加上这次的“事件”使城久子越发倾心于高阶了。
一种互相怀疑的沉默笼罩在仅存的这五个人当中,其中肯定有那名凶手,却又无法找到。
―旦自己或大家(凶手除外)都睡着了的话,那么说不定就会死于凶手之手。天寒地冻,再加上对凶手的恐怖,令城久子不寒而栗。
“快到天亮了,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我在一旁值班。”
高阶对城久子说道。她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但怎么也睡不着。
(到底是谁要杀害她呢?)
如果木屋的话是正确的,那么城久子就是第二次受到袭击了。这次袭击的失败,大家和凶手的警惕性都会加强,估计不会马上再下手吧?
高阶想在这之前“封锁”凶手的谋杀意图。为此,他首先要査明谁是凶手。
(首先是这样的:3月21日星期五,这架飞机坠毀于北阿尔卑斯山中,四名乘坐人员中只有北越和城久子生还。)
为了救出他们,佐多、内川、高阶和岛冈、村田、木屋共计六个人先后进山。
(内川第一个死于雪崩;接着岛冈被滚石砸死;后来木屋也为了掩护城久子被落石砸中身亡。)
高阶回忆起了这一起起重大事故,其中北越也遭受过暗算。而且岛冈有明显的他杀可疑。这一点不应当忘记或是混淆,但城久子是连续两次在自己的“眼前”受到谋杀的。
北越也应列入杀人嫌疑之中,然而谋杀北越的人又是谁?岛冈被害和城久子被害未遂是不是出自同一个凶手之手?
如果分别是两个凶手,那么这个事件就太复杂了;如果是三件不同的谋杀事件,那就是说有三名凶手。
进到峡谷的八名男女中,已经有三名男子死亡了,两个男女被凶手盯上。除了其中的内川是死于雪崩,另外两个男人的死都十分可疑。
加上飞行员和真知子,这次事件先后已经死了五个人了,另外与此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的死亡人数也因后来来救援的两架飞机的坠毁而有所增加了。
(到底是谁?又想干什么?)
高阶越来越不明白,他感到在这前途未卜的峡谷中充满了凶险的杀气。
(要么从每一个人各自的背景来分析这一系列事件的理由或动机?)
从整体上来看,这一系列事件错综复杂,完全找不到因果关系。高阶只好一个人一个人地分别进行分析、归纳。
第一个是北越被害的未遂事件。最有可能要谋杀他的人是谁?木屋和自己是被雇来的向导,所以应当被排除在外。
对城久子来说——她和北越同乘一架飞机,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活了下来。从这一点上看城久子不可能是凶手。
而且当时那把冰镐的“头”打在了北越的头的左侧。那么当时躺在北越右侧的人挥动冰镐要打死北越是可以解释得通的。这样一来,也可以把城久子排除在外。
那么最可疑的人就是那把冰镐的主人岛冈。他和北越是同一公司的人,也许他们之间有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复杂关系吧。
就像佐多说的那样,岛冈的确有很大的嫌疑,不过佐多和岛冈意见不合,这点谁也看得出来。所以佐多的指责有很大的感情色彩。
同时佐多这个人也很可疑。作为城久子的未婚夫,他理所当然地对与城久子有过可能的“亲密”关系的北越产生敌意:天寒地冻的夜里,两个人要生存,之间会发生什么,这一点谁也可以想像得到。
在继承权上成为“情敌”的是岛冈,但在真知子死后,北越就成了佐多的“情敌”,原因就是坠机的当天夜里。
从位置上看,袭击北越的人也可以解释成是佐多,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方便”地进行袭击。然而又不能排除岛冈的可能。
内川也不能排除在外,他是纪尾井重工业公司的诊疗所所长,他加入这个救援队的理由有些牵强。因为即使需要大夫,也不至于派一名年龄偏大的所长,年轻人更适合,而且当时他的回答也是闪烁其词。
对村田这个人高阶也是一无所知。他一路上几乎从不开口讲话,总像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而且他和一起来的岛冈的关系也有些暧昧,与木屋倒是十分熟悉的样子。反正他这个人令人费解。
然而村田不应当与“北越事件”有关,在这个事件中他当时处的位置也不支持他是嫌疑人。
第二个事件是内川之死。
但雪崩不是人为造成的。
第三个事件是岛冈被害。这个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就是佐多。他偷盗食物被岛冈当场抓住,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而且当时如果不是众人拉扯开的话,两个人有可能会发展到用相互残杀来解决矛盾。
再一个可疑的人就是北越。他也认为头一天夜里是被岛冈所害,因此出于报复,或是在岛冈再次“袭击”他之前,他以“落石”的假象用石块将其砸死。反正在北越与岛冈的关系上有许多令人怀疑的地方。
在这个事件上城久子和北越一样也存在着疑点:岛冈是妹妹的未婚夫,她与岛冈有着关于继承权上的“矛盾”。也就是说,如果她和妹妹都活着,万一岛冈先到达坠机现场,还不知道城久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在当时的洞里,凭她的力气安装一块有什么“机关”的石块砸死岛冈也不是绝对不可以的。
