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T MUSIC
2006年11月23日 星期四
二十七
雷布思的车停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另一侧。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新闻工作人员。摄像机一会儿架起一会儿拆除,主要看工作人员什么时候能到。记者在人行道上踱着步,不停地打着电话,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免得有偷听嫌疑。摄影师很纳闷在这凄凉的警察局门前究竟能拍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雷布思看到几名穿制服的人上了台阶,进了大楼。他认出几个人,比如雷·雷诺兹。其他人他不认识,不过看着像是刑事调查局的人,估计是派来的支援队伍。雷布思咬了几口吃剩的早餐面包卷,慢慢咀嚼着。他买面包卷的时候顺便要了咖啡、报纸和橘子汁。他浏览报纸时看到了病中的利特维年科的更多新闻——下毒药还是个谜——不过上面没有提到托多罗夫,只有一段话谈到了查尔斯·里奥丹。报纸最底端有个提示,再往后就是讣告栏了。他了解到里奥丹在20世纪80年代举办过多次摇滚巡回演出,包括大国乐队(Big Country)和非法执事合唱团(Deacon Blue)。其中一位音乐家说“查理能在机库大门很好地合声”。很久以前他是名录音乐师,曾在拿撒勒乐队(Nazareth)、弗兰基·米勒(Frankie Miller)以及萨瑟兰兄弟(Sutherland Brothers)的专辑上出现过。这说明雷布思很有可能拿到他演奏的那些东西。
“我要是早知道这些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盯着蜂拥而至的媒体人物,纳闷是谁透露了那个消息,说托多罗夫和里奥丹两人的死有联系。这倒也不怎么重要,迟早大家会知道的。但是,这意味着他没机会透露这个关联了。他想请人帮忙,因此假如能以此交换的话很不错……
然而,他还是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不过,一辆貌似官方的车子开近了。柯伯恩下了车,停下来拍了几张照片。他穿着制服,帽子闪闪发光,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为队伍鼓舞士气可以是个借口,不过雷布思知道柯伯恩会对媒体保持警惕的。极度渴望信息的新闻采访人员最欢迎这位警察局长了。他会让他们顺从自己的意愿。雷布思拨了西沃恩的号码。
“注意注意。”他提醒她。
“谁?哪里?”
“柯伯恩正摆好姿势拍照呢。很快你就能看到他了。”
“难不成你也在这附近……”
“别担心。他看不到我。那边情况怎样了?”
“我们还得再找南希·西弗怀特谈一谈。”
“那个银行家有没有又惹她不痛快呢?”
“据我所知没有。”克拉克停顿了一下,“今天上午你除了去监视之外,还打算干什么?”
“说实话,我不用进去,这让我很欣慰……不用面对雷诺兹那群卑鄙小人了。”
“别那样。”
“我好像看见托德也往里走了,穿着一身干净的西装……”
“没错。”
“我想你可能因为他哥哥的事不让他插手了。”
“菲尔和你一样的看法。不过托德最近正忙着听长达两百小时的委员会磁带呢,是查尔斯·里奥丹录制的。应该保护他,免得受伤害。”
“你告诉局长了吗?”
“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雷布思发出啧啧声,看到柯伯恩最后冲着记者挥了挥手,走进了接待处。“他进去了。”他对着手机话筒说。
“我应该假装很吃惊才对。”
“克拉克,你是得假装吃惊,不过得开心。这样能提高你的印象分数。”
“我打算和他谈谈你的停职问题。”
“这事不会有结果的。”
“不过我还是要去谈……”她深呼一口气。“谈到冒失鬼……”雷布思手里的电话断了。他啪地合上手机,用手指弹着方向盘。
“玛丽,你在哪里?”他嘟哝着。正当他嘟哝这几个字时,看到玛丽·亨德森出现在东伦敦街的角落里,正快步朝着警察局走来。她一手拿着笔记本,另一手拿着钢笔和录音机,一侧肩膀上还背着个黑色大包。雷布思摁了摁车喇叭,但是她没注意到。他又试了试,结果还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他不想招来别人注意,于是不再摁喇叭了,下了车,两手插在口袋里,靠着车站着。亨德森正和一位同事交谈呢。谈完后她拦住一位摄像师,问他拍了哪些镜头。雷布思认得他,想起他可能叫芒戈。他知道这个人过去曾经和玛丽一起工作过。她收到一条手机短信,于是一边和芒戈谈话一边查看信息,然后又摁了几个键,打了个电话。她把电话举在耳边,离开混乱的人群,朝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中央的那片草坪走去。那里堆放着一些垃圾——空酒瓶,快餐包装纸等等——她一边讲电话一边皱眉头。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雷布思。他正冲她微笑呢。她讲话时死死盯着他,讲完后,绕过草坪。雷布思回到车里,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玛丽·亨德森上了客座,把包放在腿上。
“什么事?”她问。
“玛丽,你好。报业进展怎么样?”
“不景气,”她承认道,“有了免费报纸和网络,愿意买报纸读新闻的人越来越少了。”
“报纸的广告收益怎样?”雷布思问。
“大幅度削减。”她叹气道。
“像你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应该没多少活儿吧?”
“约翰,新闻故事还是不少的,只不过编辑不愿意付费。你没注意到小报吗,他们打广告请读者提供新闻和图片……”她的头倚着座位靠背,闭着眼睛。雷布思突然对她产生了同情。他认识玛丽好几年了,两人曾互相给对方提供过小诀窍和各种信息。他从来没见她这么疲惫过。
“也许我能帮你点忙。”他说。
“关于托多罗夫和里奥丹吗?”她猜测道,睁开眼睛,看着他。
“没错。”
“你为什么在这外面待着,不去里边呢?”她指了指警察局。
“因为我想请人帮忙。”
“意思是你想让我深入调查一下?”
“玛丽,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约翰,过去我已经帮了你很多忙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这次或许不太一样。”
她疲惫地笑了笑,“你总是这样说。”
“好吧。就当这是你送我的退休礼物吧。”
她更仔细地打量着他,“我忘了你要退休了呢。”
“我已经退休了。柯伯恩给我停职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说了他一位同事的坏话。那个人叫迈克尔·埃迪森。”
“是个银行家吗?”她的语调马上提高了,人也振作了不少。
“他和托多罗夫之间有点关系,只不过不那么紧密。”
“具体点。”
“6度。”
“不过还是很吸引人。”
“就知道你会这么认为。”
“你会告诉我这件事吗?”
“我尽力吧。”雷布思纠正了她的说法。
“你想要什么回报?”
“安德罗波夫。”
“他是俄国一名实业家。”
“没错。”
“最近跟着贸易代表团其他成员来这里了。”
“其他人都回国了,他却没走。”
“这个我不知道,”她撇了撇嘴,“那你想知道什么?”
“他究竟何许人也,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的。还有,他和托多罗夫之间肯定有关系。”
“是因为他俩都是俄国人吗?”
“我听说他俩很久以前就认识。”
“还有呢?”
“托多罗夫过世当晚,他和那位老同学一样,在同一家酒吧喝酒。”
玛丽·亨德森低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没人知道这个吗?”
雷布思摇摇头,“还有很多消息呢。”
“假如我把它写成新闻,你老板肯定会猜到是谁透露给我的。”
“再过几天就可以说这个消息是老百姓提供给你的了。”
“意思是你不会东山再起了吗?”
“是的。”他说。
她眼睛一眯,“我敢说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八卦呢。”
“玛丽,还是留着给我写回忆录吧。”
她又打量了他一番。“你得找个代笔人。”她提醒他。这听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苏格兰人》报业位于荷里路德路尽头的一栋现代化大楼里,对面就是BBC和国会大厦。尽管玛丽·亨德森几年前就辞掉了那里的全职工作,仍然很有名,并持有安全通行证。
“你是怎么把通行证搞到手的?”雷布思在前台登记时问她。亨德森弹弹鼻子。雷布思别上了访客牌。接待处办公桌后面的办公室很大,而且是开敞式的,似乎只有九到十名员工在这里办公。雷布思说了个数字。亨德森一听,说他的思想太陈旧了。
“如今出一份报纸可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你听上去没什么激情啊。”
“旧楼很有特色。过去的新闻编辑部也一样,大家都疯了似的到处跑,想写一篇完整的报道。编辑挽着袖子,到处骂人。替补人员像老烟囱似的不停抽烟,想把双关语加到报道里……报纸得用手工剪切,发放。当时一切都那么……”她想了个合适的词。“高效。”最终她说。
“过去当警察也很有意思,”雷布思安慰她说,“不过警察办的冤假错案也比较多。”
“你这个年龄还是可以怀旧的。”
“你不可以吗?”
她耸耸肩,在一台闲置的电脑前坐下来,招呼他拉把椅子过去。一名留着些许胡须、戴着半月形眼镜的中年男子从他俩身边经过,问了声好。
“你好,戈登,”亨德森回应道,“告诉我一下密码,好吗?”
