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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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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坐在邱源的身后,陆劲也能强烈感受到他的不安。

“没人接吗?”陆劲问道。

邱源没说话,兀自按断了电话。开车的小李转头看了老板一眼。

“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吧。”小李道。

邱源又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五点了。按理说不会没人在家,即使她去,元元也应该在家。她不会让元元到处跑。”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陆劲,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开快一点。”他对小李说,随后,他重新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陆劲听见他对着电话命令道,“赵星,你马上到我家去看一看,然后给我来个电话。快点。”他关了电话。陆劲怀疑这个被称为赵星的人可能是邱源公司的职员。

五、六分钟后,邱源的电话响了。

“赵星,怎么样?”邱源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徒然响起,“我太太怎么了?……那元元呢?”听到这里,陆劲的神经立即绷紧了,但邱源却没说下去,“……好,你在那里别动!什么也别碰!我马上就到。”

邱源刚挂断电话,陆劲就问:“到底怎么了?”

“我太太和女佣人被人打昏了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元元不见了。”邱源冷冰冰地答道。

“不见了?!”陆劲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她怎么会不见了?你最后一次看见元元是什么时候?”

这次答话的是小李。

“两个小时前,我去拿东西,邱太太还跟我说话呢,她说元元小姐在楼上休息。那时,应该是三点不到,大概两点五十分左右。”

“她会不会出去买东西了?你应该打个电话给她!你知道她的手机号。”陆劲大声道。经他提醒,邱源立刻拨了一个号码,但是显然,电话没人接听。

在这两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元元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自己出门了?如果出门的时候忘记带手机,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没人接电话。也许就在她离开的时候,有歹徒闯进了邱家,袭击了邱源的太太和女佣人,也许她正在逛街……

虽然陆劲心里一直在这么祈祷,但他已经预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十来分钟后,邱源的车横冲直撞地开进了他所住的老式里弄,并在一幢三层楼的花园洋房前停了下来。陆劲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冲向底楼的铁门。

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男人站在门口,陆劲猜想他就是那个被邱源称为“赵星”的人。大概是看到陆劲是跟邱源一起来的,他一看见陆劲就连忙退到了一边。

“她们在哪里?”陆劲一边问一边跨进了屋子。

“在厨房。”赵星神情紧张地说,随后,他唯唯诺诺地跟走在他身后的邱源打了个招呼,“邱总。”

后者嗯了一声,沉着脸走进了屋子。

“关上门。”他命令道。

赵星赶紧关上了大门。

厨房里很凌乱,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曾经有过激烈的打斗,地板上没有打碎的盘子,瓷砖上没有喷溅的血迹,水池里只有洗干净的蔬菜和切好的鱼,菜刀仍然插在刀架上,厨房的桌上有一个塑料袋,他瞄了一眼,里面有一盒豆腐、几个皮蛋和一些葱姜蒜,也许在被袭击前,她们可能刚刚从外面购物回来。邱源的太太和一个女佣模样的中年女人并排躺在地板上,两人的头部都有干涸的血迹,但都还有呼吸。等他蹲下身子,他发现,邱源的太太伤得很轻,只是额头擦破了一小块皮,女佣则伤得较重,她的一只眼睛肿了起来,耳朵上方还有一大块血污,看起来,女佣曾被对方打过,也许她是为了保护女主人才受的伤。不管怎么说,她们都还活着,这就是万幸。

他暂时松了口气。

他转身奔向楼上。

如他所料,元元的房间是空的。

他又上上下下找遍每个房间,仍没看见元元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

陆劲走回到客厅的时候,邱源刚刚放下电话。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他道。

“你没报警吗?”

“先看看情况再说。”邱源阴沉着脸递给他一个白色信封,“这是在我太太口袋里找到的。看来是给你的。”

“给我的?”陆劲低头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陆劲亲启”四个字。

他立刻打开信封。信是由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很潦草。

“仁慈比残酷更残酷,千万别染指别人们的财产,因为人们会容易忘却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却不会忘记掠夺他财产的人。

褐色头发的女神,在喘息,在呻吟,在哭泣她在想,她还能活多久?谁来救救她?她在哪里?”

“元元的头发是褐色的吗?我是说还是褐色的吗?”陆劲问道。他已经六个月没看见她了,他不知道她之前染过的头发现在有没有褪回成黑色。

这个问题让邱源有点为难。他可能从未注意过女儿的头发颜色。

“大概是吧。”他心烦意乱地答了一句,又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信上写了些什么?”

陆劲将那封信递给了他。他快速看了一遍后,脸色更阴沉了。

“这么说,里面的‘褐发女神’指的就是元元?”

陆劲也希望这只是猜想,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毫无疑问,元元被绑架了。

“这几句话说明什么?!”邱源怒冲冲地问他。

他摇了摇头。他的脑袋昏沉沉的,脑子里满是恐怖的画面,浑身赤裸的元元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有人正在用小刀扎她,每扎一下,她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噬骨的恐惧在他的体内扩散开来,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一阵冷风吹来,他略微清醒一些。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绑架元元?!难道是为了财?恐怕不是!楼上的卧室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笃笃笃,他听见一个声音,抬头望去,发现是对面那栋楼的女主人正在晒衣服,那声音是竹竿碰到铁架的声音。于此同时,他又看见了铁门上方的监控探头。他蓦然收回脚步,关上了门。

“这里的两栋房子间距很小。”他道。这一点之前他从来没发现过。

邱源的眼睛却仍盯着那封信,“陆劲,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劲没理会这个问题,重新打开门,朝外看了看,又关上。

“对面一直有人吗?”

