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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10日上午8点半。

“能不能不要烦我?”陆劲扣上衬衫扣子的时候,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岳程递过来的资料,“我已经金盆洗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道。

岳程大致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申请了两个月的保外就医终于被批准了,今天是他走出监狱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十多分钟后,他就能看见他那身怀六甲的女友邱元元,而就在本周末,他跟邱元元将在家里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虽然岳程没有收到请柬,但作为邱元元的朋友,几天前,他已经在电话里听到过这个消息了。所以,对于陆劲来说,今天不啻于是他重生的日子。在这种时候,他不想看到或听到任何不吉利的东西,也属人之常情。

可是,这能怪谁?谁让他又一脚踏进了这潭污水?

“看看这个。”岳程不由分说地将那份资料塞到陆劲的手里。

陆劲随意翻了翻,马上还给了他。

“怎么样?”岳程问。

“我不认识这个人。”

“但他肯定认识你。要不然,他家的墙上不会贴着你的照片。”

岳程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进入被害人寓所时看到的情景。在那间面积不过8平方的简陋小屋里,首先进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张墙上贴着的大照片。那张照片实际上是一份彩色的电脑打印件,有A3复印纸那么大,有人用红色标记笔在照片外面画了一个醒目的大圆圈,而照片的主角,就是陆劲。

“你再好好想想。”岳程道。

“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抱歉,帮不了你。”陆劲穿上他的旧夹克,走向病房门口。在过去的半年里,陆劲一直住在这间密不通风的监狱病房内养伤。他敲了三下门。

门外的狱警打开了铁门。陆劲乖乖背过身去,狱警在他身后替他戴上了手铐。随后,他们三人沿着监狱的走廊向外走,岳程跟在他们身后。

“关仲杰,银行职员,1970年出生,诚信银行的信贷科主任——有没有印象?”岳程问。

“没有。”

走廊尽头是存放在押犯人物品的地方。按照惯例,出狱的犯人需在这里取走自己在入狱前被扣押的物品。负责押送陆劲的警员向护栏内报了一个编号,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材矮胖的警员抬着一个塑料框走了出来。

“都在这里了。清点一下。”他对陆劲说。

塑料框里除了一件咖啡色的旧外套,一个旧手表、一个旧钱包和一支圆珠笔外,还有一个崭新的大麻布袋,上面印着八个大字,“重新做人,回头是岸”。为了方便陆劲查询物品,狱警替他打开了手铐。可陆劲看都没看,就将塑料框内的所有物品通通丢进了麻布袋。

“核对过了吗?”警员问他。

他点了点头。

警员递了张表格给他,“在这儿签字。”

陆劲在领取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他提起那个大麻布袋在两名狱警的押送下继续向监狱大门进发。

岳程走到陆劲的身边。

“你过去曾经每个月都寄钱给你妈,你在什么银行汇的钱?”他问陆劲。

陆劲回过头来,有点不耐烦地答道:“我以为你当初查我查得很仔细呢。”

“是不是诚信银行吗?”

“当然不是。是工商银行。”陆劲没好气地答道,“岳程,我很想帮你,但我真的不认识他,也从没听说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我的照片贴在墙上。”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监狱大门口。

外面在下雨。

来接陆劲的车还没到。

“元元大概就快到了。”岳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现在才8点40分,正好是高峰时间。”

陆劲笑了笑,“我让她不要来,她已经怀孕7个月了,还是在家等着更好。邱源答应派人来接我,所以也许……”

陆劲没说下去,不过岳程猜到他想说什么。邱元元的父亲邱源自始至终都反对女儿跟陆劲在一起。虽然目前因为拗不过倔强的女儿,暂时答应了下来,但在行动上,他向来就不怎么积极,所以,就算是今天这种日子,也难保他不会迟到。

既然接他的人还没到,岳程决定再问问他。

“在过去的几年中,有没有陌生人来监狱找过你?”