“康纳利。”他说。
她谢了谢他,看着他走出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告诉雷布思,声音稍微低了些,“这里差不多有一半人以为我还拿工资呢。”
“如入无人之地,多方便啊。”他看着她输入密码,开始在电脑上搜索安德罗波夫。
“那个人叫什么?”她问。
“谢尔盖。”
她又搜了一遍,只见最初的搜索结果少了一半。
“我们在其他地方也可以上网。”雷布思告诉她。
“这不单单是上网的问题,这里有最新的新闻数据库。”
“《苏格兰人》新闻吗?”
“还有其他任何你能想到的报纸。”她点击了一下屏幕,“500多条轰动性新闻。”她说。
“似乎不少。”
她看了他一眼,“小字体。你想把它们打印出来看,还是想直接在显示屏上看?”
“我先看看再说。”
她站起身来,把椅子推到一边,让雷布思把他那把椅子往屏幕这边靠了靠。“我打算逐个看看,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她思考了片刻,“你就跟他们说你是经济学编辑。”
“不错。”
她留给他独自去处理,自己上楼了。雷布思开始点击浏览。前几篇新闻和安德罗波夫的生意有关。改革后不久,国家放松了工业控制。于是安德罗波夫等人开始购买普通金属、煤矿以及其他东西。他主要经营锌、煤和钢铁,现在逐渐涉足天然气、石油等行业,但是在其他领域发财的。或许他发了横财,导致官方开始对他展开腐败调查。安德罗波夫要么是个烈士,要么是个骗子,这取决于你面对的调查记者是谁。20分钟后,雷布思在关键词里添加了“背景”两个字,想缩小搜索范围。之后,他果然搜到了安德罗波夫简短的传记。他和托多罗夫一样,于1960年出生在莫斯科的日丹诺夫郊区。
“好,好。”雷布思自己嘟哝着。他没找到安德罗波夫上过的学校的相关信息,似乎没什么人调查过他的童年生活。雷布思想方设法想将安德罗波夫和托多罗夫这两个名字进行对照,但是什么都没得到。他在浏览托多罗夫的相关信息时——全世界总共有17000条——想找点诗人大学时候的信息。他的一些讲座还可以下载,但是没有提到他和学生之间的不当行为。或许安德罗波夫那句话是编造的。
“你好。”胡须男回来了。
“早上好。”雷布思说。他好像想起那个人叫戈登,现在戈登正回过头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看呢。
“我猜桑迪是不是打算报道托多罗夫的事情呢。”他说。
“没错,”雷布思说,“我只是在添加一些背景信息。”
“哦,”戈登缓缓点点头,好像这也说得过去似的,“这么说桑迪还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外脱不开身吗?”
“听说是这样。”雷布思认同道。
“是不是警察把事情搞砸了?你觉得可能吗?”
“我说不好。”雷布思说着,语气很坚定。
“哦,好好查吧……”戈登一边大笑一边走开了。
“讨厌。”雷布思说了句,声音刚好能被旁边的人听到。戈登走着走着突然停了,却没转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他要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不想惹是生非。雷布思继续浏览新闻,从托多罗夫转到了安德罗波夫,结果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个名字:罗迪·丹霍姆。好像俄国的暴发户都喜欢购买艺术品,拍卖会上成交的价格打破了历史新高。缺少了毕加索或马蒂斯的作品,富豪就不能称之为富豪了。雷布思把几个新闻故事放在桌面上,后面还附着莫斯科、纽约和伦敦拍卖会上的一些照片。这里500万,那里1000万……安德罗波夫的名字只是略微有提到,当中谈到他喜好现代艺术,主要是英国艺术。因此,他很精明,经常从美术馆和展览会上购买作品,而不是从索斯比或克里斯蒂那样的公司购买。最近他买的作品包括艾莉森·瓦特(Alison Watts)的两幅作品,还有卡勒姆·英尼斯(Callum Innes)、大卫·马赫(David Mach)、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以及罗迪·丹霍姆(Roddy Denholm)等人的作品。西沃恩跟雷布思提过丹霍姆——他在国会大厦举办过艺术展,里奥丹为他工作过。写这篇新闻的记者还补充说“因为所有这些艺术家都是苏格兰人,安德罗波夫先生或许开始有了专门研究”。雷布思写下了这些人的名字,开始进行进一步搜索。又过了15分钟玛丽·亨德森才回来,端着两杯咖啡。
“加了点牛奶,没加糖。”
“可以。”雷布思表示感谢。
“你和戈登说什么了?”她把椅子拉到他跟前。
“怎么了?”
“他感觉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有些人就是很敏感。”
“不管你说了什么,他以为你是领导呢。”
“我一直也觉得自己有当领导的天赋……”雷布思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朝她眨眨眼,“假如我点击打印键,打印页从哪里出来呢?”
“那边那台机器。”她指了指房间一角。
“这么说我得到那边去拿了。”
“约翰,你是领导,找个人替你拿呗……”
二十八
记者们陆续离开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或许因为快到午饭时间了,或者出现了其他新闻。西沃恩·克拉克在和麦克雷总督察以及警察局长面谈呢。柯伯恩不太愿意让她负责这个案子,尽管麦克雷竭力支持。
“我们把斯塔尔探长从费蒂斯调回来吧。”柯伯恩坚持说。
“好的,头儿。”麦克雷最后终于让步了。
之后,他叹了口气,然后告诉克拉克说警察局长是对的。克拉克听了耸耸肩,看着他拿起电话,要求接通德里克·斯塔尔的电话。半小时后,斯塔尔把整个专案组成员都召集了起来。当时他刚理完发,系着袖口,刚好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他称之为“鼓舞士气的讲话”。
“PEP不是指退休金计划吗?”哈维斯屏住呼吸问。她这样说是为了让克拉克明白自己支持她。克拉克冲她笑了笑,意思是心领了。
斯塔尔在麦克雷办公室作了个简短报告,就开始研究这两起死亡案件之间的“微妙联系”了,而且坚持认为“如今时候还早”,不需要过深研究。他想把专案组分成两队人,一队集中调查托多罗夫之死,另一队去调查里奥丹的死因。然后,他又将注意力转向西沃恩·克拉克,“克拉克探员,你来负责协调两队人。我的意思是假如这两起案子之间出现了任何联系,你就去调查调查。”他环视屋子四周,问大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大家低声说明白了,却被雷·雷诺兹不断的打嗝声盖住了。
“吃墨西哥辣味牛肉吃的。”他说着,表示很抱歉。旁边几位警官正在不停地翻看笔记本和纸张。克拉克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用一只手指堵住另一只耳朵,以隔绝斯塔尔还未发表完的讲话。
“克拉克探员。”她说。
“雷布思探长在吗?”
“不在。你要干什么?”
“我是斯图亚特·詹尼。”
“啊,詹尼先生,我是克拉克探员。我们在国会大厦见过的。”
“哦,克拉克探员。你朋友雷布思之前要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银行账户的具体信息……”
“你那儿有吗?”
“搞到这个东西花了我不少时间。这是有相关规定的……”
克拉克和哈维斯对视了一下,“詹尼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银行总部。”
“我同事去拿可以吗?”
“当然可以,省得我跑一趟了。”詹尼说话时呼哧呼哧的。
“谢谢你,先生。你一个小时内会一直在那里吗?”
“假如我不在的话,就把信封交给我助理。”
“你真是太好了。”
“调查进展怎么样了?”
“有些起色了。”
“我很高兴。今早我在报纸上好像看到你们将托多罗夫的死亡和那起房屋火灾联系起来了。”
“别看到什么就信什么。”
“不过这也太让人吃惊了。”
“詹尼先生,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请便。再次谢谢你。”克拉克把电话放下,转向哈维斯。“你和科尔先去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总部拿托多罗夫的银行账户详细信息吧。找斯图亚特·詹尼要就可以。”
“谢谢。”哈维斯喃喃地说。
“你俩走了之后,我也打算马上就走。南希·西弗怀特肯定不愿意看到我……”
斯塔尔一拍手,意思是会议结束了,“除非还有人有问题。”他目光在整个房间扫视了一圈,大家都不敢举手。“那好,”他厉声说,“开始工作吧!”
哈维斯眼珠子一转,挤过人群,来到科林·蒂贝特身边,看上去有点惧怕德里克·斯塔尔似的。西沃恩·克拉克发现托德·古德耶尔也侧着身子挤到她旁边来了。
“你觉得斯塔尔探长打算让我继续留在调查组吗?”他轻声问。
“把头低下就好了,希望他不会注意到你。”
“我怎样才能争取留下呢?”