“有啊。对面那栋楼里,同样的面积住了八户人家,每天都人来人往的。——你想说什么?”邱源不耐烦地问道,他已经意识到陆劲并不是在跟自己闲扯。

陆劲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

“如果对面一直有人,他把元元带走是很危险的。而且,你的门口还装这监控探头。如果他一个人,他只要低着头,就拍不到他的脸,可是,如果他带着元元,谁能保证监控录像里会留下什么?”

之前,邱源已经方寸大乱,现在听了陆劲的话,他骤然冷静了下来。他注视着陆劲。

“陆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陆劲道,“元元应该还在这屋子里。我要检查每间屋子,每个壁橱,你有地下室吗?”

邱源点了点头。

他们在地下室没有找到邱元元,也没有在客厅或二楼的任何一个橱柜里找到她。无奈,在找了三遍之后,他们只能退回来,重新察看监控录像。他们发现一个背着工作包,穿蓝色制服的男人在三点零五分进入邱家,三十分钟后他离开时,他仍背着那个工作包,而他的手是空的,很明显,他没有带走元元。这让已经几乎丧失信心的陆劲,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他既然没把元元带走,她就一定还在这里。

她在哪里?

陆劲在客厅里坐下,重新审视那封信。

“仁慈比残酷更残酷”。

“千万别染指别人的财产,因为人们会容易忘却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却不会忘记掠夺他财产的人。”这两段话听起来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

蓦然,他想到了一件东西。电脑。

“你有没有电脑?”他问邱源。

邱源刚刚打电话报完警,他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听到陆劲的问题,他没好气地答道:“元元的房间里有一台。我的房间里也有。你想干什么?!我劝你还是乖乖等警察来解决吧!”

“你可以等警察,我可等不了。我要马上搜索信上的这两句话,这应该是个提示。也许他是想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元元。”

邱源被说服了。

“跟我来。”他不太情愿地丢给他一句话。

陆劲跟着他来到书房。书桌上果然有台电脑。陆劲才要去开机,邱源突然像头发疯的狮子一般扑向他扑,他一把揪住陆劲的衣领,将他顶在墙上。

“陆劲,你这个混蛋!元元被绑架一定跟你有关!要不然,他不会给你写信!你这个祸害!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元元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宰了你!”他瞪着陆劲,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如果元元有事,我会先替她报仇。报完仇,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一切随你。”陆劲盯着邱源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抓住他的手,将它们从他的衣领上慢慢拉了下来,“但现在,让我先找到她。”他低声道。

邱源的眼神紧紧咬住他,三秒钟,才慢慢放开。他让到一边,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

“元元如果有事,我饶不了你……”他喘着粗气说道。

陆劲终于坐了下来。他快速找到搜索页面,将信上的两句话打入搜索栏。他已经多年不用电脑了,其实自六年前他入狱之后,他就没再接触过电脑,不过,好在他还没忘记拼音输入法和简单的电脑操作方法。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原来这两句话出自意大利人马基雅弗利撰写的《王者之道》。马基雅弗利被西方奉为权术之父,这本据说是他倾尽一生的政治经验和智慧撰写的著作,是他秘密献给君王的礼物。多年前,陆劲也曾经买过一本收藏在自己的书架上。绑匪引用的书,他正好读过,这是巧合吗?蓦然,他想起一件事,当年他跟元元在一起时,他曾经给她讲解过这本书。

“邱源,”他侧过身子,正对沙发,“我问你一件事。当年我走了之后,我的那些书,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你的那些书,哼,”邱源冷笑道,“我本来是不想让元元搬回来的,可她说,那是你给她买的,那时候她的情绪很差,身体又弱,所以……”

“这么说,现在这些书都在这儿?”

邱源抬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开了。

“是的。在她的房间。”他低声道。

果然在她这儿!他从座位上跳起,飞快地奔向元元的房间。

元元的书桌上放着一支圆珠笔。

书桌的旁边是两个塞得满满的大书柜。他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在书架的中间一格找到了那本96年版的《王者之道》。他翻开扉页,发现扉页上有人用圆珠笔画了一副线条凌乱的素描。显然,画画的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整副素描看起来就像是一副不及格的小学生习作,没有布局观念,画中的每件物品都似是而非。陆劲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分辨出画中呈现的景象是阳台的一角,阳台边缘放着几盆花和一个很像花架子的东西,在花架子的后面,是一个四方形的东西,仔细看很像是一个空调外机。画里没有人物。

“你在看什么?”邱源在他背后说话。

他用手指抹了一下那幅画,指尖立刻沾染了些许蓝色油墨。

“这幅画刚画不久,作者应该就是那个绑匪。”他道。

一句话立刻让邱源紧张了起来,“他画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元元的下落。空调外机——”没错,就重量来说,空调外机完全可以托起一个人的重量,而且,因为它是悬挂在室外的,他们之前检查时,并没有留意到它。他冲向窗户,窗外的确有个空调外机,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其实元元的房间也没有阳台。

“这里哪个房间有阳台和空调?”他问邱源。

“我的卧室还有三楼的两个房间,怎么啦?”

陆劲来不及回答,立即朝邱源的卧室冲去。他认为绑匪应该不会费劲把元元拉上三楼,所以,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邱源的房间。其实刚刚他已经去过那里了,可是他只到阳台上转了一圈就很离开了,他完全没想到空调外机。谁会想到?

