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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蝙蝠庄园

陈其祥Ctrl+D 收藏本站

引子

198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马来西亚沙捞越地区各家报纸均在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一则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神蝙蝠庄园夤夜显妖,巨产继承人双双遇害》。报纸一经印出,立即被抢购一空,一时街谈巷议,舆论大哗。

新闻内容如下:

本报一周前曾经报道:晚年退隐沙城市郊之神蝙蝠庄园,著名的华人富商刘思仲老先生不幸因病逝世,留下巨额遗产。

日前,这笔遗产继承人之一的刘老先生之孙——刘心源、刘心琴兄妹,远从美国到达沙城。但兄妹二人刚住进神蝙蝠庄园两天,尚未来得及办理继承遗产登记手续,即于昨天深夜双双暴毙。

案件发生之后,沙城警署之雷蒙探长即率众赶赴现场。通过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凶手印迹。验尸结果为:刘心源先生系被一圆锥形锐器刺入心脏,吸尽血液而死;刘心琴小姐则是因为过度惊骇,导致心脏破裂而死。据最先到达现场的庄园之管家珍妮小姐、受害人之挚友文波士先生二人供述,匆忙中似曾瞥见一黑色怪物越窗而去……

消息传出,人们为之骇然。凶手一箭双雕,手段诡异,神秘怪诞,究竟系人耶怪耶?莫衷一是。此案究竟能否侦破?警方虽缄口不语,名曰保密,实属一筹莫展,缺乏信心。

据传,刘思仲老先生之巨额遗产,尚有另一继承人,即远在中国大陆的孙女刘映华小姐。刘老先生遗嘱的执行人宋斐律师,决定亲自前往中国大陆去寻找这位小姐。然而,刘映华小姐多年音信未通,能否找到,殊属未知。即令找到了这位小姐,但她到达神蝙蝠庄园之后,能否不发生意外,顺利接受这笔遗产,则更难逆料。

神蝙蝠庄园这一旷世奇案的侦查结果如何?华商巨额遗产最后究竟落入谁人之手?本报届时将继续报道,请读者拭目以待。

仲秋的北京,天高气爽,和风宜人。

艳丽的秋阳,给整座都城披上了一层黄金、琥珀似的色彩,使得那古老的宫廷楼阁,显得分外的富丽堂皇、璀璨夺目。

然而,更为迷人的还是那遍布都城的名山、名园、花市、花店,以及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阳台上,栽种着的一株株、一盆盆金菊,千姿百态,争艳吐芳。整座都城溢满一股馥郁的芳香,使人闻之欲醉,倍觉都城之美好可爱。

面对如此美好的金秋季节,人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登上各式车辆,近者至天坛、北海、景山、中山公园,稍事游览;远者则驶向市郊,直达香山、颐和园、八达岭、十三陵……作竟日长游,饱享良辰美景,以不辜负这大好秋光。

然而,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却夹杂着两位心情与众人截然不同的乘客。他们一再催促司机加快车速,一连超越了几辆汽车,最后竟脱离了车队,驶入了一条冷僻的林荫道,在一处鲜为人知的机关——中国刑事侦探研究所的门前停下,下车匆匆地向里走去。

刑侦研究所的这两位来客,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五旬,身材瘦小,精神矍铄。他那一头油亮的头发,一身质地和做工都极其考究的西服,使人一望而知是一位归国华侨。女的正值芳龄,明眸皓齿,身材苗条,楚楚动人。但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却扎成两根小辫,一身上下的穿着也极其普通,一副典型的大陆学生打扮。

他们是为了一件重大奇案,千里迢迢,专程前来向著名的中国刑侦专家何钊求助的。

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要他们填写了一张会客单,拿起电话与专家的办公室联系了一下,说:“专家请你们进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往左第二间房。”

“谢谢!”两位来客离开传达室,沿着一条花径快步走向研究所大楼。

然而,在专家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却并非德高望重、名扬四海的专家本人,而是专家的学生——一位20多岁、瘦削单薄、眉目清秀得有点近似女性的年轻侦察员。他客气地将客人让进办公室,伸手一指沙发,吐出简洁的两个字:“请坐!”那神态、那声调竟与他的年龄与外貌完全不相符,显得颇为老练。

老人犹豫地站着未动,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房间。

少女向年轻人打量了一会儿,两眼倏地一亮,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叫:“申公荻!”

申公荻一怔,凝目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窈窕少女,努力搜索着记忆的仓库。

“怎么,连老朋友也忘了?”姑娘俏皮地歪头一笑,露出一对美丽的小酒窝。

姑娘的这歪头一笑,似暗夜里的一道闪亮的电光,照亮了申公荻的双眼,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寒冬,申公荻的家乡——武功山区的一个小小山村,从远地迁来一户“下放”的城里人。这户人家只有父女二人:一个40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名叫映华的小女孩。

新居民就住在申公荻家隔壁,那间原先用于堆放农具和杂物的破库房里。女孩来到新居之后,一直紧紧地依偎着她的父亲,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前来看热闹的山里人。

当申公荻遵照母亲的嘱咐,给她送去两只热红薯时,她胆怯得往父亲的怀里靠得更近了。

“给!刚刚从灶里煨出来的。”申公荻说。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红薯,看看他手里的红薯,又看看他,始终没有伸出手来。

“吃吧!是妈妈特地为你煨好,要我送来的。”申公荻把红薯递到了她的胸前。

申公荻真诚的态度,终于赢得了女孩的信任。她接过红薯大口大口地啃食起来,吃完还贪婪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赞叹说:“真甜!”

“我们家里还有很多很多红薯,待一会儿,我给你送一篮来。”申公荻说。

女孩的父亲拍拍她的头,说:“映华,快谢谢小哥!”

女孩睁大眼睛,向申公荻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张开小口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哥!”喊罢歪头向他一笑,瘦削的脸上显露出一对美丽的小酒窝。

从那以后,申公荻与小映华就情同兄妹,终日形影不离。直至两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现在的老师——刑侦专家何钊,发现了他那双视力超人的眼睛和灵巧如猿猴的攀登身手,说服他母亲,将他带离山村,他这才与这位小妹妹分离。

儿时的回忆,令人陶醉;久别重逢,倍感亲切。申公荻连忙请客人坐下,热情地为姑娘和老人泡上一杯热茶,然后向老人点点头,问道:“请问这位是——”

“马来西亚律师宋斐先生。”刘映华介绍说。

老人取出一张名片,递交给申公荻,说:“久闻何钊先生大名,堪称侦探界泰斗。今天特地来向他求助,请他受理一件奇案。”

申公荻看着名片沉吟片刻,颇感为难地说:“十分抱歉,我们研究所不同于公安局,我的老师并不受理一般案件。你们是否去找一找当地的公安局?现在各地刑警的破案率都很高,尤其是案件涉及外国人和华侨的利益……”

“如果案件不是发生在国内,而是发生在海外呢?”刘映华打断他的话说。

“这……”申公荻一怔。

“而且案情离奇曲折,荒诞古怪,当地警察一筹莫展。不知像这样的案子,你的老师是否愿意一听?”

申公荻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尚未弄清原委,就将人拒之门外。更何况来访者之一,还是自己儿时的挚友。他立即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说:“请等一等!我这就为你们向老师通报。”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专家。

何钊,这位名动警坛、闻名遐迩,被誉为“当代猎神”的刑侦专家,40多岁,长得高大魁梧、英勇非凡。灼灼目光,显示出他超人的洞察力,额上几道刀刻斧凿似的皱纹,镌刻着他无比丰富的阅历。

何钊与来客一一握手之后,开门见山:

“听说两位给我带来了一件有趣的海外案件。现在,请谁把案情向我们介绍一下呢?我想,宋斐律师,这一任务恐怕要由您来担任吧?”

“是的。”宋斐点头说。接着他也不加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始了叙述:

“上个月,我的委托人——马来西亚著名的华人富商刘思仲老先生不幸病逝。刘老先生虽有三个儿子,但都先他去世,于是他在遗嘱里指名把财产的主要部分平均分配给三个孙儿。这三个幸运的继承人之一,就是眼前的刘映华小姐。

“本月初,遗产的另外两位继承人——刘映华的堂兄妹刘心源和刘心琴远从美国赶到马来西亚,住在位于沙捞越城郊他们祖父的庄园里。谁知就在他们到达庄园的第二天深夜,兄妹俩就双双暴死在一起。”

何钊点点头,说:“一场与遗产有关的凶杀。”

“刘心源是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当晚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从事一部小说的创作,只有他的妹妹和他在一起,帮他打字记录。大约是午夜11点45分左右,忽然从他的房里传出一声惨叫。待人们闻声赶去,兄妹俩已经倒毙在地上了。

“那晚我恰好有事留宿在庄园,立即要大家保护好现场,打电话向警方报案。警察赶到现场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工作。令人奇怪的是,房里除被害的兄妹俩的印迹以外,并无第三者的印迹。刘心源胸部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他妹妹全身无伤,系因极度惊骇导致心脏破裂而死。”

“最先到达现场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发现没有?”何钊两眼一亮,开始对此案产生了兴趣。

“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庄园的管家珍妮小姐。珍妮一见这恐怖景象,也吓得晕倒在门旁。她醒来以后,说是看见一个黑色怪物飞向窗口。第二个到达现场的是刘心源的朋友,一个名叫文波士的年轻画家。他也说似乎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越窗而去。”宋斐律师说。

“那么,警察的见解呢?”

“负责这一案件的是我的朋友雷蒙探长。他了解这一情况后,又在房里房外仔细地勘查了一遍,仍然未发现任何印迹。死者的房间在楼上,窗口很高,窗外又无树木可供攀登,不要说是人,就是猿猴也无法越窗而入。再说,在沙捞越所在的加里曼丹岛上,也根本不存在他们描述的那种怪兽。因此,雷蒙探长认为很有可能是他们在极度惊吓中产生的一种错觉。”

“难道凶手就不可以伪装成怪兽吗?”

“雷蒙探长也曾作过这种设想。但您知道,无论是人或是兽,都一定会留下自己的印迹,待人们闻声赶去才仓皇出逃,就绝不可能消除这些印迹。因此,雷蒙探长认定,凶手一定是在他们闻声赶到之前,就清除了自己的印迹,逃离了现场,而决不会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当然,从死者发出惨叫到人们闻声赶到现场,也不过短短一两分钟吧,凶手这种超常的快速动作,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唔,不错!”何钊点头沉思道,“看来这一案子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凶手作案的神速,并且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是的。雷蒙探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曾经侦破过许多疑难案件。但这一次,他花费了许多时间,进行了不少调查询问,却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到。罪犯简直就像是自空而降,又凌空而去,消失在空中了一样。”

“那刘心源的伤口呢,是什么凶器所致?”何钊忽然又问。

“一种圆锥形中空锐器,一次扎入心脏,并将死者体内的血液抽吸殆净,连一点血滴也未溅落在地上。”宋斐回答。

“什么?一种类似注射器一般的杀人凶器?”何钊着实惊讶了。他不觉双眉紧蹙,发出一连串的反诘:“天哪!一下子扎入心脏,那针头该有多硬,多长?人体内的血液少说也有几千CC,一下子把它抽尽,那针筒又该有多粗,多长?真能有这样的凶器吗?”

“雷蒙探长也曾作过这种设想。但他跑遍了沙城的医院和兽医站,都没有找到如此巨大的注射器。”宋斐律师说。

“退一步说,就算有那么一支独一无二、特制的巨型注射器吧,但罪犯杀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抽取对方的血液?再说,拿着那么粗笨的一件凶器,罪犯又怎么能行动如此神速,一箭双雕,除掉了死者兄妹,不留一点痕迹?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这之前,申公荻一直在旁认真倾听,不时做一点笔记。此刻,他见自己的老师又陷入苦思之中,便合上笔记本,提出一条自己的设想:

“老师,罪犯使用的会不会是一种新发明的什么飞行杀人器?在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完全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把现场未留下任何印迹、刘心琴惊吓致死,以及珍妮小姐和文波士先生所见到的黑色怪物联系起来,得到合理的解释。”

“飞行杀人吸血器?你是说一种新发明的、像无人驾驶飞机那样用电波遥控、杀人之后抽取人体的血液、供研究试验或是医院输血用的飞行杀人器?那么,发明并控制这一新式秘密武器的,必定是一个科学狂人,而刘心源兄妹则恰恰成了这个科学狂人的牺牲品……”

何钊顺着申公荻的推测分析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频频摇头说:“不!我们毕竟是在讨论现实中的案子,而不是在构思科幻小说。”

何钊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忽然转向一直静坐在那里、未曾插嘴说过一句话的刘映华,说:“姑娘,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比如说你那位远在南洋的祖父,以及远在美国的堂兄妹的一些什么情况。”

刘映华摇头一笑,为难地说:“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我在国外还有一位爷爷、两位伯伯。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就是这一些,也是后来从我舅舅那里知道的。爸爸生前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唔,是这样。”何钊点头表示理解。

他知道,在那个把海外关系视为可怕的政治标签,把归国侨胞视为里通外国的特务的“文革”年代里,把自己的家世隐瞒起来,不告诉自己未谙人事的孩子的父母,又何止刘映华的父亲一人。唉!他们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返回祖国的怀抱,结果却遭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何钊想到这里,不觉浮想联翩,眼前涌现无数“文革”时期惨痛的往事,涌现他的许多遭受迫害的亲友……从而对眼前这位归国华侨的遗孤,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刘映华见何钊久久没有开口,又莞尔一笑,启齿慢慢说道:“申公荻知道,打从我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贫困和侮辱之中。直到前几年粉碎‘四人帮’,我舅舅恢复了原工作,爸爸的冤案也得到昭雪,我这才开始过上一个真正的人的生活。”姑娘说到这里,抬眼向何钊和申公荻看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

“鉴于这一原因,我从不敢对生活存有奢望。因此,当半个月前,我接到各级政府辗转而来的信件,通知我出国去接受爷爷的遗产时,真是又惊又喜,又疑又忧,心中实在拿不定主意,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动身。前几天,宋斐律师又漂洋过海,专程前来找我,告诉我两位堂兄妹的死讯,一再劝我启程去接受爷爷的遗产,以免旁落他人。但是,这却又增添了我的忧虑,使我更加犹豫不决……”

刘映华的这一段经历,申公荻是知道的。当年,他们父女迁居山村后不久,申公荻就从大人那里听到:她爸爸是个大“黑帮”,原先在某个研究所工作,因为思想“反动”,又有盗窃科技情报、里通外国的嫌疑,所以被开除公职,下放到这穷山沟里来劳动改造。正因为如此,她的父亲除每天与社员一起劳动外,还经常被工作组拉去审讯和批斗。小映华也因此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歧视和欺负,引起他这位做小哥的拔拳相助……记得那一年他回乡探亲,还特地为他的这位小妹妹买了两件礼物。谁知到家后一问,才知道就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年,她体弱多病的爸爸终于经受不住反复批斗,含冤离开人世。她的舅舅远道赶来山村,就地掩埋了姐夫,领走了孤苦无依的小外甥女。

现在久别重逢,当年娇小软弱、备受人欺的小妹妹,不但长成一位楚楚动人的窈窕少女,而且时来运转,成了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这真使申公荻感慨不已。他既为这次的重逢感到高兴,又为她的即将远去而感到惆怅,更为她此去的吉凶未卜感到担心。因此,他也抬眼紧张地注视着何钊,希望自己的老师能为她拿出一个两全的主意。

面对姑娘的请求,何钊却踌躇不已,感到非常为难。是呀,眼前这位娇小文弱、美丽温柔的姑娘,在历尽人世的艰辛之后,她的命运终于遇到了一个转机,一个千百万人难以遇到的转机——去国外接受一批遗产。但,谁又能断定她这一去是祸还是福?是凶还是吉?

何钊低头沉思良久,仍然难以委决,便问宋斐律师说:“请问律师,继承这笔遗产,继承人是否必须亲自前往?”

“是的,根据马来西亚的法律,继承如此大宗遗产,必须由继承人亲自向有关当局提出申请,并交验合法的身份证明文件。”宋斐律师说。

“如果刘映华实在无法亲自前往继承呢?”何钊又问。

“非常遗憾,那将被视为放弃继承权,这一笔遗产也将被收归国有,由马来西亚当地政府全权处理。”宋斐律师有点激动起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接连吸了几口,又说:“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会作一番努力,设法去另行寻找刘思仲老先生的直系亲属,但我恐怕那只能是徒劳无益的事情。因此,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刘家的委托律师,我非常希望刘小姐能前去接受这一笔遗产,而不愿意看到它落入外族之手。”

“怎么会是这样?”何钊说。

“其实,这一些规定主要都是针对我们华人的。”宋斐律师苦笑一声,解释说,“您知道,在马来西亚有一股反华的势力。近几年,这股势力在政府中有所抬头,他们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我华商在马来的大量资产,对华商的财产继承、转让和转移,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一次,我之所以亲自前来中国大陆寻找刘映华小姐,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唔,原来是这样。”

何钊点点头,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严肃地站起来,走到刘映华的面前,两眼凝视着她说:“姑娘,我劝你去把遗产继承过来。且不管它是多是少,价值如何,都是你的先辈艰苦创业、辛勤积累起来的。但更主要的还是,它虽然仅属于你们一家所有,却是许多华人侨工,经历了几代人的辛勤劳动,用血汗创造出来的财富。因此不论前面有多大危险,你都应该鼓起勇气去把它继承过来。”

“可是,”刘映华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垂下眼帘,胆怯地说,“要是我也像我的堂兄妹那样,突然遭到意外,这一笔遗产不是仍然继承不到吗?”

“是的,应该估计到这种可能。”何钊胸有成竹地说,“因此,我们必须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确保你的人身安全。这几天,我恰好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务,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暂时充当你的保护人,与申公荻一起陪你去一趟南洋,去实地调查一下这个奇案。”

“当然欢迎!”姑娘喜出望外,激动得跳了起来,一张笑脸,灿若桃花。

两天以后,何钊一行四人乘坐客机,飞抵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沙捞越机场。

马来西亚是马来群岛上诸多小国中面积较大的一个。它的国土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在南海以西的马来半岛上,是一个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首都吉隆坡就在此半岛上;另一部分则在与其相隔600公里海域的加里曼丹岛上,属于人口分布较为稀少的农牧地区。岛上经济虽不如马来西亚本土繁荣,但由于靠近赤道,长夏无冬,又兼雨水充沛,一年四季草木葳蕤,物产十分丰富。在其北部,颇有几座风景优美而又富庶的海滨城市,沙城就是其中之一。

宋斐律师的朋友,沙城警署的雷蒙探长亲临机场欢迎,并在一家酒吧内薄设小酌,为他们洗尘。

雷蒙探长40多岁,高大、微胖,但行动却非常敏捷,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白人警官。进入酒吧坐定以后,雷蒙探长举起酒杯,用流利的华语向客人说道:“鉴于某种原因,我不便邀请诸位去我的办公室详谈,我的寓所又过于窄小,不宜接待贵宾,故而权借此地聊备一杯薄酒,为诸位接风,还请诸位原谅!”

“谢谢!雷蒙探长在中国待过?”何钊问。

“不,我是土生土长的沙捞越人,从未到过贵国。”雷蒙探长回答说。

“那你这一口流利的华语……”

“哦,这个嘛,马来西亚的华人和华人后裔占总人口的38%,华语是当地三大通用语言之一。干我们这一行,经常要与华人打交道,又怎么能够不会华语呢?”雷蒙探长笑着解释说,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何钊频频点首,深表同意地说。

酒过三巡,谈话逐渐切入正题。雷蒙探长抬头看着何钊,试探地问:“不知何钊先生这次前来是以什么身份?如果是作为贵国的警官,行事恐怕会有诸多不便。”

“这你放心,何钊先生这次的沙城之行,只是作为刘小姐的保护人,与中国政府完全无关。”宋斐律师替他回答说。

“是的,不是作为警官,而是作为案件当事者的一名保护人。”何钊点头证实说。早在出国之前,他就已经估计到这一情况:别国政府尽管可以答应为你引渡罪犯,但决不会允许你去干预他们自己的案件侦破工作。而他想要不虚此行,侦破奇案,又必须依靠当地的警察,取得他们的配合。因此,他便选择了“保护人”这一既便于自己行动,又不至于刺激对方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雷蒙探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何钊淡淡一笑,又说,“有关我的被保护人一切权益的事项,我必须加以过问。这当然也包括刘家庄园凶杀案的侦破工作,您知道,被害者是刘家的家庭成员,而刘小姐现在已是这个家庭的唯一主人,此案的苦主。因此,在这一方面,还希望雷蒙探长能鼎力相助。”

“侦破此案是我们的责任,先生的要求理所当然。目前神蝙蝠庄园一案……”

“神蝙蝠庄园?”何钊诧异地问。

“以前忘了告诉你们,神蝙蝠庄园就是刘家庄园的名称。”宋斐律师插嘴解释说。

“是的,神蝙蝠庄园,鬼才知道刘家的那些先人,怎么会给它取这么一个古怪名字!”雷蒙探长咕噜了一句,继续说道,“目前,这一案件虽因缺少证据而中止了侦查工作,但为侦破此案而成立的专案组尚未撤销。何钊先生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专案组可以随时恢复对此案的侦查。必要时,我还可以调动全部人力和物力支持先生,为先生效劳。”

“探长说错了!”何钊不觉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这位白人同行的肩,纠正他的话说,“应该说是为了探长您的声望和名誉,更为了沙捞越的社会安全。我作为一个并非愚蠢的同行,愿为探长侦破此案聊尽一点薄力。”

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能够取得雷蒙探长的协助,何钊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他深知一个人单枪匹马,是很难有所成就的,尤其是在这人生地疏的异国,着手的又是如此离奇的一个案子。至于在破案工作中谁主谁次、破案之后光荣归之于谁,都是无关重要的。作为一名侦探,只要能与罪犯作斗争,尤其是与伪装得极其巧妙、隐蔽得极深的老奸巨猾的罪犯作斗争,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将他们挖掘出来,绳之以法,就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何钊真诚无私的态度,赢得了雷蒙探长的信任与好感。他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沓照片和刑侦记录,把它们一一递交给何钊,说:“有关此案的公开情况,我想,宋斐律师一定都告诉您了。请看,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这是尸体位置,这是伤口放大照片,这是验尸报告,这是尸体解剖报告,这是有关人员的讯问记录……”

何钊接过材料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把它们传递给申公荻,点头说:“不错,这一些情况宋斐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不知除此以外,您还掌握了一些什么尚未公开的情况?”

