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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秘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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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震!为什么你的人会在那里!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李中汉怒气冲冲地瞪着站在他办公桌前的蒋震。

“这得问你了,李局长!”蒋震似乎比他更生气,“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正在全面追捕岳程,可你却偷偷约他见面。别否认!李局长,”蒋震指着他,退后一步,提高了嗓门,“我们的人在监控录像里看见了岳程,他就在那附近,但他很快就不见了。”

李中汉吃吃笑了起来,听说反黑组的人脑神经比“凶手科”的少两根,看来确实如此。他知道蒋震也算是个好警察,不过比起他的下属岳程来说,还是差一大截。

“岳程可不是菜鸟!”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蒋震的面前,又停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有罪,他早该想办法溜之大吉了,还会想办法跟我见面?”

这句话并没有把蒋震问住。

“这不稀奇,他现在最想找的就是后台,如果有人愿意帮他,不管是逃出去还是留下来,都会好办得多。李局长,我知道你们关系向来不错。”

李中汉听出他话里有话,他侧过身子,斜睨了他一眼。

“蒋震,你调查的是岳程,可别越界了。”

“我知道分寸。我只想请你,李局长,给我行个方便,让我早点抓住岳程。除非,你不想让我抓住他……”

这句话里的暗示更加明显。

“你是不是怀疑我跟岳程的案子有关?”李中汉问道。

蒋震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不过,他并不打算让步。

“李局长,这案子事关你的下属,你应该适当避嫌,而且你应该协助我们抓到他,这是你的义务。”

李中汉看了下手表,二十分钟后,他还有一个会,他可不想因为跟蒋震争论什么是他的“义务”而迟到。

“我才不管你想干吗,蒋震,我警告你,你调查的只是岳程的案子,如果你越界调查别的事,我就到你的上司那里去投诉。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李中汉一边说,一边要去开门,可他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他转身面向蒋震,“你之所以参与这案子的侦破,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抓到的那几个小混混原来是F区的黑社会成员。可这事是不是跟黑社会有关系现在还是个问题。如果这事跟黑社会没关系,这案子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蒋震,到时候,你很可能被踢出这个案子。”

李中汉说完便打开门走了出去,他用后脑勺也能看出蒋震想反唇相讥,这时,他听到一阵手机铃声。

“喂,李威!你那边怎么样!”蒋震开始接电话,“什么?!什么时候!”他猛然大叫起来,李中汉和走廊里的其他人都禁不住停下脚步朝他看,“你们两个怎么样?!……妈的!”他匆忙地看了下手表,“好,我马上派人来。”他按断了电话,李中汉看出他情绪激动,恼怒万分。是不是岳程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有点打鼓。不过,他并不打算留下来等待谜底。他不想开会迟到。他急步朝外走去。

“李局长!”蒋震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他忍不住皱眉,但还是马上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去。

“还有什么事?”

“二十分钟前,有人冲进岳程父母所住的旅馆,把他们带走了。”蒋震边说边走近他。

“是谁把谁带走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有两个人把岳程的父母带走了。”

“有没有弟兄受伤?”按照惯例,这是他该首先问的。

“我们的两个人被毒液弄昏了,等他们醒来,人早就没了!”

“他们怎么会被毒液弄昏?”他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嘲讽。

“有人按铃,说楼下有人自杀,让他们去看看,可是他们一开门,就中了招。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他们在昏过去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个歹徒叫了一声‘伯母’,一般的歹徒可不会这么叫人。他们肯定是岳程的朋友!是岳程派他们去的!他有同伙!”蒋震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我一定会抓住他!李局长!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跟你表现出来的一样清白!”

岳程发现这是一栋旧居民楼。他又看了一遍手机上的地址,青山路29弄2号101室。没错,就是这里。他走进破旧的楼道,在角落里找到101室,开始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是他跟陆劲之前商定的暗号。他一边敲门,一边想,这套房子可真够旧的,连门铃都没有。

过了会儿,门开了,陆劲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看见是他,陆劲立即打开了门。

“我妈在哪里?”他急急朝里屋走,很快他就发现,他的父母坐在里屋的一台电脑前。而在同一间屋里,还有三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其中一个穿得特别花哨,居然还戴着耳扣,另一个没那么花哨,不过也一脸轻浮,第三个男人无精打采地蹲坐在墙边,脸色青黄,神情萎顿,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犯过毒瘾的瘾君子。

他的父母在那些人的包围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看见他,他母亲立刻就站了起来。

“程程。”母亲朝他伸出了手。

霎那间,他觉得鼻子发酸。他一向都是母亲的骄傲,他从来没让她操过心,可现在,因为他,她不仅回不了家,还得承受儿子被当作嫌疑犯的现实。

“程程。”母亲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肩上,“你的伤怎么样?你这样跑出来,换药怎么办……”

“别说这些废话了!”父亲走到她身边,打断了她的唠叨,“他现在站在你面前,就说明他没事。你快把那东西拿出来交给他!”