“你得听完那些会议录音带,对吧?”古德耶尔点点头,“继续听带子吧。假如他问起你是谁,你就说只有你愿意接手这样一项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我还是不太确定你到底觉得我能从中发现什么。”
“那就在里面找找吧,”克拉克坦白道,“不过你或许会交上好运。”
“那好吧,”古德耶尔一点都不像被说服的样子,“由你负责这两起案子之间的衔接工作吗?”
“我一直都认为这就是‘协调人’的作用。”
“你是不是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呢?”
克拉克哼了一声,“德里克·斯塔尔才不允许其他人抢他的镜头呢。”
“他看着更像是个推销员,而不是侦探。”古德耶尔发表看法。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推销员,”克拉克认同道,“而且推销的正是他本人。问题是,他很擅长这方面。”
“你不嫉妒他吗?”其他侦探挤来挤去蹭到了他俩。大家都想在办公室里找个安身的地方。
“斯塔尔探长会取得大成就的。”她说完这句话就不说了。古德耶尔看着她将包挎到肩膀上。
“你要出去吧?”他说。
“没错。”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托德,你还有那么多带子要听呢。”
“雷布思探长呢?”
“他去现场考察了。”克拉克解释说,因为她觉得知道他停职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雷布思尽管——或者更确切地说,由于——被停职了,目前还在参与处理这个案子。
南希·西弗怀特在对讲机里听到克拉克的声音时一点都不开心。不过,她最后还是下了楼,跟克拉克说她想喝杯巧克力热饮。
“街头有家咖啡店。”
她俩在咖啡店里点了饮料,面对面地坐在皮沙发上。西弗怀特看上去好像没睡够。她还穿着一件短裙,上面有些线头,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牛仔夹克,腿上裹着厚厚的黑色连裤袜,手上戴着编织的无指手套。她往饮料里加了些鲜奶油和棉花糖,然后把杯子捧在手掌心,小口喝着。
“安德森先生之后有没有再骚扰过你?”克拉克问。西弗怀特只是摇了摇头。“我们跟索尔·古德耶尔谈过了。”克拉克继续说。
“你没告诉我他就住在发现尸体的那条街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克拉克耸耸肩,“他好像没把自己当成你男朋友。”
“他那是在保护我。”西弗怀特厉声反驳道。
“你有什么可保护的?”克拉克问道。不过南希并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音乐很响,头顶的天花板上装有音箱。当时播放的是首舞曲,节奏感很强。这让克拉克很头疼。她走到柜台那边,让服务员把音乐关小一点。服务员同意了,尽管有些不情愿。可关小后还是没什么明显效果。
“怎么了?我喜欢这个地方。”西弗怀特说。
“你喜欢板着面孔的服务生吗?”
“不,我喜欢这里的曲子。”西弗怀特越过杯子沿儿瞅了瞅克拉克,“索尔说我什么了?”
“就说你不是他女朋友。不过和他交谈让我很纳闷……”
“你们谈什么了?”
“诗人遇害当晚。”
“酒吧里有个疯子……”
“我指的不是索尔被袭击当晚,而是诗人被害那晚。你正打算去索尔那里买东西。所以你要么是在去的路上碰到尸体的,要么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的……”
“这有什么区别?”西弗怀特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低头看自己不断挪动的双脚,那双脚好像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事实上区别很大。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公寓吗?”
西弗怀特点点头。
“当时你说了句话……你说那句话时的样子……昨天我和索尔谈话后,一直在想你当时说话的样子。”
西弗怀特上当了。“我说的哪句话?”她问道,尽力显得不那么感兴趣。
“你告诉我们,‘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觉得大部分人说这句话时都会强调‘什么’,而你却强调的是‘看到’。这让我很纳闷。我怀疑你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但又在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完全说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西弗怀特的双膝像活塞似的起伏着。
“我在想可能你当时走到索尔家门前,摁了摁门铃,等他开门。你知道他也在等你。可能你在那儿站了一小会儿,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也许你还打他手机了,结果他没接。”
“因为他被人刺伤了。”
克拉克缓缓点点头,“这么说你就站在他公寓外面,突然听到下面街上有声音。于是你走到拐角处看了看。”
然而,西弗怀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克拉克说,“你什么都没看见,但肯定听到什么声音了,对吧,南希?”
南希盯着她看了很长一会儿,然后转移了目光,喝了一小口咖啡热饮。她说话的时候,音乐刚好淹没了她的声音。
“我没听到你刚才说什么。”克拉克表示抱歉。
“我说没错。”
“你听到什么了吗?”
“一辆汽车的声音。车停了,然后……”她不说话了,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沉思着。最后,她又看了看克拉克,“一开始,我听到有人呻吟。我以为是哪个醉鬼不行了。他说话时声音含糊不清,不过可能是在讲俄语。这样总能说得通了,对吧?”她似乎急切希望克拉克能认同。因此,克拉克又点了点头。
“然后来了一辆汽车吗?”她追问道。
“车停下后,车门开了。我听到了砰砰声,之后就没声音了。”
“你怎么敢肯定那就是一辆汽车呢?”
“听着不像是辆货车或者卡车。”
“你没看一眼吗?”
“等我转过拐角时,车已经不见了。墙根处躺着一具尸体。”
“我这下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尖叫了,”克拉克说,“你以为那是索尔吗?”
“一开始我以为是索尔。不过等我离近一些,看到不是他。”
“你为什么没撒腿就跑呢?”
“那对夫妇到了。我是想离开呢,不过那个男的说我应该留下。假如我真逃走的话,对我不利,不是吗?他会告诉你们我长什么样子。”
“没错。”克拉克承认道,“你怎么会以为那可能是索尔呢?”
“做毒品生意的人很容易树敌。”
“比如?”
“在酒吧外面捅了他几刀的那个坏蛋。”
克拉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还有别的敌人吗?”
西弗怀特知道她什么目的,“你是不是在想也许是索尔的敌人错杀了那位诗人呢?”
“我不敢肯定。”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血迹一直延伸到多层停车场,说明不管杀害托多罗夫的人是谁,他肯定知道受害人不是索尔·古德耶尔。至于说那致命一击……哦,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但也不一定。西弗怀特说的完全正确——做毒品生意的人免不了树敌。或许她应该亲自跟索尔讲这句话,看他还有没有别的敌人。当然,他很可能不愿意说出自己敌人的名字,而只是暗自下决心报仇。她想象着索尔揉搓刀伤的情景,似乎想尽力抹掉那些痕迹。她想象着两个男孩子一起长大的情景,索尔和弟弟托德。他们的祖父死在了监狱里,父母离异。托德什么时候决定让哥哥放任自流的?索尔因此遭罪了吗?
“我能再喝一杯吗?”西弗怀特举起空杯子,问道。
“该你请客了。”克拉克提醒她。
“我没钱。”
克拉克叹了口气,递给她5英镑。“再给我要一杯卡布奇诺。”她说。
二十九
“他是个不容易就范的人。”特伦斯·布莱克曼说着,摆了摆手。
布莱克曼在爱丁堡市西区的威廉姆街上经营着一家现代艺术馆。艺术馆有两间房子,里面是白色的墙,木质地板上有些灰尘。布莱克曼的个子有5英尺高,瘦得皮包骨,略微有点小肚子,穿得很年轻,比实际年龄要小30到40岁,头发呈棕色,看着像是去高档发廊染过。他整过容,脸上的皮肤绷得很紧,表情不那么丰富。网上查到他是罗迪·丹霍姆的代理商。
“他现在人在哪里呢?”雷布思走到一个雕塑跟前问。那个雕塑看上去像是一大摞金属衣架。
“我估计可能在墨尔本吧,也有可能在香港。”
“今天这里展出他的作品了吗?”
“事实上有很多买家等着呢。有6名买家,价钱不是问题。”
“都是俄国佬吗?”雷布思猜测道。
布莱克曼凝视着他,“探长,不好意思。你为什么想见罗迪呢?”
“他一直在国会大厦做项目呢。”
“看来我们个个都担子不轻哪。”布莱克曼叹息道。
“丹霍姆先生需要录制一些东西。可负责录制的那个人却死了。”
“什么?”
“他叫查尔斯·里奥丹。”
“死了?”
“没错。发生了一场火灾……”
布莱克曼两手捂着脸,“那些磁带没事吧?”
雷布思瞪着他,“先生,你还挺关心磁带的。不错。”
“哦,当然。受害人家属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伤心死了……呃……”
“我觉得那些录音应该无大碍。”
布莱克曼没吭声,表达了谢意。然后,他问这和那位艺术家有什么关系。
“先生,里奥丹先生遭人谋杀了。我们在想他是不是录制了一些不该录制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在国会大厦吗?”