“只有一点可以奉告,那就是我们在刘心源的身上发现了两只爪印,两只既非飞禽,又非走兽的古怪爪印。鉴于这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唯一印迹,所以我们一直严加保密,未予公开。”雷蒙探长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何钊。这是一张放大的6英寸照片,拍摄的是死者的腹部。在死者浅色的衬衫衣料上,果然有两只颜色虽淡,但却清晰可辨的爪印。

何钊一边用放大镜仔细地审视着照片上的爪印一边说道:“这爪印有掌,五趾平行,很像是蝙蝠一类哺乳类飞行动物的爪印。只是按比例推算,这头蝙蝠又过于庞大,身躯至少要超过常见的蝙蝠十多倍,达一米以上。”

何钊不仅是著名的刑侦专家,也是业余生物学爱好者,具有广博的生物学知识。早在中学时代,何钊就是一个小生物迷,爱在家里摆弄些花呀、草呀、虫呀、鸟呀……津津有味地将它们进行解剖,探索其中的奥秘,常惹得爱洁成癖的妈妈唠叨个不休。谁知后来参加高考,他填了志愿的学校一个也没有录取,偏偏把他录取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公安干校。在那个一切服从祖国需要的年代,出身于工人家庭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可以不服从分配,等待一年再考。于是招生老师的这一乱点鸳鸯谱,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然而尽管如此,他那对于生物学的特殊爱好却始终未变。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在广袤的生物世界里神游不已。许多年下来,居然也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并且还发表了几篇论文,得到生物学界一些权威人士的认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生物学知识也没有白学,有许多次,正是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为他的侦查工作提供了帮助,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众多的同行中崭露头角、取得卓越成就的原因之一吧!

此刻,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不错。我曾经去请教过沙州大学的一位生物学教授,他也是这么说。但这话听来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世界上真能有如此巨大的蝙蝠吗?”雷蒙探长问。

“那倒也不一定。据书上记载,在非洲的某些地方,就曾发现一种身躯特别庞大的巨型嗜血蝙蝠。”何钊说。

“就算非洲真有这样大的蝙蝠吧,但与我们这里相隔万水千山,我敢断言在加里曼丹岛,别说是这么巨大的蝙蝠,就是比它小一半,甚至于再小一半的大蝙蝠,您也休想找出一只。”雷蒙探长说着有点激动起来。

“那么依探长之见,又应该如何解释这一爪印呢?”何钊问。

“我们认为,这十有八九是一种伪装的人类足迹。凶手留下这两个爪印,目的是迷惑我们,转移我们的侦查方向。”

“是的,这是罪犯惯用的一种伎俩,我们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何钊双眉紧蹙,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只是这种假设,还有一点难以解释之处:罪犯既然伪装了自己的足迹,并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两个印迹,又为什么没有在房里留下第三个,乃至于第四个、第五个足迹呢?”

“这正是罪犯作案手段的高明之处。他给人这么一种假象:仿佛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飞行怪兽。它直接从窗外飞入,落在被害者身上,杀人嗜血以后又飞越窗户而去。但罪犯作案的手段虽然高明,却也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思维逻辑上的错误,以为破案的警察会愚蠢到相信那些虚妄的神怪传说,去搜寻他所设计出来的那个子虚乌有的飞行怪物。从这一点上推测,罪犯极有可能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平日爱看爱听神怪故事,并信以为真的年轻人。”

“那么,您找到了罪犯的线索了吗?”何钊问。

“要是我真找到了什么线索就好了。”罗蒙探长生气地咕噜着,“我曾经耗费许多时间到各处调查搜索,但都徒劳无益。无论是罪犯用来伪装足迹的那双兽爪形的鞋子,还是他用来杀人的圆锥形古怪锐噐,无论是罪犯的身份,还是他的行止,仍然是无影无踪,一无所知。这真他妈的是一个难破的案子!”雷蒙探长说到最后,不禁爆出一句粗口。看来,他在这一案件的侦破上,确实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唔,不错,不错。这个案子确实离奇古怪,可与我生平遇到过的最大疑案相比。”何钊点头同情地说。

神蝙蝠庄园坐落在沙城西南五六公里处的市郊,依山傍水,建筑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风光旖旎。

这是一座中国园林式的别墅庄园。园内亭栏相连,曲径通幽,绿波映荷,奇花异葩竞相开放。庄园的主体建筑,则是一幢二层楼的宫廷式楼房,粉墙黛瓦,檐牙高啄,挺身于层层绿荫之上,显示出不同凡响的雄姿,给人一种古朴庄严的美感。

相传庄园为刘映华的曾祖父所建,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庄园落成之日,刘映华的曾祖父——当年的那位刘老先生大宴宾客,以表庆祝。正当大家你敬我饮,觥筹交错,酣畅痛快之际,天上忽然飞来一群蝙蝠,在庄园的上空盘旋飞翔,久久不肯离去。这使刘老先生心中大为不悦,认为这种夜游的生灵一反常态,白昼出动,决非好的征兆。座中有一位老儒生灵机一动,即席献诗一首:“青山夕照霞满园,天官赐福因前缘。庭前环绕青龙水,庄上巡回神蝙蝠。”吟罢哈哈大笑,说这是神灵庇佑,大吉大利。刘老先生的心情才稍许好转一些。谁知事情凑巧,当天晚上这一带就发生了地震,周边的农舍毁坏不少,唯独刘家庄园完好无损。刘老先生大喜过望,说是此地果真有神灵庇佑,干脆把它命名为神蝙蝠庄园,并用重金请来高手,画了一幅蝙蝠护庄的水墨丹青挂在客厅里,顶礼膜拜,以示感恩。

何钊一行人的到达,受到了庄园上下的热烈欢迎。宋斐律师一一为大家作了介绍。他们分别是:已故刘心源兄妹的朋友、青年画家文波士先生;庄园的管家珍妮小姐;庄园的厨师老顾、园丁老李,两位年近五十的老师傅;庄园的司机小王、使女小崔,一对20多岁的青年男女。除文波士以外,都是华人。

沿着一条鸟语花香的绿色通道进入客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蝙蝠护庄的水墨丹青。画的作者不愧是丹青高手,他并不是照搬现实地在空中画上一大群蝙蝠,而是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把它们凝聚成一体,只在庄园的上空画了一头神化了的蝙蝠。那蝙蝠硕大无朋,目光如炬,伸展着一双巨大的黑翼,像母鸡护雏似的护卫着身下的庄园。

珍妮小姐是一位年近三十的老处女。尽管由于年华的流逝,她的眼角已或隐或显地有了一两丝鱼尾纹,但她那不高不矮、胖瘦适中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一双仍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一只如精工雕琢的玉鼻和一张微露皓齿的樱桃小口,仍使她魅力不减当年。她举止文雅,热情大方,与刘映华一见如故,两人立即手拉着手坐在一起,亲密无间地窃窃私语起来。

文波士是一个年约二十六七岁,兼有华人和黑人血统的混血儿。他的身材略高,五官端正,风度潇洒,举止大方地一一与何钊等人握手寒暄之后,便与宋斐律师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倾听起律师这一次中国大陆之行的介绍。

何钊将周围的人物一一观察研究了一番之后,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文波士身上。他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画家,总觉得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但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稍事休憩之后,珍妮小姐开始履行她的管家职务,满脸含笑地向宾客们宣布说:“映华小姐的住房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准备好了。宋律师还住您以前常住的那个房间。由于事先不知道小姐的老师和师兄一同前来,要请两位暂时委屈一下,先合住一间房,就在小姐住房的隔壁。本来还有一间空房,就是已故的心源少爷住的那个房间,只是还锁在那里,未经打扫……”

“怎么,现场还没有破坏?”何钊惊喜地问。

“是的。”珍妮小姐回答说,“雷蒙探长交代,在映华小姐到达之前,就让它保持原状,也许小姐想要看看。”

“好极了!”何钊大喜过望,立即起身对珍妮说,“请你先带我们去看一看现场!”

“好的,请随我来!”珍妮小姐欣然遵命。

珍妮小姐带领他们登上一级一级的楼梯,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一扇房门,一个保护得完好无损的现场就展现在大家眼前。

尸体当然早已移走,但却用白粉标出了尸体的位置:仰卧在房间中央的那个是哥哥,侧躺在桌旁的是妹妹。地板上喷施了显印剂,显示出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地板大概在出事的当天冲洗过,因此脚印不多。那在房内来来回回走动的男人脚印,是哥哥的。看来这位年轻作家在创作时有这么一个习惯:喜欢一边踱步一边构思,随时将捕捉到的精彩语言朗诵出来,要助手记下。妹妹的脚印较少,还不及哥哥的1/10。看来她进房以后,一直是坐在桌旁打字记录。另外还有几个人的模糊的脚印,那显然是进行现场勘查的警察,在显示了脚印之后踩上去的。

何钊仔细察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脚印,又分别估量了一下尸体到房门和窗户的距离,发现这两者的距离都很远,即令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跳远冠军,也绝无办法不在中途留下脚印,一步跨越如此远的距离。他不觉摇摇头,转身问站在门口的珍妮小姐:

“珍妮小姐,听说出事之后,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是的。”珍妮回答说,“我的房间距这里较近,当时又未就寝,所以比别人先到了一步。”

“听说你看见一个黑色怪物越窗而去,是否能向我们详细描述一下,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珍妮摇摇头,为难地说:“我恐怕要使老师失望了。您知道,当时的情景是多么可怕!我一见就吓得晕了过去,实在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何钊点点头,又问随同而来的文波士:“文波士先生,听说你是继珍妮小姐之后,第二个赶到现场的?”

“不错。”文波士点头说,“我的住房虽比珍妮小姐近,但由于我已经脱衣睡了,所以反而落在了珍妮小姐的后面。”

“你是否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何钊又问。

“非常遗憾。”文波士两手一摊,摇头回答说,“我刚出自己的房门,就见珍妮小姐在门口发出一声惊呼,往后倒下。我连忙飞跑过去扶起她。匆忙中虽也曾往这房里瞥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跃出窗口,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委实没有看清楚。”

何钊听了他们的叙述,转身走向窗口,仔细查看起来。窗台上虽也喷施过显印剂,却没有显示出任何印迹。这到底是因为当天下午洗抹以后就没有人接触过它,还是接触以后又抹去了印迹?他又探身往窗外看了看,发现窗户很高,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多。窗外无遮无拦,又是平整光滑的白粉墙,不借助工具,任何人都无法攀登上来。他又扭头往两侧看了看,发现与左右隔壁房间的窗户相距都很远,窗户顶上的遮檐,底下的窗台,又都很短窄,绝不像某些现代建筑,有着相互连接成一线的遮雨板,即使本领再高的人,也绝对无法从隔壁的窗户飞越过来。

何钊看着看着,心中不觉产生一些疑问:珍妮和文波士说的是否都是实情?如果是实情,那么凶手就绝不是人,而是某种飞行怪物,或者就是为雷蒙探长竭力否认的那么一头巨型蝙蝠。因为人类虽然可以伪装成怪兽,也可以借助工具跨越高窗,但却无法在被人发现仓促逃离的情况下,还能清除自己的踪迹,不留下一点印痕。如果他们说的并非实情,并不存在那么一头怪兽,那么凶手倒确实是一个专业杀人高手,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杀人、吸血、灭迹、逃遁等一系列动作。从被害者发出惨叫,到人们闻声赶来,其间最多也不过一两分钟吧?这种速度实在匪夷所思。然而,他们又何以会如此说呢?是在极度恐慌状态中产生的错觉,还是有意说谎?如果是前者,两人又为何会产生同样的错觉?如果是后者,他们串通说谎的目的又究竟何在?……

正在这时,使女小崔上来禀告说:午餐已经备好,请他们下去用餐。于是何钊便退出房间,与大家一起下楼,重新返回客厅。

午餐的菜肴非常丰富,并且有意摒除了粤菜的生冷、闽菜的咸腥,一律是清淡可口的下江风味。看来厨师为了迎合他的新主人和陪伴新主人而来的贵宾的口味,颇费了一番匠心,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文波士举止斯文地拿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向何钊点点头,说:“何先生是私人侦探吧?”

“你看我像吗?”何钊哈哈一笑,摇头否认说,“不是。”

“那么先生这次陪同小姐前来——”

“我是刘映华的老师。她父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我,要我做她的保护人。因此,凡有关她切身利益的事,我都必须加以过问。尤其是在有可能关系到她的人身安全的重大问题上,我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原来如此。”文波士点头说,“看老师刚才观察现场的情形,我还以为您是一位侦探老手呢。”

“当然,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我也读过不少侦探小说,对此有一定的爱好。不过我的这些知识,毕竟都是作家们在小说中虚构的,用于现实生活中的真案,恐怕就会风马牛不相及,失之谬误了。”何钊说着举杯饮了一口酒,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倒也不尽然。”文波士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去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发生了一件凶杀案,一连几个月都没能侦破。后来还是一位业余侦探爱好者,从《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得到启发,帮助警察弄清事情真相,将罪犯追捕归案的呢。”

“你说的这件事我也知道,在报纸上登过。”何钊点头说,“但那种事情毕竟少见。一般说来,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案子,是根本无法用小说里的方法去侦破的。眼前的这一件凶杀案,就更是如此。因为现场告诉我,罪犯似乎不是一个常人,他如果不是像武打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具有飞檐走壁的轻功,就是像科幻小说中虚构的那样,身上装有飞行器。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看,我运用侦探小说里的知识分析得出来的结论,是何等荒谬可笑!”

“何老师,您不认为凶手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类吗?”

“你是说那真是一头怪兽?”

“是的。我怀疑那是一头飞行怪兽,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

何钊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疑云:这个文波士肯定不会知道尸体身上的那两只奇怪的爪印,怎么也会想到是蝙蝠呢?他不动声色地一笑,谦虚地说:“不知文先生是怎么想的?倒要请教。”

文波士转身指指挂在墙上的那幅蝙蝠护庄图,兴奋地说:“在案发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无聊地看着这幅画,揣摩着作者何以要画一幅如此神奇怪诞的画,这里的庄园主又何以要把它挂在客厅里,供若神灵。我看着看着,一个念头蓦地在心里一闪:此地是否真有这么一头硕大无朋的蝙蝠呢?那夜的作案者是否就会是这头神蝙蝠呢?我愈想愈觉得真有这种可能,于是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雷蒙探长。”

“雷蒙探长怎么说?”

“他根本不予考虑,说这个想法太荒诞无稽。”

“是的,你的这一想法,确实有点荒诞不经。”何钊点头说。

在乘车前来庄园的路上,何钊就听宋斐律师说了那个蝙蝠护庄的传说。他知道,南洋群岛颇多火山,属于地震多发地区。动物感觉器官灵敏,地震之前常有鸡飞狗跳的先兆。

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他的家乡就发生过一次地震。那一天,村子里的牲畜忽然都烦躁不安起来,老师见状忙说:“不好!要地震了!”连忙组织大家离开教室,集中在小操场上。没有多久,果然就山摇地动地发生了地震。村里的房屋震坏了不少,学校的教室也倒塌了两间,但同学们却一个也没有受伤。

这件事给何钊的印象很深,事隔多年,记忆犹新。

蝙蝠感觉器官的灵敏度绝对不亚于鸡犬,地震之前焦躁不安,日间飞出洞穴,在空中盘旋,并非怪事。这座庄园建筑牢固,受灾较轻,也属正常现象。但当年的那位刘老先生却因此想入非非,相信那位老儒生胡编乱造的谄媚之言,以为真有神蝙蝠庇佑,就未免有点荒谬可笑了。现在,他眼前的这位年轻画家,竟然以讹传讹,也相信真有那么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就更加荒谬可笑了。

“何老师,您也这么认为吗?”文波士抬头看了何钊一眼,恼怒地说,“其实,许多被人们认为荒诞不经,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却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比如说《圣经》里的诺亚方舟、天国来使吧,现在不是已经被证实,原来就是纪元前宇宙人到达地球的纪实。”

何钊不愿与他就这种伪科学进行辩论,淡淡一笑,息事宁人地说:“这事最好还是留待雷蒙探长和他的同僚们去考虑。你我不必争论,以免影响大家的情绪,辜负了厨师做的这一桌好菜。”

何钊说着举起筷子,指点着满桌的菜肴,连连催促大家:“来!吃,吃……唔,这清蒸鲈鱼的味道实在不错,堪称绝世美味!”

饭后是午休时间。但由于从北京到沙城有着2个小时的时差,北京时间此刻才上午10点多钟,加上又是初到这“长夏之国”的南洋,适应不了当地潮湿闷热的气候,谁也没有困意。刘映华就干脆走到隔壁房间,邀申公荻一起出去玩。

“还是别出去吧!这天恐怕会下雨。”何钊说。

“老师真会开玩笑!”刘映华看看窗外的蓝天,不相信地一笑,拉了申公荻就走。

热带的田野,风光迥异。到处是茂密的甘蔗、豆蔻、剑麻、菠萝……还有一棵棵高大的凤凰树和椰子树,在烈日的映照下,葳蕤蓊郁,流光溢彩,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的热带风光图。

他们并肩漫步,沿着庄园前那条弯弯曲曲的清流信步前行。那是一条不太宽阔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中的游鱼。小河的两岸种植着许多酷似棕榈的树木,它们枝繁叶茂,遮住了烈日,加上河风习习,倒也凉爽。

“这地方的棕树真多呀!”申公荻抬头看看那些树木,感叹地说。

刘映华扑哧一笑,纠正他说:“你弄错了!那不是棕树,是硕莪。”

“硕莪?”

“对!硕莪,一种棕榈科的木本粮食作物。硕莪粉是当地居民的主粮之一。本岛就是以盛产硕莪而得名,加里曼丹也就是硕莪之乡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申公荻惊讶地问。

“地理课学的。在学校里地理考试,我曾经得过第一名。”刘映华得意地说。

没走多远,从路旁的农田里走出一个汉子,向申公荻点头一笑,说:“这位先生,身上带了火吗?”

申公荻点点头,从衣袋里拿出打火机。

那汉子接过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却不马上点燃手中的香烟,而是压低了声音说:“我叫阿龙。雷蒙探长派我与你们联络,配合行动。”

“谢谢!请严密监视庄园的人员出入。另外,我们还需要庄园所有人员的简要档案。”申公荻说。

“好的,我明天就给你送来。”阿龙伸手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把打火机交还给申公荻,大声说了句“谢谢”,又转身走进了农田。

申公荻紧走几步,追上刘映华。

“那人说了些什么?”刘映华问。

“他是雷蒙探长派来与我们联络,配合行动的。”申公荻说。

“那个雷蒙探长倒挺肯帮助人。”

“其实,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是在帮他破案。”

谈话中断了。两人并肩漫步,默默地向前走去。照理,在经历了漫长的10年阔别之后,重新相逢,两人之间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但这10年之中,音讯全无,两人又各自发生了不少变化,相互熟悉的东西少了,陌生的东西多了,两颗心之间,既似相通,又似隔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刘映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莞尔一笑,说:“你变了!”

“是的,我们都变了,从小孩长成了大人。”申公荻说。

“不,我说的是你的性格。记得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老是热情地对我说呀说呀,一直说个没完没了。”

申公荻笑了。刘映华的话,使他重又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回忆起了与她兄妹相处的那一段美好的日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秋天,他拎着小篮,牵着这位映华小妹妹的手,带着她去山里采摘野果子。

在那个“革命”压倒一切的动乱年代,物资非常匮乏,山里的孩子终年难得尝到一点糖味。于是,金秋季节便成了他们最快乐的节日。只要一有空闲,孩子们就会三三两两地钻进山林里去,寻找那些可以果腹的野生植物。这时候,山里那些诱人流涎的野生果子可多啦!什么毛栗子呀,山楂子呀,糯米子呀,猫眼珠呀,藤梨子(猕猴桃)呀……全都成熟了。只要你运气好,寻找到那么两三株,就能够饱享一顿口福。

由于是初次进山,小映华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奇。于是申公荻就指点着所见到的每一种树木花草,一路不停地给她讲呀说呀。他正自讲得起劲,忽然发现小映华停住脚步,两眼贪婪地注视着一丛色彩鲜艳的浆果,伸手就要去采。申公荻连忙一把拉住她说:“别摘!这是蛇婆子,有毒,不能吃。”小映华虽然收回了手,但两眼仍然盯着那些美丽的小浆果,有点儿恋恋不舍。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树挂满累累果实的藤梨子,饱享了一顿口福。那藤梨子的果实虽小,只有拇指大那么一粒,但却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撕了皮往嘴里一丢,又甜又酸,美不胜言。他们就站立在那树藤旁,一边摘一边吃,一直吃到肚子发胀,嘴里泛酸水,这才心满意足地往树下一躺,享受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休憩……

申公荻回忆到这里,悄然一笑,心中溢满了一种甜蜜的柔情。但他瞟了一眼身旁的刘映华,立即又压抑下这一股柔情,清醒地回到现实。是的,这毕竟是早已逝去了的儿童时代。当年的这位小妹妹,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位端庄秀丽、风度翩翩的少女,而且还成了一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一位即将侨居海外的女富翁。这儿时的回忆,又能够在她的心里占据多少位置呢?

“草莓!”刘映华忽然发出一声惊喜地呼叫。

申公荻循声看去,果然在路旁的草丛里,发现了一片又红又大的浆果。

“真没想到这里也会有草莓!你看,都熟透了,比我们家乡的草莓大多了。”刘映华说着就要俯身去采。

“别采!”申公荻连忙一把拉住她,说,“这种浆果有毒。”

“你怎么知道?”刘映华惊讶地问。

“你看,这片浆果就长在路旁,却无路人采摘,鸟雀也不啄食……”

“小哥,你真行!”刘映华猛然省悟,回头凝目看着申公荻,嫣然一笑。

姑娘这一声儿时的称呼,这回头凝目一笑,又使申公荻心里春潮滚滚,充满了甜蜜的柔情。于是,那似有似无的一道无形的隔阂消除了,两颗年轻的心重又沟通在一起……

“轰隆隆——”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申公荻抬头一看,出来时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风起云涌、乌云压顶。他喊声:“不好!要下雨了!”拉着刘映华回头就跑。

“轰隆——隆——”狂风怒号,电闪雷鸣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还没有跑到一半路,大雨就倾盆而下,把他们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庄园内,何钊正要珍妮小姐派人去给他们送伞,却见二人一身水淋淋地跑了回来,不觉哈哈大笑。

刘映华嘻嘻哈哈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好奇地问何钊:“老师,您怎么知道会下雨?”

她刚换了一身色彩淡雅、裁剪合身的夏装,衬得她的身材更加苗条,湿漉漉的秀发衬托着她的笑脸,更加楚楚动人。

“动身以前了解了一下当地地理。加里曼丹岛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在这个季节里,每天下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月平均降水量在800毫米以上。”何钊回答说。

“唉!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点?”刘映华顿脚说。原来在临行之前,她也了解了一下加里曼丹的风土人情、气候物产,不知怎么竟然疏忽了这一点。

“其实,也不单是刘小姐有过这样的遭遇。”一旁的文波士笑着插嘴说,“我到达这里的当天下午,看看天气晴朗,就带了画具出去写生。谁知刚支起画架,调好颜料,还没有画上几笔,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不但没有画成,还糟蹋了不少纸张和颜料。”

“听说文先生来自西非的黄金海岸。据我所知,那里同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怎么也会不了解这一天气特点?”何钊略显惊讶地问。

“不错,黄金海岸也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但同是赤道雨林气候,特点却又各不相同。这里是每天下午降雨,那里却分雨季和少雨季,每年在两个雨季里集中降雨3800多毫米,而在少雨季里,却是晴朗天气为多。”文波士解释说。

“原来如此。”

“黄金海岸,多美的地名!”刘映华接过话题好奇地问道,“文先生,那地方真的是遍地黄金吗?”