陆劲温和的瞥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那是监狱。哪个陌生人能随便进来找我?”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如果有的话,就是义工金小慧,她已经被杀了(详见《迷宫蛛》)。”

“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吗。”

陆劲正视他。

“没有。”他顿了一顿,“你在问这些问题之前,应该早就查过探视记录了。如果真有什么可疑人物探视过我,你应该会直接问我,那个人是谁?而不会在这里问,‘有没有’这种问题。所以答案是——没有。没有陌生人探视过我。”

岳程忍不住叹气。他的确查过陆劲的探视笔记,自他入狱之后,除了已经被害的义工金小慧以外,真的没有其他人探视过他。

“我只是不明白,关仲杰为什么要把你的照片贴在墙上。照你的说法,你们根本一点交集都没有。你也没在诚信银行存过钱。”

“的确没有。”陆劲加重语气道。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接你的车来了。”岳程道。他看见一辆黑色小汽车正远远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车速很快。他怀疑是邱元元本人在开车。虽然陆劲让她别来,但以她的个性,不来才怪。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几乎每个星期都给他打电话。

“岳程,你什么时候去那里?你去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带点吃的给他?我买了烧鸭和鲜奶蛋糕。你知道的啦,他就喜欢吃甜的,再甜他都不觉得甜,所以我又买了巧克力和薄荷糖,你也帮我带给他好不好?对了,他那里有没有冰箱?鲜奶蛋糕吃不完一定要放冰箱……”

每次,她都说一大堆,他不得不每次都老调重弹,告诉她监狱不是度假村。陆劲的监狱病房里,没有冰箱,没有储物柜,没有电视,连窗都没有,况且医生和监狱方面有规定,腹部中刀的陆劲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吃流质,即便是流质,也必须得由监狱提供。每次听他说完,她先是失望地叹气,接着就开始胡搅蛮缠,岳程你可不可以偷偷带进去给他?他们应该不会查你的,对不对?——他现在看到她的来电显示都有点怕了。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这么傻?过去的元元可不是这样的。

“车开得可真快。”岳程道。他心想,肯定是元元,为了能早点见到情郎,她才不会把超速行驶当一回事。

陆劲望着前方,没有吭声。岳程知道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话了。其实,他也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要是被元元知道,他现在正在盘问陆劲案情,免不了得挨顿骂。

“好了,我现在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回去后再好好看看我给你的资料。”他急急地把那叠资料又递给了陆劲。

陆劲笑了笑,把资料塞进了口袋。

那辆车离他们越来越近,现在岳程看清楚那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而且还是一辆旧车。奇怪,元元怎么会开一辆旧车?

难道为了来接陆劲,她瞒着父亲偷偷借了别人的车?

他发现陆劲也盯着那辆车在发呆。

“那是谁?”陆劲突然道。

岳程心头一紧,再朝那辆车望去,驾驶座上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虽然无法完全看清这个人的脸,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开车人绝对不是邱元元。而且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原先应该挂着车牌的地方,现在竟然是空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朝后看了一眼。就在他们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堆废旧轮胎。

“陆劲,到那里去!”他用头指了指那堆旧轮胎,随后拔出了枪。

陆劲脸色阴沉地瞥了他一眼,问道:“难道你认为他是冲着我……”

“少废话!到轮胎后面去!”没等他说完,岳程就狠狠推了他一把,陆劲这才撒开腿朝轮胎奔去。就在陆劲转身的一霎那,岳程回身举枪瞄准了那辆车。

那辆车慢慢停了下来,可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岳程朝身后的陆劲喊话:“陆劲,你怎么样?!”

“我没事。”

“呆在那里别动。”他冷静地命令道,接着,他慢慢靠近那辆车,并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下车!”他用枪指了指车外,他相信车里的人能看懂他的手势。

可是,戴墨镜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呆坐在驾驶座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下车!”岳程再度发出命令,同时,他又朝前靠近了两步。这时,他发现副驾驶座位上有一堆拱起的黑灰色的物体。看起来很像是一堆衣服。真的是衣服吗?为什么拱得那么高?那里面会不会藏着一支枪?

他迅速瞄了一眼车把手。他想,如果这男人一直没反应,那就只能亲自动手了。现在所有的怀疑都来自第六感,而第六感未必可靠。事实上,假如因为这辆车不是元元开的就怀疑他来者不善,那根本站不住脚。虽然,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陆劲出狱的时候出现,确实十分可疑,可是,也许只是巧合呢?也许他是在等别人呢?也许他跟陆劲真的毫无关系呢?而这些都必须得等这个人下车后才能问明白。

“下车!”岳程用枪把敲了敲车头。

对方仍然没反应。

这种反应缺失非常容易让人产生另一种联想——他会不会是已经死了?假如是这样,那刚刚是谁在开车?难道是喝醉了?