“丹霍姆先生为什么选择城市重建委员会这个研究项目呢?有什么原因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
“这下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和他谈了吧。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他不一定会接电话。”
“不管怎样,总可以发条信息过去。”
“我看行。”布莱克曼听着好像不怎么上心。
“不过你得把号码给我。”雷布思强调道。布莱克曼又叹了口气,招呼雷布思跟他去,然后打开屋子后面的一扇门。那是一间狭小的办公室,跟储藏室差不多大,到处都是没上框的画布和未用帆布遮盖的框架。布莱克曼的手机正在那里充电。他拔下充电器,摁了摁手机键盘,终于找到了艺术家的号码。雷布思将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然后问丹霍姆先生的作品能卖多少钱。
“这得看大小、材质以及创作所花费的时间了……”
“大概估计一下。”
“30到50……”
“3万到5万英磅吗?”雷布思看到他点了点头。
“他每年能完成多少幅作品呢?”
布莱克曼皱了一下眉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有很多人排队等着买呢。”
“安德罗波夫买的是哪幅呢?”
“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先生眼光不错。他买的作品——我这里刚好有一幅油画作品,一模一样,是罗迪早年创作的,或许是在他离开格拉斯哥艺术学院那年画的。”布莱克曼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明信片。那是一幅油画作品的复制品。“他买走的那幅作品名叫《无助》。”
雷布思看到那幅画上画的像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学走路迈出的第一步。“无助”这个词概括得很好。
“罗迪的一部前期影像作品卖了个破纪录的好价格。”商人补充道。
“布莱克曼,你拿到了多少钱?”
“探长,没多少。失陪一下……”
但是,雷布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看来我交的税款都进了你的腰包了。”
“假如你指的是国会佣金的话,完全不必担心——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同意接手整件事情。”
“支付所有费用吗?”
布莱克曼突然点了点头,“我真的需要失陪一下……”
“他们真够大方的。”雷布思评论道。
“第一银行是艺术馆重要的赞助商。”
这次,雷布思点了点头。“先生,还有不多几个问题了。你知道安德罗波夫先生为什么要去苏格兰艺术馆吗?”
“出于兴趣。”
“其他那些俄国富翁也是出于兴趣吗?”
“我敢肯定有些人是买来投资的,还有一些人则是出于乐趣。”
“是不是还有一些人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富有呢?”
布莱克曼浅浅笑了笑,“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他们买加勒比游轮也是出于这个想法吧,我买的比你的还大呢。还有伦敦的豪宅,以及给貌美的妻子买的珠宝……”
“你说的没错。”
“但是,这还是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对苏格兰这么感兴趣。”他们走出办公室,回到艺术馆。
“探长,这还涉及之前的一些关联。比如俄国人很敬畏罗伯特·伯恩斯,很可能还把他当成了共产主义的理想人物。我忘了这一思想的领袖人物是谁了——或许是列宁——他曾说过,假如欧洲发生叛乱的话,很可能最先从苏格兰开始。”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对吧?我们现在说的是资本主义者,而不是共产主义者。”
“关联都是过去的。”布莱克曼重复说,“或许他们仍旧觉得可能会发生革命。”他略带发愁地笑了笑。雷布思听完这话估计他之前是个共产党员。嘿,怎么没这种可能呢?雷布思自小就在法夫长大,那里清一色的工人阶级,到处都是煤矿。法夫选举了英国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位——共产主义者国会议员。20世纪50和60年代时,许多议员都是共产主义者。大罢工爆发的时候雷布思还年幼,不过他记得有个姑姑曾给自己讲过那件事——当时还立起了路障,村镇之间都失去了联系——基本上算单方面宣告独立了。法夫人民王国。想到这里,他不禁偷偷笑了笑,朝着特伦斯·布莱克曼点点头。
“你说的革命是指独立革命吗?”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别的革命了……”布莱克曼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雷布思身边走开,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先走。
“耽误你时间了。”雷布思咕哝着,朝门外走去。
他在人行道上试着拨通罗迪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听到那边自动答录机的声音,请他留言。他留了言,然后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西沃恩·克拉克接起了电话。
“不用去上班很舒服吧?”她问。
“只能和你说说话——是浓缩咖啡机的声音吗?”
“我得离开警局了。柯伯恩把德里克·斯塔尔调回来了。”
“我们早料到他会这样。”
“确实,”她说,“我正和南希·西弗怀特聊天呢。她说托多罗夫遇害当晚,她正在索尔家里找东西呢。结果索尔忙别的事去了。这个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过,南希听到有辆车开了过来。有人从车里跳了出去,猛击托多罗夫的后脑勺。”
“这么说他被打了两次?”
“看样子是这样。”
“两次都是同一个人吗?”
“不知道。我正在想第二次会不会索尔才是目标呢。”
“很可能。”
“听你的语气还有一丝怀疑。”
“南希现在在你跟前吗?”
“她去厕所了。”
“哦,不管真的假的,你先听我说:托多罗夫闯进停车场,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摇摇晃晃走在黑漆漆的夜里,而袭击他的人却很冷静地上了车,尾随他,决定把他干掉。”
“你的意思是车当时停在多层停车场里吗?”
“不一定……也可能停在街上。我们有没有必要再去趟市政厅呢?再查看查看录像。迄今为止,我们只是问了问路人……”
“要不让你中央监控系统的朋友给我们带几个汽车牌照过来,只要是进出国王马厩路的车都行,你觉得呢?”她似乎在考虑这个做法,“问题是,斯塔尔现在正忙着倒抢劫发生时的录像呢。”
“你没告诉他那辆车的情况吗?”
“还没有。”
“打算告诉他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不如就藏在心里,跟你一样,你说呢?就算我对了,他错了,他会表扬我吗?”
“你进步不小。”
“我得好好考虑考虑。”然而,雷布思感觉她现在是半信半疑,“那你打算去哪里?我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了。”
“逛逛街。”
“别骗我了。”她又停顿了一下。“南希快回来了。我得挂了……”
“告诉我,斯塔尔是不是又在那里大谈要‘寻找突破口’呢?”
“你觉得呢?”
“我敢说古德耶尔会全盘接受。”
“不一定。不过科尔很喜欢……我已经派他和菲尔去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了。詹尼手里有托多罗夫的银行账户细节。”
“他真沉得住气。”
“哦,他事情多,挺忙的,整天请那些俄国佬在格伦伊格尔斯喝酒吃饭……”
雷布思本来想说他忙着和卡弗蒂、安德罗波夫在格兰顿瞎晃悠呢……不过,他没说这个,而是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小商店:大部分都是女士精品店。他意识到现在离加里东尼亚宾馆步行只需要2分钟。
“为什么不去一趟呢?”他问自己。答案:没理由不去。
他告诉前台帮自己转接“安德罗波夫先生房间”的电话,结果却没人接。接待员问他想不想留个口信。他摇摇头,闲逛着进了酒吧。当时不是弗雷迪的班。面前那个酒保很年轻,金黄色头发,带了点东欧的口音。她问雷布思要喝点什么。雷布思请她给自己来一杯高地猎场牌纯麦威士忌。她给他端来一杯带冰块的。这下,雷布思觉得她要么刚开始干这份工作,要么刚来苏格兰不久。他摇了摇头,问她哪里人。
“克拉科夫,”她说,“波兰。”
雷布思点点头。他的祖先就是波兰人,但是关于那个地方他只记得这一点。他坐在一张高凳上,从一个大碗里拿起几颗坚果。
“给你。”她说着,把那杯酒放在他面前。
“再来点水,谢谢。”
“没问题。”她显得有些紧张,感觉自己出了差错很是不安。她拿来一个水壶,里面装有大概一品脱自来水。雷布思往杯子里添了一点水,然后摇了摇杯子。
“你在等人吗?”她问道。
“他已经到了。”雷布思转向她。安德罗波夫肯定一直都坐在那个位置,一般人看不到的那个位置。他勉强笑了笑,目光冷冷的。
“亲信没跟你来?”雷布思问。
安德罗波夫没理会他这句话。“再来一瓶水,”他跟酒保说,“这次不要冰块了。”
她点了点头,从冰箱里拿出瓶子,打开瓶盖倒水。
“探长,”安德罗波夫说,“你真的要找我吗?”
“碰巧咱俩都在这里。我来这里之前去了趟特伦斯·布莱克曼的艺术馆。”
“你喜欢艺术吗?”安德罗波夫眉毛向上一翘。
“我对罗迪·丹霍姆很感兴趣,尤其是他早期那些作品,上面画着一些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觉得你这是在嘲笑,”安德罗波夫拿起那杯水,“算在我房间费用里。”他跟酒保示意道,然后对雷布思说:“来,干杯。”
“这就是那个位置吗?”两人坐好后雷布思问。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是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被害当晚你坐的那个位置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也在这家酒吧。”
“卡弗蒂请他喝的酒。诗人离开后,卡弗蒂过来你这边坐下了。”雷布思停顿了一下,“你和经济发展部部长。”
“我真佩服你,”安德罗波夫似乎开始承认了,“真的。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走捷径的人。”
“也不会被收买。”
“这个我也知道。”他微微一笑,不过雷布思并没看到。
“那你和吉姆·贝克韦尔当时在聊些什么呢?”