“是的。”文波士点点头,颇为骄傲地叙述说,“黄金海岸是过去的名字,现在已经改名叫加纳。加纳不仅蕴藏着极其丰富的金矿,并且盛产‘绝色的金子’——可可。你也许知道,可可豆营养丰富,榨出来的油脂是做巧克力的原料,有着很高的经济价值,所以又被人们称为‘绝色的金子’。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能弄到一笔钱,开办一个可可园,种植大片属于我个人的‘金子’树。在许多年之后,我果真弄到了一笔钱,但我对此的兴趣却已经消失了。”

“那么,你怎么又改变兴趣了呢?”何钊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我逐渐认识到:金子虽然能够使人致富,却无法改变人们的灵魂。真能美化人们灵魂的只有艺术,伟大而永恒的艺术……”

“哦,你说得太好了!”珍妮小姐脉脉含情地看了文波士一眼,十分赞同,“真的,黄金只能使人堕落,艺术却能使人的心灵净化,变得更美。我从小就爱画,爱音乐。每看到一幅好画,听到一支好乐曲,总会引起我许多美好的遐想,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可惜我缺少这方面的天赋,既不能画,也不会唱,只会欣赏别人的作品。”

文波士感激地向珍妮点头一笑,继续叙述道:“是的,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是需要一定的艺术天赋。我自认为还有一点这种天赋,于是便用这笔钱去美国的一所大学留学,学习绘画。”

“我想,是加利褔尼亚州立大学吧?”何钊问。

“是的,”文波士点头说,“正是在加州大学,我结识了已故的刘心源先生。尽管他与我不是一个系,又比我高两届,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却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何钊点点头,尚待问点什么,刘映华却抢过话题说:“文先生,如此说来,你是准备为艺术而奋斗终生了?”

“是的。”文波士庄重地站立起来,颇为自豪地回答,“尽管我的画技不高,也许一辈子也创作不出一幅像罗丹、席勒、提香、莫奈以及达·芬奇等艺术大师们那样的传世之作,但我却愿为之奋斗终身,用自己的笔勾画出一幅幅生活的美景,用它们来美化生活、净化人心。”

他说到这里,忽然回头向何钊一笑,两眼盯视着他说:“老师,您不会认为我有点狂妄吧?”

“不,当然不会。”何钊回答。但与此同时,他却在心里想:这个文波士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说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真话吗?如果是真话,那么,这倒是一位蛮不错的小伙子,有着一颗高尚的心灵;如果是假话,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如此做作?他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珍妮小姐忽然站起来,高声宣布说:“先生们,女士们:雨已经停了!让我们一起去室外呼吸呼吸雨后凉爽清新的空气吧!”

这一场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窗外果然已是阳光灿烂。

晚餐以后,申公荻与刘映华,文波士与珍妮分别组成两对,出外散步去了。何钊利用这个机会,与宋斐律师一起去隔壁刘映华的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房里的一切都正常,绝不可能隐藏着什么危险时,这才锁上门,与宋斐并肩下楼走出庄园,也加入饭后在花园里以及田野上散步的游人行列。

这时,夕阳已经西下,云霞正在褪尽最后一点淡淡的橘红色红晕。瓦蓝的天穹中,已经出现了一群群的蝙蝠。它们扇着黑色的翅翼,静似幽灵地来往穿梭、上下盘旋,为这黄昏的田野增添了几分妖妍,几分神秘的色彩。

何钊仰首观望着满天翩跹的蝙蝠,不觉在心里想:这地方的蝙蝠真多!难怪当年的庄园主会以它来命名自己的庄园,并且编了那么一个故事,将它神化。

他们边走边谈,没有多久,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扯到案情上来。宋斐律师停步点燃一支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问:

“何钊先生,现在,您对这一案子的看法如何?”

“时间太短促,掌握的情况也太少,我还无法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和严密的推理。”何钊回答说。

“这我知道。当然,现在就要求您对此案做一个全面的分析,甚至于指出凶手是谁,是不切合实际的。我是问您的初步看法。”

何钊瞥了宋斐一眼,低头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

“根据现场勘查和验尸报告,可对罪犯及其作案方式做出如下两种推测:其一,罪犯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嗜血蝙蝠;其二,凶手伪装成一头怪兽,杀人后迅速灭迹潜逃。由于第一种推测过于离奇,有点近似神话,我们不妨暂且将它排除,运用常规的方法,就第二种可能做一些分析。

“今天下午,我在庄园的下人中做了一点调查。案发的那天晚上,司机小王请假回家去了,厨师老顾因为第二天要早起,独自一人先回房去睡了。剩下园丁老李、使女小崔和另外两名工人,整晚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是在楼下,他们闻声赶到现场的时间,不仅在珍妮和文波士之后,也在您宋斐律师之后。因此,完全可以排除这四人的嫌疑,他们没有作案时间。”

“不错,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宋斐点头说。

“这样,我就可以初步排出一张作案嫌疑人的名单。这份名单的编排如下:

“第一名嫌疑人是厨师老顾。他有作案时间。案发时他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完全可以偷偷地从自己的房里溜出来,借助一架梯子潜入现场,作案后又从窗口逃离现场。闻声最先赶到的珍妮和文波士都没有进入房间,这给他灭迹潜逃和撤掉梯子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第二名嫌疑人是司机小王。他也有作案时间。虽然案发的当天晚上他回家去了,并且有邻居证明;但他完全可以在深夜重新潜回庄园来作案。在这一点上,他妻子的证词是无效的。至于作案的方式,与前者完全相同。

“第三名嫌疑人是珍妮小姐……”

“珍妮小姐!这怎么可能?”宋斐律师禁不住打断他的话,惊讶地说。

“是的,珍妮小姐。案发时她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也有作案时间。当然,她的作案方式与前两者有所不同,不是从窗口,而是直接从房门出入现场;作案后迅速抹掉自己的脚印,脱下伪装的兽爪软鞋,把它与凶器一起藏好。她是庄园的管家,熟悉环境,完全可以就近找到一个藏匿凶器的地方。然后她就发出一声惊呼,佯装晕倒。至于那个黑色怪物,纯属她转移侦查目标的胡说。而文波士在慌乱之中,对房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所谓越窗而去的黑影,只不过是受珍妮小姐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心理作用。”

“天哪!她——一个女人,有那个可能吗?”宋斐听得忘掉了吸烟,直至烟蒂烧痛了手指才将它扔掉。

“第四名嫌疑人是文波士先生……”

“文波士!被害者的那位画家朋友……”

“对!就是那个文波士。案发时他也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他的房间离现场近,行动又比珍妮小姐敏捷,完全可以在作案并清除印迹后,跑回自己的房间,藏匿好作案工具,然后再跟随在珍妮小姐之后跑向现场。”

“如果凶手是他,那么珍妮小姐看到的怪物又应该作何解释呢?”

“可以这样解释:珍妮小姐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怪物,那只不过是她在极度恐惧之下产生的一种错觉。文波士对此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即加以证实,以转移侦查目标,摆脱自己的嫌疑。”

“那么一位文质彬彬、颇有才华的青年画家,又是被害者的好友,真不敢想象。”

“第五名嫌疑人是宋斐律师……”

“什么?我……杀人嫌疑犯?”宋斐律师大吃一惊,两眼直瞪着何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第五名嫌疑人就是您。案发时您也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您的房间也不远,作案之后完全来得及跑回自己的房间,藏匿好作案工具,然后跟随在珍妮和文波士之后走向现场,装模作样地要大家保护好现场,打电话向警察报案。”

“可是犯罪的动机呢?我为什么要谋杀他们兄妹二人?杀死他们二人,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宋斐生气地说。

何钊蓦地回过头来,两眼紧盯着宋斐,诡谲地一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脸部表情的变化:“请问,前面所说四人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他们又能从刘氏兄妹的死上得到什么好处?是从他们身上抢劫到一笔巨额现金,还是能继承到他们名下的那一笔遗产?事实上,这都不大可能……”

“那您就没有理由把他们列入嫌疑人的名单。”

“不,律师先生,请听我说完。您还忽略了一条犯罪动机,一条包括您在内,五个人都可能具备的杀人动机,那就是被人所收买。”

“什么?被人收买?我堂堂哈佛大学毕业的法学博士,马来西亚律师协会的委员,竟会堕落成一个能用金钱收买的杀手?”宋非斐律师气得全身发抖,大声咆哮起来。

何钊又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平静地说:“请别生气,我这只不过是在运用筛选方法进行推理分析。当然,我会进一步调查了解,逐步删减这一份名单,直至留下嫌疑最重的一个。”

“如果,您不得不把这五个人全部都删除呢?”

“那也不要紧。”何钊胸有成竹地说,“在我的名单上,还有第六名嫌疑人。此人不居住在神蝙蝠庄园内,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和行止,但此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至于他的犯罪动机,恐怕就不仅仅是被人收买,更有可能是为了争夺遗产。”

他们从田野散步回来进入庄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庄园的几个下人都未进屋,还在楼前的小花园里纳凉。宋斐律师先上楼回房去了。何钊留下与他们闲谈了一会儿,没有了解到什么新的有用的东西,便也上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何钊经过珍妮小姐的房间时,发现这位管家的房门开着,她正独自一人在房里伏案书写什么。

何钊停步思索了一下,径直走进房去,说:“珍妮小姐,能单独与你谈一谈吗?”

珍妮抬起头来,发现是何钊,脸色蓦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连忙掩上面前的本子,将它放进抽屉,站起来说:“当然可以。老师,您请坐!”

何钊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疑云。他早已看清,珍妮急忙收起来的是一个日记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如此惊慌失措?她的这一反常态度,是由于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心怀鬼胎?还是出于一个老处女的古怪心理,单独与男人相处,便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消除对方的紧张心理,便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她放置案头的一张水彩肖像画看了看,说:

“这张肖像画不错,是文波士先生给你画的吧?”

珍妮这才坐下来,点头说:“是的。”

“画这样一幅画,你得坐着给他当几个小时的模特儿吧?”

“不,我哪有时间给他当模特儿。是他自己背着我画的,昨天才拿来送我。”珍妮笑了,她瞥了一眼何钊手中的画像,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画得太美了,一点儿也不像。”

她说得不错,画像与本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差距。但可以看出,造成这一差距的原因,并不是作者画技的拙劣,而是作者有意美化,而且美化得超过了限度,这才造成画像的失真。因此,与其说它是一幅肖像画,倒不如说它是一幅人物创作画更为恰当。

何钊当然不会把这一看法如实地说出来。他故作鉴赏地又看了看画像,把它放回桌上,颇为认真地说:“你不能这样评价。绘画不同于照相,讲究的是艺术的真实。作者在画这一幅肖像时,摒弃了一些次要的东西,抓住了你脸部的一些主要特征,突出了一些平常容易为人疏忽的线条。因此,你不能说他画得不像,只能说他画出了你潜在的美。”

“真的吗?”珍妮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画像,怀疑地问。但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喜悦、激动和希望。

“当然是真的。”何钊诙谐地说,“我又不想向你求婚,干吗要曲意奉承?”

珍妮小姐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立即对这位小姐的老师产生了好感,原先的紧张戒备心理,顿时冰消雪融,荡然无存。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给客人倒茶,便连忙起身打开食品柜,手忙脚乱地给客人拿烟,倒茶,装糖果点心。

何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飘溢着清香、又甜又酸、又含着一股能使人提神的苦味的柠檬红茶,继续说道:“这位文波士先生作画很勤奋吧?”

“是的。他每天上午都要出去写生,下午就在房里改画,只有傍晚那一段时间,才和我们一起出去散散步。除此之外,几乎没见他去过哪里。”珍妮回答说。

“你知道他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吗?”

“在心源少爷和心琴小姐遇难以后,他倒也提过要走,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由于案情的牵连,没有走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他提过想走的事了。”

何钊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另换一个话题问道:“珍妮小姐在庄园里工作很久了吧?”

“是的,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珍妮点点头,感情颇不平静地回答说,“那年我十七岁,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在吉隆坡的一家医院里实习。恰好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当时也在那家医院里住院,并且由我负责护理。也不知老爷看上了我哪一点,出院那天把我找去,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家庭护士,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付给我比医院高五倍的工资。只是我必须远离家乡,到他位于沙捞越的这座庄园里来。鉴于当时的健康状况,他已经决定把公司和几个商店的全部业务委托给代理人,自己退休到这里来安度晚年。当然,还有一个无须明说的附加条件,那就是在职期间不许结婚,绝对没有哪一家富室会去雇用一个拖儿带女的妈妈去当家庭护士的。我认真考虑了一番,就答应了。尽管我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妈妈的反对,但我还是来这里做了他的家庭护士。唉!比医院高五倍的工资,加上轻松的工作,优越的生活条件,这对于一个出身贫寒的十七岁的女孩子,是一个多么难以抗拒的诱惑呀!”

何钊点点头,同情地说:“我想,你现在也许会有一点感到后悔了吧?为你把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这一段时间消耗在这座庄园里,终日陪伴着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感到后悔吧?”

“为什么要后悔呢?”珍妮抬头惊讶地看了何钊一眼,语气平静地说,“您知道,我是一个穷孩子。如果在医院里我也许会贫穷一生,可是现在我已经积蓄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存款。再说,老爷一直待我很好,从不把我当作下人。前年,庄园的管家死了,他又提升我当了管家。这一次,他留下的遗嘱里,还指定从他的遗产里拨出十万元给我,作为对我这些年侍奉他的酬谢。”

“是的,这确实是一笔为数不小的赠款。”何钊点头说。但不知为什么,听了珍妮的这一段叙述,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丝苦涩的感觉。只是他不愿意把这一感觉说出来,破坏对方的情绪。

珍妮莞尔一笑,继续说道:“有了这笔赠款,再加上我的积蓄,今后我完全可以过上一种虽不算富裕,但却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的自由生活。你说,这还不能补偿我十二年的损失吗?要知道,像我们这种社会地位的人,想要不付出代价就获得生活的享受,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钊心里的苦涩味儿更浓了。他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点头说:“唔,不错,不错!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刚才的问题实在有点冒昧,还请珍妮小姐原谅!”

“老师不必如此过谦。其实,您提的问题又何尝没有道理。”珍妮又是一笑,但立即收敛了笑容,低头继续说下去,“我也确实有过许多苦恼,甚至因此而感到后悔。您知道,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时,看见许多红男绿女,成双成对地从我身旁走过,我心里也常常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羡慕和妒忌之情。有几次还真想赌气辞去这个工作,离开这个垂暮的老人。但一想到我这是在为自己挣钱,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牺牲,我的心就又立即平静下来了。再说,老爷虽说是一乡首富,拥有大量家产,但临到老年,身旁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竟要把自己托付给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委实有点可怜。同情心又使我不忍弃他而去。于是,我便在这个庄园里一直待到今天。”

“那么,为什么他到了晚年,身旁竟会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呢?按照常理,像这样的巨富之家,即使子女不肖,心目中没有老人,但为了遗产,也会争着前来阿谀奉承的。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隐秘?不知刘老先生生前对你们透露过没有?”

“没有。”珍妮回答说,“老爷生前虽然待我们不错,但对于他们家庭内部的事情,却一直讳莫如深,从不谈及。我们当然也不便打听。因此,在这一方面,实在无可奉告。”

何钊点点头,觉得初次接触,不便再继续深谈下去,便起身告辞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谢谢你对我的指点,使我明白了不少事情。”

珍妮一直把他送出门外,谦恭地说:“老师如果还需要了解什么,尽管来问,随时听从您的吩咐。”

离开珍妮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里以后,何钊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从珍妮小姐今天这一番坦白的叙述里,他看到了金钱的罪恶,也看到了一个善良女人的心。像珍妮这样一个女人,会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吗?但作为一个多年从事刑侦工作的专家,丰富的经验又告诉他:在案情真相大白以前,绝对不可以轻信,更不可以放弃对任何事情的警觉。谁能知道,她今天所叙述的这一切里,是否会掺杂一些谎言,隐瞒一些重要的东西。而在真话中掺杂一些谎言,却又最具迷惑性,最容易使人上当受骗。要不然谈话刚开始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那样地惊慌不安?还有,已故的庄园主为什么会给她这一笔为数不小的馈赠?难道仅仅是为了酬谢她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和护理吗?他们之间是否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翌日清晨,何钊按照他平素的习惯,带着申公荻去室外溜了一趟早,练了两套拳。

他的这一套拳术,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公安干校读书时,跟随一位名师学的。他曾经凭着这一套拳术,击败无数顽匪惯盗,将他们一一擒拿归案,使罪犯闻风丧胆,赢得了“铁拳何”的美名。

今天,这一称号已经鲜为人知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代猎神”这一更为响亮、更使匪徒闻风丧胆的称号。打从数年前,他被调到刑侦研究所之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工作上,很少经办具体案件。偶而经办一两件重大疑案,也只需要根据已有的线索,分析研究,突破疑难,将侦查工作从死胡同里引出来,转入正道。至于擒拿格斗,追捕逃犯,自有旁人去做。于是,他的这一套拳术便失去了实用的机会,只能权且把它当作一种健身活动,满足于每日清晨练习一番了。

“好!”何钊正自练得高兴,忽然听得一声喝彩。他收拳停步一看,原来是庄园的司机小王,已经把轿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停放在楼房前面,正双手抱肩地倚靠着轿车,出神地观看自己打拳。

何钊向他点头一笑,拾起地上的衬衫,向他走过去,问:“送谁出庄?”

“宋律师,送他回律师事务所。”小王回答。

何钊一怔,心中蓦地升起一丝疑云:这个宋斐,昨天晚上都没有提要走的事,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是公务繁忙,律师事务所有事急待处理?还是听了自己昨晚的那一番分析,心中有鬼,急着回去作一番布置?

何钊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显得非常随便地问:“律师有什么急事,就要离开?我还有些问题想向他请教呢。”

“不知道。珍妮小姐只吩咐我早点备车,其他的事情都没有交代。”

何钊一想,也是,这种事情怎么会告诉一个司机呢?于是他换过话题说:“小王,昨天坐你的车,又快又稳。你的驾驶技术真不错。”

小王高兴地笑了,说:“要不,老爷怎么会叫我开车呢。”

“你跟随老爷很久了吗?”

“要说久呀,除了种花的老李头以外,这庄园里就没有谁比我更久了。”

“难道珍妮小姐和老顾师傅都不如你久吗?”何钊有点奇怪了。

“当然。”小李高兴地一笑,颇为得意地说,“我爸爸就是庄园的前任管家。我就出生在这个庄园里,是在庄园里长大的。我刚懂事,就在庄园里帮老爷干活。后来老爷见我机灵,送我去沙城读了中学,叫我当了庄园的司机。”

“原来是这样。”何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家怎么不在庄园里呢?”

“您怎么知道?”小王惊讶地问。

“案发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回家去了,不在庄园吗?”

“哦,我那是回岳丈的家。我的岳父岳母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她离开;我反正是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便做了个入赘女婿。”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

“其实,我的这门亲事,还多亏老爷的撮合。”小王说到了兴头,又滔滔不绝地叙述起来,“最初,岳父见我家贫穷,没有产业,当个司机也没啥出息,反对这门亲事。急得阿芳——就是我的妻子直哭。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事,叫我开车把他送到我岳丈家,当着我的面向我岳父提亲,并向我岳父许诺,以后一定赠送给我一份家产。我的岳父这才答应我们结婚。”

“后来,老爷实践了他的许诺了吗?”

“我们的婚事,是老爷出钱一手操办的。另外,老爷还把他的许诺写进了遗嘱,要遗嘱执行人从他的财产中提出一百万来分赠给他的亲友和下属。当然,各人所得的数目不同,最多的是老爷在吉隆坡的两名代理人,其次是宋斐律师和珍妮小姐,分到我名下的是八万元。对于这个数目,我们一家都感到满足。”

“老李和老顾两位师傅呢,也有这么多吗?”

“不,他们都只有五万元。其余的人,有三四万元的,也有一两万元的。”

“为什么给你的钱反而比他们二人多一些呢?”何钊又问。

“最初我也有点纳闷,后来问了宋斐律师,才知道这笔钱主要是酬赏我父亲的。我父亲给老爷干了一辈子活,先做小使,后做书记,最后做管家。可惜父亲先于老爷去世,却让我无功受禄,独享其福。”

何钊点点头,说:“看来,这位已故的刘老先生对你们还真不错。”

“是的,老爷是一位好人。”小王频频点头,满怀感激地说,“他不但待我们好,给我们优厚的工资,并且关心我们,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待。就是他的脾气有时太暴躁了一点,谁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惹他生气,准会给骂得狗血喷头。”

“那位刘心源和他的妹妹呢,你的印象如何?”何钊又问。

“人虽是我开车去接来的,但一路之上,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印象不深。听珍妮小姐说,兄妹俩到庄园后只休息了半天,就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写小说。是两个挺勤奋的人。”小王回答说。

离开小王以后,何钊心想:原来得到已故庄园主遗赠的并非只有珍妮小姐一人。宋斐律师,还有这个小王、厨师老顾、园丁老李等人,都得到了一份优厚的馈赠。另外,看来这个小王对他的东家,还是颇为感恩戴德的。像他那样的人,会沦为罪犯,去谋杀东家的后裔吗?当然,事情往往是错综复杂的。他完全有可能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再说,案发的那一天,他为什么偏偏离开了庄园?这是否是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假象?另外,他的岳丈既然嫌贫爱富,他也就难免不会受其影响,为金钱所动。更何况他年轻力壮,又掌握着交通工具,罪犯如果要在庄园内部收买人的话,他不正是一个最好的对象吗?……

十一

吃早饭的时候,宋斐律师果然告诉何钊,他今天准备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一趟。

“干吗那么着急,晚一天不行吗?我还想找个时间再与你详细谈谈呢。”何钊说。

“等我回来之后再谈吧。”宋斐律师回答说,“您知道,我离开那里都快有半个月了,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另外,我还要为刘映华准备几份文件,以备去当局办理继承遗产登记手续时使用。”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碰头?”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明后天就可以回来。在此期间,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与我联系。”

宋斐律师说毕匆匆用完早餐,提前下席走了。

何钊又吃了一些早点,正待离席,却见厨师老顾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说:“何老师,这饭菜还能吃得惯吗?”

“好极了!”何钊连忙拉他一起坐下,赞叹地说,“昨天的两餐菜,品种多样,色香诱人,美味可口,使人胃口大开。今天早上的面食糕点,也别具风味,非常好吃。顾师傅的烹调手艺,实在高超!”