邱源卧室的阳台外面果然有个空调外机。空调外机的铁架上悬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麻袋。麻袋的袋口扎着一根粗大的绳子。由于麻袋中的“物体”太过沉重,麻袋已经被拉开了一条口子,空调外机的架子也已经松动了,嘶——麻袋崩开了一条口子,它向下晃了晃,陆劲赶紧翻出阳台,蹲下身子,拉住了它的一角。

“难道元元……”邱源才要开口,就被陆劲大声喝断。

“快帮我一把!”

陆劲试图将麻袋拉上阳台,但它太重了,他单手根本无法拉动它。邱源见状立刻大声呼喊楼下的赵星。赵星飞奔上楼。

吧嗒一声,空调架子崩掉了一颗铁钉,麻袋往下一沉,陆劲一惊,脚下一滑,险些从阳台上坠下去,他听见邱源在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板,这是什么东西?”赵星问道。

“少废话!快到楼下去放张桌子,快!”邱源吼道。

赵星接到命令后,冲下了楼。

“陆劲,坚持一会儿!”邱源道。

陆劲觉得麻袋还在下沉,要不了多久,他估计麻袋就会完全撕破,如果元元在袋子里的话,她就会直接摔到底楼冰冷的水门汀地上。他变化了一下姿势,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掉落下来。他不确定他还能坚持多久,他觉得手臂快拉断了。

“赵星,快点!”邱源吼道。

“来了,来了。”赵星在底楼应道。

又过了几秒钟,陆劲听到脚下有响动,原来是赵星搬了一张木头桌子放在他脚下一米左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将双脚陆续从阳台的边沿移到那张方桌上,等他腾出一只手后,便双手抱住那个麻袋,他感觉麻袋里有人,而且好像还听到轻轻的呻吟。谢天谢地!他的腿一软,几乎摔下来,幸亏赵星扶住他。

“这里面是不是元元?”邱源在问他。

“是,肯定是!”他喘着粗气答道。

“快帮他把麻袋弄到地上去!小心点!”邱源命令赵星。

按照邱源的指示,赵星在原地伸出双手接住了麻袋,随后,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麻袋移到了地上。陆劲跳下桌子,用力扯开麻袋的封口,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元元!”陆劲叫道。

岳程正在病房里闭目养神,朦胧中,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睁开眼睛,原来是他的下属王凯。

“头儿,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王凯走到他床边。他这才注意到王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这个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瘦长,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

“你好,岳警官,我是F区警察局反黑组的蒋震。你这个案子现在由我负责。”那个人走到他跟前,作了自我介绍。

F区?反黑组?岳程没想明白。

“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他问蒋震,又将目光移向王凯。

王凯朝他点了点头。

“头儿,已经查过那辆黑色桑塔纳的车牌了。车主叫周荣,是黑社会成员,有前科。”王凯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他床边的小柜上。岳程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翻开文件夹,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印入他的眼帘。

“就是他。”他低声道。

“头儿,你说什么?”

“他就是在车里朝我开枪的人。他是个侏儒。”他放下了文件夹,“你说他是黑社会成员?”他什么时候得罪了黑社会?

“他过去是城北黑帮‘青联帮’里的一个小头目。三年前,因为寻衅滋事,被抓进去过。今年年初才出来。你认识他吗?”蒋震问道。

“当然不认识。”岳程道。

岳程翻开文件夹,密密麻麻的小字令他头昏眼花。他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在看东西。

“寻衅滋事?到底是什么事?”他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他在一家小吃店吃饭,说自己在馄饨面里吃到了苍蝇,就找男主人评理,对方也不是个善主,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后来,他拔出了刀,对方在避让的时候被车撞了,当场毙命。饭店的老板娘作证说,她丈夫是自己踩到了地上的油污,冲上街的。虽然周荣拔了刀,但他并没有砍伤对方,所以,这事只能算是意外,连误杀也算不上,法官最后采信了那女人的证词。周荣被判两年。”

“可是,如果周荣没想砍他,他也不会跑到马路上。有目击者吗?”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是在半夜。他们开的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饭店。”

“所以……”

“没有目击者。”

当年的案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一点,在旧案中纠缠太多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容易引起办案刑警的反感。

“好吧,还是说说那辆救护车吧。想必这也查到了吧?”

“当然。如我们所料,牌照是假的。”蒋震道,“我们已经排查了今天早上8点到9点本市所有救护车的运行情况,没发现这辆车的记录。我们也查过道路的监控录像,可这辆车在某个路口就失去了踪迹。根据我们的判断,这辆车应该不属于任何一个医疗机构,它是一辆未经登记的黑车。岳警官,就我所知,一些有规模的黑社会组织常会用救护车来救急。过去,我们也办过一些案子,发现有救护车去斗殴现场或者杀人现场救人,结果,那些人或尸体都没送到警方指定的地方,而是不知所踪。所以,我们认为今天发生在监狱门口的事,是一起有组织的黑社会仇杀事件。”

“黑社会仇杀事件?”

蒋震慎重地点了点头。

“目前这个案子由我负责。希望你能给我尽可能地提供更多线索。”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我得罪过什么黑社会人士……”

“你知道青联帮吗?”

岳程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在近三年,你侦办的案件中,有没有谁涉及黑社会?”