岳程不想再等了,他决定来硬的。

他将手伸向车把手。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一霎那,“扑”一声闷响,车里有人朝他开了一枪,他飞快地往旁边一躲,但肩上还是中了一枪,子弹的冲击力将他震出三、四步远,他像一个大沙袋般重重摔在地上,不过幸好枪仍在他手上,他来不及细想,一回身便举枪朝那辆车射击。

“碰!”车门在关上的一霎那中了一枪。它急速地朝后退去,转动的车轮在泥地上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摩擦声,接着,它疯狂地朝岳程撞来。岳程慌不迭从地上打了两个滚后爬起,朝前奔去,因为车速太快,他来不及停下射击,汽车疾驰的声音追着他的脚步,他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砰!”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砰!”又一声,这一次,他看见一个黑色的物体从他头顶飞过。是轮胎吗?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隐约看见陆劲已经抡起了第三个轮胎,虽然它不足以砸烂那辆车,但当它突然出现在车轮前方的时候,仍然是个不可忽视的障碍物。岳程感觉身后的车速明显减缓,他立刻乘机转过头,迎面朝它开了两枪。

“砰砰!”车窗玻璃全碎了。

黑色桑塔纳歪歪扭扭地朝前开了七、八米,猛然停住。

岳程正想奔过去看个究竟,此时,一辆摩托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冲了出来。它飞也似地开到那辆桑塔纳的前面停下,车门开了,从副驾驶座上滚出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他飞快地跳上了摩托车。岳程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侏儒。原来刚刚副驾驶座上的那堆东西,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他故意把脸埋在了座位上。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偷袭那个试图打开车门的人。他刚刚就是这么中枪的。

“停下!”岳程举起枪,高声喊道。

可是,他们对他的喊话置若罔闻,摩托车在向停车场外一路疾驰的时候,后车座上的侏儒还转头举枪向岳程瞄准。岳程立即先开了一枪。“砰!”侏儒的后肩中了一枪,“砰!”他的胳膊又中了一枪,考虑到对方可能是个有用的证人,岳程通常不会射击对方的要害。不过这两枪也够呛,侏儒手里的枪掉了出去,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在车上颤抖起来。

“妈的!别动!”摩托车手向侏儒喊道。岳程听出那是个女人。

侏儒有没有回答,他没有听见,他只看见那辆摩托车东倒西歪在原地打圈。

“砰!”岳程又朝摩托车的车把手上开了一枪,摩托车顿时失去了平衡,随即连人带车一起翻到了地上。

哐啷啷——监狱大门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从里面奔出三个荷枪实弹的狱警。

“岳警官,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问岳程。

“袭警,非法持枪,目前就知道这些……”他冷漠地注视着摩托车边的那两个人。那名女摩托车手已经摘下了头盔,她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有一张焦黑的脸和一对无神的眼睛。她坐在侏儒身边,侏儒的肩膀在流血,可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没有过问他的伤势,也没有企图逃跑。她就像一个电池耗尽的电动玩具,毫无生气地呆坐在地上。岳程发现她的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可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岳警官,你中枪了。”一个狱警道。

“没事。”他道。

“我们立刻叫救护车。”那名狱警拿出了电话。

胳膊上的枪伤的确在火辣辣地痛,但岳程觉得自己还撑得住。

他忍痛握着手枪瞄准了那名侏儒。

“站起来。”他命令道。

侏儒呻吟了一声,他脸色苍白,后肩在冒血,他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一名狱警对他举起了枪。

岳程则乘机将手枪重新塞回枪套。他把侏儒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等他确认侏儒身上没带任何其它武器后,才开口问道:“车上的人是谁?”