老顾乐得哈哈大笑,开始津津有味地向何钊谈起了他的炒菜经:“您老算是说对了!这炒菜手艺,讲究的就是这色、香、味三个字。就说一盘普通的炒鸡蛋吧,先要用热油把鸡蛋煎得不老不嫩,成金黄色,然后拌上生葱,淋上香油,再勾上一些芡粉,这样就把它们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好看,吃着又香又酥,鲜美可口。但您千万不要加酱油,如果一加酱油,就不但破坏了它的颜色,也失去了原有的鲜味。”

“唔,不错,不错!说得有理。不知顾师傅的烹调手艺,是哪位名师所授?”何钊连连点头,接着问道。

“哪有什么名师指点!”老顾忽然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苦笑,颇有点伤感地叙述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浙江奉化人,蒋介石的同乡,但这丝毫也改变不了我们家乡的贫穷。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位远房叔叔从南洋回来,见我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便答应了父亲的请求,把我带到马来……”

何钊同情地点点头。他知道,不少华侨,都是由于同样的原因才弃井离乡、远奔海外的。

“来到南洋以后,我无一技之长,身体又瘦弱,许久都找不到工作,叔叔又把我安排到他开设的小饭铺里做学徒。

“学徒三年满师之后,叔叔又托人把我引荐到老爷家里。当时,老爷住在吉隆坡,他在那里开了一家公司、几家商店,在华人中间很有点名气。因为他原来的厨师辞职他去,需要另雇一名厨师。这可是天赐良机,难得的一只金饭碗!

“叔叔领我去老爷家应试的那一天,恰好老爷家来了客人,吩咐管家去酒馆里叫一桌菜。叔叔乘机对老爷说:‘等店里的师傅把菜一碗一碗炒好,再一起送来,全都凉了,有什么吃头?倒不如让我的小侄献一献丑,虽说手艺不如酒店的大师傅,却能够吃到热菜。’老爷迟疑地打量了我许久,终于点头应允,要管家带我到厨房里去。

“这可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一次炒菜,是去是留,就取决于这一桌菜能不能博得主人和宾客的赞赏。于是我拿出三年来学到的全部本领,煎炒烹熘,努力把每一道菜都做得既好看又好吃,色、香、味一应俱全。菜一道一道送上去了。听传菜的使女说主宾都还满意,我这才渐渐地放下心来。我烧完最后一个汤,要使女送去后,正想松一口气坐下来休息时,忽然想起在烧这一道汤时,我竟由于过度兴奋而一时疏忽,忘了放盐。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一阵发晕,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心想:完了!这一家的厨师饭碗我是端不上了……”

“后来呢?”何钊已经逐渐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催问说。

“后来,谁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管家却笑嘻嘻地跑来祝贺我说:老爷说我的菜炒得还不错,决定将我留下了。我听了还有点不相信,说:‘最后那一碗汤……’管家打断我的话说:‘不错!你最后那一碗汤烧得最好,味道特别鲜美。’我一时还真傻了眼,半晌作声不得。后来我琢磨了许久,才慢慢地明白:原来我炒惯了小饭铺的菜,来那里吃饭的顾客,大多是只要一两个菜,既要下酒又要就饭,盐味自然要放咸一点。而这一桌酒席,少说也上了十几道菜。宾主在吃了那么多酒菜之后,满嘴油腻,又怎么会不思清淡?所以我最后那一碗没有放盐的汤,倒正投其所好,博得了他们的赞赏。”

“唔,咸而思淡,否极泰来。老顾呀,你的这一段故事还真包含了不少生活哲理呢!”何钊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顾也高兴地笑着,结束他的叙述:“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老爷家当厨师。十二年前,老爷由吉隆坡回到这里来安度晚年,因为吃惯了我炒的菜,就把我也带来了。”

“那么,你的家室呢?”何钊问。

“跑了。”老顾忽然低垂下头,神色黯淡地说,“老爷带我来这里的那一年,她不愿意随同前来,独自一人留在了吉隆坡。第二年,她就把家里的东西席卷一空,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

何钊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老顾自己看得淡,停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继续说道:“这事也怪我自己。在那之前,老爷曾打算把一个干粗活的使女嫁给我,那使女也对我有意,但我却看不上她的黑脸蛋,另外爱上了一个在街上摆香烟摊的白脸小妞。老爷气得把我好一顿狠训,并言明婚后不许把那个小妞带回家,更不许因她而影响厨房的工作。这一切我都忍了,心想只要两口子情投意合,就比什么都强。谁知婚后不久,她就嫌我满身的油盐味儿,又没有钱供她娱乐享受,两人的感情一直不好。她这一走,倒是卸掉了我的一个包袱。”

“难道老爷就没有出面帮你追查此事?即使不把她找回来,至少也应该追回她濳逃时席卷走的财物呀。”何钊说。

“老爷对我的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满意,说:‘算了,犯不着为那么一个臭娘们伤心。以后我再给你娶一房媳妇。’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我年过四十,年轻的小妞不愿嫁我;拖儿带女的,老爷又嫌讨厌,不愿我把她们带进庄园里来。所以,这事也就一直没有办成。”

何钊听了厨师老顾的这一段叙述,不禁问自己,像厨师老顾这样的人,会是杀人的罪犯吗?

十二

何钊回到房间,刚在桌前坐下,申公荻就走进房来,交给他两张纸条,说:“这是阿龙刚送来的情报。”

何钊接过纸条并不马上看,而是皱着眉头,颇不放心地问:“映华呢?你把她撂哪儿了?”

“我把她托付给园丁老李了,要老李带她去看花,向她介绍一些园艺知识。我认为老李那人是可以信赖的。”申公荻回答。

“她的情绪怎么样?”

“她的情绪好极了。她说这次南洋之行,使她大开眼界,看到了许多新鲜东西。又说庄园的人对她都很好,使她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真有一点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另外,她还说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傻话,简直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申公荻说到这里,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努力掩饰着自己对姑娘的爱慕之情。

“你应该提醒她,别把这里的一切看得太美。在拼命对她表示关心、博取她的好感的那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在暗中密谋策划、准备夺取她生命的人。”何钊严肃地说。

“我对她说了,但她却毫不在乎地说:有我们这两个大侦探的保护,她还需要担心什么?我说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随着她,她总会有独处的时候。你猜她怎么回答?”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而是在山村里长大的野姑娘,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真若遇到歹徒,也能与他搏斗几下。那样,我们也就能闻讯及时赶到,让她化险为夷了。”

“这孩子,怎么忽然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何钊不觉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默默地静坐在沙发里,一副犹豫胆怯的样子,摇头惊讶地说。

“其实,她从来就不胆小。小时候,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她总是争着扮侦察兵。有一次,她还敢独自一人在黑夜里去钻树林子。直到今天,她还一直想当一名女侦探呢。那天到我们研究所来求援,她是故意装出一副柔弱胆小、可怜巴巴的样子,博取您的同情。她说要不是那样,怕请不动您这位大侦探。”申公荻笑着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也笑了。他接着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两张纸条上,打开它们仔细阅读起来。

第一张纸条内容极为简单,只有书写潦草的寥寥数语:“自昨天你们到达神蝙蝠庄园以后,迄至今晨,未发现任何庄园居民与外界联系。随附所需材料。”

申公荻站在一旁,伸手指点着这张纸条,说:“其实,这一情报并不准确,昨晚珍妮小姐就单独一人走出过庄园。”

“什么时候?”

“就在与您谈话后不久。我远远看见她的背影一闪,出了庄门;可是等我追赶出去,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你确实看清楚了吗?”

“老师,您应该相信我的眼睛。”

是的,是的,他应该相信申公荻的眼睛。十年前,当申公荻还是一个蓬头赤脚、踯躅街头的野孩子的时候,正是何钊发现他的眼睛具有超人的非凡视力,能够看清楚许多人无法看清楚的东西。

那一年夏天,何钊出差到江南某地。有一次,偶尔在街头看见一群孩子在比眼力。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孩子站立在远处,变换着手中的字纸块,要其他孩子轮流辨认。距离愈拉愈远,孩子们一个个都败退下来,最后只剩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硕果仅存,仍能准确无误地报出纸块上的字来。

这事引起了何钊的好奇。他走向远处,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了两个字,把它插入半透明的尼龙衬衣口袋里,对那个男孩说:“小朋友,你能看清楚我口袋里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那男孩迷惘地向他看了一会儿,两眼露出梦幻般的神情。何钊正以为他无法辨认时,那男孩忽然拍手叫道:“和平,和平!”何钊大吃一惊,他写的正是“和平”两字。

那男孩就是申公荻。

后来,何钊设法说服了家长,把男孩带在身边,对他进行了十年的严格训练,终于把他培养成为一名智勇双全,并且具有古代神话中“火眼金睛”的优秀侦察员。

“那么她出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钊又问。

“没有看见她回来。只见她窗户里的灯光一直都亮着,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忽然见她窗户里的灯光熄了,这才知道她已经回房就寝了。”申公荻回答说。

“唔,这个女人,可得对她多加注意。”何钊点头说。

第二张纸条,是一份打印的神蝙蝠庄园所有居民的简要档案材料。何钊拿起笔来勾掉了几个名字,添加了一点评注,又在篇末增添了数行。这样,就列出了一份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嫌疑人的较为详细的名单。名单上的嫌疑人共有6名:

一、宋斐,男,52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常年律师。在沙城有他的律师事务所。在以往的诉讼活动中,曾有过欺诈行为。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二、珍妮,女,29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管家。在其吉隆坡的家里,有一个犯过盗窃罪的弟弟。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三、顾大荣,男,48岁,华人,神蝙蝠庄园的厨师。其妻于10年前随人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本人曾涉嫌参与淫秽活动,并处以罚款。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四、王坤,男,28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司机。入赘于庄园外2公里之岳丈家。其岳父为小业主,有过偷税行为。本人曾因违章驾驶而被处以罚款。案发时单独在岳丈家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五、文波士,男,27岁,西非加纳人,华裔混血儿,画家。系神蝙蝠庄园的客人,已故刘心源兄妹的好友,与他们一起到达庄园。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六、××,男,年龄不详,估计为华人或华人后裔。居住在沙城城内或神蝙蝠庄园附近,与庄园内部有某种联系。

何钊写完之后又反复推敲了许久,几次提起笔来想再删掉两个名字,以缩小侦查范围,但每次又都重新放下了笔。

是的,目前他掌握的线索还太少,还无法据以肯定谁或否定谁。尤其是在这个凶杀案中,还缺少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凶手是如何进入现场,又是如何逃离现场,而能不留下任何足迹的?如果他能够弄清楚这一点,续上这段断环,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勾划掉两三个名字,把侦查的范围缩小一半。现在呢,他就只能扩大侦查范围,努力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蓦地,一个念头在何钊的心里一闪:对于这一案件,他是否还应该考虑考虑另一种推测,即杀人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真正的怪兽,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巨型嗜血蝙蝠?它从窗口飞入,行凶杀人之后又越窗而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一断环就不复存在,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他确实知道,事实正如雷蒙探长所说的那样,在南洋群岛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巨型蝙蝠。退一步说,即使真有那么一头怪异的巨型蝙蝠,也不能完全排除人为因素。想要揭开迷雾,弄清这一案件的真相,还得从有关的人和事查起。

何钊想到这里,摇头叹了一口气,把他写的那份名单给申公荻看了看,交代他说:“你带上刘映华,去庄园以东,我去庄园以西,再分别向庄园附近的居民调查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新线索。”

十三

庄园的西边只有两幢住宅,都锁了大门,家中无人。再往西去,便是一片蓊郁葳蕤的绿色庄稼地了。

何钊沿着一条田间小道信步前行。走着走着,忽见一处浓绿的树荫下支着一副画架,文波士——这位年轻的画家正在那儿专注地挥笔作画。

何钊没有惊动他,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子还真有一点绘画才能。画稿虽然尚未完成,但那取景的角度、画面的布局,以及已经着上去的部分色彩,都显示出他绘画技术的功底。

也许是第六感的作用吧,文波士忽然回头向他一笑,说:“何老师,请加指教!”

“我对绘画完全是外行,只能说一个字:‘美’。”何钊笑着回答说。

“老师过奖了。其实,美的并不是我的画,而是这里的自然风光。说真的,我早有来马来西亚一带岛屿游览写生的夙愿,这次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文波士看看自己的画稿,又看看面前的自然景色,谦逊地说。

“哦,不知文先生的这一夙愿是从何时产生的?”何钊问。

“这事说来话长。”文波士干脆放下画笔,向何钊叙述起来,“还是在美国加州读大学的时候,我在一次画展中看到了一位华人教授的几幅马来西亚风物画,便被画中优美的风景吸引住了。后来又听那位教授谈了许多南洋群岛迷人的旖旎风光,更令我向往不已,便产生了此生一定要来这里游览一趟的愿望。可惜未等大学毕业,我的那一笔钱就用完了,不要说来马来西亚,就连糊口也成问题。直到去年,我的绘画才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卖出了一些画,积攒了一点钱,这才重又产生来马来西亚游览一趟、画一些南洋风物写生的想法。”

“于是,这次你便与刘心源兄妹结伴而行,来到这里?”

“不,我与他们兄妹事先并未相约,是在旅途上偶然相遇的。”文波士回答说,“我用半年多的时间筹集了一笔旅费,便在旧金山登上了开往夏威夷的‘阿尔芙蓉’号客轮,准备先在夏岛逗留几天,然后再前往新加坡。谁知上船以后,却意外地遇到了阔别多年的刘心源兄妹。兄妹俩听了我的打算,说他们正要去马来西亚的沙捞越接受一笔遗产,劝我放弃在夏岛逗留的打算,与他们结伴同行。”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

“兄妹俩还告诉我:这笔遗产的数目很大。他们原来只能继承这笔遗产的三分之一,因为二叔早年死于非洲,没有子嗣,三叔又一直在中国大陆,生死不明,他们很有可能继承全部遗产。因此,他们又一再邀请我来这里作客,分享他们的快乐。我原本就无一定的计划,更何况与他们同行,能够节省我不少开支,便欣然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何钊蹙眉想了一下,疑惑地问:“刘心源兄妹为什么也愿意乘坐远洋客轮横渡太平洋,在海上颠簸许多天,而不乘坐飞机呢?那样不是能缩短行期,早一些到达这里来接受遗产吗?”

“他们当然不是像我一样买不起昂贵的飞机票。”文波士看了何钊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笑毕继续说道,“他们之所以不乘坐飞机,宁愿在远洋轮上颠簸几天,有一条极其重要的理由。您知道,刘心源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家。他正在撰写一部关于海洋的小说,想借此机会再体验一下海洋生活。他告诉我,已有一家出版商看了他的写作提纲和部分初稿,同意出版。这部小说也许能够使他一举成名,所以急于将它完成。这也是他们兄妹俩一到达这里,稍事休息,就开始了工作的原因。”

“原来如此。”何钊点点头,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他的这一部大作,永远也不能完稿问世了。”

“是的,我很替他们惋惜,也为自己的沙城之行感到后悔。惨案发生之后,我真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警方又不准我离开。您知道,无论从哪一种角度来说,继续留在朋友惨死之处,总是令人心里不安的。再说,我现在在这里算是什么人呢?邀请我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新的主人又未曾邀请我……”

“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刘映华小姐同样热忱地欢迎你继续留在这里做客。你不是非常喜爱这里的自然风光吗?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对你颇为倾心的美丽小姐呢。”何钊幽默地说。

“是的,是的,迷人的热带海岛自然风光,还有一位好心肠的珍妮小姐。不过我实在拿不准,她是否真正对我倾心,我又是否能够真正爱上她……”文波士两眼凝视着远方,沉思着说。

在与文波士谈话期间,何钊又一次感到他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当然,在这之前,他们素昧平生,分居亚非两洲,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绝对不可能见过面;但生活中也往往会有那么一种出人意料的巧合,以及惊人的相似之处……

离开画家,回到庄园,何钊立即找到珍妮小姐,向她提出要求说:“珍妮小姐,想请你找几张已故刘思仲夫妇和他们三个儿子的年轻时的照片,可以吗?”

“好的。”珍妮爽快地回答说,“我这里有一本影集,收集了有关老爷以及他的亲友们的各种照片,可以说是他一生的缩影。”

珍妮立即打开书柜,拿出一本精工装帧的大型影集本。她一页页翻着,向何钊介绍说:“这一部分是老爷各个时期的留影;第二部分是老爷与亲友的合影;第三部分是老爷家庭成员的照片;这最后一部分是老爷的亲友们的照片。”

何钊接过影集翻看了一下,说:“好极了!可以借给我用几天吗?”

“当然可以。”珍妮莞尔一笑,满口答应说,“这本来就是刘家的东西,理应完璧归赵。只是因为老爷在弥留人世的那一段日子里,经常要我翻找一些照片给他看,所以就留在了我这里。现在,就请老师用完之后,代我把它交还给映华小姐吧!”

“一定办到。”何钊回答说。

接着他要珍妮帮忙,从影集里取出几张刘思仲夫妇年轻时的照片、他们三个儿子年轻时的照片,以及刘心源、刘心琴兄妹的近照,把它们拿回房去,与刘映华的照片一起,一一排放在桌子上,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申公荻与刘映华的调查了解工作也颇不顺利。庄园的东边虽有不少住户,对刘映华这位庄园的新主人也很热情,向他们叙述了不少有关庄园的传闻,但对于发生在庄园内的这一件凶杀案,却提供不出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好在他们在其他方面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总算是不虚此行。那就是他们在距庄园三四公里处,看到了当地土著人的一个特殊村落——长寮。

那长寮东西走向,长约200多米,由许多架空而筑的寮屋组成。那一间间的寮屋,有点类似我国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竹楼,架空建造在木桩之上,楼上住人,楼下圈养牲畜。所不同的是它们并不像竹楼那样相互隔开,各自独立,而是像火车的列车车厢那样,一间间前后相连,构成了一条曲折的长龙。由于是架空而筑,便隔绝了地面的潮湿;由于是东西走向,前后相连,又减少了烈日的照射。进入长寮,立即有一种干爽凉快的感觉。然而,最为方便的,还是足不出户,就可以串家过户地游遍全村,从最东头的一家一直走到最西头。这样,即令室外烈日如火或是暴雨倾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社交生活。

这使他们大开眼界,感到十分新奇。

参观完长寮,回到庄园,见何钊正俯身低头专注地在案前研究什么,二人便凑了过去问:“老师,您在研究什么?”

“我在寻找刘氏家族三代人之间的遗传规律。”何钊回答说。

“那您发现了什么吗?”

“你们看!”何钊指着排放在桌上的一张张照片说,“刘思仲的这三个儿子,老大刘世荣的印堂像父,口鼻像娘;老三刘世堂的下颌像娘,耳朵像父;老二刘世华虽然谁也不像,找不出一处完全与父母相同的地方,但却有许多部位既有一点类似父亲,又有一点类似母亲。在老大的一双儿女刘心源、刘心琴的身上,也有着类似的情形。看来在刘氏家族这三代人身上,进行着的是一种复杂的隐性综合遗传。”

十四

翌日上午,申公荻又从阿龙那里取回来一份情报。情报内容如下:

一、宋斐律师昨天回律师事务所后,先后去拜访了沙捞越长官公署、外务处,以及法院等机关的官员。然后至耶西路3号与一个名叫尼西的摄影师会晤。尼西此人曾被指控犯有伪造证件罪,后因证据不足而免予起诉。

二、司机王坤送宋斐律师回事务所后,开车至金皇后咖啡店与一个30多岁的白人会晤,两人密谈了半个多小时。业已查明此人名劳拉,化名杰克,职业为掮客,曾因涉嫌贩毒受到过拘禁。

三、王坤由沙城返回神蝙蝠庄园后,径直进入厨房,与厨师顾大荣作了一番密谈,然后才返回自己的住房。

四、珍妮的弟弟比尤因参加盗窃集团,去年在吉隆坡被捕,判处服劳役二年,改押于巴沙监狱。据巴沙警方称:该犯已于半月前越狱潜逃。该犯特点:22岁,身高1.7米,脸型瘦长……

何钊一边看一边思索,看罢双眉紧蹙,自言自语地说:“唔,看来我们的来到,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把潜藏在水中的各种生物都惊动了。我们的怀疑对象,除了那个文波士以外,都开始了频繁的活动。然而,究竟谁又是凶杀案的真正凶手呢?”

“依我看,宋斐律师是凶手的可能性较小。他的这些活动,很可能都与他的律师事务有关。另外,我怀疑顾大荣和王坤二人只不过是合伙与那个劳拉在做一笔生意,当然是一笔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说偷盗庄园的物资,要那个劳拉转手出售。不大像是杀人凶手。”申公荻说。

“可是那个尼西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伪造证件的嫌疑犯,难道就不可能同时有杀人嫌疑吗?至于那个劳拉,你又怎能断定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掮客?他们之间所进行的又不是一笔杀人劫财、侵占遗产的大交易呢?”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申公荻问。

“当然,现在我们尚无法对这二人采取任何措施,只能等待雷蒙探长去进一步查明真相,但我们可以去庄园后面的那座山上登览一番,顺便解开一个疑点。”何钊说。

“您怀疑珍妮的弟弟比尤有可能隐藏在那座山里?”

“是的,很有可能。”何钊点头进一步分析说,“如果比尤是在吉隆坡越狱的话,由于马来半岛与加里曼丹岛之间相隔着最短距离为600公里的南海海域,他还不可能来到这里。但现在他却是在巴沙越狱,而巴沙与沙捞越却同在加里曼丹岛上,相互毗邻,交通方便,因此,他极有可能已经潜来此地。更何况珍妮小姐前天深夜的秘密外出,又给了我们一个信号。如果他真的已经潜来此地,那么作为一名逃犯,他能在哪儿藏身?是去住旅店,还是去向某一家农户借宿?不,在这四季如夏的岛上,他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山林。”

“是否要通知阿龙一下,请他派人接应?”申公荻问。

“不必了,我们两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名逃犯吗?”

“可是我们都没有带武器。”申公荻有点担忧地说。他们这次是以普通旅客的身份签证入境的,所以不能携带武器。

何钊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那个比尤会有什么武器?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使女小崔却进来说:“何老师,有您的电话,是雷蒙探长打来的。”

“好的,我这就去接。”何钊说。

何钊走进客厅,刚拿起话筒,就听见雷蒙探长急不可待的声音:

“喂!是何钊先生吗?”

“是我。”何钊回答。

“这里刚发生一件凶杀案,罪犯的作案手法与神蝙蝠庄园凶杀案非常相似,很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什么?您怀疑是同一凶手?”

“是的,同一凶手。您要不要过来看一看现场?”