岳程再度摇头。

“没关系,你慢慢想。这几天我会调阅所有你参与的案件资料。另一方面,我们也会派线人去黑帮打听你这件事。”蒋震朝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其实,拥有救护车的黑帮,应该也就是那几个,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

“坐吧。”邱源指指书桌对面的一把靠背椅子,对陆劲说,同时,他关上了书房的门。

陆劲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他已经猜到邱源要对他说什么了。医生刚走,在离开之前,他在书房跟邱源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虽然陆劲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情况不妙。因为医生走的时候,脸色很阴沉。而且他接连问了那个医生几句话,对方都不理不睬。陆劲相信,假如有好消息的话,医生应该很愿意开口告诉他,除非不是。

一股咖啡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

“来,陆劲,喝杯咖啡,你今天也累了。”邱源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陆劲很意外地望着邱源。自从他跟元元好了之后,邱源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生活的经验告诉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即使是圣人。

“我向来就喝不惯咖啡,这种东西,喝多了就睡不着。”邱源端了一杯茶,慢悠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陆劲注视着他,等待他切入正题。

“刚刚医生跟我聊过了,”邱源沉默了几秒钟后,终于开口了,“现在还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麻醉剂,他已经抽样,检测结果明天会出来。但是,他说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不敢保证孩子不受影响。”

陆劲的心往下一沉,虽然这结果他多少已经猜到,但真的听到了,还是在痛心之余觉得无比震惊。我该怎么跟元元说?我该怎么对她说?

“没人希望这种事发生。”邱源道。

他没说话。

邱源又沉默了片刻才说下去。

“但是,它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得想办法解决。谁都不想元元生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相信你也一样。但是你也知道元元的脾气,如果,我去跟她说,她一定不肯听,”邱源盯着他的脸,停顿了好一会儿,“陆劲,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应该作一个决定,你得想办法说服元元。我知道作这样的抉择并不容易,但是,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会是她一辈子的负担。”

他避开邱源的目光。

“我明白了。”过了会儿,他道。

邱源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他低头望着桌面,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跟元元见过面后,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他抬起眼睛扫了陆劲一眼,又立刻避开了,“陆劲,这事是你引起的。如果你跟我们家没关系,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而且从他塞在元元衣袋里的东西看,这事好像还没完。我可不希望元元或我太太再碰到什么事。所以,只能请你离开。当然,等事情解决了,你还可以再回来。”

邱源说得没错,暴徒的确在元元的衣袋里塞了一张A4打印件,那是岳程的照片。很明显,他是在向陆劲说明自己的身份,也许他是想说,他就是那个企图杀死岳程的人,他今天在邱家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报复今天陆劲坏了他的好事,如果仅此而已倒也罢了,但谁知道,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说,今天的事还远远没完。

“好吧。我见过她之后,就会走。”他道。

听他这么说,邱源似乎松了口气,他笑道:“陆劲,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们……你可不要跟元元说,是我让你走的……”

陆劲笑了笑。

“我明白。”

“你去哪里?”

“还不知道。”

邱源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和一个手机。

“这里有两万块钱,手机是我刚刚让赵星去买的,不是什么新型号,你就将就着用吧。”邱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只是保外就医,所以,你得告诉我,你会去哪儿。”

“我现在还没决定。”

“等你确定之后,给我打电话。”

邱元元觉得眼皮上一阵刺痛。

“元元……”一个男人在轻声呼唤她。好熟悉,好温暖的声音,她耽搁了两秒钟才猛然想起,那就是陆劲的声音。陆劲!是陆劲!她忍着痛,努力睁开眼睛,发现他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罩衫,啊,他看上去好瘦。

“陆劲……”她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可嘴边的伤口让她立刻痛苦地闭上了嘴。

“别大声说话,你嘴边有伤。”他轻声道。

“陆劲,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望着他,喃喃道,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手臂上裹着纱布,随后,她感觉一阵剧痛席卷而来。陆劲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床上。

“别动,你的右手臂骨折了。医生刚刚给你打了石膏。”陆劲焦灼地看着她,“现在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东西?医生说,你受的是外伤,可以吃东西。”

“我在……”她环顾四周,发现她就在自己的房间。天哪,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

“你父亲没送你上医院,他请了个私人医生。你想吃什么?我喂你。”

她的确感觉有些饿,但是,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我爸妈一定急坏了吧……那个混蛋来的时候,我正好想出去,我想去警察局接你……门背后有一根棒球棍,可惜,门关上了……我不应该关上房门……”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禁不住又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他在,心就放下了一半,可她刚刚合上眼,又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声道,“陆劲!那,那个混蛋用一块布蒙住我的鼻子,后来我就昏过去了,他一定用了麻醉药,那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其实在整个昏迷过程中,她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

他没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将她眼前的头发撩到脑后。

“元元,有很多事可能是天注定……”

“陆劲……”她恐惧地望着他。

“检测结果明天才会出来。”他望着她,过了会儿才道,“但医生说,不管是什么药,对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所以……”他在她床边坐下,望着她的眼睛,“元元,医生说你的体格很好,即使没有这个孩子,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没再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我得放弃这个孩子!?”她高声叫起来,其实,她猜到过这样的结果,但是猜到并不等于她愿意接受,“陆劲!他在我身上已经7个月了,我每天跟他在一起,我跟他说话,唱歌给他听,他是我的宝贝,他是我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再说下去。

“元元,他也是我的宝贝。你跟他都是我的宝贝。可是,如果他不健康的话,他会是你终生的负担。你一辈子都得照顾他,而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变成一个正常人,对他来说,活一天就是痛苦一天,他也许还会怪你为什么生他,你愿意这样吗?”