侏儒咧嘴嘿嘿笑了笑,说道:“你干吗不自己去看看?你可能认识他。”

岳程朝那辆车望去,戴墨镜的男人仍然坐在车里。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不是死了,就是正处于昏厥状态。要不然无法解释他经历这番波折后还能如此“平静”。他猜想这个男人很可能是黑色桑塔纳的车主,侏儒和他的同伴劫车后便杀了他,为了掩人耳目,侏儒把他绑在驾驶座上,而真正驾驶车的人,就是一直像虾米一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侏儒。

“麻烦帮我看住他。我去那边看看。”岳程对那位举枪瞄准侏儒的狱警说了一句,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他朝那辆车走去。每走一步,他就越肯定心里的猜想,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一定是被谋杀的车主,这毫无疑问。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找到车主,对破案也毫无帮助,因为很可能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碰巧被歹徒撞上的倒霉蛋,他既不认识杀他的人,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可是,侏儒居然说我可能认识这个人。有这种可能吗?难道他不是碰巧撞了霉运?而是被精心挑选的?无法否认,岳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重新拔出枪,快步走到车边。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岳程!”那是陆劲急迫的声音。

他连头也没回,准备去拉车门,陆劲冲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干吗?”他怒道。

“别碰这辆车,假如你不想死的话。”

他回头盯了一眼陆劲。他明白这不是玩笑。

“你最好先请求支援。”陆劲道。

“我当然会。但我要先确定他是怎么回事。”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当他瞥见陆劲的目光时,又改变了主意。他退后一步,指着不远处的侏儒问道:

“你认识那个人吗?”

陆劲没有朝侏儒看。

“我只是想让你小心点。你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是医院,你受伤了。”

“这不用你管,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你现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那个矮子?”

“不认识。”

又是这句屁话!

“陆劲。他们有枪!关仲杰就是被枪杀的!”岳程大声道,“不管你记不记得他,认不认识他,案子一定跟你有关,当然也跟今天的事有关!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狱,所以才会派人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伏击你。你最好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妈的,你的仇人是不是太多了!多得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岳程,我已经跟你说过100遍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银行职员,也不认识那个矮子,或者那个女人,其实根据刚刚的情况,难道你不觉得……”陆劲的话才说到一半,一个狱警就匆匆奔了过来。

“岳警官,救护车到了。”

岳程转身望去,果然看见一辆救护车正开进停车场。来得可真快!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辆黑色桑塔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接通了下属王凯的电话。

“……马上带几个人到西区监狱。我在监狱门口,靠近周家池路口的的停车场遭遇伏击。你最好再带一个女警过来,这里有个嫌犯是女人,”他看见两名戴口罩的医护人员正从车上跳下来,“对了,最好再叫上法医科和痕迹鉴定科的人,这里有一名男子,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但现在我还没有……”他刚说到这里,耳边突然听到“砰!砰!”两声枪响,惊得他立刻弯下了身子,当他侧过头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却惊讶地发现刚刚替他叫救护车的两名狱警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而袭击者,毫无疑问,就是刚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两名医护人员,他们手里各握了一把枪正朝他和陆劲走来。岳程此时才注意那两人的身材,肩膀很宽,厚实的胸大肌将白大褂顶得老高,穿军用皮靴,走起路来,步伐稳健,雷厉风行,看上去不像医护人员,倒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另一名狱警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他正要向其中一名假冒的医护人员射击,但还是慢了一拍,他才刚刚举起枪把,就有人在他背后开了一枪,他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迎面倒在了地上。于此同时,岳程发现,刚刚那对受伤的男女正依次跳上救护车。

“头儿!你那边怎么啦?头儿!那是什么声音?”王凯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追问着。

这变故太大了,岳程有两秒钟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时间说更多的话了,因为那两名杀手正举枪朝他走来,也许下一分钟,他跟陆劲就会变成两具尸体,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想,他至少可以留下一些线索。

“我们被伏击了!是一辆救护车,凶手有枪,男性,马上在所有路段拦截救护车,车牌号是……”岳程刚刚念完车牌号,冰冷的枪口已经戳到了他的脑门上。杀手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按断了电话,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岳程朝旁边瞥了一眼,另一个杀手也同样用枪指着陆劲。这时,陆劲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岳程别过头去,震惊地发现那辆黑色桑塔纳启动了,而开车的人,正是刚刚一直像死人一般呆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用粗暴沙哑的声音命令道:“快把他们弄上车!”