岳程惭愧地瞥了一眼父亲,赶紧把目光移开了。父亲一向对他要求很严,平时又不苟言笑,所以从小到大,他跟父亲的交流极少。他一直都有点怕父亲。父亲曾经说过,第二名跟最后一名没什么差别,而他从来没拿过第一。他在学校时成绩一般,上了警校后,他的成绩同样属于中游,毕业前夕,经过他的努力,他的名次有所提升,但离第一名还是很遥远。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父亲的要求,他曾经为此感到极为沮丧。

这次的事,他不知道父亲会怎么看他,父亲会不会在心里抱怨他?在他心里,儿子是不是又降级了?从二流变成三流的了?想到这里,他心里禁不住有点恨父亲了。

母亲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交到他手里。

“我就是得等你来了之后,才能拿出来。”她把U盘交到他手里时,又低声问,“伤口还痛吗……”

但她的唠叨又被父亲不耐烦地打断了。

“哎哟,还是先办正事吧!”

“儿子的身体也是正事!”母亲发怒地顶了一句。

他连忙安慰母亲,“妈,我昨晚换过药了,你别担心,我没什么。我身体素质还不错。”他试图动动胳膊,立刻被母亲抓住。

“快别乱动,你这样会崩开伤口的。”

父亲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母亲松开手,轻声道:“别乱动,小心点。”

他“嗯”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父亲,“那你和爸先休息一会儿,我先……”

母亲朝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陆劲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便转过身,问道:“那台电脑能用吗?”

“应该能用,是我四年前买的,”那个吸毒者答道,“不过,我已经有好久多没打开过它了,你们可以试试。”

那个流里流气的家伙走过去,随便按了几下键,便摇头道:“是够老的,不过勉强可以用。”他朝岳程伸出了手。

岳程扫了他一眼,却没动。

“陆劲,这里人是不是太多了?”他道。

“怎么?想过河拆桥?”那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抱起胳膊看着他。

带耳扣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朋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们查案?”他熟练地按动电脑键,打开一个游戏窗口,又立刻关上,接着又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一张照片,他点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岳程立刻认出其中的男人就是现在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吸毒者”。

“喂!”那个“吸毒者”冲了过来,因为动作过猛,他几乎撞倒电脑,

“急什么呀!老兄,不就是你的老婆女儿吗!”那个带耳扣的男人轻声笑道,“呵呵,你老婆长得还不错。”

“你给我闭嘴!”吸毒者怒不可遏抢过鼠标,关闭了那张照片,“谁要是再敢打开我的文件夹,我要谁的好看!”他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大声咆哮。

“别激动,方旭,他没有别的意思,”陆劲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接着又向岳程介绍,“这是方旭,他是个私家侦探。这地方就是他提供的,他离婚前就住在这里。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旅馆,因为警察一定会先查旅馆。——当然,也不会让你父母住在这里,这里的条件太差,”陆劲环顾四周,“在看过U盘里的东西后,我们就会把你父母送回去。你父亲说,他想回家。”

岳程朝父亲望去。

“在别的地方我睡不着。”父亲冷淡地说。

“别担心,警察会在你家附近等他们。”陆劲轻声在他耳边道。

那倒也是。岳程心想。蒋震一定会派人守在他家附近,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抓他,可这也间接起到了保护他父母的作用。而且,父亲的血压一直不好,如果睡眠不能保证的话,的确有损他的健康,所以让他们回家可能是最明智的。

岳程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是祝冰,”陆劲接着道,“他在夜总会工作,还有那个,李季,他们两位都自称人头很熟,他们三个都是邱源替我请来的帮手,刚刚就是他们帮忙将你的父母从旅馆转移出来的。我认为可以让他们看看U盘里的东西,这样方便他们寻找我们需要的线索。”

岳程仍然觉得公开U盘的内容不太妥当,但他又想不出理由拒绝。

“好吧。”他把U盘交给了陆劲。

陆劲却不接,“喂,李季,你不是说自己是电脑高手吗?你来。”他对李季说。

“OK。让我瞧瞧。”李季也不客气,他将U盘插入电脑主机背面的插孔,随后,他移动鼠标,打开U盘内的文档,那里显示U盘里有三个视频文件,他点开其中一个。

那好像是茶馆之类的地方,有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坐着说话,他们身后有人在走动,背景声音也略显嘈杂,不过,仔细听,还是能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岳程认出其中一个戴着眼睛的小个子男人就是关仲杰,而另一个人,他从没见过。

“这,这是违法的。”关仲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知道。”

“你别忘记,你干过什么。”那个男人压低了嗓门,“你挪用客户的存款,这是什么行为?如果我松松口,你现在就应该在监狱里。”

