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发生的那一刻,冲羽正在楼下厨房里催促着宫里带来的御厨,等听到上面的惊呼,从楼下返回时,最高层已经人去楼空。在满地的狼藉里,躺着一具具贵妇的尸体,有的咽喉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扼碎,有的被拦腰斩为两截,场面极其血腥,令人惨不忍睹。
冲羽只看了一眼,便大概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由变了脸色——时隔多年,玄靖居然又在这里开了杀戒!在他离开的短短片刻,魔的力量竟然已经飞速蔓延,瞬间侵蚀了他的心!
“他走了?”冲羽飞快地冲到窗口,失声问。
冲灵点了点头,看着夜空下的大地,神色也是复杂的,喃喃:“他……他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真可怕。”
“你怎么不拦住他?”冲羽气得跺脚,呵斥妹妹,“玄靖状态很不对劲……你怎么能就让他走了!”
“我哪里拦得住?”冲灵愤怒起来,“倒是你,又去哪儿了?”
“我……”冲羽想要分辩,然而看到一边初霜的脸色,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道,“喂,奶妈,你没事吧?”
初霜没有回答,脸色苍白地看着窗外,忽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说出了一句话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面了吧?”
“什么?”冲羽猛然一震,却看到初霜忽然间弯下腰,剧痛似地按住了心口,猛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喂!奶妈!”冲羽动作飞快,在她倒下之前便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震惊地低呼,“你怎么了?”
然而,初霜只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便颓然松开手来,身体一沉,失去了知觉。
“快!回梦初堂!”冲羽还楞在那里,冲灵却猛然推了哥哥一把,大喊,“回医馆找人来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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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霜在揽月阁上猛然呕血昏迷,等他们联手将她送回医馆,已经是子夜。
云澜秉烛出来,将师父迎入了房间,俯下身仔细查看着她的病情,又忙不迭地把梦初堂里医术最好的几个弟子都叫了起来,来到了师父的房间里,各自用了全力,试图挽回初霜的生命。
冲羽坐在一边,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老容颜,只觉得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许久才问一边的妹妹:“今晚……你们两个怎么会在那儿?”
“我刚从外地回来,约了和初霜姐姐在楼上吃饭啊!”冲灵嘀咕了一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我也听到了隔壁那些女人的血口喷人——要不是姐姐拼死拉住我,早就冲过去把她们打一顿了!”
冲羽苦笑了一声:“如果是你冲过去打的,倒也好了。”
“好什么?”冲灵撇了撇嘴,“幸亏我没动手,否则岂不是看不出来了?”
冲羽愕然:“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玄靖他其实也很喜欢初霜姐姐啊!”冲灵眼神闪闪发亮,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哎,我看过他在葛城是怎样对待那些醉鬼的,简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看,别人怎么待他他都无所谓,可一听到那些人说初霜姐姐坏话,他居然就炸了!那不是喜欢初霜姐姐是什么?”
“……”冲羽震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妹妹,发现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
冲灵恨恨道:“那些女人真讨厌,我都恨不得把她们的嘴全缝上!”
冲羽叹了口气,道:“是讨厌,但也罪不至死,是不是?”
“……”冲灵无语了一下,无法否认地跺了跺脚,“反正杀也杀了,还能怎么着?你还想帮她们报仇不成?”
冲羽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震惊于他的失控。”
是的,十几年了,他一直以为玄靖比自己有控制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片刻,玄靖居然就按捺不住,动手杀了人!初霜一直就在隔壁,看到了这一幕,估计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吧?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十几年僵持不下的微妙局面倒是可以彻底打破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缘吝一面,便总是差了那一步。
他默然想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最后抱了初霜姐姐呢……那时候我心跳都快要停了!”冲灵却还在那边兴奋地喃喃,满怀不解,“可为什么他后来一句话也不说,忽然又走了?”
“……”冲羽回头看了看昏迷的初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正的原因,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却是永远无法告诉她了。
“都怪你,”冲灵抱怨,“你要是在场,就能拦住他了。”
“……”冲羽沉默,忍不住用手揪了揪凌乱的头发——如果他及时赶到,拦住了玄靖不让他走,这样一来,一切又该如何结束呢?
他看过地上那个妇人的尸体,咽喉被强烈的愤怒在瞬间捏碎,轻易得如同捏碎一只蚂蚁。这样的玄靖,似乎转眼间回到了明因寺的第一次相遇时的狂暴状态——是不是魔的侵蚀,已经令他开始暴戾?所以,他才选择了在失控之前断然离开。
他是绝不愿意让自己以如此模样死在她眼前的。
“你不懂的,”最后,炎国皇帝只能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妹妹道,“这个世上的事情,复杂得超出你的想象。”
冲灵脸一沉,刚要说什么,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冲羽瞬地跳了起来,看向了云澜。
“师父……师父好像……”梦初堂的首席大弟子正在努力地救治着初霜,脸色却瞬地煞白,声音发着抖,“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冲羽失声,一把推开她。
他冲了过去,将初霜从病榻上抱起,叫着她的名字。而昏迷中的女子依旧一动不动,他抬手探了探,发现果然已经没有了鼻息和心跳!
“这是怎么回事?半路上她还睁开眼睛和我说了几句话!怎么一会儿就……”身经百战的他也震惊在当地,失声大喊,“喂,醒醒!……醒醒啊,奶妈!”
初霜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随着他的摇晃,一头雪白的长发垂落下来,枯槁的脸上一片惨白,完全就像是一个油尽灯枯死去的老人。
冲羽的脸色迅速苍白,一颗心飞快地往下沉。他曾经看到过一次这样的她:那还是在永夜之战结束后的废墟里。难道到了今日,又是另一个生死关头?