杀手用枪顶了岳程一下,喝道:“上去!”

岳程想说话,脑袋上猛挨了一下,头上的剧痛再加上肩上的枪伤,令他一阵头晕目眩,他几乎站不稳,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把他推上了车,他隐约听见开车的声音,眼角还掠过一抹白色——是救护车开走了吗?

有人拿走了他的枪,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左臂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一下,疼痛差点让他喊出声来,他挣扎着想挥拳打向袭击他的人,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这时,他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药水管用不管用?”

“谁知道!那人叫我们给他多少,咱照办就是了!”

他们是在给我注射麻醉剂吗?

有人似乎在用绳子绑他的手脚,他想反抗,但完全使不上力。

有人在咆哮:“妈的!快上车!!”

岳程确定陆劲还在车外,因为后车座已经被他和那两个杀手塞满了,再也挤不进第四个人,而前车座上,只有一个人,即使现在他视线模糊,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只有那个之前装死的男人。

前方人头晃动,随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岳程想,陆劲一定是上车了。

哐啷啷——监狱大门一阵响动。

救兵来了!岳程心里兴奋地嚷了一句,但立刻,他就感觉不对劲,原来那个男人已经发动了汽车,而且还把车开得飞快。

两分钟后,那个开车的男人突然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大吼道:“妈的!别动!你要是敢动一动,我就崩了你!”

“我们现在去哪儿?”有个男人在说话,那的确是陆劲的声音。

开车的男人嘿嘿冷笑了两声:“当然是去好地方。”岳程似乎看见他瞄了身边的陆劲一眼,“喂,我说,你是今天出狱?”

这问题让岳程吃了一惊。怎么?他不知道他今天出狱?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强打精神,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喂,我问你呢!”男人暴躁地嚷了一句。

“算是吧。”陆劲闷闷地答道。

“嘿嘿,我猜就是。怎么没人来接你?”

“可能是迟到了吧。”

“迟到?呵呵,是的是的,迟到,谁都一样,”男人轻叹了一声,“只要你一旦坐了牢,世界就变了,过去他们把你当个人,现在就把你当袋垃圾,随便把你一扔,他们才不管你的死活呢。——老兄,说说,你是怎么进去的?”

不会吧!他居然不知道陆劲是谁?如果他不知道陆劲是谁,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伏击他?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陆劲?

“我只是一时冲动,犯了点小罪,不值一提,哪像你们是干大事的……老兄,我老婆在家等我呢,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还有……他,”岳程知道那是指自己,“你们打算把他怎么样?”

“呵呵,你是说他吗?”男人又冷笑了一声,“我们会杀了他,而凶手,就是你。对不起了,老兄,只怪你太倒霉。谁让你跟他在一起?”

他们要杀了我?难道他们要杀的人不是陆劲?而是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得罪了谁?

“你们会先杀了他,然后再杀了我。”陆劲口气平淡地说。

“没错。”

“那为什么现在不做?”

男人笑了起来。

“好问题。因为他的墓地不在这儿。”他突然声音一沉,“——妈的!你干吗?!”

“我想喝点饮料。那是可口可乐对不对?可以给我一罐吗?”陆劲问。

男人好像在思考要不要答应他这个要求。

“老兄,一罐可乐而已,反正我也快死了……”陆劲又道。

男人似乎在打量陆劲。在他看来,这个身材瘦削,面有病容,手无寸铁的男人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一罐可乐而已。

“好吧……”那男人骤然又放松了下来,“反正是你的最后一罐饮料,喝吧喝吧,别撒在我身上就行……”

啵,岳程听见陆劲打开易拉罐的声音,还听见他喝饮料的声音。

“老弟,你是一直被关在那里吗?”

“是的。”

“多少年了?”

“六年。”

“也够久的。呵呵。”

开车的男人又别过头去看了陆劲一眼。

“你犯了什么事?我记得那里关的可都是重犯。”

岳程没听见陆劲的回答,只听见“呀”地一声叫,这声音像是从阴沟里发出来的,凄惨、遥远,还带着空洞的回响,他无法确定那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只觉得车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像失去了控制,而他身边的两个男人几乎在同时企图扑到前车座上去拉住方向盘,其中一个似乎还受伤了……

“妈的!我要宰了你……”

“你他妈的!”