“我已经补上了!再,再说当,当时我正好需要钱,我妈她,她正好……”大概是明白他无论怎么争辩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不可能感动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他忽然刹住了口,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大概有两三秒钟,他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服务生端来饮料后离开,他才不太情愿地开口,“好吧。”他道。

那个男人笑了笑,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推到他面前,“把一千万贷款,分三次打在这个公司的帐号里。”

“一千万。”关仲杰干巴巴地说。

“等款到齐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做。”那个男人给自己点起了一支烟。

关仲杰看了一眼那个人,没说话。

“就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白干的。”那个男人道。

关仲杰的手哆嗦了一下,终于伸过去抓住了那张纸。

那个男人笑了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一段视频就此结束。

第二段视频的场景是在关仲杰的家里。主角同样是关仲杰和那个男人。

关仲杰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揪住了那个男人的衣领。

“你说过,就那么一次!”

“我从来没说过那句话,而且,我也给了你,你应得的报酬,你还想怎么样?”那个男人轻轻松松地推开了他。这一次,岳程看得清清楚楚,说话的男人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手腕上戴着金表,看起来很像是企业高管之类的人物。

“可是,两,两千万!两千万……”

“只不过是比上次多了一点。你只要照做一次就行了。”

“上,上次的一千万,你还不满足?”关仲杰气得浑身发抖,连音调都变了,然而那个男人却丝毫都不为所动。

“关仲杰,做一次跟做两次没什么区别。”

关仲杰紧咬嘴唇,好像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但他就是不说话。

“你别忘记,你也曾经挪用过客户的存款。”那个男人又道。

“我只用了10万,而,而且我都已经补上了。”

“我有证据,你自己写的检查。”

“是,是你让我写的,你说,只要写了检查,就,就既往不咎……姓吴的!”关仲杰脸色惨白,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声音却越来越轻,岳程看得出来,他在这一瞬间终于恍然大悟,他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那个男人嘿嘿笑起来,他走到关仲杰的身边,以安抚的口吻说道:

“好了,别再唠叨的了,我会给你应得的报酬。”

关仲杰愤怒地盯着对方的脸,没再说话。

第三段视频的场景好像是在一家舞厅或者夜总会之类的地方,灯光很暗,关仲杰依旧跟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将一个纸包交给关仲杰。

“这是5万,你先拿着,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些。”

关仲杰盯着那个纸包发呆。

“这,这次又是多少?”他开口问道。

“两千万。把钱打在这家公司的账上。”那个男人将一张小纸条塞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又怕丢了似的拍拍那个口袋,“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几乎在安慰关仲杰。

关仲杰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他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时,门开了,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热情地招呼她们在自己身边坐下。

一个女人在坐下时差点倒在关仲杰的怀里,后者像被开水烫到一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随后,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最后那个地方,你认得出是哪里吗?”陆劲问祝冰。

后者摇头。

“光看房间,我不知道是哪里。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高级会所。”祝冰拍拍嘴打了个哈欠,“行了,我先去打听一下,过两天有了消息,我就联系你。”他对陆劲说。

陆劲将写有他手机号的纸片分别递给他们三人。

“就打这个电话。”他道,“刚刚视频里的人,我会做成截图发给你们,你们就拿着图片给你们认识的人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他们。”

“行。”李季将纸片塞进了口袋,“今天还有什么吩咐?”

“差不多了。你知道你该干些什么了?”

“查一个名叫周荣的侏儒和一个女摩托手,还有刚刚视频里的人,我也去找找看,对了,你什么时候能付钱?”李季最关心的就是报酬。

“一周后结账。如果情报有用报酬会更多一些。”

“多少?”

“喂,你就那么缺钱吗?”祝冰嘲弄地看着他,“如果真的缺钱的话……”他捏了捏李季的胳膊,又摸了摸他的胸膛,“不算很好,不过也马马虎虎,或许有人会喜欢。”

李季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的少碰我!我跟你这拉皮条的可不一样!”

“我看你缺钱,告诉你一个赚钱的方法。”祝冰充满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告诉你,你还不一定合格呢。”

李季冲过去想揍他,被陆劲一把拉住。

“行了。他没恶意。”陆劲道。

李季别过头去瞪着他。

“至于价钱,我想,你们应该早就谈好了吧?”陆劲心平气和地说,“再说,付钱的事,由我的岳父,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个老头,由他决定。”

“可是,当初老陈跟我说的时候,可没说要干今天这样的活,”李季的眼光朝岳程的父母瞟去,“他说只要打听点消息就行了。”

“哼。”祝冰冷笑了一声。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有种你一分钱都不收!”李季喝道。

“我本来就是给老陈帮忙,钱多钱少,我才无所谓。只要没什么危险就行了。”祝冰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陆劲,好像在问,接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冒险行动了吧?

“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类似的行动了。”陆劲向他保证。

祝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价钱的事,不是我说了算。”陆劲对李季说,“不如这样,你们找中间人跟邱源去商量,你看怎么样?”