“听起来或许会很奇怪。我们当时在谈经济发展问题。”
“你打算在苏格兰投资吗?”
“我觉得这个国家很欢迎外来者。”
“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你感兴趣的任何东西。既没有天然气,也没有煤矿、钢材……”
“事实上,你们这里有天然气、煤炭,还有汽油。”
“至多只能开采20年。”
“在北海是这样,但是你忘了西部海域。探长,大西洋里有许多石油资源。我们早晚会掌握开采那些石油的技术,而且还有替代能源——风能和波能。”
“别忘了国会大厦的那股热空气。”雷布思喝了一小口酒,细细品味着,“这也无法解释你为什么老盯着爱丁堡这块废弃地。”
“你真的够警觉。”
“理应如此。”
“是因为卡弗蒂先生吗?”
“可能吧。你俩怎么认识的?”
“探长,做生意认识的。我们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那莫斯科当局为什么还打算把你拿下呢?”
“出于政治方面的原因,”安德罗波夫解释说,显得很痛苦,“还有就是我不愿意贿赂他们。”
“这么说你被当成典型了?”
“顺其自然吧……”他把杯子举到嘴边。
“俄国有许多富人都进了监狱。你不害怕自己也入狱吗?”安德罗波夫耸了耸肩膀。“很幸运你这里有这么多朋友,除了工党成员,还有苏格兰民族党。这么多人需要你,感觉肯定不错吧。”这个俄国佬还是什么都没说。因此,雷布思决定换个话题。“和我谈谈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吧。”
“你想知道什么?”
“你说过他对自己的学生太好了,校方把他开除了。”
“那又怎么了?”
“可我没找到相关记录。”
“这件事当时保密了,不过莫斯科很多人都知道。”
“有意思的是,你告诉了我这个,却忘了告诉我你俩是一起长大的——年龄相仿,住在同一个社区……”
安德罗波夫看着雷布思,“我不得不再次承认你太厉害了。”
“你到底有多了解他?”
“不怎么了解。我得说只要是我赞同的事情亚历山大都反对。他可能喜欢用‘贪婪’‘残忍’等类似的词,而我会说‘自力更生’‘充满活力’。”
“他是个守旧的共产主义者吗?”
“你听说过英语单词‘布尔什维克’吗?这个词源于‘布尔什维克主义’,一个俄语单词。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很残忍,不过这几年布尔什维克仅仅指笨拙或者固执……亚历山大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知道他住在爱丁堡吗?”
“好像有家报纸提到过。”
“你俩见过面吗?”
“没有。”
“有意思的是,他来了这里才开始喝酒的……”
“是吗?”安德罗波夫又一次耸耸肩,喝了口水。
“你俩都住在爱丁堡,一起长大,如今在不同领域都有了些名气。你就没想过和他联系一下吗?”
“我俩就算见了面也没说的。”安德罗波夫坚定地说。然后,他问:“探长,要不要再来一杯?”
这时,雷布思注意到自己已经喝完威士忌了。他摇摇头,站起身来。
“我一定会转告贝克韦尔先生,说你来过了。”安德罗波夫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顺便也告诉卡弗蒂一声。”雷布思反驳道,“他会告诉你,只要我着手一件事就不会放手。”
“你俩这点倒是很像……探长先生,和你聊得很开心。”
雷布思走到外面,想点一支烟。外面微风徐徐。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时,他将头缩进了夹克衫里,这样梅根·麦克法兰和罗迪·利德尔才没注意到他。她和助理大步流星走进宾馆大厅,眼睛直视前方。雷布思对着上空吹着烟圈,心想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会不会也告诉他俩,说他刚来过……
三十
西沃恩·克拉克走进西区警局狭窄的刑事调查办公室时,迎接她的是掌声连连。六张办公桌只有两张桌子前有人在,而这两人都想表达对她的赞赏。
“只要你愿意,想扣留雷·雷诺兹多长时间都行。”沙格·戴维森探长说着还咧嘴一笑,然后将她介绍给一位叫亚当·布鲁斯的警官。戴维森双腿搭在桌子上,椅子向后倾倒。
“看到你们这么敬业我很高兴,”克拉克说,“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呢?”
“可能是去买圣诞礼物了。克拉克,今年你会送我礼物吗?”
“我正考虑用包装纸把雷包起来,然后寄给你呢。”
“你敢!和索尔·古德耶尔相处愉快吗?”
“我不敢说‘愉快’这个词有多恰当。”
“他是个酒鬼,没错吧?离他弟弟差远了。托德每周日都去教堂,你知道吗?”
“他是那么说。”
“这兄弟俩真的一点都不像……”戴维森缓慢摇摇头。
“我们谈谈拉里·芬特里好吧?”
“他怎么了?”
“他还在押候审吗?”
戴维森哼了一声。“克拉克,监狱都挤得水泄不通了,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这么说他被保释了?”
“这些天,只要没犯什么种族大屠杀或者吃人的罪行都可以保释。”
“那我应该去哪儿找他呢?”
“他在布伦茨菲尔德一家劳教所里。”
“什么样的劳教所?”
“毒瘾劳教所。不过,我不敢肯定他现在这个时候在那里。”戴维森看了看手表,“可能在猎人广场或者草甸酒店。”
“我刚从猎人广场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回来。”
“你看到周围有没有什么疯子之类的?”
“倒是看到几个街头流浪汉。”克拉克纠正了他的话。她注意到布鲁斯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在玩扫雷游戏。
“那家古老的医院后面有几个凳子,”戴维森说,“他有时喜欢去那里逛逛,尽管那个地方可能有些冷。他还可能去格拉斯广场或者牛门街的活动中心……你想找他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能拿到索尔·古德耶尔的脑袋是不是会有笔悬赏。”
戴维森满不在乎,“那种卑鄙小人才不值呢。”
“不管怎样……”
“但凡正常人都不会派拉里那个疯子去干这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拉里欠了索尔的钱,去找他麻烦了。也许索尔说再也搞不到毒品了,拉里没了最后一道保险,才揍了他一顿。”
“看来这个人现在需要的是重获保险。”布鲁斯警官补充道,眼睛还盯着面前的游戏。
“如果你想去找疯子拉里的话,”戴维森说,“那也可以。不过你别妄想能从他那里套出点什么话来。我还是觉得索尔·古德耶尔不像是他的目标。”
“他肯定有仇人。”
“但是他也有朋友啊。”
克拉克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
“听说他又去给戈尔做事了。哦,倒算不上是‘做事’,只不过是替他做毒品买卖。”
“有证据吗?”
戴维森摇了摇头。“咱俩打过电话后,我又打了几个电话,于是就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我还想告诉你别的事……”
“什么事?”
“有部下说德里克·斯塔尔要从费蒂斯调这里来负责这项调查。”这时,坐在旁边桌子前的布鲁斯咯咯笑了。“有点受打击,对吧?”戴维森补充道。
“德里克接手这个案子也说得过去,他比我高一个级别。”
“不过你和某个叫雷布思的探长负责这个案子,上司也不应该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我可真的要把雷诺兹送回这里来了。”克拉克警告他。
“你得先征得德里克·斯塔尔的允许。”
她狠狠地瞪着他。只见他扑哧一笑。“趁还有机会好好开心吧。”她说完,朝门口走去。
她回到车里,心想自己还能走哪条路离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答案:没什么招了。雷布思提到了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或许她可以从市政厅那边绕道走,然后提出那个要求,也可以给梅根·麦克法兰打个电话,安排另一场会议。这次,她打算谈谈雷布思和查尔斯·里奥丹为梅根委员会做的录制,还有吉姆·贝克韦尔,雷布思想让她问问吉姆和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以及卡弗蒂那次一起喝酒的事情。
卡弗蒂……
这个人在整个爱丁堡似乎都很有影响力,但是只有极少数市民知道有这么个人。雷布思自工作以来有一半时间都在想办法搞垮这个混蛋。他退休后,这就成了她的事情。这并不是因为她想继续做这件事,而是她觉得雷布思不会轻易放手。他肯定希望她能完成这项未竟的事业。她又回想了一下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的那些日子。雷布思总是絮絮叨叨地讲让自己困扰不堪的那些悬案。她又能拿这些遗留案子如何呢?她感觉它们就像包袱似的。她家里有一对蓝灰色烛台,是姑姑弥留之际赠给她的。她也不好把它们扔掉,于是那对烛台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面,她觉得倒不如把雷布思那些悬案笔录也扔在那个地方。
手机响了,最前面三位数是556:有人从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能猜到是谁。
“你好吗?”