“方向盘!方向盘!快抓住方向盘!”

一时间,他耳边塞满了骂声、惨叫声,身体摩擦的声音,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刚刚的一秒钟内发生了什么。

“我在流血!我快死了!妈的,我要死了……啊——”开车的男人又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你的枪呢!该死,你的枪!”岳程身边的男人在大吼。

“你敢动一动,我就打死他!”另一个男人在高声喊。

枪管在他眼前晃动,他知道身边的男人已经准备扣动扳机了,他觉得自己的脉搏跳得飞快,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很期待陆劲能开口说一句话,但他却什么都没听见。

砰!一声枪响,他整个人差点被震得跳起来,枪声太近了,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去的。起初,他以为中枪的是自己,他的耳朵还在嗡嗡响,可慢慢的,他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从自己的左边传来。原来是他旁边的男人中了枪。这么说,陆劲已经控制局面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岳程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吧嗒一声,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可怕的是,这声音来自他的右边,他感觉冷冰冰的枪管已经顶住了他的下巴。

“混蛋!我要杀……”右边的男人的吼叫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细细的小嗓门,“啊,啊,啊,啊……”顶在他下巴上的枪管慢慢松开了,岳程只听到恐惧的喘息声和腿脚颤抖的声音。陆劲仍然没说话。

车厢里安静了两秒钟。

蓦然,一声惨叫几乎震破岳程的耳膜,他感觉有液体溅在他的脸上,直觉告诉他,那是血,妈的,还是热的。陆劲,陆劲!你给我停手!他张大嘴想喊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碰!那男人的头重重砸在玻璃上。

“兄弟,兄弟,这,这不是我的主意……”开车的男人知道局势已经发生了大逆转,开始用可怜巴巴的语调哀求起来,“兄弟,我是被迫的,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他……”

“砰!”又是一枪。车猛然停住。

他死了吗?他们都死了吗?陆劲!你干了什么!你他妈的都干了什么!岳程期待能听到一点声音,可四周静得出奇……

大约过了一分钟,车门突然开了。

岳程感觉有人爬到他身边,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知道那是在掐他的脉搏。妈的!他真想狠狠甩开它,同时喊道,我活着!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他妈的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这时,前方传来手机铃声。

有人按下了免提。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喂,刚刚得到消息,今天他去见的人曾经是个连环杀人犯。尽量别惹他,别让他上车,如果他已经在车上,就尽快干掉他,他是个狠角色,别跟他废话,最好连看都别看他,喂……老四,老四……”那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你的消息来得太晚了。”前方传来陆劲冷冰冰的声音,沉默了一个世纪的他终于开口了。

“陆劲?!”对方的声音带着疑问。

“幸会。”

陆劲按断了电话。

岳程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拖出了车外。接着,他被放在冰冷的泥地上,他还闻到一股青草的气味。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上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水声,他耽搁了两秒钟才意识到,有人正用冰冷的液体自他的头顶浇下。他开始以为那是矿泉水,但很快,他品尝出那是可口可乐。

“岳程!”陆劲在高处又叫了他一声。

他张了张嘴,他的下巴马上被陆劲紧紧扣住,接着,可口可乐直接灌入了他的喉咙。啊!他心里惨叫了一声,霎那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落入深海的人,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求生的欲望让他拼命挣扎呼喊,他在水中不断踢打,他觉得耳朵痛得要命,喉咙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冲,猛然,他张大嘴,啊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他分不清那是可乐,还是别的什么液体,他只觉得浑身一松。

就在那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陆劲就站在他旁边,正面如寒霜地看着他。看起来,他似乎随时准备再杀20个人。岳程来不及细问,立即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虽然他仍然头昏脑胀,脚下软绵绵的,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辆车。他想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得仍不是很清楚,但他确定车里有三个男人,而他们都还在呼吸。

还好……

他骤然放松了下来。

下一步该做什么?对,请求支援。

他甩了甩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同时他伸手去摸口袋,这时,他蓦然想起,他的手机被之前劫持他的男人拿走了。于是,他拉开车门,准备从劫持者的口袋里搜一搜他的手机,当他低下头时,正好面对那个劫持者的脸,在那一瞬间,他不能否认自己被吓住了,那个可怜的家伙鼻根处横插着一块薄薄的铁片。

他认识那东西,它是易拉罐上方的铁片,通常用拉环使劲一拉,它就会整片被拉下来。这就是陆劲的武器吗?他请求喝饮料,就为了取得这块小小的圆形铁片?