李季马上拿出了手机,他一边按键,一边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岳程注意到,这时候,只有那个被称为私家侦探的方旭双眼紧盯着电脑,若有所思。

“有没有看出什么?”他问道。

“这个人我过去好像见过。”方旭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坐在关仲杰对面的男子。

“你见过?”岳程立刻来了精神,他记得关仲杰刚刚叫那个人“姓吴的”,便道,“他姓吴。你有印象吗?”

“忘了,我得回去翻翻资料。离婚后,我就住回我父母家了。我的东西都在我现在住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岳程又问。

“我结婚后就住在这里,几年前,我跟我太太离婚,她搬回娘家去了,”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我偶尔会回来打扫一下。”他朝门口望去。

岳程回过身,发现李季正脸色阴沉地走进来。

“怎么了?有没有找到中间人?”陆劲也看出他有点不对劲。

李季走到屋子中间站定,他抬起头时,岳程发现他的神情带着几分疑惑,“他死了?”他好像在提问。

“谁死了?”祝冰立刻走了过去。

“老陈。陈金城。”

“他死了?”方旭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喃喃道。

“他是怎么死的?”祝冰面如死灰,紧接着,还没等李季回答,他就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口,“我还是过去一趟吧。我们到时候再联系。”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李季神情落寞地望着前方,“听说他是昨天晚上被人开枪打死的。”

“开枪?”岳程不由自主地搭腔,但他立刻发现坐在一边的他的父母面露惊恐,“别怕,这跟我们没关系。”他连忙安慰母亲。

“有时候真后悔让你干这一行。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平平安安的,只有你……”母亲轻叹了一声。

“他当警察都那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吗!”父亲照例跟她唱反调。

李季轻轻摇头,又重重叹息了一声。

“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难免会有仇家……其实我跟他也不太熟,前几个月,我去那里打球才认识他,不过……”他又抬起头盯住了陆劲,“他虽然人是死了,可咱们的买卖还在,你得给我一个准数。”他还是念念不忘那笔报酬。

“我跟我岳父商量过后,就给你打电话。”

李季也准备走了,他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

这个答复还算令他满意,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前面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没过多久,老头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步履匆忙,神色紧张,一边走,一边不时朝两边看。

他们曾经在这条巷子里见过不下十次。

“有没有看见巷口那张‘此路不通’的牌子?大家都知道这是条死路,没人会走进来。”第一次见面,老头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这也就是老头最初约他在这里见面的原因。后来,他出10万解决关仲杰是在这里,他出100万买岳程的小命也是在这里,而他自己也将会在这里遭受劫持,当然,最后这点,他自己未必知道。

“你来多久了?”老头快步走到他跟前,又不忘朝后侧身瞄了一眼。

“此路不通。”他想告诉老头没必要这么紧张。

“我知道。”老头还是有些不安,“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把东西给我。”老头伸出了手。

他将一个空U盘放在了老头的手上。

“这东西你看过没有?”

“没有。如果你想看的话,我车上有电脑。”

“你的车停在哪里?”

“街对面。”他绕到了老头的身后。他口袋里有一条早已浸透了麻醉剂的手绢。他拿出了手绢。

“街对面?”老头有些犹豫。“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现在是白天,万一有人……”

“放心吧,没人会注意的。”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毫不犹豫从老头的背后伸过去,用手绢捂住了他的嘴,他听见老头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话,也许是在表达疑惑和愤怒吧,然而几秒钟后,身体就软了下来。

他将老头装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长条木箱。随后,他将木箱搬上事先准备好的行李拉车。就这样,他像拉行李一般将老头拉出了巷子。

如他所料,下午三点半,这条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他将木箱运到车上后,很快驶离了那个区域。

岳程看着父母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小弄堂。

“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吗?”他问陆劲。

“如果跟着他们走进那条弄堂,就可能会碰到蒋震的人,你希望他当着你父母的面逮捕你吗?”陆劲反问。

岳程无言以对。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个拿着手铐等犯人的人,本是他,可现在却反过来了。他希望这场噩梦快点结束。

“他们进去了,我们走。”陆劲突然道。

岳程还站在原地。

“你父母不会有事的。蒋震一定会派人守在那里。”陆劲道。

他的话音刚落,岳程就看见一个男人从弄堂的深处奔了出来,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岳程立刻认出了他,他是蒋震的某个下属,曾经在医院出现过。

“喂!”已经走出好几步的陆劲又回过头来叫他。

这次,他立刻跟了上去。

“那是他们的人。”他用脑袋朝后一指。陆劲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个方向迅速瞥了一眼,又加快了脚步。

在他们前方,有家大型购物商场。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商场。

岳程透过商场大厅的玻璃门,看到街对面的男人正在打电话,看来他并没有发现他们。他略微松了口气。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一会儿。这里面应该有茶室或者咖啡馆。”陆劲提议。