“当然要去!”何钊说。

“好的,我这就通知阿龙,要他开车接你们来现场。”雷蒙说。

何钊放下电话,对申公荻说:“沙城刚发生一件凶杀案,案情与这里的案子十分相似。雷蒙探长怀疑是同一凶手所为,让我们去现场看看。”

“这么说,凶手并不在庄园之内?”申公荻说。

“先别妄加推断,去看了现场再说。”何钊说。

刘映华闻讯迅速赶来,听说要去看现场,也要一同前往。何钊正自发愁,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位姑娘,保证她的安全,见她愿意一起去看现场,便也欣然应允。

没有等多久,阿龙就开着警车来了。

阿龙驾驶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将何钊一行送到了案发现场。

那是位于沙城市区的一幢高级公寓。公寓前后种满了树木花草,花香袭人;公寓内部装修华丽、纤尘不染,又十分幽雅。

凶杀案就发生在三楼的一套住房内。

雷蒙探长早已带领他的手下作完了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工作,正在等待何钊的到来。

“死者名叫阮路,三十岁,是沙城某公司的一名高级职员,单身一人居住在这里。”何钊一到,这位探长立即单刀直入,开始向他介绍起案情来,“尸体是今天上午清洁工打扫卫生时发现的。发现时室内窗户大开,房门紧锁,死者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

“等一等!”何钊打断他的话说,“房门紧锁,那清洁工是怎么进去的?”

“管理员那儿有钥匙。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一些单身的白领阶层,白天一般都不在家,为了方便打扫卫生,都在管理员那儿留了一把备用钥匙。”雷蒙解释说。

“室内钱财有无丢失?”何钊又问。

“没有。”雷蒙回答说。

“那么致死的原因?”

“死者胸前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但身上及床上的淤血却并不是很多,很像是抽取了大量的血液以后,才拔出凶器的。”

“唔,与刘心源的死因十分相似。”何钊点头说。

“还有更相似的:室内只有死者一人的脚印,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印迹,就像是临空飞来,作案之后又临空而去。”雷蒙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您先看一看尸体吧,看完好让他们抬回去作尸体解剖。”

何钊立即带领申公荻进行尸检。他一边检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错,致死原因是胸前一深及心脏的伤口,像是圆锥形锐器所致。奇怪的是死者面部表情极其平静,看不出一点惊骇与痛苦。死亡时间嘛,大致是昨夜11时左右。”

何钊检验完尸体,要雷蒙探长的手下将尸体移走,又开始勘查现场。他查得很仔细,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疑的细节都不放过。勘查完以后,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不错,凶手未留下任何一点印迹,与神蝙蝠庄园的现场如出一辙。”

“那么,您看这两个案子,是否同一凶手所为?”雷蒙探长问。

“不知探长是否询问了左右邻居?”何钊却反问道。

“询问过了,对整座公寓的住户都询问过了。”

“可有收获?”

“没有,丝毫没有。”雷蒙探长回答说,“没有人能提供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尤其是他的左邻,住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昨天正好闹失眠,整夜都未睡熟,可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却连任何一点可疑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既然如此,那么我认为这两个案子虽然极为相似,凶手却很有可能并非同一个人。”何钊这才回答说。

“根据什么?”

“第一,神蝙蝠庄园一案,死者曾发出一声惨叫,待人们闻声赶去,其间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凶手动作十分神速;而这个案子呢,却无人听到过死者的惨叫,并且是在死者受害八九个小时以后才被发现,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消除印迹,重新布置现场。第二,神蝙蝠庄园一案的凶手,作案后留下了一个印迹:一双似禽非禽、似兽非兽的奇怪爪印;而这个案子却没有。”

“也许这次凶手是临时起意而作的案,身上未带那双爪子。”雷蒙探长说。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更有可能的还是凶手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么一双奇怪的爪印。因为对于那一双爪印,探长您一直严加保密,从未对外公布。当然,所有这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揣测,等尸体解剖结果出来后,案情就会明朗许多。”何钊说。

“当然,当然。现在请大家去我的临时指挥所休息一下,等待尸体解剖结果。”雷蒙探长点头说。他已经让公寓的管理员打开一间空房,作为现场的临时指挥所。

两个小时以后,结果出来了,雷蒙探长的一名手下送来了尸体解剖报告单。报告单内容如下:

一、在尸体左手的臂弯处发现两个针孔。针孔很新鲜,估计为临死前抽血所留下。

二、在死者胃内发现安眠药巴比妥的残留成分,但数量不多,不足以致死。

三、死者胸前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是最后的致死原因,系在死者处于昏睡状态、被抽取大量血液后所致。凶器是一圆锥形锐器。

四、根据死者胃内食物的消化程度以及尸斑的情况推断,死亡时间为昨晚11时至今日凌晨1时之间。

“原来是这样。”何钊看完尸体解剖报告,点头说道,“凶手先给死者服用了安眠药,在他处于昏睡状态下抽取了大量血液,最后才一刀将他杀死。这样,自然就不会有临终前的那一声惨叫,面部也不会有极度惊骇的表情,伤口自然也就不会喷射出大量的鲜血……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凶手干吗要这么麻烦地先给死者服安眠药,再用针筒抽他的血……而不干脆一刀将他杀死呢?”刘映华越听越胡涂,忍不住插嘴问道。

“这很简单,凶手一定是读过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有关报道,因而在刻意模仿,故意布置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杀人现场,从而将办案的警察引入歧路,将它与神蝙蝠庄园一案合并成无法侦破的死案,放弃侦查。”何钊说。

“那么,这个凶手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刘映华又问。

“探长,您说呢?”何钊笑着问雷蒙。

“既然弄清楚了两案并非一人所为,此案另有凶手,那么至少可以肯定两点:第一,凶手是死者的熟人。只有熟人才有可能在夜间进入死者室内,并伺机在死者的茶杯或是饮料里投放安眠药。第二,此人熟悉医疗常识,能够使用注射器,很有可能是医生或是护士。”雷蒙探长回答说。

“还有一点,”何钊补充说,“从室内钱财没有丢失,以及凶手作案的细心和缜密来看,在此案中很有可能有一位女性。”

“不错,有一个女人。我在那个房间里闻到了一丝香水味,一丝很淡很淡的女人使用的香水味。”申公荻说。

十五

直至第二天上午他们才抽出时间来,去攀登庄园后面的那一座高山。

那是一座以石灰岩为主体构成的独立山峰。山上土层瘠薄,树木稀少,许多岩石都裸露在外面。山腰以上,更多犬牙交错的怪石,或侧卧如人,或高耸为剑,或跌宕成渊……加上风吼鸟鸣,空谷传声,更增添了恐怖气息。

他们沿山而上,仔细搜寻,终于在巉岩绝壁之中寻找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前矗立着一块扁平的巨石,遮住了洞口,使人难以发现。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人弯腰出入。洞口与立石的上方有两块危石横搁,遮盖住洞口,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天然石亭。亭中摊了一堆干草,草旁凌乱地扔着一些瓜皮果壳,还有几个闪光发亮的空罐头瓶……

他们拾起罐头瓶看了一下,发现罐里还有一些残存汁液。看来这里曾经隐居过一个什么人,而且离开不久。

何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申公荻离开一步,弯腰就要进洞。

申公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老师,自己弯腰钻进洞口。谁知他刚迈步跨进洞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听得“呼”的一声,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向他撞来,撞得他倒退两步,跌出洞外。

“什么东西?”申公荻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问。

“蝙蝠。”何钊苦笑着回答。

申公荻这才看清楚,无数蝙蝠正在他们四周翻飞盘旋,发出一阵阵惊惶的“吱吱”叫声。原来这是一个不容异族入侵的蝙蝠洞。

从洞口飞出来的蝙蝠,还在有增无减。申公荻连忙护着老师退出石亭,远离洞口。他们这才明白,那个隐居者为什么不进洞去,而要露宿在洞口外这个难以遮挡风雨的小小石亭之下。

“现在怎么办?”申公荻问。

“回去。”何钊回答。

“要不要通知阿龙,让他派人在这里设一个监视暗哨?”

“没有这个必要了。如果隐居者是一个过路的流浪汉,他这一去之后,未必还会回来。如果隐居者是一个在逃的罪犯,刚才成群惊飞的蝙蝠也已经为他通风报信,引起他的警觉,必定会另行寻找藏身之处了。再说,这里并非长居之处,从丢弃的果壳瓜皮和罐头瓶看,此人居住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而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发生至今,已经有半个月了:这个隐居者十有八九并非我们所要寻找的杀人犯。”

这一次上山搜索,虽无重大收获,但却看到了许多奇石美景,使人心胸豁然开朗。尤为可喜的还是在下山途中,竟意外地发现了一株珍稀的热带植物,更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从山上回来刚进入庄园,使女小崔就迎上来禀报说:“何老师,雷蒙探长打来过两个电话,他要你回来后就给他回电。”

“好的,我这就去给他回电话。”何钊说。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就传出雷蒙探长急切的声音:

“喂!我是雷蒙。是何钊先生吗?”

“我是。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何钊问。

“正想向您请教!”

“别急!您慢慢说。”

“我们围绕死者阮路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发现阮路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在吉隆坡。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守法公民,没有家族仇恨。阮路本人也还算正派,在公司里人缘不错,没有树敌。这样,就排除了仇杀的可能。

“阮路没有购买人寿保险,在银行里虽然有一笔存款,但数目并不大,只有十万元。由于阮路尚未结婚,又未留下遗嘱,这笔钱就将由他远在吉隆坡的弟弟继承。这样,也就排除了图财害命的可能。”

“唔,这样,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情杀了?”何钊问。

“是的。”雷蒙探长继续说道,“于是我们便重点对阮路身旁的几个女人进行了调查。

“第一个女人名叫郑春秀,是大家闺秀,父亲是沙城的商界巨头,但她自己却希望能成为一位名模。她与阮路是年初在一场舞会上认识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很快,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对于阮路的死,她很感意外,也很悲痛。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在参加一场模特表演,因此,这个女人的作案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她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我们接着又对阮路的两位前任女友进行了调查。

“第一位是阮路的初恋,名叫肖姗。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同读的小学和中学,青梅竹马,感情深笃。但高中毕业以后,阮路考进了吉隆坡大学,肖姗却因为家道中落,去一家公司当了女职员,从此二人身份悬殊,且又天各一方,便渐渐地断绝了关系。对于阮路的死,她表现得很冷淡,不甚关心。她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案发的当天晚上,她与男友待在一起,因此,这个女人的作案嫌疑也可以基本排除,她也是既无动机,又无作案时间。

“第二任是阮路的大学同学,名叫赵玲玲。赵玲玲与阮路在吉隆坡大学同学四年,毕业以后又一起返回沙城工作。他俩先后谈了八年恋爱,情深意笃,并且还在今年春天举办了订婚仪式。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就在订婚后不久,阮路忽然提出取消婚约,移情别恋地爱上了他现在的女友郑春秀。赵玲玲是一个痴情的女子,为此大病了一场,病后一直郁郁寡欢,至今仍未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按理说阮路对她的伤害最大,应该有杀人动机,但她却并不怎么恨阮路,听到阮路的死讯之后非常震惊,震惊之余又痛哭失声。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去参加了一位同学的生日晚会,直至11点多钟才由一位同学陪伴回家,有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

“至此,案子进入了死胡同,再也无法侦查下去了。”雷蒙探长结束了他的叙述。

“那么,她的家人呢?包括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其他亲朋好友,都调查过了吗?”何钊问。

“您怀疑她的家人或亲友会为了她而作案杀人?那不可能吧?”雷蒙探长说。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么我建议您不妨围绕着她再作一些侦查,把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人都调查一下,或许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呢。”何钊说。

“好的,我接受您的建议,试试看。”雷蒙探长说。

十六

晚上,何钊去室外散了一会儿步之后,就回到房里,拿出上午从山上采集来的那株珍稀热带植物,开始制作标本。

何钊正专心致志,陶醉于他的生物学领域之中,申公荻偕同刘映华进来了。姑娘踮脚悄悄走到他身旁,猛一伸手抢走了他正在观察研究的那株植物标本,调皮地笑了起来。

何钊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是刘映华,连忙说:“哎,当心!别弄坏了我的标本。”

刘映华把标本还给何钊,说:“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不就是一棵草吗?”

“不错,是一棵草,但可不是一般的草,是一种珍稀的孢子植物,中生纪的活化石。”何钊一边说一边把标本收起。

姑娘对此不感兴趣,转过话题说:“老师,今天你们上庄园后面那座山上去了?”

“唔。”何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心还在他的植物标本上。

“找到了罪犯的踪迹?”

“也不一定就是罪犯。”

“为什么不带我去?”

“为什么要带你去?”何钊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刘映华。

申公荻无可奈何地一笑,独自走向窗口,凭窗眺望着窗外朦胧的夜景。看来他与姑娘之间,早就这个问题进行过一场辩论。

“还问为什么,难道事情不都与我有关吗?”刘映华有点生气了。

“不错,是与你有关,但却不是你的工作。”何钊看着姑娘生气的样子,倒有点儿乐起来。

“既然与我有关,又怎么能说不是我的工作呢?老师,我对您有意见……”

“珍妮小姐又外出了。”窗前的申公荻忽然回头对何钊说。

“快去盯住她!”

“是!”申公荻一下翻过窗台,跳下楼去。

“我也去!”刘映华叫道。她飞快奔到窗口,但探头往窗下一看,又连忙缩回头,不敢往下跳。

“别去添麻烦!”何钊连忙阻拦,但未等他把话说完,刘映华就已经转身奔出房门去了。何钊无奈,只好紧跟着去保护她。

于是,在夜雾笼罩的神蝙蝠庄园外,出现了如此一支队伍:先行者是珍妮小姐,她神色慌张,呼吸急促,显得匆忙而又害怕;尾随她的是申公荻,他脚步轻快,行动敏捷,显得沉着而又机灵;殿后者则是刘映华和跟随保护她的何钊,前者紧张兴奋,颇为好奇,后者却瞻前顾后,时刻警惕提防。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树林里,还有一双密切注视着这一支队伍的眼睛。

珍妮沿着幽暗曲折的小径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轻轻地呼唤了两声。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迎面向她走来。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年轻汉子。惨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投射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他的脸上,映衬着他那张布满胡楂的瘦脸,以及脸上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显得异常丑陋可怖。

珍妮急切地与那个汉子说了些什么,正要把一包东西交给他;那汉子却蓦地一惊,一把抢过东西,转身就逃。

珍妮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一闪,飞快地追了过去。人影过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何钊和刘映华。

珍妮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了过去。她倚靠着树干定了定神,才挣扎着走到何钊面前,双膝跪下,苦苦哀求说:“老师,请您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他并不是您要找的那个杀人犯。”

“珍妮小姐,不要这样,有什么话,站起来再说。”何钊伸手去扶她,发现她全身由于恐惧而颤抖得十分厉害,便招呼刘映华一起把她搀扶到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请你老实告诉我,他就是你的弟弟——逃犯比尤吗?”何钊扶珍妮坐下以后,开始询问。

“是的,他就是我弟弟,我那可怜的弟弟比尤。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更不会杀人!”珍妮痛苦地说。

“那么,他又怎么会沦为罪犯的呢?”

“也怪妈妈和我宠坏了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兄弟,又比我小七岁,因此,妈妈和我什么都依着他,宁愿自己少吃少穿,也要满足他的要求。这样,就养成了他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后来,妈妈死了,我又远在这里,再没有人管他,他就结交了一帮坏朋友,成天吃喝玩乐,很快就把我留给他的一笔本来可以用上好几年的钱花光了。于是他先是赌,后是借债,借了债没钱还,就被朋友怂恿去偷盗。谁知第一次作案,他就被警察抓住了,判了两年刑。天哪!两年。几名主犯都逃了,逍遥法外,他这个从犯却判了两年徒刑,真不公平!”

“唔,是有一点儿不公平。”何钊提醒她说,“但如果他不去偷盗,也就不会有这种不公平。”

“是的,他这是咎由自取。所以,我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回吉隆坡,一再劝说比尤好好地去服刑。”珍妮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宣判之后,他就被遣送到巴沙,在巴沙的一座监狱里待了一年零六个月。一年零六个月呀!就在上个星期,我还收到比尤一封信。信上说典狱长表扬了他,还说要报告上级,请求提前将他释放……谁知道忽然之间,他竟成了逃犯。”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逃跑呢?”何钊惊讶地问。

“天知道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珍妮低垂着头痛苦叙述着,“那一天,他们十几个犯人被派去监外劳动。您知道,能去监外劳动的,都是比较老实的犯人。”

“唔。”何钊点点头。

“劳动中途,一个犯人忽然得了急病,看守便要比尤和另一个犯人送他去医院,当然,还有一名狱警跟着。从医院返回的路上,那个狱警渴了,去酒吧喝了两杯酒,还慷慨地赏了他们每人一杯。也许是喝多了一点吧,那个狱警遇到了一个熟人,就站在路上与熟人闲聊起来,忘了前面还有两个由他看押的犯人。比尤开始还不知道,那个同行的犯人忽然拉了他一把,拔脚就跑。比尤回头一看,这才知道身后已经没有了看押的警察,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那个犯人倒是很快就被抓回去了,比尤却侥幸躲过了派来搜捕他们的警察。他东躲西藏地逃了一整天,又饿又累,无处可去,这才开始有点后悔,后悔当时不应该逃跑。可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无法回去了。他若回去,那个狱警首先会把他打个半死,而且还会加刑。”

“难道他被重新逮捕之后,就不会加刑吗?那样也许会加判得更重呢。”

“不!我绝不会让比尤重新被捕!”珍妮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一把抓住何钊的衣服,苦苦哀求说,“老师,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只要您不告诉雷蒙探长,比尤就不会重新被捕。”

“你这是要我放纵一名罪犯,让他去继续危害社会呀。”何钊为难地说。

“不!比尤绝不会再去偷盗了,他已经决心痛改前非。我已经筹了一笔钱,请宋斐律师替比尤弄一个护照,送他离开加里曼丹岛,去苏门答腊投奔我们的舅舅。我舅舅是一个正派的人,会对他严加管教的。”

何钊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不是杀害刘心源兄妹的凶手,我可以不加过问。不过,对于你今天所说的这一切,我还要作进一步的核实查对。”

十七

三天以后,宋斐律师才返回神蝙蝠庄园。

当时,何钊正在庄园的后花园中散步,珍妮小姐跑来告诉他这一消息,另外还激动地告诉他:宋斐律师已经为她弟弟弄到了一份护照,并与一艘开往苏门答腊的货轮的船长谈妥,设法将他偷渡出境。比尤明天晚上就可以离开加里曼丹岛了。

何钊不觉有点同情起这位女管家来,希望她的弟弟能够顺利逃离。

昨天夜里,申公荻跟踪追赶了一段距离以后,失去了目标。他正在四处寻觅,想重新找到那个逃犯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申公荻正想来个金蝉脱壳挣脱对方,将对方摔倒,那人却忽又一下放松了手,说:“别打!是我。”申公荻仔细一看,原来是阿龙。原来阿龙也在跟踪搜索,一时把申公荻误认成了逃犯……

从此刻到明天晚上,还有一昼一夜多的时间,何钊还真有点担心,比尤在这段时间内能否逃过警察的追缉。

返回庄园后,果然见到了宋斐律师。他带回了几份文件和证书要刘映华审阅和签字,以备去沙城长官公署申请办理继承遗产手续时使用。

何钊拿过文件和证书看了看,对他一去数日颇有点不满,说:“宋斐先生,准备这几份文书,难道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吗?”

“当然也办理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您知道,我离开事务所有半个月了,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急待答复的信件积满案头。干我们这一行的,简直就是在文牍中过日子,外出几天就堆积如山呀!”宋斐律师解释说。

“恐怕还代人去弄了一份假护照,联系了偷渡吧?”何钊本来还想这么挖苦他一句,但一想到珍妮苦苦哀求自己的情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有一件事情急于请教:您知道刘思仲老先生的老二,那个死于南非的刘世华的详细情况吗?”

“这事恐怕没人知道得比我清楚了。”宋斐律师点燃一支香烟,开始一边吞烟吐雾,一边滔滔不绝地叙述起来:

“刘思仲老先生与当今不少实业家一样,极不愿意把自己的财产分散,于是在年近五旬之时,便在自己的三个儿子中进行试探考察,准备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加以培养,以便将来一旦不济,可以后继有人。由于老大世荣为人懦弱,老三世堂为人又过于桀骜,并且都无志于经商,只有老二世华为人聪明圆滑,善于应酬交际,平日颇得刘老先生的宠爱,继承人自然就选择了老二。于是他便把老大和老三都打发到美国去留学,要他们学专一行,将来自立于社会;而把老二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他学习商务。两年以后,他又把一家商号交给老二,让他去独立经营,企望他能在实践中锻炼提高,造就成一位精明杰出的商业家。

“谁知老二早在暗中沾染上了一些坏习惯,一旦脱离父亲的管束,便成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里还会去认真经营自己的商号?不到一年,他就将那家商号的资金消耗一空,濒临倒闭的境地。从这点来看,刘老先生在经商理财上虽然精明过人,但在选择继承人这方面,却未免为感情一叶障目,看错了人。”

“不错,因溺于私情而耳目不聪,这样的人又何止刘老先生一个。”何钊点头说。

“刘老先生一气之下收回了那家商号,把老二调到另一家商号去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副理。当然,他这样做的目的,仍然是想通过这一系列措施迫使老二接受教训,痛改前非。谁知老二在烟花赌博场中陷足已深,负债累累,已然无法回头。他为了摆脱经济上的困境,竟然勾结黑道上的朋友来了一个明火执仗,抢劫了自己的父亲。

“那一天下午,生意最繁忙的时候,刘老先生最大的一家商号忽然闯进一伙持枪的匪徒。他们一个个蒙着脸,开枪打伤了两名店员,把店里的珍贵货物抢掠一空,还抢走了柜台上所有的现金,以及保险柜里一大笔刚从银行里取回来、尚未分发下去的全体店员的工资。匪徒们对店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选择了一个最佳作案时机。

“一个月后,这个轰动一时的抢劫案被吉隆坡的警察侦破,匪徒大多落网,但老二世华和一个名叫白士顿的匪首却漏网潜逃。他们在抢劫之后,即带着抢劫来的大部分钱财逃离吉隆坡,不知所踪。

“刘思仲老先生为此气得大病一场,病愈后写信去美国要老大老三回来,继承他的事业。但这时老大已经在美国的一家银行里谋到了一个颇为不错的职位,并且与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结了婚,不愿意再回马来西亚。老三呢,则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和一群热血青年一起返回了解放不久的中国大陆。”

“后来呢?您知道那个老二潜逃之后的情况吗?”何钊问。

“知道一些,但不详细。”宋斐律师丢掉快要抽完的烟蒂,回答说,“大约是在两年以后,刘思仲老先生在这儿度假时,曾经从吉隆坡转过来一封老二远从国外寄回的信。信中写了许多忏悔之词,并叙述了他漂泊异国的困苦,意思是想请老人念父子之情,在经济上给予他一点接济。但刘老先生对此子的所作所为伤心已极,根本不予考虑,仅要我以刘家律师的身份回了一封信,通知老二:刘老先生业已登报与他脱离父子关系,今后别再来信,否则将把他的行止报告给警察当局,让警察去追缉他这个逃犯。记得回信是寄南非某一邮局待领的。当然,他已经改名换姓,不再使用刘世华这个名字。”

“再后来呢,他还来过信吗?”何钊又问。

“没有。”宋斐律师又点燃一支烟,接连吸了几口,这才慢慢回答,“那封回信寄出以后,他本人倒是再也没有写信来了。只是在隔了一年多以后,我却收到过一封他的朋友寄来的信。信是直接寄到我的律师事务所的。信上说老二身患重病,无钱医治,是否能请我代向他的父亲作一恳求,请老人家大发慈悲,给予一点接济。当时,刘老先生恰好出国去欧洲了。我看那信情词恳切,不像是假的,便与他的管家商量了一番,由我们二人作主给寄去了一千美元。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非洲的来信,想来刘家那位不争气的老二大概是病死了。”

何钊听罢点点头,深深地陷入了沉思。直至宋斐律师走后许久才抬起头来,问申公荻说:“依你看,那个老二果真死在非洲了吗?”