“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元元,谁也不希望这样,可它就是发生了——听我的话……”

“不!我不要!”她哭泣道。

“元元,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道,“宝贝,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她在他微醺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又睡着了,她又看到了一天前的自己,那时候,她正在为第二天要见到他而坐立不安,她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她一刻不停地去照镜子。她觉得自己太胖了,她没想到怀孕7个月,她的体重竟会增加12公斤,她觉得现在的她都不像她自己了。

这也难怪,自从她怀孕后,母亲就不断给她补营养,而她的食欲也到达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峰。她好像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喊,“嘿,你是孕妇,现在不吃,更待何时?你有权利吃,你有权利胖!何况,你又不是一个人,宝宝跟你在一起享用美食呢!”于是,她就越吃越多,很快,她成了饭桌上第一个坐下的人,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妊娠反应,她还瘦了2.5公斤,可在之后短短4个月的时间里,她就重了14.5公斤。原先,她的书柜里摆满了书,现在,她不得不将一些书从书架上撤下装箱,因为她必须腾出地方来摆放越来越多的零食和各种健康食品。

自然,衣橱里没有一件衣服适合她。她在家时,大部分时候都穿着宽大的T恤,所以,那天下午,她拉着母亲去陪她逛了几个小时的商场,她终于买到几件像样的孕妇装,其中有一件红裙子特别漂亮,试衣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像《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那个美丽丰满的意大利女模特。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7个月没见面了,她希望他再见到她时,不会太失望。尽管她是在怀孕,可她依旧希望他把她当女人看待,而不仅仅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孩子的母亲……

她曾经无数次梦见宝宝出生时的情景,她梦见自己半是兴奋半是恐惧地躺在一张滑动的担架车上,那辆车一路将她送入病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孩子就躺在她身边,而他就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他在笑,他很少会笑得那么开心,然后,他深深地吻她……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该死的!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猛然推开他,愤恨地质问道。

“那个人可能就是今天早上袭击岳程的人。”

“袭击岳程的人,为什么会来我家?你认识他吗?”

他摇头。

“对了。”她忽然记起,“他说他要给你带个口信,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她担心起来,这混蛋会不会在我身上刻字?他会不会在我的秘密地带留下些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这些变态有什么做不出来?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很想跑进厕所好好检查一遍自己的身体。

他马上看透了她的心思,“元元,除了打你,他没做别的。”他安慰道。“他只是在你的衣服口袋里留了张画。”

她疑惑地看着他。

“画?”

他从裤兜里拿出那张A4纸,她打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岳程?”

“这就是他留下的口信。”

“他为什么把岳程的图片留在我衣袋里?”

“我不知道,也许……”

“今天是不是你救了岳程?”

他愣了一下,随后一脸羞惭。

“对不起元元,我知道在今天这种日子,我不该惹麻烦,但当时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也活不了,对方是想同时杀了我们两个,然后伪装成是我杀了岳程。”

“看来,他来我们家,是为了报复你……”她觉得疲倦极了,身上的伤痛和因为将要放弃孩子的伤心,让她精疲力竭,她重新躺下,强迫自己的思绪从孩子这个问题上移开,“岳程今早在监狱门口遭到枪击,他现在在医院……是你救了岳程……等等……让我想想……”她喃喃自语,“……是你救了岳程,他很可能因此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你的能耐,这样的话……他给你一张岳程照片,也许,也许……不止是解释他的行为,他是要你干点什么。”她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会不会是想让你完成他没完成的任务?他要你杀了岳程!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止是报复你,也是一种要挟。他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答应他,他就会对我们家的人动手!”

她挣扎着起身站了起来,

“元元,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见爸爸。我要让他快点带我妈离开,他们可以住酒店,我爸在酒店有专用套房。他们在这里很危险。”

他按住了她。

“元元,你听我说。你妈现在正在她自己的房间休息。她受了点轻伤。”

这句话让她一惊。

“我妈也……”

他点点头。

“她受的是轻伤,医生说,休息一下就会好。”

这么说,我昏过去后,他没马上走,而是在这里等着,一直等我妈她们回来。妈妈和阿姨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定在讨论晚餐的事,谁也没注意到家里有什么异样……

该死的混蛋!居然敢打我妈!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要一想到母亲遭遇的暴行,之前的恐惧伤心和疲倦立刻就化成了熊熊怒火。

“那我家的阿姨呢?她怎么样?”

“她头部被打伤,医生已经替她缝了针,半小时前,她儿子把她接回家了。”

很好,你倒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仍然穿着之前出门时穿的那条红色长裙,只不过,现在下摆已经完全被撕破了,上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她费力地撩开群摆,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的腿也骨折了吗?”她问道。

“不,只是皮肉损伤。”

她试着朝前走了两步,果然还能走。她又试着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我有个主意。”她道。

“元元,你好好留在家里养伤,其它的事不用你管。”

“难道我让他白打了?!还有我的孩子!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嚷道,因为激动,她的脸烧得滚烫。

“元元,这是我跟岳程的事!”他大声回敬她,但口气立刻就缓和了下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抓住他,我一定给你和你妈讨回公道!你听我的话,就在家好好养伤,等事情过去,好不好?”