“你挑地方吧。”

五分钟后,他们上了二楼,陆劲发现不远处有家甜品店,径直走了过去。

“喂,陆劲!那里有咖啡馆。咖啡馆里也有鲜奶蛋糕。”岳程道。他嫌甜品店人太多,他觉得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地点。

“我现在不想吃鲜奶蛋糕,我想吃双皮奶和芒果西米捞。”陆劲兴致勃勃地说。

妈的,你是女人吗?你今年几岁?岳程心里骂道。

“正好有空位!”陆劲急不可待地跨进了店门,岳程无奈,只能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很快落座。

由于那个座位正好对着门,岳程坐下后,一直心神不宁,陆劲安慰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想到你现在在这里吃双皮奶。”

“是啊,谁能猜到我居然会吃这种东西。”岳程瓮声瓮气地答道。

“既然有人守在那里,你就该放心了,你父母不会有事的。现在还是说说你的打算吧。”陆劲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双皮奶,“很明显,跟关仲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有嫌疑,我怀疑他是银行里的人。你得尽快让裴欣言弄几张截图出来,我好交给他们,让他们去找人。”

“截图她今晚弄好,我就让她发给你。”岳程勉强吃了一口面前的芒果西米捞,味道倒还真不错,他脑海里浮现裴欣言的脸,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东西。“我想过了,”他边吃边说,“我还是得联系我们局长,我终究还是得回去的,就算他不可信,我也得相信他。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那三个人可靠吗?”

“我也是今天才认识他们。只不过让他们打探点消息,无所谓可不可靠。再说我留了一手。如果他们有问题,我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岳程刚想问他留了哪一手,陆劲的手机就响了。

“可能是元元,我答应给她打电话,我给忘了。”可岳程却发现陆劲听电话的神情不对,“……叫什么?”陆劲问电话那头,“吴启南。”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对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陆劲听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明白了”便挂了电话。

“不是元元吧?”岳程道。

“是方旭。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我记得。他怎么说?”

“他想起那个人是谁了。他说那人叫吴启南,口天吴,启发的启,东南西北的南,吴启南是诚信银行的副行长,今年59岁,明年退休。几年前,吴启南因为银行的一起内部失窃案,曾经找过方旭。后来,因为行长反对,这笔业务没做成。”

“银行发生失窃案居然不报警,却找私家侦探?”

“也许他们银行有些内幕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不管我们的事。”

“那个男人叫吴什么?”

“吴启南。启发的启,东南西北的南。很可能就是他雇用杀手对付你的。不过……”

岳程还没等他说完,已经拿出了手机,他拨通了裴欣言的电话。

“喂。”裴欣言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他想她大概在睡午觉。

“我有事找你帮忙。”

“又有什么事?”

“帮我查一个人。吴启南,口天吴,启发的启,东南西北的南。他是诚信银行的副行长,今年59岁。”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啪啪敲打键盘的声音,“我要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学历背景,工作背景,以及他最近三个月的电话记录。——另外”他忽然想道,“我现在正好路过一家甜品店,你要不要吃芒果……”他朝陆劲求助。

“芒果西米捞。”陆劲道。

“芒果西米捞,还有双皮奶,你要不要吃?”

裴欣言沉默了片刻。

“快点决定好不好?”他最讨厌提问之后,得不到回答。

“嗯……我都要。”裴欣言语调柔和了不少。

“面包,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牛角。”

“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办完就回来。如果你查到什么,给我打电话。”

“好吧。”她道。

他按断了电话,发现陆劲在朝自己看,便道,“两样她都要。等会儿我带两份外卖回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陆劲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丢在桌上。

“楼下还有一个面包房,我等会儿再去买几个牛角面包。”

“跟她相处得不错嘛。”

“我让她别定外卖。”我答应要带吃的回去。”

陆劲看着他笑了,“其实仔细看,她也蛮漂亮的,只是不太会打扮。”

他瞪了陆劲一眼。

“少废话!我跟她完全是工作关系!她根本不肯下楼。如果定了外卖,那个混蛋冒充送外卖的冲进去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她的姐姐也是因为我被人绑架的,她也是因为我陷入了危险,我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到目前为止是清白的。”陆劲笑着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丢在桌上,“看来,你最近可能经常要买东西给她吃,这些你拿着吧。”

“你好大方。”岳程嘲讽道。

“拿着吧,反正不是我的钱。”

岳程抓过钱塞进了口袋。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他道,“我现在准备去监狱看周觉,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就是关仲杰的哥哥?”