他能想象之前的画面,当那个劫持者用枪顶住他的下巴,企图扭转局面的时候,一块铁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了他的鼻子下面,也许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告诉他,他才不在乎割掉谁的鼻子,只要他想——怪不得他的大嗓门会骤然变成小细嗓门,岳程几乎能看见他当时恐惧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他想回头去骂陆劲,但又一想,就刚才的情况而言,这恐怕是最心慈手软,却又是最有威慑力的做法了,插在鼻根处总好过插在脖子上。不过,要是他,可做不出这种事。妈的,但愿他能保住他的鼻子。妈的!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报了警。

几分钟后,他在另一名劫持者的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枪。

“救护车马上就到。”他将枪插回枪套的时候,陆劲走了过来。

“我能不能走?”陆劲问。

“你说呢?”岳程觉得这真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废话,“这里发生了枪击案。你是涉案人之一,你怎么能走?你得跟我回去协助调查。听明白了没有?”

陆劲寒着脸盯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们都不同程度受了伤,都不致命,但也够呛,你可真干得出来,你……”岳程的话还没说完,陆劲就提起腿朝岳程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岳程捂住腹部连打了两个滚才停住,他喘着粗气指着陆劲,才要发怒,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瞪了陆劲一眼,接了电话。

“岳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里传来元元焦急万分的声音,“我爸说,他派去的人没接到人,他还说监狱附近都被封锁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劲在哪里?”

他又瞥了陆劲一眼。

“元元……我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枪伤和麻醉药令他无法思考,他把电话递给了陆劲。

陆劲的神情立即阴转多云。

“是她?”他轻声问。

“少废话,快接!”

陆劲接过了电话。他像是不敢相信对方是谁,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喂”,元元肯定立刻作出了回应,岳程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听到陆劲轻声在说:“……对,是我……我还可以……你好吗?”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我知道……谢谢她了……我很好,没事,真的没事……不过,岳程受了点伤……”

两辆警车朝他们呼啸而来,岳程看见一名警察从车窗里探出头,朝他挥了挥手。他认识那个人,那是他的下属王凯。总算是来了!他心里一松,整个人躺倒在地上。他听见陆劲还在跟元元说话:

“……对,刚刚在监狱门口发生了点事,正好让我们碰上了,所以我得跟岳程回去……不不,你不要来……”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但随之又低了下去,“元元,等事情解决,我们就能见面了……不,不需要,你不要管这些,你好好留在家里……我会的,你别担心……好的,再见。”

他挂了电话,有点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岳程。

“她怎么说?”岳程问道。

陆劲轻叹了一声,“要多久我才能回去?”

“不知道。”岳程答道。说完这句,他觉得眼冒金星,“……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会处理的……”他听到自己在说话,声音却显得异常遥远,

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又传来刚刚开车的男人说的话,“我们会杀了他,而凶手,就是你。对不起了,老兄,只怪你太倒霉。谁让你跟他在一起?”——他们的目标不是陆劲,而是我。为什么?我到底得罪了谁?

有人在跟他说话,也许是陆劲,也许是别人。

他感觉有人在走近他,后来,似乎是有人把他抬了起来,他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还听到关门的声音,眼前的光时隐时现,他的身子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我是不是上了救护车?那应该是一辆真正的救护车吧?

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辆救护车。如果不算上那个电话里的男人,应该有六个人参与其中,黑色桑塔纳里的三个,外加侏儒、女摩托车手,还有那个开救护车的司机,除此以外,这次行动还动用了两辆车。他只不过是个小警察,有必要为了杀他如此大动干戈吗?是谁这么恨他?是谁会为了杀他精心策划所有这一切?而且,他平时独来独往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动手?为什么?

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他觉得好像有块沉甸甸的幕布从头顶盖下来,浓重的睡意朝他袭来,他的耳朵里又开始嗡嗡作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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