没错,果然是德里克·斯塔尔。“怎么我一来,你就偷偷溜走了。”他说着,指责中透露出一些放荡不羁。
“我得和西区警局谈谈。”
“谈什么?”
“索尔·古德耶尔。”
对方沉默了片刻。“他有什么可谈的?”他说。
“他住的地方离托多罗夫尸体找到的地方很近,是他朋友发现尸体的。”
“然后呢?”
“我只是想核实一些细节问题。”
他非常清楚克拉克这是在搪塞自己,而她也知道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克拉克探员?”
“我还得去一趟市政厅。”
“是为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吗?”他猜测道。
“正是。我大概得用半个小时。”
“雷布思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麦克雷总督察告诉我说雷布思被停职了。”
“差不多吧。”
“到最后也不过如此,对吧?”
“德里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西沃恩,你是我的不二人选。好好表现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你从雷布思那里学来什么坏习惯。”
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挂了电话。“真是个自命不凡的蠢货。”她咕哝着,发动马达。
“昨晚进展怎样了?”哈维斯问。她坐在客座上,科林·蒂贝特在开车。
“和几个朋友喝了几杯。”他瞄了她一眼,“你嫉妒了,菲尔?”
“我会嫉妒你和你那堆酒鬼朋友吗?对,嫉妒,科尔。”
“我就觉得你会嫉妒。”他咧嘴一笑。他们正往爱丁堡东南部的岔路口和绿化带行驶呢。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得到了批准,在这个地方建立新总行。当地人并没觉得有多吃惊,尽管这个地方之前被定为受保护土地,原来住在这里的居民搬到了别处。银行为员工购买了一个9洞高尔夫球场,以供平日娱乐。距离新设立的皇家医院一英里处就是那栋巨大的玻璃建筑。哈维斯猜想皇家医院这样做是为了方便银行职员看病,因为他们每天清点那么多钱双手免不了哪天被纸币割一下。另一方面,就算这个银行像保柏公司那样拥有自己内部的医务室,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我在家待着。”她说着,看着科尔慢慢停了车,因为前面是红灯。他完全按照驾校师傅教的那样去做——没用力刹车,而是通过传动装置慢慢停车。迄今为止,哈维斯遇到的所有人只要一通过执照考试,就不再使用这一技巧了,但是科林例外。她敢说他连自己的内裤都熨平了才穿呢。
尽管她发现科尔身上有许多根深蒂固的老毛病,却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让她很是恼火。她知道自己不找个科尔这样的男人陪伴的话,恐怕这辈子都过不安生,却不愿意这么想。不过,看样子这是事实。
“盒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他问她。
“有个纪录片,说的是男人怎么能变成女人。”他看着她,像是在考虑她是不是在撒谎。“真的,”她坚持道,“自来水里含有雌激素。你们男人喝下去胸部就会开始发育。”
他有一阵没吭声,“那雌激素是怎么跑到自来水里的?”
“这还用我说吗?”她模仿了一下冲厕所的动作。“此外,肉里还有各种添加剂。那些东西也能改变你们体内的化学平衡。”
“可我不想让它改变。”
她一听大笑起来。“不过,这倒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她跟他开玩笑呢。
“什么问题?”
“说明你为什么开始喜欢上德里克·斯塔尔了。”他一听这话,脸沉了下来。她又大笑起来,“你看人家演讲的那样子……就像《角斗士》里的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或者《勇敢的心》里面的梅尔·吉布森(Mel Gibson)。”
“我在电影院里看过《勇敢的心》,”蒂贝特告诉她,“观众当时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欢呼雀跃。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壮观的场面。”
“那不是因为苏格兰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嘛。”
“你觉得我们应该独立吗?”
“也许吧,”她说,“只要像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这类的机构不南移就行。”
“他们去年盈利多少?”
“差不多80亿英镑吧。”
“你是说800万英镑吧?”
“80亿英镑。”她重复了一遍。
“那不可能。”
“你觉得我在撒谎吗?”她在想,他是怎么在自己不经意的情况下成功转移话题的。
“让你吃惊了,对吧?”他现在问了。
“吃惊什么?”
“真功夫在那里。”他不再盯着前方的路看了,而是看着她,“完了想去干点什么吗?”
“你是说和你一起吗?”
他耸耸肩,“今晚圣诞夜市要开业了,我们可以去看看。”
“也许吧。”
“然后再去吃晚饭。”
“我考虑一下。”
他们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总部门口打灯转弯。面前是一个钢筋玻璃建筑,四层高,跟一条街似的很长。门房里出来一名保安,记下了他俩的名字和车牌号。
“停车位608。”他告诉他们。尽管离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近处,有不少空位子,哈维斯看到蒂贝特还是乖乖地朝608车位驶去。
“别担心,”她看到他刹车时告诉他,“我可以从这里走过去。”
他俩真的步行走了过去,经过好几排跑车、家用轿车和4X4。地上的美化工作还在继续。建筑物一角后面可以看到一些金雀花丛,还有一条高尔夫球道。门开了后,他们进入到三层高楼的门廊。前台后面有一排商店:药店、超市、咖啡厅、健身房,还有游泳池。有个布告栏上面写着托儿所、健身房和游泳池的相关信息。他们乘电梯上了二层,再往上电梯就是玻璃门的了。服务员朝他们微笑着。
“欢迎来到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她说,“请登记,并出示带照片的身份证件……”
他们照要求做了。她说詹尼先生现在正在开会,不过他的秘书正等着他俩呢。
“三层。她会在电梯口接你们。”服务员交给他俩两张门卡,再次冲他俩笑了笑。一名安检人员带他们经过一个金属探测器。之后他俩又拿回了自己的钥匙、手机和零钱。
“有问题吗?”哈维斯问安检员。
“请便。”他严肃地说。
“总算没出问题。”
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裤装的年轻女子在那里等他俩。她手里拿着一个A4纸大小的厚信封。哈维斯接过信封后,那个女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消失在无尽头的走廊里。蒂贝特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电梯,就见哈维斯进来了。电梯门一关,他俩就下楼了。从他们进去大楼到离开不超过3分钟的时间。外面很冷,他们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呢。
“那简直不是个大楼,”哈维斯说,“倒像是个机器。”
蒂贝特吹了个口哨,表示同意,然后瞅着停车场。
“我们刚才停到哪个车位了?”
“最里头那个。”哈维斯告诉他,然后穿过柏油马路。
她上了客座,打开信封,拿出一沓纸:都是复印的银行声明,正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手写着一些信息,表明托多罗夫在其他地方也有资金,这是他开户时自己说明的。他有一次曾和莫斯科的一家银行有过转账业务。便条名是“斯图亚特·詹尼”。
“他很富有,”哈维斯说,“当前账户有6000英镑现款,18000英镑存款。”她查看了一下交易明细:在他遇害前那些日子没有大笔的存入或者取出业务,之后什么交易都没有了。“拿走他提款卡的那个人好像没用那张卡。”
“拿走卡的人本来可以把他的钱花光的,”蒂贝特承认说,“24000英镑……这对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来说已经够多了。”
“当时的阁楼也不像现在这么常见。”哈维斯认同道。她往手机里输了一个号码。克拉克接起电话。哈维斯拣重要的信息跟她说了说,“他遇害当天取了100英镑。”
“从哪儿?”
“韦弗利车站的取款机。”哈维斯突然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从一个车站离开爱丁堡后,回来又去另一个车站了?”
“他要去见查尔斯·里奥丹。我估计里奥丹经常去附近的咖喱饭店。”
“可我们无法请他当面对证了,对吧?”
“也对。”克拉克说。哈维斯能听到那个地方有好多人在说话,不过,听起来还是比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安静多了。
“克拉克,你在哪里?”她问。
“市政厅,询问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呢。”
“你什么时候能回局里?”
“估计一个小时以后。”
“你听起来有些伤感。探长那里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我估计你指的是雷布思,而不是斯塔尔。没有。”
“跟她说说银行的事。”蒂贝特说。
“科林让我告诉你我们去了一趟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
“很豪华,对吧?”
“我去的那个地方糟糕透了,他们那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引水道。”
“你们见到斯图亚特·詹尼了吗?”