村田在这个事件中尚不清楚有什么动机。木屋和自己一样,在前一个事件中也具有同样的理由而应当除外。
第四个事件是木屋之死。如果木屋自己讲的是真实的话,那么凶手当时的目标就是城久子,而误击了木屋,致使木屋死亡。
从法律上,界定过失杀人与故意杀人有一定的争议,但假定木屋是被杀的话,那么与他有最“深”的关系人高阶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然而高阶没有向下落石。他在队伍的最前头,落石发生于木屋与佐多、村田、北越之间的任何一人之处。
假如落石是瞄准城久子的话,那么第五个事件就应当是第四个事件的继续。
在这种情况下,最可疑的人还是佐多。因为理由和上次的一样,他不能容忍城久子与北越之间发生任何有损于他面子的事情,无意中北越成了他的情敌。
那么北越呢?虽然他和佐多成了“情敌”,但一无证据,二看不出来他对城久子有什么“怀恨在心”的样子和理由。
村田依然不在焦点之内。
高阶分别分析了上述每一个人的疑点,但找不到明显的“标记”来。那些推理也只能停留在“推理”阶段,没有找到“特定”的凶手。
2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久违的太阳升起来了。月光下泛着冷酷的青蓝色的山峦一齐发出了耀眼的洁白,仿佛燃烧着透明的光泽。
四射的光泽依然显得那么凄惨,耀得人们无法看清它的真实面目。
昨天夜里那湛蓝如同白昼的亮光给人以错觉,然而今天的光泽又一次地拒绝了人们对它及山峦的窥视。
这光泽仿佛带着杂意从天而降,降到积雪中,充斥着山涧,几乎要撑裂这狭窄的幽幽峡谷一般。
山峦在晴空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棱角分明而荒凉。一行人根本无法观赏这大自然给他们的展示,因为他们必须在今天爬到屏风岩,到达安全“圈”。
然而这个晴好的天气也不过只持续到了上午。由于西方的低气压再次生成,冬季型的气压状况再次被打破,天气渐渐地又向恶化方向转变。
大概救援的飞机也会利用今天这样的天气来的吧?所以他们必须在飞机到达之前赶到着陆地点。
他们的宿营地在屏风岩上方的一个叫“第八站”的位置。剩下的“两站”再向上就没有什么技术性的困难了,但是肯定会消耗相当的体力的。
与昨天的困难相比,他们应当说是从死亡中逃脱出来了,但由于这是好几天的疲劳“积累”的缘故,加之与救援人员一点联系也没有,因此大家的心情还没有走出阴影、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特别是城久子在经受了两次的打击后几乎再也睡不着了,体力的恢复比较困难,显得十分僬悴。
最后决定全体于早上8点出发。从宿营地再向上,是一处覆盖着积雪的三四十度的斜坡。如果攀登这个斜坡顺利的话,那么就是中学生也可以轻松登上山顶了。但由于积雪下可能有生长的灌木丛,所以不可麻痹大意。
“全都带好太阳镜!”
出发前高阶命令道。如果戴上了太阳镜可以防止雪盲症的发生,不过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点儿麻烦。
城久子的太阳镜坏了,是昨天在攀岩滑下时摔坏的,而且她又没有备用的。
高阶和木屋带有防风雪的护目镜,然而木屋的在他出事时已经摔坏了,不能用了,而且任何人也不能提供给城久子太阳镜或是墨镜。
“请用我的吧,到山顶上没有多少距离了,你用吧!”
高阶说着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还不适应雪山的城久子,如果没有眼镜连一步都走不了。
“可你……”
城久子担心地看着高阶。
“我不要紧,我有过锻炼呐!”
“可你是向导。”佐多有些责备地说了一句。
“好了,出发!再向上走积雪会多起来的,一个跟一个,不要掉队!”
高阶首先走在了前面。因为经过了昨天一天的攀登,大家都渐渐地适应了。不过由于没有了大雾,会让大家清楚地看到所在的高度,由于会产生“恐高症”,比起昨天来也许会更胆怯一些的。
“不要向下看,只向上看!”
攀登的顺序是高阶、城久子、佐多、北越、村田。高阶之所以让城久子跟在自己身后,是对另外三个人的不信任。
高阶在一边探路时还要高度警惕地观察着城久子身边的情况。在连续登攀的地方他还要给每个人搭把手;如果是不好爬的地方,他就让城久子最后一个上,他则来到后面帮助城久子。如果凶手袭击城久子的话多少可以保护住她的安全。
但万一凶手选择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下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尤其要真是三个人同谋,高阶会防不胜防的。
最危险的就是城久子位于高阶的死角的位置。于是高阶尽可能不让城久子处于和那三个人“一对一”的境地。因此高阶的神经高度紧张,感到异常的疲惫。他的眼睛感到了光线的剌痛,于是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他又担心这样造成的狭窄视野,保护不了城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