“不好!他打我妈!他害我的孩子!他打我!陆劲!我要亲自抓住这个混蛋!”他走近她,想去拉她,但她立刻就躲开了,她退到两步之外,盯着他的脸,这时,她蓦然看到一件东西,她的手提包就放在他身后的桌上,她慢慢走过去,“——医生说得不错,我的体格很棒!我还年轻!我一定会挺过来的!我要扒了这混蛋的皮!”她越过他,扑向书桌,一抓住了那只包,拉链开着,她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

“我进来的时候,这个包就在这里——是不是丢了什么?”陆劲看出她神色有异。

“他拿走了钱包和手机。”

“钱包里有什么?”

“有一千多现金,一张美容卡,一张商场的打折卡,两张饭店的贵宾卡。”

“没有身份证和银行卡?”

“我从来不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钱包里——看来他很贪财!他一定出生贫寒,从小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用的苦日子!要不然,他就一定有一个守财奴的父亲或母亲!”她从书桌里拿出另一部手机,开始用左手发短信。

“你在给谁发短信?”

“X!从今天起,我就叫他X!”

陆劲一点都不吃惊。

“你要跟他说什么?”

“他拿走手机,就是想跟我们联系!不,应该说,他是想跟你联系。好吧,那就联系吧!——‘抱歉,你的留言被水打湿了,完全看不清。’我的署名是‘6’,6就代表你,我猜他应该能看懂。”

她抬头看他,他眼里掠过一丝欣赏正好被她逮到。她还是我的元元,她好像听见了他心里说的话。

“元元,戏弄他,对你没任何好处。而且……而且,你想迫使他跟我们联系,他不会就这么上当的。他会认为这是你设的陷阱。”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口气,都充满了矛盾,他好像一时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把她从这个案子里赶开。

“如果他真的想让你做那件事,他会重新留言的。如果他没有重新留言,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打算重新考虑他的计划,但我觉得他既然今天在我们家做了这么大的工程,他应该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也许他知道我在说谎,他知道留言并没有打湿,那么很有可能……”

“他在监视这幢房子。”陆劲轻声道。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滴滴响了两下。

“是他的回复。”她道。

“他说什么?”

“撒谎只会带来厄运。”她把手机交给了他,并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他在这里装了摄像头,或者窃听器。”说完,她打开了电视机,并开大了音量,“如果他装窃听器或者摄像头,最有可能是在我的房间,我父母的房间,客厅和书房,或者还有厨房……”她低声道,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搜索起来,蓦然,她心头一紧,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她立刻安慰自己,X应该不至于会把摄像头装在床底下吧……

“怎么啦?”他问道。

她有点慌乱地将目光从床上移开。

“没什么……”

“应该找专业人士来查找,我现在没看见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他蹲下身子,检查鞋架上的每双鞋。

专业人士?她可不想让别人搜查她的房间。

“要知道他到底装的是摄像头还是窃听器,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她道。接着,她走向电脑。她记得她在网上搜索过很多有趣的图片,现在,正是用它们的时候。

“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等着瞧吧。”

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图片。图片里的裸体男人被倒挂在树上,他的身上贴着一根长布条,上面写着“小偷的下场”。她瞄到陆劲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对!她心里哈哈笑道,这就是我邱元元!这就是我!多年来,我一直热衷于搜集“最丑陋”的东西,在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会,我搜集过自杀者的遗言,搜集过指甲、破书,废照片,破内裤,各种各样被人丢弃的垃圾,现在,我在网上搜集各种各样丑恶可怕的照片,不为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天把人恶心死!气死!

“怎么样?”她问道。

陆劲焦虑地看着那张图片。

“你打算干什么,元元?你这是在激怒他!这对你没任何好处!”

“我会把监控录像拿来,把他的头部截下来,安在这张图片上,然后把图片贴满整个房子,在前门和后门,也会各贴一张。我要测试他究竟能不能看到这张图。如果他看到图片,一定会作出反应,他知道我是在骂他。那样,我们就能知道,他在房子里装的到底是摄像头还是窃听器。”

“他没那么笨。元元。”陆劲看着她,“他很可能看到图片后,故意不作出任何反应,而且,他也可能在这里既装了摄像头,又装了窃听器。”

“那……”

“所以,单纯靠一张图片去测试他在屋里动了什么手脚,是不可靠的,而且也费时间,”他扶住她的肩,“现在我们只能找专业人士来彻查搜查整栋房子。这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现在我就去找你爸,让他尽快找人来。”他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向门边走去,看见他准备去开门,她立刻尖叫起来:

“不!陆劲!这不行!”

他回过头来,满怀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元元?”

她该怎么阻止这次搜查?她该怎么对他说呢?

“如果你不希望我坐牢的话,你可以找人来搜查我的房间。”她低声道。

“坐牢?”他愣住了。

她走到床边,指指床底下,“我藏了一样东西在床底下。”

他瞬间被吓住了。

“你藏了什么?!元元?你藏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音量,并紧张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你自己看吧。”她冷冷道,“我现在没法弯下身子,你爬进去,在床底下,最里面的角落,有一块木板上面有个钉子,拉一下那个钉子,就能掀开木板,你自己看就是了。”她踱到一边,给他让开了路。

他快速走过去,关上电灯,又开大了电视机的音量,接着,他随手拿起一件她的衣服,盖在了电视机上,等他确定屋子里没有其它光源后,他才蹲下身子,钻进了床底。她听到掀动木板的声音,过了会儿,他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枪。

他走到门边,拉上了保险锁。随后,他转过身神情威严地看着她,问道: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捡的。”

“元元!你开什么玩笑,这是真枪!”他低声喊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谁会收藏假枪?我从小到大,一直想要一把真正的枪。我还开过一枪,在郊区,我只想试试打枪的感觉。嘿,真棒!”她带劲地说。

他根本不想听这些。

“我问你,枪是从哪儿来的?”