“就是他。关仲杰一定跟他说了不少事。”

“可是你现在的身份……”

“所以,我想让你进去。我在外面等着。”

陆劲一脸的不情愿,“老实说,我不太想回到那个地方去。”他道。

他刚刚才从那里出来,岳程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除了陆劲,他现在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替他去监狱见周觉。

“我知道你讨厌那地方,但是去见他,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那家伙把元元打成那样,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就因为他,你的宝贝儿子得早产,不然以元元的体格,肯定是足月生的胖小子,你说呢?”他循循善诱。

可是,陆劲并不买他的帐。

“我和元元是被害人,你是警察。抓犯人是你的事!再说,你不是要去找李中汉吗?你应该让他陪你去。”

“那我就去不成了!老兄!蒋震很可能早就盯上他了,只要我一露面,他就会派人抓我。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当狱警,我可以打电话给他,让他给你行个方便,现在恐怕不是探视时间……”

“如果你认识人,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因为我只认识一个狱警,万一,别人看见我,报告蒋震怎么办?你现在比我强,你毕竟不是逃犯。——得了,那地方怎么说也是你老土地,怎么样?”他恳求道。

陆劲轻叹了一声。

“好吧。”他低头吃了两口芒果西米捞后,又抬起了头,“我跟元元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让你做我们儿子的干爹。也就是说,不管他将来是白痴还是别的什么,你都得一辈子爱他,如果我们死了,你就得一辈子关心他,照顾他。你答应吗?”他神情严峻地注视着岳程。

“不过是让你去监狱看个人,又不是让你回监狱。有必要……”他瞥了一眼陆劲,“行了,我答应,没问题。”

这时,他想到了前一天晚上自己跟裴欣言许下的承诺。试想假如裴欣言和陆劲两夫妇都死了,他要照顾的孩子还真不少,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吴启南……”有人在叫他。

“吴启南——”那人又叫了他一声。他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屋里,四周密不透风,他的头顶,则亮着一盏小灯。一个男人坐在他身边。他立刻认出了对方,对,就是他,就在不久之前,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十分钟前,这个人用什么东西捂住了他的鼻子,当时,他马上就失去了知觉,不过,在昏迷中,他肯定了一个事实,他被袭击了。

“我在哪里?”他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在我的老巢,呵呵。”那个人站了起来。

“桑籍,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五点半。你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了。你的体力到底是不行,岁月不饶人啊。”桑籍笑着凑近他的脸,神情带着嘲弄,“怎么样,现在醒了吗?”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朝这个混蛋咆哮,可现在,他知道他必须克制,他现在完全在这个混蛋的掌控下。他必须静观其变。

“桑籍……”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低声道,“快扶我起来,我的头昏沉沉的……”他向桑籍伸出了手,“拉我起来。”他几乎在恳求对方,但对方却纹丝不动地看着他。

“我看过U盘了。你前后共搞到5000万。”

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这不是他喜欢的话题。他没必要,也不想跟任何人谈论他的钱。也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具体的数字,以及它们是怎么来的。那是他的钱,他的隐私。更何况,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桑籍,他的私生子会把他怎么样。他是要分更多的钱吗?如果仅仅是为了分一杯羹,他完全没必要绑架他,他们完全可以在一个中立地带(比如茶馆什么的)好好谈一谈。他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他想干什么?除了钱,他还想要什么?

这些猜想加剧了他的不安,他禁不住再度四下张望,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五、六平方大,四壁没有窗,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型牢房,在其中一堵墙的上方还有一个探头。

“我在哪儿?”他问道。

“这问题你问过了。”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我刚刚查过你那些假公司的账户,每次钱一到账,你都会在两个月内,陆续将钱取走。一个礼拜前,那些账户全部清空了。吴启南,你明白这些钱是非法所得,只要你转账,就会被抓住,所以,你才会不嫌麻烦地一次次取出现金。可是,你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现金到处跑。我想知道,这些钱,到哪儿去了?如果你开了新的账户,我要知道,你用谁的名字存的钱。”

难道桑籍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而是要全部?!

“你……能不能让我先出去?”他故意装糊涂,他不是傻瓜,“桑籍,能不能给我喝口水……我渴极了……”

“你渴了?”桑籍好像准备去给他倒水,却突然回身给了他一拳,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断了,他闻到一股血腥味,好像还有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知道那是鼻血,“桑,桑籍……别这样,有话,我们慢慢说。你别忘了,我是你父亲。”

“父亲?”桑籍呵呵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我是你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桑籍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惑。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老东西。你的儿子桑籍早就死了。他曾经是我的好朋友。因为他老妈生病,他不得不在舞厅打工挣钱……有一天,舞厅着了火……他没来得及逃出来……”

他的耳朵已经听懂了对方的话,但他的脑子还没跟上节奏。“你说,他,我的儿子……桑籍……那你是,你是谁?……”他蓦然盯住了眼前的桑籍,忘记了鼻梁上的疼痛。他记得多年前,这个人出现在他的工作单位门口,他怀里揣着他母亲的照片和那个女人写给他的信。信的确是她写的,他认得她的笔迹,她过去至少给他写过一百封信,那些信,有的他连拆都没拆就扔进了火堆。对他来说,她只是他风流一生中的一个过客。