“事隔多年,即使那一年他侥幸没有病死,也一定早已不在人世。您想,像他那样一个纨绔子弟,穷途潦倒地流落在异国他乡,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申公荻回答说。

何钊点点头,又说:“就算那个老二早已死掉了吧,但他会不会在非洲留下后代?而那个后代又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因而不远万里来到南洋,想夺取刘老先生这笔他认为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巨额遗产?”

“这很有可能。”申公荻回答说,“因此,我想进行一次秘密侦查,去搜查一下文波士的房间。”

“你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但他是此案的嫌疑人之一,又来自非洲。”

“你以为凶手还会保留作案工具,并且愚蠢地把它藏匿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当然不会。但也不排除从其他物品上发现罪犯的可能。那一年,您不是曾经从挂在纽扣上的一根发丝发现线索,找到罪犯的吗?”申公荻回答说。

他说的是三年前发生在江南某地的一件凶杀案。由于凶手在作案时戴了手套,又偷穿了别人的鞋子,致使侦查工作一开始就走上了歧路。后来何钊从现场留下的印迹估测出凶手的身高体重,这才将侦查工作引上正途。接着他又逐一对几名嫌疑人进行分析研究,有重点地进行秘密搜查,终于在凶手的一件衣服的纽扣上发现一根可疑的发丝,经化验为死者的头发,从而打开缺口,将凶手缉拿归案。

何钊紧蹙双眉,低头深思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同意说:“明天我与宋斐律师要陪刘映华去沙城申请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届时我将邀请文波士和珍妮小姐一同前往,去沙城作竟日游。他们一定会欣然同意。你假托身体不适留下,趁机去搜查一下文波士的住房,同时也把珍妮小姐、厨师老顾和司机小王的住房也搜查一下。”

“好的。”申公荻回答。

二人说到这里,忽见使女小崔跑了进来,向他们禀报说:“何老师,雷蒙探长来了。”

十八

小崔的话音未落,就见雷蒙探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向何钊伸出手来,大声说:“何老师,特来向您请教!”

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阿龙。

何钊连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说:“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请您帮忙。”

“什么事?您先说!”雷蒙说。

“坐下!您先坐下!”何钊请对方坐下之后,才说,“您以前不是发过一封电报到加纳,调查文波士的情况吗?”

“是的,但不知为什么,那边一直迟迟没有回电。”

“我想请您再把他的照片用传真发至加纳。不!同时发至加纳和南非,请求当地警方协助查明他的身份。”

“怎么,您对那位画家的身份有所怀疑?”雷蒙探长问。

“他是神蝙蝠庄园唯一的外来人口,此案的嫌疑人之一,不能不加以核实。”何钊说。

“好的。”雷蒙点点头,回头对阿龙说,“阿龙,你先回警署去,立即把这事办一下。告诉对方,事关重大,请他们加紧办理。”

“是!”阿龙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该谈您的事了。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何钊问。

“唉!进展得很不顺利呀。”雷蒙探长叹了口气,接着开始了案情的叙述:

“我们接受了您的建议,围绕着赵玲玲,对她周围的人物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询问。赵玲玲的父亲年过六旬,衰老瘦弱,她的母亲更是长年卧病,都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并且二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完全可以排除嫌疑。”

“那么,她的兄弟姐妹呢?”

“赵玲玲只有兄妹二人。她的哥哥叫赵云峰,是仁爱医院的一名医生。赵云峰对他的这位妹妹十分疼爱。今年春天,在发生了那一场婚变后,他曾经去找过阮路,打了对方一顿,逼迫他回到自己妹妹的身旁,有作案的动机,加上他又是医生,因此,此人倒颇有杀害阮路的可能。只是在案发的当天晚上,他一直都在医院里值夜班,未曾离开医院半步。与他一起值夜班的还有一位名叫苏婷的年轻女护士,可以为他作证。”

“是这样。”何钊沉思说,“那么,那个叫苏婷的女护士有没有因事离开过医院,或者由于过度疲劳而睡着过呢?”

“还真让您说对了。那个女护士在11点多钟的时候打了一小会儿盹,但总共只有15分钟。医院离案发现场有点距离,别说是15分钟,就是1个小时,也不够作案呀。”雷蒙探长回答说。

“她怎么知道只睡了15分钟?”

“医院的值班室里有挂钟。他们是11点钟去查病房的,巡查病房大概用了半个小时。巡查回来有点儿瞌睡,她就靠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醒后看了一下钟,正好11点45分。”

“不对,这里面很可能有问题。”何钊心中疑云顿起。

“我反复询问了好几遍,她都是这样回答。那姑娘人很老实,不像是说谎。”雷蒙探长说。

“也许问题不在那姑娘身上,而是在……”何钊沉吟说。

“这样吧!就请您帮个忙,随我一起去一趟医院,亲自去询问一下那位姑娘。”也许是破案心切吧,这位探长竟然不怕有损自己的脸面,向何钊提出了如此的请求。

到达医院以后,雷蒙探长立即要人去找来那位名叫苏婷的女护士。

苏婷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瘦小、纤弱,但不乏青春的靓丽。她进来之后一直低垂着头,不看二人一眼,显得十分腼腆。

待雷蒙探长询问了一遍之后,何钊这才开口和蔼地说:“姑娘,你可知道值班的时候睡着了,是违反纪律的?”

“我知道。”姑娘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

“不过,如果事出有因,也并非不可以原谅。”何钊停顿了一下,接着深表关心地说,“因此,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把那天的事情详细说一说,我们好帮你分析分析,查找原因。”

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犯困了,才打瞌睡,这又有什么原因可查找的?”

“当然,当然,不过也不尽然……你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谈一谈吧!听说,11点钟的时候,你们巡查了病房?”何钊说。

“是的,那是一次例行的小巡查,不需要给病人量体温,也不需要一个个地询问记录;只需要到每个病房去看一看,有什么突发情况没有,因此所用的时间不长,也不过二三十分钟。”姑娘回答说。

“那么,后来呢?”

“巡查完病房回到值班室以后,我有点渴,便喝了一杯水;接着又有点困,便靠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后来你又是怎么突然醒来的呢?”

“是赵医生叫醒我的。他说十六床的病人发出了呼叫信号,要我一起去看一看。我醒来后看了一眼挂钟,恰好是11点45分。我就迷糊了十几分钟。”

“唔,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又问,“那么,睡醒一觉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什么样的特别感觉?”姑娘问。

“比如说身体有什么不适,或是感到时间过得特别快什么的。”

“不错,睡了一觉之后,感到精神特别好,时间也不如往日那么漫长,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姑娘回答说。

送走姑娘以后,何钊笑着向雷蒙探长点点头,说:“现在您看呢?”

“您怀疑赵云峰在那位姑娘的身上做了手脚?”雷蒙探长说。

“不错!”何钊点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云峰一定在姑娘喝的那杯水里放了安眠药。作案回来以后,又把挂钟往前倒拨了一个小时,这才唤醒姑娘,让她成了自己不在现场的证人。”

“唔,不错!就是这么一回事。立刻传他来审问一下。”雷蒙探长说。

“不忙传他,还是先去值班室搜查一下为好。”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还能搜查出什么来吗?”

“试试吧!也许我们能交上好运。”何钊说。

案子已经过去了两天,苏婷护士的那一只杯子已经换了几次水,当晚使用过的注射器(包括针筒、针头),也都早已经过了高温消毒,在这二者上面当然查找不到什么。但幸运的是,在喷施了蓝色显示剂以后,他们在洗手池一壁的边缘上,发现了一滴未曾冲洗干净的血迹。经化验该血为AB型,与被害人阮路的血型相同。

“看来,这是赵云峰将抽取来的血液倒入洗手池内冲洗掉时,不小心溅在池壁上的。”雷蒙探长兴奋地说,“说来也真巧,凶手处心积虑,刻意模仿神蝙蝠庄园凶杀案,抽取被害人的血液,目的是迷惑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保护他自己,谁知到头来正是这一点暴露了他自己。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不错,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钊点头说。

然而,对赵云峰的审讯却很不顺利。他态度顽固,矢口否认他与阮路被杀一案有关。

“别狡辩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你杀死了阮路。”雷蒙探长说。

“我为什么要杀他?”赵云峰问。

“为你妹妹复仇呀!你不是曾经找过阮路,狠揍了他一顿吗?”雷蒙说。

“我那是想逼迫他回到我妹妹的身旁。我妹妹至今仍对他难以忘情,杀了他,我又怎么向妹妹交代?”赵云峰回答说。

“你再说一遍,案发的当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已经说了好几遍吗?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医院的值班室,一同值班的护士小姐可以为我作证。”

“可是那位护士小姐曾经睡着过一段时间。”

“不就是十几分钟吗?请问,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又能够做些什么?”

“我们还在医院值班室洗手池壁的边缘上,发现一滴你未曾冲洗干净的血迹。血型为AB型,与阮路的血型相同。”雷蒙探长又说。

赵云峰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揶揄道:“探长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医院里每天都要给病人打针、输血、包扎伤口,洗手池壁上有一点血迹,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再说AB型血又怎么了?世界上有AB型血的人多着呢,你又凭什么断定那就是阮路的血?”

雷蒙探长一时语塞,审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结束审讯以后,雷蒙探长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责地说:“欲速则不达,是我操之过急了。”

“不错,应该先行搜索证据,搜寻他到过现场的证据。”何钊说。

“可是,那幢公寓上上下下所有的居民都询问遍了,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凶手的身影,又去哪儿搜寻这个证据?”雷蒙探长无奈地说。

“从医院到凶杀现场路途很远,不可能步行。时值深夜,公交车又早已停开,剩下的唯一交通工具……”何钊沉思道。

“出租车!”雷蒙探长叫道。

“不错!出租车。”何钊点头说,“只要他乘坐过出租车,就一定能够寻找到目击证人。”

十九

在第二天的早餐席上,何钊满面春风地向大家宣布说:“今天,我和宋斐律师要陪同刘映华小姐去沙城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庄园有一辆雪铁龙轿车,昨天律师又开来了他的丰田车,因此,刘小姐想邀请大家一同前往,去沙城作一日游。不知诸位是否愿意赏脸?”

“我同意!”珍妮小姐首先表态。由于宋斐律师的帮忙,她的弟弟比尤很快就能安全地逃离加里曼丹岛,因此情绪很好。

“我也很乐意接受刘小姐的邀请。”文波士接着表态说,“我的颜料快要用完了,这几天正想去沙城一趟,补充一些。”

“实在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陪大家一起去游玩。”申公荻说。

“为什么?”刘映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失望地问。

“是呀,不知申公先生有何事情?”珍妮小姐接着问道。

“不,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身体有点儿不太舒适。”申公荻回答说。

“他昨天晚上有点儿发烧,大概是着凉了。”何钊替他解释说。

“烧得厉害吗?为什么不早说?我那儿有药。”珍妮关心地问。

“谢谢!我自己带了药。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点点烧,早已退了。只是一夜没有睡好,有点疲倦,所以我想留下来再睡一觉,休息休息。”申公荻说。

“那你就别去了,好好在家休息。”刘映华信以为真,关心地说。

待大家吃完早餐,分别登上两辆轿车,驶离庄园以后,申公荻立即开始了他的秘密搜查工作。

文波士的房门没有上锁。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则更简单,只有一只手提箱,箱里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随身用品。除此以外,就是堆积案头的绘画工具和大量画稿,有已经定稿的,有尚待修改的,还有只画了一半就废弃的……申公荻花了许多时间,仔细搜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那些画稿也一张一张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均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开珍妮小姐的房门花费了一点时间,但也不难。她房间里的东西当然要比文波士的多多了。申公荻仔细搜查了一番,也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去时,却一眼瞥见放置案头的一个日记本。一个念头蓦地在他心里一闪:为什么不看一看她的日记本呢?也许有可能从那里面发现一点什么线索。于是他又返身回去拿起那本日记,翻到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病危的那几天,准备从那里读起。

日记的字迹工整秀丽,许多地方记得非常细腻,确实出自女性手笔。

八月二十日。

老爷的病势又加重了。

他清醒时,总是要我拿了那本影集,把他一生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昏迷时,则老是不停地发着梦呓,有时还呼喊着一些人的名字。他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实在听不清楚,但绝对不会是我。虽然我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了他,承担起了本来应该由他的妻子和子女承担的义务,但他的心目中却根本没有我。在他的心目中,我只不过是一个花钱雇来、供他使唤和作践的奴隶……

有时,我真为此而难过得想哭,想任性地离他而去,将他独自一人丢弃在那儿,任他去呼唤,去呻吟……但一看到他那垂暮的衰老面容,听到他在死神手中挣扎的痛苦喘息,我的心又软了,不忍弃他而去。

唉!他究竟是我的什么人?要我终日厮守着他,忍受如此的折磨和痛苦。

八月二十一日。

今天下午,老爷的精神稍许好了一点。他要我去把宋斐律师请来,单独与律师谈了许久。后来,律师又去叫来老李和小崔,带他们进入病房,而我却仍然被关在门外。我心里真有点儿不平!老爷究竟要与他们谈一些什么大事?为什么可以相信种花的老李和端水送茶的小崔,却不相信我?

他们三人从病房出来以后,脸色都很阴沉。宋斐律师什么话也没有对人说,就驾车回他的律师事务所去了。但我终于从小崔那里得知,老爷已经立下了他的最后一份遗嘱。老李和小崔是被叫去做证人的。至于遗嘱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小崔在作证时宣过誓,在这份遗嘱公布前,绝不向人透露。

上半夜我在病房值班,下半夜由小崔接替我。虽然劳累了一天,但我回到自己的房里以后,却一直无法入睡。一个念头始终在心里苦恼着我:老爷究竟在遗嘱里写了些什么?会不会留给我一笔遗产?以前他曾经许诺过我,死后一定遗赠我一笔可观的财产,让我能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一生。他会食言吗?

八月二十四日。

一连两天,老爷的情况都不妙。直到今天上午,他的精神才又稍许好一些。他招手要我靠近一些,把手伸给他,用他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握住我的手,吃力地说:

“珍妮,以前……我曾经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份遗产……”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为了不让他看到我的泪,我连忙低垂下头。但这一低头,却又看到了他那一双枯槁得如同死人一般的手。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想把我的手从他那双枯手中抽出来,却又没有勇气这样做。当年,当这双手用力按住我,强行撕扯下我的衣裙时,我也是缺少勇气……

“可是……我在遗嘱里,只给你……十万元。我……我没有理由给你更多……”

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落在我手上,也落在他的手上。天哪!十万元,这就是他的许诺。

“不过,我给你准备了另一笔财产,一只……藏满珍宝的……小匣子。它的价值,相当于我其余的财产。只有我……知道它藏的地方。……现在,我……我把它告诉你,它就藏在……”

我忽然发觉握住我的那一只手松了。抬眼一看,老爷的脸变僵了,两眼凝视着我,已经失去了光泽。他,他已经死了。

天哪!我该怎么办?他死了,他占有了我十二年,给我留下了十万元遗产,还有一只装满珍宝、价值连城、但我却永远无法得到的小匣子……

申公荻连忙合上日记本,不忍卒读。他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翻阅这本日记,窥探到了一个自己本来不应该窥探的女人的秘密。一直过了许久,他心中都有一种犯了罪的歉疚感。

二十

去沙城长官公署申请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负责登记的官员只是简单地核对了一下刘映华的身份证明书,留下呈递上去的包括遗嘱以及财产清单在内的一些有关文件,就客气地对刘映华说:“待我们查核批准之后,就会通知小姐前来办理财产过户手续。届时,如果小姐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必亲自前来,只须让你的律师和财产管理人来一趟就行了。”

从长官公署出来以后,他们便驱车去著名的沙城海滨公园游览。在前往公园的途中,何钊问:

“律师,批准申请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够了。如果只是继承刘映华小姐原来应该继承的那三分之一财产,只需要一两天就可以办妥。现在的问题是,事情还要牵涉原来应该由刘心源兄妹继承的那两份遗产。由于是突然死亡,兄妹二人都没有留下遗嘱,这就需要做大量的调查工作,以确定是否应该由刘映华小姐一并继承他们名下的那两份遗产。因此,事情就远比一般的继承遗产手续麻烦多了。”宋斐律师解释说。

“刘心源兄妹不是都没有结婚吗?这事还能有什么疑问?”

“是的,刘心源兄妹虽然都未结婚,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另有财产继承人存在的可能。”宋斐律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解释说,“如果两人有非婚生子女,做父母的可以给他一份财产,也可以一点不给,然而当一方突然死亡,在既未留下遗嘱,又无合法子女的情况下,非婚生子女完全可以先于死者的亲属申请到合法的继承权。”

何钊点头说:“我明白了。您是说当局还需要进行调查,刘心源兄妹是否另有这种继承人?”

“是的。验尸证明,刘心琴小姐还是处女,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但她哥哥是个男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事实上,从报纸公布了这一凶杀案之后,我的律师事务所就先后收到几份申请继承遗产的信件,有自称是他妻子的,也有说是他的子女的监护人的。我们逐一对这些申请人进行了调查,发现都是冒名顶替,没有一个具有合法的继承资格。看来刘心源这位文学博士,写的小说虽然很浪漫,但在实际生活上却还保持着我们华人的传统,并不胡作非为。”

“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疑问呢?”何钊又问。

“但也不能排除这么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心源确实在美国的某座城市里留下了一个私生子,只是由于孩子的母亲尚未获悉他的死讯,更不知道能继承一笔遗产,才没有向我的事务所提出继承遗产的申请。因此,我在前往中国大陆寻找刘映华小姐的同时,就已经派我的一名助手飞往美国,要他沿着刘心源生活过的城市,一座一座地去进行调查。估计这几天他就会有详细的调查报告寄回来。那时,事情就好办了。”宋斐律师说。

海滨公园是沙城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这里地形奇特:一条山脉迤逦伸入海中,似一段长堤,将海水分为两半。堤外怪石林立,浪涛汹涌,一个接一个的巨浪席卷而来,扑打着乱石,激起冲天巨浪,非常壮观。堤内则是风平浪静,蓝色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衬着岸上的绿树、矮房和游人,构成一幅无比优美恬静的风景画。然而,更为诱人的还是在这里登上观赏船,去到离海岸2公里远的一处珊瑚海,观赏稀世罕见的珊瑚礁。

他们一行尽情地在这里游览了许久,又去海滨浴场洗了海水浴,直到中午时分才乘车返回沙城去就餐。而当那每天必定降临一次的暴雨来到时,他们已经进入市区中心的一家高级商场,在选购各自需要的商品了。

何钊买了一支手杖,刘映华买了一双皮鞋,文波士呢,买的都是画具和颜料。珍妮小姐什么也没有给自己买,只为庄园选购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刘映华还看中了一套款式新颖、花式淡雅的夏装,终因价格过于昂贵而没有买。何钊看看那件夏装的衣料,质地也只一般,价钱却比同等衣料的时装高出许多倍,不觉好奇地向售货女郎打听原因。

售货女郎笑着解释说:“这衣料是手工绘制蜡染的,花色独一无二。这款式又是服装设计师刚设计出来的最新款式,每种款式又只生产几套。因为没有多种尺寸,时装的领、袖、胸、腰等部位都留有余地,要待出售以后,按照顾客的身材当面修改,以达到尽善尽美,可以说是本店独一无二的靓装。您想,手工染花、单独设计,再加上制作、修改、税收以及本店的利润,价格能不昂贵吗?”

“那么,为什么不成批生产,各种尺寸都制作一些?那样不是可以降低成本,不需要卖如此高价吗?”何钊又问。

女郎笑了,说:“唯其少,才能吸引顾客。如果成批生产,那还算什么最新款式,谁会来买?再说,女装的式样经常变换,生产多了,卖不出去,流行的式样一变,便都得当作废品处理,那个损失就太大了。不要说是本店,就是资本更雄厚的大商场,也做不起。”

“可是,价格如此昂贵,能有人买吗?”何钊又问。

“有的。”售货女郎不厌其烦地回答说,“有不少顾客,并不在乎价格的贵贱。其实,买这样的时装,也就是买它的高贵、典雅和靓丽。只要款式满意,穿上合身,高贵典雅,美丽出众,价格即使再高,也愿意购买。”

“唔,原来是这样。”何钊似有所悟地点着头,售货女郎的话使何钊大受启发。商店出售时装如此,他的侦查工作是否也可以如此呢?比如说此刻他手里有一套新式时装——当然是为罪犯准备的时装,他又应该如何像商店迎合顾客的心理和需要那样,将它设计得对罪犯充满诱惑力,引诱他们不惜付出昂贵的代价前来购买,穿上这一套时装呢?他不觉陷入了深思。

说也凑巧,雨后从商场出来,竟遇到了雷蒙探长。雷蒙探长满面春风,笑着对何钊说:“我打电话到神蝙蝠庄园,他们说您到沙城来了。我就出来随便走走,看能不能遇到您?还真让我遇到了。”

“案子侦破了?”何钊问。

“侦破了。”雷蒙探长回答,“一切如您所料,罪犯已经归案。”

“详细说说!”

“当然。”雷蒙探长开始绘声绘色、兴奋地叙述起来:

“我们拿了赵云峰的照片,一连走访了几十名当天晚上值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终于找到了一名拉过他的司机。那司机说,当晚12点钟左右,此人乘坐过他的车子,是在那座公寓附近上的车,仁爱医院门前下的车。由于那天晚上他的运气很坏,在街上兜了半天,才拉上这么一个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还能记得。

“我们立即把那位司机请回警署,布置了一场现场辨认。我们把赵云峰和其他几个个子差不多的人排在一起,要司机进去辨认。那司机进去之后,向几个人看了一眼,立即就认出了罪犯,指着赵云峰说:‘就是他!’