“是捡的。”

“元元,你能不能说实话?”他已经满头大汗,她从来没见他那么紧张过。

“好吧,我告诉你,不是捡的,是买的。”

“买的?”

“对,2000块。其实这比我想象中的便宜,我以为会要很多钱呢。”

“说过程,元元,说过程,你是怎么买的枪。”他耐着性子催道。

“好吧。你别急啊。”她道,“前一阵子,有人发了条短信给我,说他出售枪支,我不知道那人是骗子还是真的卖枪,就发了条短信试试看,没想到,他真的回复我了。后来,我们就见面交易了。他带我到郊区试了枪,然后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知道这是违法的,可我又不会用枪干什么坏事,只是收藏而已。”

“你们见面交易了?”他沉着脸问道。

“是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他沙哑着嗓子嚷道,“你一个人去,难道就不怕人家害了你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

“我叫简东平跟我一起去的。他在旁边偷偷看着。”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看上去好像快晕倒了。

“简东平!又多了一个知情者!”他火冒三丈,“我说简东平也真是的!为什么每次你干什么荒唐事他都有份?”

“他也很想摸摸真枪,而且,他自己也常常接到类似的短信,他也很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乐意,他还替我设计怎么在对方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呢。放心吧,卖枪的家伙即使被抓,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就算给他看我的照片,他也认不出我来。他的短信其实是群发的,警察就算查到他,也找不到我头上。”

“这种人整天在干违法的事,被警察抓住是迟早的事。”他眉头紧皱,低声问道,“除了简东平和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她听他口气不对。

“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他不语,低头看着手里的枪。

她心里一冷。

“——陆劲,你才从里面出来……”她轻声道。

“为了你,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他举起枪朝瞄准窗口,“是个问题就得尽快解决。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他的口气冷得像寒夜中闪着亮光的刀子,晃得她眼冒金星,心头发颤。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她向他走近,直到她的大肚子碰到他的衣服,她才停住脚步,“陆劲,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

他不语,转头望向墙上她的大幅照片。

她用尚能自由活动的手扳过他的脸,让他正对自己。

“你把你的下半辈子都给了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就是说,自从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再也不属于你自己了。陆劲,你答应过我,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上帝了,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你再也不能随便判一个人的死刑,哪怕那个人真的该死,没有我的命令,你也不可以动他,记得吗?!”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

“陆劲,你的下半辈子是属于我和孩子的,我不允许你再干蠢事!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允-许!”她声嘶力竭地嚷道,现在,她才不管这屋子里有没有窃听器,她只想确保她说的话能够进入他的耳朵、脑袋和血液。

他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她。

“好,我答应你。”他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以后,你不许再碰它。”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心急火燎地擦拭起来,“这是我买的,是我看到短信后跟对方交易的,时间就在我入狱的前几天,总之,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听明白了吗?我会把它藏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休想找到它!”

她心里一暖。她相信,即使她现在杀了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她顶罪。

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男人,愿意替他的爱人承担一切?

她记得很多年前,他们两个曾经在他的小屋聊过她的将来。

“元元,将来你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然我会死不瞑目。”他说。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

“哼,拉倒吧,谁会喜欢我啊?”16岁的她很自卑,她并不是美少女。

他搂了搂她的肩,认真地说:“将来一定有人会喜欢你,但我说的不是喜欢,而是爱。”

“切!那有什么区别?!”她照例不屑地翻他白眼。

“喜欢你的人,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爱你的人,愿意为你牺牲。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区别。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看他给你什么,而是看他,是否愿意在关键时刻心甘情愿地为你放弃些什么。比如,在你跟你婆婆吵架时,他放弃他作儿子的立场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比如在你生日的那天,他宁愿拒绝一笔上门的生意也要留下来陪你,再比如,你得病了,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在家里照顾你……爱就是盲目的,可笑的,没有道理可言的,可是,它也是最珍贵,最难得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抚摸她的头发,眼睛却定定看着前方,“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会慢慢发现,很多所谓的爱,只是喜欢,而很多不被注意,不被认可的喜欢,其实,却是爱。”

过了很多年,她才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她知道,他是爱她的,绝对不是喜欢,而是爱。尽管他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是,他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爱她,都懂得爱她。她想,这也就是她选择他的原因。

“元元,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他在问她。

“听见了。”

“那就好。”他的口气缓和了下来,“现在你回到床上去,我去找你爸,我会说服他尽快把你和你妈安排到酒店去,这里的确不安全。”

“不,我不会走的。”她的心意已决。她不想再跟他分开了,哪怕是一分钟。

“别胡闹。上床去!”他试图把她往床边推,她用左手挡开了他。

“我不会走的!我要报仇!”她瞪着他,“我要亲自抓住那个混蛋!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我要……”

“够了!元元!”他脸色铁青,声音响了起来,“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如果你有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将她拉到镜子前,她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一边脸肿得老高,右手臂上打着石膏,她的确够惨的!

“所以我才要报仇!难道我让他白打了?!”看到自己的模样,她更加怒不可遏,“好吧,让我数数,我都受了哪些伤!到时候,我以牙还牙!”