“他当时在开会。说实话,真跟流水线一样,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一句谢谢完事了。”
“他们得保护股东利益。假如你的盈利额达到100亿英镑,肯定不想有任何负面宣传。”
哈维斯转身看着科林·蒂贝特。她跟他说:“西沃恩说他们去年的盈利额达100亿英镑。”
“允许有些许误差。”克拉克补充了一句。
“嗯,允许有些许误差。”哈维斯给蒂贝特重复了一遍。
“这个数目真惊人。”蒂贝特轻声说着,缓缓地摇摇头。
哈维斯盯着他,在想他那诱人的嘴唇。科林比她小,经验也不如她的多。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或许今晚就可以行动。
“完了打给你。”她跟克拉克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三十一
斯嘉丽·克罗威尔在乔治广场办公室等雷布思。她当时在楼上,要不是双层玻璃之间结了冰,窗外的风景本来很美。
“很扫兴吧?”她表示抱歉,“这个地方40年前就建成了,结果又要拆了。”
雷布思正盯着放俄国课本的书架看呢。书架最两头放着马克思和列宁的石膏半身雕像,对面墙上别着一些海报和卡片,还有一张叶利钦总统跳舞的照片。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周围刚好放得下8张椅子。地上放个水壶。她蹲在水壶旁边,拿勺子往杯子里放咖啡呢。
“加牛奶吗?”她问。
“谢谢。”雷布思说着,瞄了一眼她那一头蓬松的头发。她的裙子很紧身,露出臀部的线条美。
“加糖吗?”
“光牛奶就可以。”
水开了。她冲好咖啡,把那杯端给他,这才站起身来。他俩彼此之间站得很近。斯嘉丽再次抱歉说地方太小了,然后回到她办公桌后面。雷布思则惬意地靠着桌子。
“谢谢你能接见我。”
她吹了一口咖啡,“不客气。我听说里奥丹先生遭遇不幸后,难过极了。”
“你在诗歌图书馆见过他吧?”雷布思猜道。
她点点头,把面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在文字的力量也见过。”
雷布思点点头,“是托多罗夫举办诵读会的那个书店吗?”
克罗威尔指了指墙。雷布思一看,马上看到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诗意般的照片,一只胳膊夸张地举着,嘴巴张得很大。
“看着不像是个书店。”雷布思说。
“他们把场地改在了尼克尔森街上的一家咖啡馆。那里比较宽敞。尽管如此,当晚还是很拥挤。”
“他很专业,对吧?”雷布思更加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照片,“克罗威尔,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我不怎么会拍照。”她又开始致歉。
“我最不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了。”他转过身,冲她笑了笑,“这么说查尔斯·里奥丹也录制了那次演出,对吧?”
“没错。”她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探长,你给我打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是吗?”
“因为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想请你帮个忙。”
“克罗威尔,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有家杂志叫《伦敦书评》。他们看到我在《苏格兰人报》上的那则讣告,想出版亚历山大的一首诗。”
“嗯,继续。”雷布思把杯子举到嘴唇边。
“是首俄语新作,他在诗歌图书馆也诵读过。”她大笑道。“其实,我觉得那首诗是他当天刚刚创作的。问题是我这里没有复印本,也不知道谁有。”
“你在他废纸篓里找了吗?”
“要是我说找过了,是不是显得很没良心?”
“一点都不。不过你没找到吗?”
“没有……所以我才跟里奥丹先生工作室里的一个好心人谈了谈。”
“是特里·格林吧?”
她点点头,又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他说当时录了盘带子。”
雷布思回想起自己在西沃恩车里待的那一个小时。当时两人在聆听死者生前的录音。“你想借用那盘带子吗?”他猜道,想起托多罗夫确实用俄语诵读过几首诗。
“我就是想把它翻译成英语。我想这也算是我对他的追悼。”
“没问题。”
她满脸的笑容。他感觉假如两人之间没有办公桌隔着的话,她或许会扑过来拥抱他。不过,她问自己是不是非得在警察局听那盘带子,还是说可以带回来听。警察局……雷布思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出现在那里。
“我可以给你带过来。”他说。她一听这话笑得更灿烂了。
“下周之前给我拿来好吗?”她突然想起了。
“没问题,”雷布思让她放心,“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找到害死托多罗夫的凶手下落。”
她脸一沉,“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谢谢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他说完停了一下,“你还没问我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你会告诉我的。”
“我一直在调查托多罗夫的一生,看他有没有树敌。”
“亚历山大和州政府势不两立,探长。”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听说他和学生太友好了,丢了讲师头衔。问题是,我觉得告诉我这件事的那个人肯定是在扰乱我的思路。”
然而,她摇摇头。“事实上这是真的,亚历山大自己跟我说过那件事。不过,指控是捏造的,他们只不过想不择手段把他赶走。”她听起来很替诗人抱不平。
“假如我问你他和你之间有过什么,你介意吗,克罗威尔?”
“探长,我有男朋友。”
“克罗威尔,你很美。我感觉托多罗夫很喜欢女人。假如你男朋友不够凶的话,这也挡不住他的欲望。”
她微笑了一下,谦虚地眨了眨眼睛。
“哦,”她承认道,“当然,你说得对。喝过几杯酒后,亚历山大的欲望似乎倍增。”
“这话说得有水平。是他的原话吗?”
“探长,我自己说的。”
“不过他应该是把你当成了朋友,不然他不会跟你诉苦的。”
“我不敢说他是否有什么真朋友。有时候作家就是这样,他们把其他人都看作题材来源。你能想象和某个人同床共枕,而且知道他之后会把这事也写进书里吗?想象一下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你俩的甜蜜时刻,你能受得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雷布思清了清嗓子。“不过他肯定得想办法……‘浇灭’你所提到的那种欲望吧?”
“哦,探长。他有女朋友。”
“是学生吗?在爱丁堡吗?”
“这个我说不好。”
“诗歌图书馆的阿比盖尔·托马斯怎么样?你好像觉得她对托多罗夫有好感。”
雷布思耸耸肩。他头脑里出现了托多罗夫,几杯酒下肚,踉踉跄跄走在国王马厩路上,突然有个女的提出要和他发生关系,而且无附带条件。他会不会跟着陌生人去呢?也许吧。不过他更可能跟着自己认识的人去……
“托多罗夫先生有没有提到一个叫安德罗波夫的人呢?”他问。
她又念叨了好几遍那个名字,沉思了片刻,放弃了。“不好意思。”她说。
“再想想——卡弗蒂呢?他有没有提过?”
“我怎么这么没用?”她摇摇头说。
“有时候我们排除的方面和考虑的方面其实一样重要。”他安慰她说。
“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故事中一样吗?”她说。“当你排除了——”她眉头一皱,不说话了。“我老是记不住原话。不过你肯定知道吧?”
他点点头,不想让她发觉自己阅读面很窄。他每天在去上班的路上,都会在利斯街拐角处路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尊雕像。后来他得知那个地方就是柯南·道尔儿时的家被摧毁的地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问。
他耸耸肩,“我和你一样,老是记不住原话……”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桌子那边,从他身边挤过时,裙子蹭着他的腿。然后,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雷布思从书脊上看到那是一本名言集。她翻到道尔那部分,手轻抚着页面,找到了她要找的那句话。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剩下的不论可能性多小,都应该是真理。”她又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记得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还以为是说要排除可能性,而不是不可能性呢。”
“嗯。”雷布思说道,希望她以为自己认同她的观点。他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哦,克罗威尔,看在我帮你忙的分儿上……”
“谈条件吗?”她一下把书合上。顿时,页面上尘土飞扬。
“我在想你能不能把托多罗夫公寓的钥匙借我用一用。”
“你很走运。大楼服务部有个人说要过来拿钥匙,但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他们打算怎么处理他那些东西呢?”
“领事馆说要把这些东西带走。他在俄国应该有一些亲人。”她说完又回到了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雷布思接过它,点头表示感谢。“一层有服务员,”她解释说,“我要是不在的话,你可以把钥匙先给他。”她顿了一下,“你不会忘记给我那盘带子吧?”
“相信我吧。”
“因为工作室清楚那是唯一一盘拷贝带了。可怜的里奥丹先生,死得多惨啊……”
雷布思从屋里出来,走在乔治广场台阶上,一直到了布克莱。那里有几个学生。他们看上去……唯一一个合适的词就是学究气。他下了台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天气越来越冷了。于是,他决定还是在屋里抽吧。
自从他第一次去过托多罗夫的公寓后,发现它到现在似乎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废纸篓里的碎纸片如今摆在桌子上——很可能是斯嘉丽·克罗威尔来过,来找那首晦涩的新作了。雷布思忘了《阿斯塔波沃布鲁斯》那6本影印本了。要是能找到哪个人有eBay账户的话,他就可以在网上发送过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房间,发现有人把诗人的一些馆藏书籍搬走了。难道又是克罗威尔吗?还是这里的其他员工呢?雷布思在想是不是别人已经抢先了一步——假如《托多罗夫大事记》在市面上出现太多的话,价格就会下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响了,于是拿出来。他不认识那个号码,但是看到号码前几位是国际代码。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说。
“你好,我是罗迪·丹霍姆。你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现在给你回过来了。”对方的声音听着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盎格鲁-苏格兰人,拖得很长。
“丹霍姆先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我倒很赞赏你能不厌其烦地回过电话来。”
“探长,我是个夜猫子,刚好让你走运了。”
“这里是中午……”
“不过新加坡可不是。”
“布莱克曼先生以为你在墨尔本或者香港呢。”
丹霍姆大笑着,因抽烟嗓子有些沙哑,“其实,我觉得我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不是吗?告诉你,我还可能就在你附近呢。多奇妙的东西啊,手机……”
“先生,假如你真的就在附近,咱们最好还是当面谈吧,那样省钱。”
“你也可以乘飞机来新加坡啊。”
“我这可是在努力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呢。”雷布思冲着起居室的天花板吹烟圈。
“探长,你现在在哪儿呢?”