“快来救她啊!”冲灵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推了一把云澜,声音发抖,“你们……你们不都是她教出来的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她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她的身体情况……一直都说自己很好。可是……”云澜喃喃,将初霜的手腕握住,剧烈地颤栗,“你们看!”
那一瞬,所有人的脸色都齐齐变了。
初霜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的袖子被卷起,手臂枯瘦如柴,然而在裸露的手腕上、居然密密麻麻有着几十道刀痕!那些刀痕遍布在腕脉上,反复切割,每一道都极深,愈合后留下深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而最新一道伤痕应该是最近割的,犹自渗着血,被纱布包扎着。
“这是怎么回事?”那一瞬,连冲羽都脸色苍白,“谁?是谁伤了她?”
“我……我也不知道。”云澜握着师父的手,全身都在发抖,失声,“师父从不让我们进她的房间,也从未提起过这事!”
冲羽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伤痕,心里发冷:是的,这些伤痕并非一夕所致,至少已经持续了一两年。在那么久的时间里初霜若是一直默默忍受,从未告诉过别人,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伤,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忍受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不是天天跟着她的么?”冲灵气得跳了起来,对着那些弟子大喊大叫,“她出了这种事,你们这些当弟子的居然不知道?”
“谁想得到呢?”云澜摇头,带着哭音,“师父她这些天都还在继续替人看病,没有丝毫反常的迹象——”
那一边,冲羽已经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翻箱倒柜。
“你在做什么?”冲灵吃了一惊。
“刀呢?”冲羽飞快地将所有抽屉都拉开,检查着里面的一切,低声,“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动手的,那把刀她又放哪里了?”
一边说着,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冲灵愕然。
“……”冲羽没有说话,只是探手进去,将柜子深处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默然不语——那是一瓶酒,已经喝得快要见底。
云澜不可思议地失声惊呼:“师父……她居然喝酒?”
“而且是北庭最烈的火刀酒。”冲羽说了一句,转头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眼神默然变幻,隐约有无法言说的痛心。
“……”冲灵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是猛然一痛。
是的,这些年,她平日也经常来梦初堂,可初霜总是脸上带着微笑,忙忙碌碌,似乎全心全意都投入到了救死扶伤当中——可是,谁又知道,在夜深人静,劳累了一天之后,她独自回到房间里后又是怎样?那些心里最深处埋藏的苦痛,是否就如腕上的伤痕一样,累累叠加,从未愈合?
那一刻,冲羽忽然想起了初霜在他怀里喃喃说过的最后几句话,不由得一震:是的,在昏迷之前,她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却力气不继,只是用尽力气吐出了“笔架”“玄靖”几个字,便衰竭昏迷了过去。
笔架?他飞快地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紫檀木的笔架。那个笔架居然是生根的,无法拿起,只能左右移动了一下。一瞬间,书桌后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地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内嵌壁龛!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得怔住了:怎么回事?初霜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设了这么一个机关?她这是在秘密地做什么事,竟然连他都从未告诉?
那座壁龛里,透出一种奇特的淡淡光华。冲羽愕然走了过去,只往里一看,便不由得全身一震,僵在了那里。
“怎么了?”冲灵吃惊不已。
他默然从壁龛里面拿起了一把小刀,低头看了一眼。他认得这把刀原本是初霜一直不离身的武器,然而,在天下太平之后,她便再也没动用过了——却不料,居然被锁在了这个地方。
冲羽拿着那把刀,又伸出手将壁龛里的东西拿了起来,细细端详:那是一颗拇指大的丹药,色泽殷红,仿佛是血,正在散发出奇特的光华,令人觉得无比的舒适平和。
“这是……?”他看了看昏迷垂死的初霜,又回头看了看壁龛里面的东西,忽然间一震,顿时全部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他脱口低呼,回头凝视着没有呼吸的女子,喃喃,“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怎……怎么了?”冲灵愕然。
冲羽来不及多想,伸手握住了初霜的掌心,将两人手心的燃灯咒叠在了一起,二话不说,俯身将初霜一把抱起,便飞身出了医馆!
“等等!你要做什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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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冲灵追逐了一路,终于重新找到冲羽的时候,他已经在皇宫里了。
她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冲羽在夏日避暑用的广寒殿最深处,松开了手腕,将初霜安放在了那一张据说可以令时间永驻、容颜不老的千年寒玉冰床上。
“你……你把姐姐带来这里做什么?”冲灵冲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愣了一下,失声,“你难道还能懂得怎么治好她?还不快把她送回医馆去!”
然而,冲羽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什么?”冲灵吃了一惊,连忙冲了过去,探了探初霜的鼻息,触电般地缩回手来,全身发抖——是的,初霜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连肌肤都已经冰冷了!
外面黑夜尚自漫长,那朵花却已经凋谢在了黎明之前。
“姐姐……姐姐她……死了?”冲灵手指剧烈地发着抖,一时间连哭都忘了。而冲羽在一边垂下头注视着死去的女子,手默不作声地握紧,掌心那个燃灯咒正在渐渐地熄灭。他坐在那里,仿佛极疲倦极哀伤,也很久没有说话。
“也只能这样了。”沉默了许久,冲羽站起了身来,拉下了冰晶做的垂帘——瞬间,无数道光扩散开来,将初霜封在了寒玉床上!
冲灵明白了过来,全身一颤,失声:“哥哥……你疯了吗?你、你是想把她永远封在这里?”
“事到如今,看来得去把玄靖叫回来了。”冲羽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先通知罗莱士他们一声。”
他抬起了手指,传信的灵鸽瞬间从指尖出现,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冲羽传递完了消息,低声对妹妹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冲灵有些焦急,“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冲羽足尖一点,转瞬消失在夜色里——那样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她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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