陆劲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起了反作用,他又立刻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看镜中的自己。

“元元,听我的话,跟你父母一起去住酒店,等事情完了以后再回来。我答应,我会随时告诉你事情的进度,好不好?”他几乎在求她。

“No!”

“元元!”

“如果你再逼我,我就去自首!我说那是我买的!”她呜咽了起来,因为愤怒伤心和激动,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摇晃,“陆劲……你知道之前7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才出来,就要离开我吗?你就这么想把我扔下吗?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与其住在酒店里每天等你的电话,我宁愿跟你一起挨枪子!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要参与!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们把我送去酒店,我也会逃出来的!我发誓,我会的!你看着办吧!”她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陆劲一脸无奈望着她,过了大约三秒钟,他终于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她耳边低语。

几分钟后,邱元元和陆劲一起来到了书房。

“爸,你现在得做几件事。首先,找人搜查整栋房子,我们怀疑那个人在这里装了窃听器和探头。等找到这些东西后,你就跟我妈一起离开这里,我会留下来跟陆劲一起抓住那个混蛋。”

邱源目瞪口呆地望着满身是伤的女儿,又把目光移向陆劲。

“我没办法。”陆劲抱歉地说。

这句话让邱源气得七窍生烟,有那么一刻,他幻想自己从座位上跳起来,直接朝陆劲扑过去,狠狠一拳,再一拳,再一脚,然后,他打开窗子,将鼻子正在滴血的陆劲,从窗口丢了出去,碰!他仿佛还听见重物摔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好舒服——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该有多好?

不过当然,他很清楚在现在的状况,他知道发火是最没用的。女儿向来性格倔强,况且,道理她都明白,她知道父母当初要她离开陆劲是为她着想,她也明白,现在劝她去住酒店,是为她的安全考虑,可是,任何好心的劝说、教训或者责骂一旦指向的结果是她必须离开他,她就会在转眼之间,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疯狗,除了死死咬住他,她脑袋里塞不进任何别的念头,同时,她会将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人视为敌人。

猎人通常是怎么对待那些在发怒边缘徘徊的野兽的?当然是以退为进,先降低它的敌意再说。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答应她。

“好吧。”他轻叹了一声,“你也大了,老爸也管不了你。”

“爸,你答应了?”她一脸惊喜,完全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猜她本来也许还准备了一大堆话来说服他,或许还准备吵架,甚至以死相逼,只要是事关陆劲,她什么都干得出来。真不知道这混蛋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药!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任何后果,你得自己承担。”他道。

“当然。”她郑重地点头。

他又转向陆劲。

“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陆劲疑惑地看着他,最后才勉强点了点头,“我会的。”他道。

看来这混蛋没女儿那么好骗!

他喝了口茶,茶是好茶,可他完全品不出味道来。

“你是说,有人可能在这里装了摄像头?”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徘徊了几圈,突然停住,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使他分了心。

“也有可能是窃听器。”邱元元道。

“你说什么?”他问道。

“我说,他也有可能装了窃听器。”

他试图驱赶这念头,然而不知为何,它却越来越强烈。而且,他突然感觉,这是他最想要的,也是最干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好吧,我找人来检查。”他走回书桌边,拿起电话,又很快放下。“元元,你说你要跟陆劲一起把这案子解决?”

“是啊,爸,我刚刚说了,我要跟他一起抓住这个混蛋!”她警觉起来,可能以为他又要反悔了。

“好了。我明白了。”他道,手指不停在桌面上笃笃敲着,他还在举棋不定,“我刚刚给在警察局工作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说,岳程的案子,他们怀疑是黑社会寻仇,现在案子由F区的警察负责调查,因为那些黑帮成员好像都来自F区。所以今天来我们家的这个人,我看八成也是黑社会的人。”

“黑帮?!”邱元元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他本想把女儿吓住的,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奏效。

“听说,他们抓了几个人,都是黑帮的,所以,这事可不好办……”他还在犹豫。

“黑帮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两个。”邱元元别过头去,对陆劲道,“老公,我们得找帮手。”

听到“老公”这两个字,他觉得就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他两下,他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没错,哪怕女儿已经怀孕7个月了,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聪明美丽的宝贝女儿会沦为一个罪犯的老婆!不,他永远都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更可恶的是,他看见这头狼正在对他的女儿笑。恐怕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很受用!

“不是还有岳程吗?”陆劲道。

“这案子不是他负责的。”他冷冷道,“再说,黑帮寻仇,这里面的水可深了,谁知道岳程跟那些黑帮有什么关系,”他看见女儿要争辩,连忙道,“我知道岳程是你们的朋友,我也挺喜欢这小子的,不过,警察局的人可不不一定这么看……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们,要解决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元元,你是个孕妇,你还是……”

“爸,我要你替我们找帮手。”她打断了他的话。

陆劲和他同时露出惊异的神色。

“帮手?元元,我们不需要帮手。”陆劲道。

“不,我们需要。我们首先得搞清楚,到底是不是黑帮在搞鬼,所以,我们需要找个人去调查一下黑帮的内幕。如果有人下了命令,黑帮里不会一点风声没有,”元元又别过头来正对他,“爸,你认识的人多,帮我们找个可靠的私家侦探怎么样?”

“元元,我看不必了吧。”陆劲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看来,这小子一直防着我,所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们家的人,他是一头闯进后院的狼,如果不把他打死,终有一天,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餐。

邱源看着女儿,笑了笑道:“好吧,元元,我替你安排。”

他骤然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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