“我们立即对赵云峰进行突击审问。在充足的证据面前,赵云峰终于交代了作案的过程。

“前面说过,赵云峰十分疼爱他的妹妹赵玲玲。阮路抛弃赵玲玲之后,他曾经去找过阮路,拔拳相向,逼迫对方回到自己妹妹的身边。在这之前,赵玲玲有一把阮路住宅的钥匙,二人分手以后,便托哥哥赵云峰拿去交还给阮路。赵云峰在把钥匙交还给阮路之前,另行配制了一把。那时,他就萌生了杀意,要为妹妹复仇。他恨阮路始乱终弃,伤害了妹妹,妹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他仔细研究了许多案例,最终选择了神蝙蝠庄园一案,认为模仿这种神秘怪诞的杀人方式,警察将会一筹莫展,永远也无法破案。

“案发的当天晚上,他先往一起值班的护士苏婷的杯中投放了一点安眠药,待苏婷睡熟以后便离开医院,潜往现场去作案。

“他用配好的钥匙打开阮路的房门,潜入室内,发现阮路已经入睡,床头柜上的灯未熄,灯下有一个小药瓶。他拿起药瓶看了一下,是安眠药,知道一定是阮路失眠,服用了安眠药之后才睡熟的。这给他提供了方便。他顺手将那瓶安眠药放进自己的口袋,随即拿出注射器扎入阮路的左手腕,抽取了一大瓶血液以后,又一刀扎入他的心脏,将他刺死。

“杀死阮路以后,他就有条不紊地布置起了现场:首先把窗户打开,接着小心地抹掉自己的脚印,倒退着走出房间,把房门锁上,布置了一个与神蝙蝠庄园凶杀案极其相似的杀人现场。”

“难怪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何钊点头说。

“他作案以后,返回医院,见值班护士苏婷还在熟睡,便将抽取来的血液倒入洗手池,放水冲掉。接着又把挂钟倒拨了一个小时,叫醒苏婷一起去病房。这样,他又为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雷蒙探长结束了他的叙述。

“好,干得漂亮!祝贺您!”何钊说。

“这还得感谢您的提醒!”

“还是感谢您自己的好运气吧,让您寻找到了那么一点血迹和一名证人。”何钊笑着说。

“对了,庄园那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新的线索?”雷蒙关心地问。

“暂时还没有。”

“希望您也能交上好运气!别像我之前那样,把它办成了死案。”雷蒙探长又说。

“我这人的运气一向都很好。”何钊幽默地回答说。

告别雷蒙探长以后,他们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回到神蝙蝠庄园时,已近黄昏。

二十一

吃过晚饭,师徒俩回到房间,何钊忙问:“搜查情况如何?可有收获?”

“没有。”申公荻回答说,“在文波士与珍妮的房间里,都一无所获。在顾大荣的房里,倒是找到了一些赃物,只是与庄园的凶杀案毫无关系。”

“什么赃物?”

“两箱名酒,几袋香肠,还有一些海参、干贝、鱼翅等价格昂贵的食品。”

“老顾是厨师,贪图方便,多领些食物出来,贮放在自己的房里,恐怕不能算是赃物吧?”

“我已经了解清楚了,珍妮小姐一直沿袭前任管家定下的制度,每天只发给当天的食物,绝不多给。再说,就是多领了,也应该贮存在厨房的冷柜里,绝没有拿回自己房间的道理。因此,这些食物一定是他平日克扣下来的。当然,每次偷窃数量不多,但日积月累,数量也就相当可观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与那个名叫劳拉的掮客暗中所做的生意吧?而司机小王则是他们中间的联络人。”申公荻分析说。

“可是,像珍妮小姐那样心细的人,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何钊又问。

“珍妮小姐虽然精明能干,但她从前在家里,有母亲做饭,来到这里以后,又有厨师做饭,对烹调之事几乎一无所知,又怎么能一一明察其中的弊端。”申公荻回答说。

何钊想了想说:“这种小偷小摸,也够不上刑律,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还是暂时放置一边,等了结案子之后,再向刘眏华或是珍妮小姐作一点暗示,让她们去处理吧。”

申公荻点点头说:“这样也好。”

“除此以外,你还搜查了哪些地方?”

“我还爬上天花板,去阁楼上看了一下,在那里发现许多蝙蝠。原来黄昏时分在庄园四周翩跹翻飞的成群蝙蝠,白天都栖息在那里。”

“我想,肯定没有画中那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吧?”

“当然没有,都是一些普通的小蝙蝠。它们以爪抓木,一排排地倒挂在椽条之上,倒也十分有趣。”

“唔。”何钊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申公荻犹豫了一下:是否把珍妮小姐的日记告诉老师呢?不,还是把它埋藏在心里,加以忘却,不告诉任何人为好。于是他摇摇头,回答说:“没有了。”

他们说到这里,使女小崔敲门进来,恭敬地说:“珍妮小姐请二位先生去客厅与大家一聚。”

“哦,今天是什么日子?”何钊问。

“何老师忘了?今天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中秋佳节呀。”

“唉!看我这记性,连中秋节也忘了。”何钊高兴地站起来,对申公荻说,“走!我们快下楼去,以免大家久等。”

因为是节日,刘映华要珍妮小姐把庄园的仆人们也都请来了,宾客主仆共聚一堂,一边品茶吃月饼,一边看电视,说说笑笑,气氛欢乐融冾。之后,大家又一起去室外赏月。

室外月光如水,树影婆娑,那一轮圆月撒下的片片银光,将楼前的小花园映照得宛同月宫。厨师老顾早已在那里准备好了两桌丰盛的夜宵,于是大家纷纷入座,开始了赏月谈心。

“咦,那是什么!”申公荻刚刚入座,忽又站立起来,抬头仰望着迷蒙的夜空,发出惊讶的呼叫。

文波士脸色陡变,惊恐地嚷道:“天哪!神蝙蝠……”

大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紧接着从天而降一头黑乎乎的巨大怪物,迅猛无比地径直向珍妮小姐扑去。

“啊——”珍妮小姐发出一声尖叫,往后便倒。她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啪”的一声摔成几片,酒汁四溅。

申公荻眼疾身快,一个纵步跃到珍妮身前,举拳就打。只听得“吱”的一声,那怪物发出一声尖叫,腾空而起,灵巧地避开申公荻的拳头。紧接着,它又扇动一双其大无比的巨翼,在空中一个翻腾,挟风带雷般地扑向申公荻。申公荻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何钊与怪物之间相隔着一张桌子,连忙抓起桌上的一只酒瓶向怪物掷去。酒瓶出手,身子也随着往前一跃,飞越餐桌,与申公荻一起迎击怪物。

也不知是酒瓶击中了怪物的要害,还是它见对方多了援手,自知不敌,又发出一声尖叫,腾空而起,冲天而去,只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迷蒙的夜空中依然只有一轮明月,投下皎洁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映照着花园里的两桌残席。

这一场恶斗突如其来,快似闪电,直惊得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呆如木鸡。待大家从呆怔中清醒过来,何钊和申公荻已经扶起吓倒在地的珍妮小姐,但见她脸白如纸,双目紧闭,早已晕了过去。

二十二

幸好申公荻救援及时,珍妮小姐并未受到怪物伤害,只是由于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经过一番急救,很快就苏醒过来。大家把她送回房里,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见她并无大碍,也就相继告辞各自回房去了。

何钊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从抽屉里拿出那份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嫌疑人名单,提笔一连删去了三四个名字。他看着剩下的名单,想了一下,又伸手频频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自责地说:“唉!你呀,算个什么刑侦专家?什么猎神?竟然没有充分估计到在这个案子里果真有那么一头神奇的怪物,却去相信雷蒙探长的武断,轻率地否定了这一推测,拼命地去寻找那个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断环。”

刘映华跟随申公荻走进了何钊的房间。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老师,那到底是一头什么怪物?吓死人了!”

“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蝙蝠。”申公荻先回答说。

“天哪!世上竟会有如此巨大的蝙蝠?”刘映华惊讶道。

“是的,那是一头巨型嗜血蝙蝠。”何钊点头证实说,“这种蝙蝠产于非洲,身躯长达一米以上,常于夜间出来吸吮人畜的血液,因此,当地土著人又把它叫作吸血鬼。”

“可是,它又怎么能远从非洲来到南洋呢?难道它们也能像候鸟那样飞越关山、横渡大洋、旅行万里吗?”刘映华问。

何钊笑了,说:“瞧你说的!倘若那样,它们岂不是会遍布全世界?不,当然是有人把它从非洲带到这里来的。不但如此,此人还对它进行了专门训练,能指挥它准确无误地扑向目标,一下子就把利喙扎入对方的心脏,用它来代替自己行凶杀人。”

“您说的可真够玄乎的了。难道真有这样的罪犯吗?”

“有的。你读过《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篇小说吗?就在《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第一卷里。本世纪初,在欧洲发生了一个利用家族神话训练猎犬杀人的案子。它使柯南道尔受到启发,写出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一传世之作。没想到事隔半个多世纪,我们竟也在这远离欧洲的南洋,遇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案子。”

何钊说到这里,感叹地摇摇头,又补充说:

“看来人类的一生,也如同所有生物一样,都是在重复着他们祖先的某些活动。这也正应了我们常说的一句老话:无论多么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案子,只要你细心剥开它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层外衣,就可以发现,罪犯所使用的还是一些司空见惯的老伎俩。”

“可是蝙蝠毕竟不同于猎犬呀。从来只有训练猎鹰、猎犬的,没有听说过有训练猎蝙蝠的。像蝙蝠那种只有夜间才出游的厌光动物,又怎么能够训练呢?”刘映华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呀,这蝙蝠,连动物园和马戏团都极少有饲养的,又怎么能够训练呢?”申公荻也迷惑不解地问。

“能!蝙蝠是一种利用超声波定位的特殊动物,并且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因此,利用现代的科学技术,完全可以对它加以训练。”

何钊开始详细地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如下的一件事实:

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为了对日本进行报复,曾经针对日本颇多地震、房屋多系木质结构的特点,花费上百万美元,研究利用蝙蝠携带小型定时燃烧弹空投日本国土,自动爆炸从而引起大面积燃烧的战术。

这种蝙蝠战的威力还在于:一架飞机装载炸弹进行空投,最多只能造成400处爆炸点,而用它来装载这种体小量轻的蝙蝠“敢死队”进行空投,却可以造成5000多处爆炸燃烧点。这样,就可以在一夜之间烧毁日本的许多城市,给它以致命打击。

1943年,美国的这一新式武器已经通过了实战试验阶段,并饲养训练了100万头这样的蝙蝠“空投敢死队”,制订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这一空投蝙蝠“敢死队”偷袭日本的计划没有实施,而是在两年后,即1945年8月,代之以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掷了两颗更具威力的原子弹。

听了这一段叙述,申公荻和刘映华才恍然大悟:原来训练蝙蝠,世界上早有先例。他们不觉由衷地钦佩老师的广见博闻。

“可是,罪犯作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申公荻想了一下,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杀死了一个财产继承人,罪犯的目的是争夺财产。神蝙蝠庄园的蝙蝠杀死了两个财产继承人,罪犯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争夺遗产。”何钊说。

“但那头蝙蝠今天袭击的对象,就应该是刘映华呀!而且应该是在夜深人静,我们都入睡之后,袭击单人独处的刘映华呀。可是那头蝙蝠却是在大家围桌而坐、谈心赏月之时袭击了珍妮小姐。这又应该如何解释呢?”

“第一点好解释。当时确实已经夜静更深,远远超过了平日的睡觉时间。只是恰逢中秋,电视节目很晚才结束,大家又兴犹未尽,去室外赏月,这才没有回房去睡觉。这一点,放出蝙蝠行凶的罪犯当然是无从知道的。”

“那么第二点呢?”

“这第二点嘛,也是我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方。”

何钊说到这里,忽然伸手拍拍脑门,抬眼直盯着刘映华,急切地问:“对了,你与珍妮小姐互相交换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呀。”刘映华回答。

申公荻立即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两眼一亮,说:“珍妮小姐今天晚上换了一双新皮鞋,一双白色镂花高跟皮鞋。”

“白色新皮鞋?”何钊又问刘映华,“您把今天买的那双皮鞋送给珍妮了吗?”

“是的。”刘映华回答说,“那双皮鞋本来就是为珍妮小姐买的。她的身世令人同情。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她又一直对我很好,关怀备至。因此,我便想赠送她一件节日礼物。只是事先没有告诉她,以便给她一个惊喜。”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把皮鞋送给她的?”

“从沙城回来以后,一直没有时间,直到晚上下楼看电视前,我才把皮鞋交给她。她很喜欢这件礼物,试穿了一下,正好合脚,就没有再脱下来。”

何钊点点头,对申公荻说:“你立即去珍妮小姐那里把那双皮鞋拿来。注意,除了她本人以外,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申公荻立即转身走出房去。

“那双皮鞋,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刘映华惊讶地问。

“前面我已经说过,蝙蝠是一种能利用超声波定位的特殊动物。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罪犯一定是在那双皮鞋里安装了一个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用它来为蝙蝠指示袭击目标。这种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的体积很小,甚至只有一粒纽扣那么大,把它吸附在鞋跟内侧,一般是不容易发现的。”何钊解释说。

申公荻很快就把那一双皮鞋取来了,他们三人立即围着那一双皮鞋,在灯光下仔细检查起来。

那是一双白色的镂花高跟皮鞋。无论鞋跟鞋帮,鞋里鞋外,都无丝毫可疑之处。他们仔细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推测中的那个微型超声波发射器。

何钊不觉懊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看来罪犯又走在了前面,趁刚才的混乱,把吸附在皮鞋上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取走了。

然而,这个罪犯究竟又会是谁呢?这双皮鞋是下午在沙城那家高级商场里买的,买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宋斐律师、文波士先生和司机小王都有机会接触到它。另外,刘映华返回庄园之后,又把皮鞋放在房里有一餐饭的时间,在此期间,庄园的每一个仆人也都可以潜入她的房间,接触到它……哦,不,不,这个范围未免太大了一点。

二十三

翌日清晨,刘映华起床晚了一点。她刚梳洗完毕,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文波士手捧一束鲜花,满脸含笑地站立在门前。

“早安!刘小姐昨夜没有受惊吧?”文波士彬彬有礼地向她一鞠躬,关心地问候。

“早安!谢谢你的关心,我并未受惊。”刘映华回答说。

“我晨练回来,在花园里遇见珍妮小姐,她托我顺便把这一束鲜花送来给你。”

“谢谢!”刘映华伸手去接鲜花。

“还是让我为你效劳,把它插好吧!”文波士殷勤地说。接着他便走向桌子,拿掉花瓶里原来那一束快要凋谢的花,插入这一束鲜花,并且细心地把它们摆放得错落有致。

“珍妮小姐不要紧了吧?”刘映华问。

“不要紧了。经过一夜休息,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精神很好。”文波士走到窗口,将手中的残花扔出窗外。他看看被露水打湿的窗台,惊讶地问:“刘小姐夜里没有关窗子?”

刘映华笑了,说:“文先生真会开玩笑!在这‘长夏之国’的南洋,开了窗都觉得热,谁还会去关窗子?”

“本来我也是开着窗子睡觉的。不过,出了那么一头飞行怪物,还是小心一点,关了窗子的好。”文波士好心地劝告说。

“如果是一个持枪的歹徒,我还真有几分害怕。现在知道不过是那么一头蝙蝠,我的胆子反而大了。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根手杖,它要是来了,保证能与它斗上几个回合。即使打不赢,大家也会闻声赶来,助我一臂之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刘映华指指放置在床头的一支手杖,满不在乎地说。

“刘小姐的勇敢精神,实在令人钦佩!”文波士说。

刘映华莞尔一笑,回答说:“我这么一点儿愚勇,算得了什么!真令人钦佩的还是文先生的足智多谋,料事如神,早在两周前就指出凶手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

“刘小姐过奖了。”文波士谦逊地说,“其实,我那也不过是瞎猫逮了个死老鼠,碰巧猜中的,哪里谈得上料事如神。”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深表关心地规劝说:“在捉到或者是击毙那头怪兽之前,我劝刘小姐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夜里关了窗子睡觉为好。”

“谢谢文先生的关心!”刘映华不以为然地耸一耸肩,任性地说,“不过,这么炎热的天气,还要关上窗子睡觉,可真会像蒸笼似的,把人热死不可。我可不愿意受那份活罪!”

刘映华说到这里,忍俊不禁地回头偷偷一笑。她当然不会告诉这个画家:其实,从来到庄园的第一天起,她压根儿就没有在这间房里睡过。真睡在这间房里的是小哥申公荻和他的老师何钊。

正在这时,使女小崔飞跑进来,兴奋地说:“小姐,您的老师和师兄在后山发现了一个蝙蝠洞,准备进洞去捉那头大蝙蝠,您不去看一看吗?”

“当然要去!”刘映华大声嚷道。

早餐以后,何钊和申公荻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庄园后面的高山走去。除珍妮小姐以外,神蝙蝠庄园所有的人都来了。除此以外,还有得到报告专程从沙城驱车赶来的雷蒙探长,以及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当地居民。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逶迤而上,来到山腰那个隐蔽在立石之后的山洞洞口。大家都停住脚步,离洞口远远地站着。

申公荻穿上一套从消防队借来的防护衣,又戴上一顶连脸部都能遮住的头盔,一手拿电筒,一手握短棍,似神话传说中的力士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地大步走向山洞,弯腰钻进那个神秘莫测的山洞。

申公荻刚一进洞,立即呼的一声,从洞内飞出一支蝙蝠大军,在人们的四周翻飞盘旋,发出“吱吱”的惊叫,向人们发起猛烈的进攻。人们立即惊惶失措,叫喊不迭,一片混乱。雷蒙探长连忙组织大家撤退,一直退到离洞口十几米远,那群蝙蝠才停止进攻。人们这才喘了口气,停住脚步,焦急地盯视着那个被大群翩跹的蝙蝠笼罩着的神秘洞口,颇为洞内的申公荻担心。

何钊却始终安详自在,一点儿也不为洞内的申公荻担心。事实上,洞内的申公荻也确实无须何钊担心。他今天进洞,远非上一次可比。他那一身的防护设备,使成群扑来的蝙蝠无隙可乘。加上他又有思想准备,一进洞就挥舞着手里的短棍,将迎面而来的蝙蝠打得“吱吱”乱叫,四散溃逃,只好为他让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这是一个小型的溶洞,非常狭窄,最宽阔处高也不过两三米,宽三四米,但却蜿蜒曲折,深达100多米。

申公荻边打边走,没有多久,蝙蝠便渐见稀少,但洞内也更为狭窄,低矮得不能伸直身子。他又弯腰前进了一段路,终于到达洞底。接着他又返回来,上下左右地把岩洞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除了那些四散溃逃的小蝙蝠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昨夜袭击庄园的那头硕大无朋的巨型嗜血蝙蝠的踪影。

申公荻一无所获地走出洞来,脱掉全身的防护设备,向大家报告了他入洞搜索的结果。“唉!”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本来,大家见他空手出来,就有几分失望,现在得到证实,这一失望情绪就更浓了。

刘映华不甘心这一失败,建议说:“咱们大家再分头去找找,也许山上还有别的岩洞。”

何钊笑着说:“我和申公荻早就寻找过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洞。当然,我们也可能有疏漏之处,诸位如有兴致,不妨再去找一找,权且就把它当作一次登山运动吧!”

文波士忽然走向雷蒙探长,向他提出诘问:“雷蒙探长,不知您对此事有何感想?”

他的话立即引起人们的共鸣,大家纷纷说道:

“是呀,警署应该对此事负责,保护居民的人身安全。”

“应该组织力量尽快捕捉那头怪物,不能再让它出来伤人了。”

“……”

雷蒙探长一一听完大家的意见,镇定地一笑,大声回答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并愿为大家竭尽全力,铲除祸害。只是神蝙蝠庄园凶杀一案,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凶猛无比的嗜血蝙蝠。这样,它就已经超越了我们警察的管辖范围,而应该是猎人的事,或者说是地方自卫队的事。当然,我们仍会迅速将此事向上级报告,请求上级敦请沙捞越最高长官发布动员令,调动一切力量在全沙捞越范围内进行搜山,务必为民除害,捕获这头怪兽。”

何钊点点头,劝告大家说:“雷蒙探长说得有理,请大家不要再为难他了!我相信,雷蒙探长也一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早日为我们送来佳音。”接着,他又对雷蒙探长说:“现在,探长先生,请让我来送您下山!我还有点小事想向您请教。”

未等众人散尽,何钊便携了雷蒙探长的手,转身向山下走去。

二十四

何钊与雷蒙探长沿着曲折的山径,并肩往山下走去,一路上谈笑风生,兴致很高。在发现了如此骇人的凶犯,且被其逃逸之后,这两位案件的侦查者,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的好心情,倒也实在难得。

“探长,您刚才的那一番即兴演说,有理有力,令人十分钦佩。”何钊边走边说。

“您导演的这一出入洞擒怪的闹剧,难道不更精彩吗?相形之下,我这就只是小巫见大巫了。”雷蒙回答说。

“不,探长您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得天衣无缝。”何钊拍拍雷蒙的肩,大笑起来。

“何先生过奖了。”雷蒙也笑了,“不过,您看准没有,昨夜袭击庄园的真是那么一只蝙蝠,而绝非其他的飞行怪兽吗?”

“这一点请探长放心,那确实是一只蝙蝠,一只非洲的巨型嗜血蝙蝠。也许是探长您绝口否认它的存在,所以昨夜特地出来一显神通,再给您添一点麻烦。”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非洲,而是马来群岛呀!”

“南洋群岛与非洲虽然天各一方,但都属于热带气候,生存环境相同。它又为什么不可以来此一游,并且留下一点事迹,作为它到此一游的纪念呢?”

“那么,何先生对此有何打算?”

“我倒想先听听您的。您在沙城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物没有?”何钊问。

雷蒙探长低头沉思了片刻,回答说:“形迹可疑的人物当然有一些,但都与此案无关。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楚,在神蝙蝠庄园凶杀案中真有那么一只大蝙蝠,其中倒有一人颇值得怀疑。”

“请道其详!”