当年他曾经在那个安徽的边远小镇住过半年,她是那里唯一的漂亮女人,而他英俊潇洒,又是从大城市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们走到了一起。可是,他从未想过跟她结婚。在调回城市前不久,他就向她提出“暂时分开”,他骗她说,将来有一天他会回去娶她,当然,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怕她到单位闹事。他警告她不要跟他联系,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一旦他前程尽毁将不可能履行当初的承诺,可是,他回城后,她还是不断给他写信。后来,她告诉他,她怀孕了。那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封信,他给她寄了200元,让她尽快去堕胎。当时的200元不是个小数目,他觉得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接到钱后,那女人就没再来过信,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万万没想到,若干年后,他会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遇见他的“私生子”。

这个自称是他儿子的年轻人,有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当年他大概16岁,外表看起来,跟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当他仔细端详对方的脸时,他发现这个自称“桑籍”的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那种东西,那就是,冷酷。

当年,16岁的桑籍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表现出来的平静令他印象深刻。面对他的冷漠、厌恶和接连不断的质问,他原以为这孩子会痛哭流涕,会痛斥他的恶性,会诉说那女人对他的思念,最后,可能会让他回去看看她——他可不想再见到那个早就人老珠黄的旧情人,可是,他听到的却是——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认我,我也不想住进你的家。”桑籍说。

他注视这孩子的眼睛,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于是,他在惊慌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他心里在盘算该用多少钱才能打发眼前的这个少年。当时,他并不是有钱人,他只不过是一个银行的部门小头头。

“我要读书。你替我付学费。”

“你要读书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

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他说不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百元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拿了钱就快走,我没功夫接待你,也没办法照顾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籍就不慌不忙地念出了一个电话号码。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他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你怎么会知道?!”他吼道。

“你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三岁,今年13岁。如果你不付钱,我就强奸她,然后告诉她,我是她哥哥。”桑籍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

那的确是他的女儿。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而且,桑籍脸上的神情让他相信,这个16岁的男孩真的会说到做到。

于是,他屈服了。

在之后的五年里,他给了桑籍不少钱,他知道这个男孩学了电脑技术、英语、医学、驾驶甚至表演,他上的都是不需要注册真实身份的培训班,也就是说,如果用假身份证也能蒙混过关,这让他慢慢放下了心。不是正轨学校,就不需要说明家庭背景。看起来,桑籍的确无意进入他的家庭。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每月负担桑籍的学费后,桑籍就再也没用他的女儿威胁过他,也从没提过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们大约每隔两个月见一次面,都是他选择见面地点,然后,他们匆匆见上十几分种。见面时,他们免不了会聊几句,他知道桑籍住在郊区的某个地方,还知道他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因为在几年后,桑籍是开着车来见他的,有一次,他还看见桑籍的裤兜里揣着一张海外旅游的宣传单,还有一次,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偶遇桑籍,后者戴着金表,穿着蓝色条纹衬衫,身上洒着古龙水,看起来就像个阔少爷,他脸色阴沉,嘴边带着狞笑走向电梯,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至少大20岁的女人。

他从未问过桑籍住在哪里,他究竟在干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他生怕他问起这些,会让对方误以为,他想要加深父子间的感情。这个包袱,他甩都来不及呢。

只有一次,他看见桑籍在手指上玩弄一个宽边的金戒指。

“这是哪儿来的?”他问道。

“上帝给的。”桑籍仰头看看天空,笑着说。

这不能算是回答。以他的猜测,那枚俗气却可能价值不菲的戒指要不是他偷来的,就是某个女人给他的。

“现在,我要把它送给有缘人了。”桑籍说完就将戒指扔出了窗口。

这让他再次受了惊。那毕竟是个戒指,如果是真的,那可能值几千块,可是这个小子居然毫不吝惜地扔了出去。他这么糟蹋金钱,凭什么让我负担学费?

那一年,桑籍18岁,他原本准备中断支付学费的,但是,每次话到嘴边,桑籍都会说些似真似假,却又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比如有一次,他幽幽地望着窗外,说道:“你知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哪里吗?坏人不允许别人说不,而好人正好相反。我就是个坏人。”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

还有一次,他捂着脑袋,说他头痛得快裂开了,“有人把我关在笼子里,打我,用刀子割我,还念那些破诗给我听,烦死了,烦死了……”他满身酒气,像死狗一样趴在桌上,喃喃自语,“……他说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就可以得到自由……他是个诗人……每个人都在笼中之鸟,有的人在笼中歌唱,有的人在笼中死亡……这是他说的……我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最后一个……呵呵呵呵……”他阴森地笑了起来,“知道他在哪儿吗?”他用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蹬了两下地板,“他在下面。尸骨无存……知道吗?他最后居然说他爱我……他爱我……也许他真的爱我,不然我早就死了,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他逼我念他写的诗,这个变态!”接着他有韵律地吟了起来,“……无论少年还是老朽,无论幸福还是悲伤,有个老师始终在你身旁,他的名字叫作,死亡——吴启南!”他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喝醉了,你应该回去睡一觉。”他不想再听这些胡言乱语了,这些话让他很不舒服。