“此人名叫狄克,五十二岁,是来自南非的一名英国医学博士。他比文波士早一个星期到达沙城。到达之后,一直住在沙城豪华的金都旅馆里。”

“那么,他究竟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这个狄克别的可疑之处倒也没有,只是他随身带了一口长达一米多的大箱子。从箱子的重量推测,装的不像是衣物,也不会是书籍药品。由于箱子体积太大,又从未见他打开过,所以引起了旅馆侍者的怀疑。”

“为什么不秘密打开来检查一下呢?”何钊问。

“我们曾经尝试过一次。”雷蒙探长回答说,“谁知那箱子安装了一把特殊的暗锁,怎么也无法打开。那个狄克又很少外出,我们的人是趁他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潜入他房里的,还没有捉摸到开锁的窍门,他就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我们的人听到暗号,只好把箱子放回原处,赶紧溜了出来。”

“唔,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据旅馆的女侍反映,这位学者还有一个怪癖。”雷蒙探长继续介绍说,“他经常买来一些小狗呀、兔子呀……独自一人锁了门在房里解剖。他第一次做这种解剖时,女侍怕弄脏了房里的桌子和地板,进去干涉,被他粗暴地推了出来。女侍无奈,只好去找来旅馆的经理。可是等经理敲开他的房门时,两只兔子已被剖开胸膛扔在地上;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桌上还是地板上,都清洁如故,并无多少血迹。因此,经理和女侍怀疑他买来这些小动物,其实并不是为了做解剖试验,而是为了嗜血,他是一个有嗜血癖的怪人。”

“也许,他是在解剖以前给这些小动物打了空气针,使血液都凝固在血管里了吧?您知道,在实验室里进行活体解剖时,通常都是这样做的。”

“绝非如此!”雷蒙探长语气坚定地说,“后来,我们从餐厅的厨房里弄来两只死兔——他在解剖以后,常把死动物廉价卖给餐厅——对它们做了检验,发现它们的血管里都无凝固的血液,完全是被活生生地杀死,并将血液放掉或是吸吮干净的。”

好!何钊名单上的第六名嫌疑人,终于露面了。何钊两眼闪着亮光,频频点头说:

“不错!这个狄克就是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罪犯。他那只长达一米多的大箱子里,完全可以藏匿那头巨型嗜血蝙蝠。他买来的那些小动物,当然也不是用来做解剖试验的,而是用来喂养那头蝙蝠,供它吸血用的。再说,蝙蝠这种昼眠动物,只要喂饱了它,也完全可以不出声息地安睡在箱子里,不易为人察觉。”

“是的,这一推论是可以成立的。”雷蒙探长表示赞同,“在这之前,由于不知道有这么一头嗜血蝙蝠,所以我们也就一直没有把他与这一案子联系起来。”

“知道他昨天的活动吗?”

“那就不大清楚了。金都饭店虽然有我们的眼线,但没有特别对他进行监视。”

“此人的特点?”

“身高一米七六,微胖,棕发蓝眼,长发齐耳,留了一撮小胡子。”

何钊开始努力回忆,昨天在沙城是否遇见过这么一个白人?但由于昨天在沙城逛了一整天,遇见过的路人实在太多,雷蒙探长又未带此人的照片,一时实在回忆不起来。

“现在怎么办?是否设法再去检查一下他的那只大箱子?”雷蒙探长问。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何钊果断地说,“请您今晚派人严密监视他的窗户。一旦发现他的窗口里飞出什么巨大的东西,立即将他逮捕。另外,请再派人加强对神蝙蝠庄园的监视,及时配合,进入庄园去逮捕另一名罪犯。”

“您确认在庄园内部还有另一名罪犯吗?”

“是的,蝙蝠不比猎犬,可以从各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去寻找进攻目标;而必须有人在内部发射超声波,为它指示进攻目标。因此,那个狄克在庄园内没有内应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雷蒙探长点点头,但接着又有点怀疑地说,“但是,罪犯昨天刚刚作案,又是谋杀未遂,引起了大家的警觉。他们难道就不怕对方加强警戒吗?”

“恰恰相反。”何钊胸有成竹,仔细分析说,“第一,刘映华已向政府当局办理了申请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很快就会获得批准;第二,罪犯昨天作案,谋杀未遂,又暴露了那头神秘的蝙蝠,因此,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再有容他们犹豫彷徨、观望等待的时间;第三,你我今天的表演,又给罪犯造成一个错觉,认为我们已经转移了视线,不再注意神蝙蝠庄园内部的人员,他们可以大胆活动,不致遭到怀疑,更何况他们又无需亲临现场,自己动手杀人,万一再次失败,蝙蝠被擒,一头哑兽也不会供出他们。以上三点加在一起,足以使罪犯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今夜是一个继续作案的绝好时机,不肯轻易放过。”

何钊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自信地一笑,又继续说道:

“这就如同时装店用独一无二、款式新颖的时装去引诱顾客,使他们乐于付出高价去购买一样,我也为罪犯安排了这个独一无二的作案时机,引诱他们非干不可。哪怕要冒一定的风险,甚至于有可能要付出高价——牺牲那头神秘的蝙蝠,他们也在所不惜。”

“嗯,不错!您说得有理。看来我们这次是胜券在握了。”雷蒙探长连连点头说。他不觉再一次对这位中国同行油然而生几分钦佩之情,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妒意。

二十五

当天深夜,何钊与申公荻在刘映华的房间里守候了许久,始终未见那头硕大无朋的巨型嗜血蝙蝠到来。

何钊一看手表,时间早已超过了午夜,快要接近凌晨1点了。根据以往两次的规律,那头凶兽早该来到。他的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自己估计错误,罪犯今天不会下手了呢?然而,罪犯今天又何以不会下手呢?是自己把对手估计过低,还是在哪儿露出了破绽,引起了罪犯的警惕,或者是罪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从而推迟了下手的日期?难道说罪犯竟会比自己高明,看穿了他精心设计的这个圈套?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时间却委实已经太晚了,那头行凶的巨型蝙蝠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何钊这么一想,浑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产生一种疲劳之感。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一揉困倦的眼皮,正想招呼申公荻解除戒备,准备休息时,忽然“呼”的一声,从窗户里钻进一头黑乎乎的怪物——他们等待已久的那头嗜血蝙蝠终于来了!

那是一头身躯超过一米的巨型蝙蝠。昨晚在夜色之中朦朦胧胧,未曾看清楚的面容,此刻被房里的灯光映照得格外分明。但见它鼠头尖腮,浓毛利爪,眼似喷血,长嘴如刀,显得异常丑恶狰狞,令人望而丧胆,不寒而栗。

怪兽一进窗户,立刻张开一双其大无比的巨翼,径直向何钊扑来,攻势凌厉,凶猛异常……

“快,堵住窗口!”何钊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一边招呼申公荻,一边抄起身旁的手杖。

何钊的话音未落,那头巨兽已快如闪电地扑到他身前,似刀的利嘴直刺他的胸口。这迅猛的攻势,竟使得身经百战、曾经使无数匪徒闻风丧胆的何钊也感到有点难于应付。他一时举杖不及,只好横杖胸前,抵挡住它的攻势,抽出左手挥拳向它击去。

怪兽一扭头,避开了何钊的攻击。“吱”的一声尖叫,腾空而起,挟着呼呼的风声,自上而下地向他头部扑来,攻势凌厉,凶猛无比。

何钊赶紧往后一跃,躲开了它的进攻,挥舞手杖对准它的鼠头狠命一击。谁知怪兽一偏头,“砰”的一声,手杖击在桌子上,将一只茶杯击得粉碎。

待何钊站稳脚跟,收回手杖,那头怪兽却早已飞到他的身后,开始了又一次凶猛的进攻。何钊为桌子所挡,无法躲闪,眼看怪兽那张利嘴就要刺入他的后心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钊蓦地一挫身从桌下穿过,恰如其时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砰”的一声,怪兽的利嘴刺在桌上,将桌面击了一个窟窿。

何钊乘机一跃而起,用尽生平之力挥手一杖,对准它的头部打去。怪兽一扭头,手杖落的它的肩上,一下将它击出数米之远,跌落在地。

何钊大喜,立即纵身一跃,向它扑去。但未等他扑到,那头怪兽却早又飞腾而起,“吱吱”叫着向窗户逃去。

申公荻早已跃上窗台,严阵以待地守候在那里,监视着怪兽的行动。此时见怪兽飞来,猛地一跃,腾空而起,双手紧抱住怪兽,将它从空击落,紧压在身下。谁知那怪兽力大无比,猛力一阵挣扎,竟把申公荻掀翻在地。何钊连忙几步飞跃过去,手按脚踩,与申公荻一起死死地按压住那头凶猛的怪兽。

这时,睡在隔壁房里的刘映华早已闻声赶来。她见何钊、申公荻与那头怪兽扭作一团,极想上前帮忙,却又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

“快拿绳子!”何钊死劲压住怪兽,气喘吁吁地对她喊道。

刘映华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去拿来绳子。三个人一起动手,把那头硕大无朋而又凶猛无比的嗜血蝙蝠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场恶斗,早已惊动了庄园里的全体居民。大家纷纷披衣而起,前来观望。待看到那头被捆绑在地的嗜血大蝙蝠时,一个个又惊又喜,对何钊师徒钦佩之至。

文波士动作较慢,最后一个赶到现场。他看了一眼那头硕大丑陋、凶残狰狞的嗜血蝙蝠,发出一声惊呼:“天哪!这东西真可怕。难怪我的朋友刘心源兄妹会双双遇害。现在,总算把杀人凶手逮捕归案了。”

“不错!这东西确实凶猛可怕。如果是孤身一人、毫无准备的话,我恐怕也难免受害。然而,它再可怕,毕竟也只是一头禽兽,不足为道;更为可怕的,还是那个狡猾地隐藏在它身后的罪犯。”何钊说。

“什么?难道除了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罪犯吗?”文波士惊讶地说。

“是的。”何钊不动声色地一笑,幽默地说,“文先生,请你设想一下:这家伙与你同乡,原籍非洲。如果没有另一名罪犯,它怎么能远从非洲来到此地?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袭击神蝙蝠庄园呢?”

听了这话,人们都为之一惊,纷纷议论,猜测不已。

正在这时,雷蒙探长带领阿龙和两名警察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捆绑在地的嗜血蝙蝠,点点头,对何钊说:“果然不出您所料。”

何钊一笑,问:“那个自称是英国医学博士的狄克逮捕了吗?”

“逮捕了。业已查明,这头杀人蝙蝠就是他放出来的。”雷蒙探长说。

文波士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感叹地说:“真是上帝保佑!现在罪犯总算全部落网,我朋友的灵魂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何钊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刘心源兄妹的灵魂是可以安息了,因为另一名罪犯也将立即被捕。”

人们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文波士吃惊得大张着嘴,说:“什么?还有第二名罪犯?”

“是的,第二名罪犯。”何钊又瞥了文波士一眼,转而对雷蒙探长说,“探长,现在请您把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另一名罪犯,这个自称是被害的刘心源兄妹朋友的文波士,立即逮捕!”

雷蒙探长向阿龙点点头。阿龙立即上前,“嚓”的一声,用手铐铐住文波士的双手。

文波士一怔,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抗议!你们无权逮捕我!你们有什么证据……”

何钊冷笑一声,转身拿起桌上的花瓶,取出今天早上文波士给换上的那一束鲜花,小心地从花束中取出一粒比纽扣稍大一点的东西,揶揄地说:“你总还会认识它吧?这就是你安放在刘映华房里,为这头杀人蝙蝠指示攻击目标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不用狡辩,这上面有你的指纹。”

文波士张口结舌,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耷拉下了脑袋。

“天呀!”珍妮小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雷蒙探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阿龙和两名警察说:“把这个罪犯和他的同伙——那头杀人怪兽一起押走!”

二十六

罪犯刚一押走,人们立即纷纷议论,向何钊提出了许多问题,请求他把这一案件的始末介绍一下。今夜突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几乎把大家都搞懵了,急于知道其中的原委。

何钊微微一笑,向大家摆摆手,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先跟雷蒙探长交换两点情况,然后再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

“我们是否也可以一起听听?”宋斐律师代表大家问道。

“当然可以。”何钊回答,接着转身问雷蒙探长:“收到非洲的回电了吗?”

“今天下午刚刚收到,是南非警署发来的。”雷蒙探长回答说,“事情正如您所推测的那样,文波士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二流画家,毕业于开普敦的一所美术学校,根本就没有去美国留过学。他是一个黑人女店员的私生子,生父是一个名叫文莱生的华人……”

“文莱生!”宋斐律师发出一声惊呼,“天哪!那不就是抢劫了自己的父亲之后,逃亡到非洲去的这家老二吗?他到非洲以后,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不错!文波士就是这位浪荡公子在非洲留下的后代,刘家的不肖子孙。”雷蒙探长证实说。

“那个自称是狄克的医学博士呢?他的真实身份也查明了吗?”何钊又问。

“也查明了。他就是二十八年前在吉隆坡杀人越货,抢劫刘家商号的匪首,与那位浪荡公子一起漏网潜逃到非洲去的白士顿。”

“既然如此,为什么直至今日才查明?难道沙城的警察,竟没有一个认识他的吗?”何钊有点奇怪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二十八年前的那个案子发生在吉隆坡,本地警察确实无人见过他,加上事隔多年,他的面貌变化很大,与档案上的旧照片相比,判若两人;二是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未把他与神蝙蝠庄园的凶杀案联系起来,从这一方面去追查……直至今天下午收到南非的回电,说是文波士已于一月前离开南非,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当年与其父一起侨居南非的白人狄克——我们才去翻阅那些陈年档案,通过比对指纹,弄清楚这个狄克就是当年的匪首白士顿。”

何钊点点头,向大家宣布说:“这两名罪犯的真实身份,大家都已经清楚了。现在我就把他们如何远从非洲来到这里作案的过程讲一讲。当然,我所讲述的这一切,完全都是推理出来的。如有与事实不相符之处,还请雷蒙探长予以指正。

“文波士的生父——就是那个抢劫自己的父亲,被父亲声明脱离父子关系的浪荡公子刘世华——临死前把他托付给了白士顿,并许诺了一笔重金,请白士顿帮助儿子,从他父亲手里夺回他自认为应该属于他的那份财产。

“白士顿既贪图那一笔巨额报酬,又不想亲自动手杀人,怕万一事败落网会丢掉自己的老命。于是他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地制订了一个利用非洲独有的巨型嗜血蝙蝠杀人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妙处,就在于凶手不必亲临现场动手杀人。万一谋杀失败,蝙蝠被擒,一头哑兽也不会供出它的主使人。

“只有一点我还不清楚,那就是白士顿是如何弄到这一头经过训练的巨型嗜血蝙蝠,和这一个为蝙蝠指示进攻目标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的。要知道,这两者都不是寻常普通之物呀。”

“这一点我倒可以补充。”雷蒙探长说,“白士顿离开南非之前在一家大马戏团里供职,任该团的驯兽师。毫无疑问,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从马戏团里偷盗出来的。也许,他之所以设法混进那家马戏团,目的就在于此。”

“可是他们远在非洲,又怎么会知道刘思仲老先生死讯的呢?”宋斐律师问。

“从罪犯到达沙城的时间推算,他们从非洲出发时,刘思仲老先生尚未死亡,因此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何钊回答了律师的问题以后,又继续往下叙述:

“因此,罪犯原来的目标,应该是刘思仲老先生。他们准备或是威胁强迫刘老先生重立遗嘱,然后再将老先生杀死,或是盗窃销毁刘老先生已立的遗嘱,使他在无遗嘱的情况下猝死,那样,他们就都能够合法地继承到一部分遗产。谁知他们来迟了一步,待到达沙城时,刘老先生恰好死去,而且律师又当众公布了遗嘱。这样,罪犯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的计划,把目标转移到刘老先生指定的三位合法继承人身上。因为只要还有一位遗嘱中指定的继承人,他们就无法夺取这笔遗产。

“文波士通过某种途径,获悉刘心源兄妹的行期,立即乘飞机前往旧金山,与兄妹俩搭乘同一艘远洋客轮。他在航行途中,使出浑身解数结识了兄妹俩,骗取了他们的信任,邀请他一同来沙捞越,到神蝙蝠庄园做客。至于以后的事情,我想,大家已经都清楚了。”

“可是,何钊先生,您又怎么会估计到这一点,要我把文波士的照片也传真至南非,而不仅仅是发往西非加纳呢?”这次,是雷蒙探长提出了新问题。

何钊淡淡一笑,详细地解释说:“我之所以要您这样做,有以下三个原因:第一,在这之前,您曾经给加纳的警察局发过一份电报,那边迟迟没有回电;第二,我从宋斐律师那儿知道,已故刘思仲老先生有个老二,早年死于南非……”

何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举目环视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自己讲话,便继续叙述下去:

“这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在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发生时,在有作案时间的几个嫌疑人里,都找不到明显的作案动机。大家知道,杀人的目的无非如下几种:谋财、越货、强奸、报复、灭口,以及某种政治上的需要。刘心源兄妹刚从美国来到这里,谅无仇家。他们既未携带大量钱钞,又不是什么政界人士、间谍成员,验尸结果又证明刘心琴小姐并未受到奸污。因此,除了谋财中的一项——争夺遗产以外,其余动机均不成立。但究竟又是谁能从这一谋杀案中得到最大好处,在他们死后继承这笔巨额遗产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有着血缘关系,而目前还尚未为人所知的刘氏家族成员。于是,我便逐一在这几名嫌疑人的身上寻找这种关系,并且非常侥幸,竟被我在文波士的身上找到了。”

何钊说到这里,忽然站立起来,说:“请大家稍等一下,我去拿一样东西给大家看。”说完之后,他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正当大家在纷纷猜测,不知何钊将要向大家出示一样什么重要的证据时,却见他挟着已故的刘老先生的那本大影集走了回来。这本影集,对于在座的人们来说,都不陌生,这又能算是什么证据呢?大家不觉惊讶而又好奇地围了过去,想看看在这本影集中究竟有何奥秘。

何钊不慌不忙地从影集里取出几张刘氏家族成员的照片,将它们一一排列在桌子上,然后又用两张纸条,分别遮盖住他们的额部和嘴部,只露出每人的眼睛和鼻梁。于是,一个奇迹出现了:那一张张单独看时各自绝不相同的面容,此刻竟变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得令人吃惊。

何钊得意地指点着这些照片,笑着说:“这就是奇妙的遗传基因的作用。尽管在刘氏家族成员的身上,进行着的是一种综合性的复杂遗传,面容各自不同,但在眼睛这一部位上,他们却都无一例外地重复了祖先,长得一模一样。正是文波士的那一双眼睛,使我解开了神蝙蝠庄园这个神秘凶杀案的谜底。当然,如果仅仅只凭这一点,是不足为据的,但加上他是来自非洲,又有作案时间,那就可以肯定十之七八了。”

大家听到这里,一阵唏嘘感叹。宋斐律师无限钦佩地说:“何老师,您真不愧是当代的福尔摩斯!”

何钊谦逊地一笑,摇头回答说:“律师过奖了。福尔摩斯只不过是小说中的理想人物,像他那样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并且诸般顺利的侦探,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事实上,任何一个案子的侦破,都需要侦查人员付出艰辛的劳动,进行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正确的分析推理,源于调查研究,需要用调查研究去加以证实。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吧,如果没有雷蒙探长和他的同事们所进行的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我的这些推理也就无从产生,即便产生了,也永远无法得到证实。”

“何钊先生太谦虚了。如果不是先生指点,我此刻恐怕还迷途未返呢。”雷蒙探长说。

“其实,在此案的侦破过程中,我也曾犯过错误。”何钊轻轻叹了一口气,坦率地说,“虽然从一开始,我曾怀疑过在这个凶杀案里,是否真有那么一只巨型嗜血蝙蝠存在,但一进入具体的侦查工作,却又误入迷津,轻率地否定了它,徒费精力地去寻找那个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断环——罪犯出入现场的踪迹。为此,我曾怀疑过厨师老顾和司机小王,查出了他们的一笔小小的秘密交易。我也曾怀疑过珍妮小姐,暗中对她跟踪监视,吓得她那个弟弟落荒而逃。我甚至对宋斐律师,也曾一度加以怀疑,对他作了一些调查……”

听到这里,珍妮小姐、老顾和小王都羞赧地低下了头。

“什么?比尤那个逃犯果真到过这里?”雷蒙探长从座位里一跃而起,急切地问。

何钊看了他一眼,说:“阿龙不是也跟踪追寻过他吗?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不过现在为时已晚,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比尤此刻已经远离了加里曼丹岛。”

“阿龙这个笨蛋!”雷蒙探长低声骂道。

何钊默默一笑,待他安静下来之后,又继续自己的叙述:

“直至昨天夜里,那头硕大无朋的嗜血蝙蝠再次袭击庄园,显露了它的真相,才使我彻底排除了对以上几位的怀疑,确定了真正的罪犯,于是我便导演了上午那出入洞擒怪的闹剧,用来迷惑罪犯。在这一方面,我还要感谢雷蒙探长和在座诸位的配合,将这一出戏演得惟妙惟肖,非常逼真,使罪犯产生错觉,误以为我们已经转移了目标,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可以放心大胆行动。这样,罪犯便自投罗网,落入了我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尾声

两天以后,沙捞越各家报纸均在头版显要位置载文报道:沙市警署举行记者招待会,宣布神蝙蝠庄园凶杀案业已侦破,罪犯全部落网。文章均极尽渲染之能事,大肆铺陈案子的神秘恐怖、离奇曲折,吹捧雷蒙探长的惊人成功,而对于何钊在此案侦破中所起的主要作用,均只字未提。

刘映华和庄园的全体居民,对此颇为愤愤,欲为何钊鸣不平。

何钊本人对此却泰然处之,劝大家不必如此,说是能够侦破这一史无前例的奇案,将隐蔽的罪犯挖出来,绳之以法,就是他最大的快乐。更何况此案的侦破又使他获益匪浅,给他的刑侦研究工作增添了一个新的案例。至于光荣归之于谁,那是无关紧要的,更何况雷蒙探长和他的同事们,也确实在侦破此案中做了大量的工作。

又过了两天,刘映华继承遗产的申请批下来了,宋斐律师代她去办理好了财产过户手续。

刘映华接收遗产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一张10万美元的支票,郑重地递给何钊说:“老师,请您收下这笔钱,作为我对您的酬谢。”

何钊接过支票看了一下,又交还给她说:“姑娘,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公职人员在履行他的职责时,接受任何私人馈赠的。”

“可这是在国外呀!再说,您现在的身份也不是国家公务人员,而是我的保护人。”刘映华说。

“不能这么说。”何钊摇头说,“作为一名把伸张正义、铲除邪恶势力作为自己第一天职的公安人员,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身份出现,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神圣职责。姑娘,如果你非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就把这笔钱捐献给祖国吧。”

“捐献给祖国?”刘眏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歪头看着何钊,俏皮地说,“老师,您不觉得为数太少了吗?不!我已经决定把继承到的这一笔遗产,全部捐献给祖国的刑侦研究事业。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您得真收下我这个学生,培养我做一名中国的女神探。”

何钊赞许地看了一眼姑娘,沉吟说:“不过,你总得给自己留下一点家产。比如说这座庄园,它是你们刘家的基业……”

“关于这座庄园,我已经接受申公荻的建议,把它赠送给了珍妮小姐,作为对她多年来悉心照料我祖父的酬谢。再说,我跟您回国去当侦探,也根本无需这座庄园,而珍妮小姐却会比我照料得更好。”刘映华说。

“我劝你还是为自己留下一笔财产。”何钊为其所感,真诚地说,“在美国的纽约州,有一所现代化的新型侦探学校,你可以用这笔钱去那里留学。待你学成之后,再返回祖国,与申公荻一起做我的助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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