“你也是笼中之鸟。你被困住了。你想逃走,却逃不了。想一想,假如你没有结婚,你是不是更自由?假如没有在银行当什么经理,会不会更自由……”桑籍嚷叫着,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没把桑籍的话当真。因为那时在他眼里,桑籍就是个靠出卖色相赚取生活费的小混混,也许偶尔还会小偷小摸。他相信,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多半是他从书里或者录像带里看来的。他幻想自己曾经遭受囚禁,然后又幻想自己打败了一个残暴无比的虐待狂,这可能让他获得了些许满足。话说回来,只有那些从小缺乏良好家庭教育的人,才会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他能想象桑籍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多糟,这都怪那个女人,她的错误决定毁了她自己,也毁了这孩子的一生。虽然桑籍很好学,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有些东西注定永远无法改变,比如卑贱的出生。这个在阴暗角落里长大的孩子,可能注定永远得生活在阴暗里。这也更提醒他,要给女儿良好的教育和家庭氛围。可是一想到女儿,他又忍不住拿她跟桑籍比。同样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一个如此健康快乐幸福,另一个却得永远生活在污水里?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同情桑籍了。

于是,他考虑良久,最终决定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他决定继续负担桑籍的学费。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不过,无论他怎么同情桑籍,他都从来没喜欢过他,他也从来没看出这孩子跟自己有半分相像。他也不像那个女人。现在谜底终于揭开了,原来他本来就不是他的儿子。

“你是说,真正的桑籍,他已经……”他哆哆嗦嗦地开口,他痛恨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敢拉这个人去做亲子鉴定。当时桑籍对他说,“如果亲子鉴定的结果,我是你的儿子,我就要住进你家,跟你变成真正的父子。”于是,他选择默认,他不想冒这个险。

男人拿出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递到他眼前。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看起来健康,快乐,无忧无虑。

“这才是桑籍。”那个男人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比我大两岁,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他在舞厅唱歌,他扮成女人用假声唱,那是他的专长,很多客人都喜欢他,他说他想去北京学戏剧表演,他喜欢演戏,他很有天分……可惜他没能逃出来,他被烧成了灰……我想救他,可我自顾不暇,我被人绑架了……”

他顾不上消化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只顾瞪大眼睛盯着照片,他发现男孩的相貌跟他的确有几分相似。他的眼圈红了。他觉得难过,但是,他不知道是为那个照片上的男孩,还是为自己。

“他,他就是桑籍?”他低声问。

没人回答他。

“那,那你是谁,你叫什么……”

“我姓李,随便你怎么称呼我。”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你就不想知道你的旧情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她……”他张了张口,没问下去。

“她得了肺气肿,一直病休在家,桑籍辍学到舞厅打工,就是为了挣钱给她看病。桑籍死后,她就自杀了。割脉自尽——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松了口气?”

他意识到对方在朝他微笑,但这笑容却叫他不寒而栗。

姓李的男人收起笑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直拉到角落里,

他发现,那里垂着一个吊钩,他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类似的钩子,在屠宰场里,工人们就用这种钩子钩住那些已经被屠宰完毕,砍成两半的牲畜。他禁不住吓得脸色发白,他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知道桑籍最恨谁吗?他父亲!”姓李的男人揪住他后背的衣服,将他往前拉,他拼命挣扎,但他的力量根本抵不过对方的十分之一。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他苦苦哀求着。

“知道桑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就像现在这样!”姓李的男人将他的双手捆住吊在铁钩旁边的横杆上。在黑暗中,他依稀能看到铁钩上的血迹。难道这家伙过去真的杀过人?难道他唠叨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这种猜想让他吓得直哆嗦,他已经没力气挣扎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蔓延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个男人用一个黑色布袋套住了他的头,他在战栗中等了两秒钟,蓦然,一根铁棍般坚硬的东西朝他打来。

“啊!”剧痛让他立刻大叫起来,他渴望有人能听见,可是他心里明白,这是个奢望。他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碰!又是一下,这次是膝盖,他又惨叫了一声,他知道他的膝盖很可能被敲碎了,疼痛让他近乎昏厥,他大声呻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低落下来。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给你付了那么多学费的份上,求你……”他又哀求起来。碰!又是一下,这次是另一个膝盖,紧接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伸到了他的两腿之间,那个人好像在测试距离。恐惧再次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想乞求,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里就被狠狠打了一棍,这一次,他已经叫不出声了,他在黑色的面罩里,张大了嘴,浑身颤抖,口水、汗水和尿液一起往下滴。

他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还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他希望自己快点死。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渴望离开这个世界。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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