“布克莱。”
“哦,对了。那个大学城。”
“我在一位死者的公寓里。”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艺术家听着很吃惊。
“先生,他和你不完全是同行,他是个诗人,名叫亚历山大·托多罗夫。”
“我听说过这个人。”
“他一周多之前刚刚被暗杀。你的名字也出现在了案件调查当中。”
“快点说。”听着好像丹霍姆先生此刻正坐在宾馆床上很惬意呢。雷布思也一样,正坐在沙发上,胳膊肘顶着膝盖。
“你一直在国会大厦做项目吧。有个人曾给你录过音……”
“查理·里奥丹吗?”
“他也没命了。”雷布思听到电话那边低沉的哨声。“有人放了一把火,把他的房子烧了。”
“录音带没事吧?”
“先生,据我们所知还好。”
丹霍姆听出了雷布思的语气。“我反应肯定特别迟钝。”他承认道。
“别在意,这也是你经销商问的第一个问题。”
丹霍姆咯咯笑了,“不过他真是可怜……”
“你认识他吗?”
“在国会大厦项目上刚认识不久。看上去很讨人喜爱,也很有能力……不过我和他没怎么说话。”
“哦,里奥丹先生也一直在和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合作。”
“天哪,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轮到我没命了?”
雷布思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先生,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打电话来不是想提醒我要当心吗?”
“我只不过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巧合。”
“只是我不知道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是从亚当来的。”
“或许不是,不过你有个粉丝是——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我听过这个名字……”
“他专门收藏你的作品,是位俄国商人,从小和托多罗夫先生一起长大。”雷布思又听到一声口哨声。“你从来没见过他吗?”
“不记得见过。”对方又沉默了片刻,“你觉得安德罗波夫就是害死诗人的凶手吗?”
“我们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难道这和伦敦那个被害人的情况一样,也存在暗夜杀机吗?”
“他先是遭到惨打,后来头颅被打破了。”
“这么说倒没那么悬。”
“对的。丹霍姆先生,跟我说说,你为什么选城市重建委员会这个项目啊?”
“探长,是他们选的我,我们问了问谁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结果他们的主席说她愿意参与。”
“梅根·麦克法兰。”
“探长,我并不是在谦虚,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先生,我相信你。”雷布思听到好像门铃在响。
“房间服务。”丹霍姆解释说。
“那你去吧,”雷布思说,“丹霍姆先生,谢谢你给我回电话。”
“没关系。”
“不过,还有一件事……”雷布思顿了好长时间,直到他确定丹霍姆在全神贯注听他讲话,“敲门的人进你房间之前,你最好先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房间服务。”
他挂断电话,偷偷笑了笑。
三十二
“就算磁带上的某些内容和其中一根记忆棒上的相符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一样的。”西沃恩·克拉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回到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麦克雷总督察不在办公室。于是她打算在他房间里接待特里·格林。她坐在头儿办公桌前,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根透明的塑料记忆棒,在灯光下端详着。
“你会大吃一惊的,”格林说,“我估计有16小时的内容都保存下来了。假如这儿有用得上的东西的话,或许还可以再添点。不妙的是,火苗温度太高了,大部分都烧断了。”他带着证据袋,系得紧紧的,不过还是能闻到一点木炭的味道。
“你有注意到什么吗?”克拉克顿了一下,“或者我是不是该问你听到什么了?”
格林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他把手伸进内口袋,拿出一张用塑料皮夹包着的CD。“几周前,查理在另外一个场合录制了这位俄国诗人的朗诵。我刚好在工作室找到了,所以就给你复制了一盘。”他把CD递给她。
“多谢。”她说。
“那所大学有个讲师在寻找查理录制的另一盘带子。但是,据我所知,你手里拿的是唯一一盘复制CD。”
“那位讲师是叫克罗威尔吗?”
“没错。”他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凶手查找方面有进展吗?”
她朝总部的方向指了指,“你可以看到我们并没有满足于当前的进展。”
他点点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妙招啊,不用开口说话。”他说。
“格林,这个案子关键是要找出‘为什么’。假如你能帮忙提供清晰的思路,我们会万分感谢。”
“我脑子里一直在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呢。我和海兹尔到处都检查过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哦,假如你真的能想起什么来的话……”她站起身来,表明这次会开完了。透过玻璃隔板,她能看到外面办公室里一片喧哗。托德·古德耶尔从里面出来了。他敲了一下门,然后进来,把门关上。
“假如想让我听清楚委员会记录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必须得换个地方了。”他抱怨道,“外面乱得跟花果山似的。”他认出了特里·格林,点头打了个招呼。
“是国会录音带吗?”格林猜测道,“你还在研究那个吗?”
“没错。”古德耶尔一只胳膊下夹着一摞纸。他把那些纸递给克拉克,让她看。她看到他在每张带子内容上都做了详细的笔记。那么多资料。她做侦探早期也是这么一丝不苟……后来雷布思教会她如何走捷径。
“谢谢,”她说,“这个是给你的……”她把记忆棒给了他,“格林说至少能恢复16个小时的内容。”
古德耶尔叹了口气,问特里·格林工作室进展如何。
“还行吧,谢谢关心。”
克拉克翻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纸张。“有没有哪些内容突然一下子吸引到你呢?”她问古德耶尔。
“没有。”他告诉她。
“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格林补充道,“连续几天坐在这里,听政客一个接一个在这里唠叨……”
古德耶尔只是摇了摇头,不乐意想象那种情形下的自己。
“你手里拿的那个是好东西。”格林安慰他。
克拉克注意到警局总部那边稍微安静了些。“刚才那边怎么那么吵啊?”她问古德耶尔。
“太平间出现了乱子。”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把那个记忆棒抛在空中,然后又接住它。“有人企图认领托多罗夫的尸体。斯塔尔侦探想知道谁下手最快。”他又往空中抛了一下记忆棒,然后接住。“雷诺兹探员说他最快,但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说完,他才注意到克拉克在瞪着自己呢。于是,他声音变小了。“我本来应该直接告诉你的,对吧?”他猜测道。
“没错。”她轻轻地说,但话语中透露着一种威胁。然后,她转向特里·格林:“古德耶尔警官会送你出去的。谢谢你能亲自跑一趟。”
她走到楼下停车场里,上了车,发动了马达。她想问问斯塔尔为什么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没和她商量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一名男警官——雷诺兹去处理!是因为她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吗?他这样做是想给她提个醒吗?
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德里克·斯塔尔。
她在利斯街尽头向右转,然后左转到北桥,穿过特隆后向右拐,到达布莱尔街。迎面过去许多车。她又一次经过南希住的公寓。假如《被访者》真的觉得伦敦是个“小城市”的话,应该尝试去看看爱丁堡。她离开格菲尔德不到8分钟就到了太平间的停车场,然后把车停在雷诺兹的车旁边,心想自己是不是赢过他了。还有一辆旧梅赛德斯奔驰车,很大个儿,停在太平间两辆白色的货运篷车中间。克拉克从那辆奔驰车旁边经过,来到一扇门前,上面写着“员工通道”,然后转动把手,走了进去。走廊上没有人,办公室里也没有人,尽管有一壶水刚烧开,里面冒着蒸汽。她穿过等候区,打开另一扇门,来到另一条走廊,上了几个台阶。公共入口就在那里。亲戚朋友都在那里等着认领亲人的尸体,还有一些文书工作。通常,那个地方会有低沉的哭泣声,人们都在静静地反思,一种肃穆、阴森的感觉。但今天例外。
她一眼就认出了尼古莱·斯塔豪维。只见他身穿上次穿的那件黑色长外套,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个俄国人,差不多比他年轻5岁,不过个子和体型都差不多。斯塔豪维在和德里克·斯塔尔用英语交谈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斯塔尔站在那里,双臂交叉胸前,两腿分开,似乎准备好打橄榄球了。他旁边是雷诺兹,身后站着4名太平间工作人员。
“这是我们的权利,”斯塔豪维说,“宪法赋予的权利——人格权。”
“目前谋杀调查还没有结束,”斯塔尔解释说,“尸体应该放在这里,以便进一步检查需要。”
斯塔豪维朝左边瞧了瞧,看到了克拉克。“帮帮我们吧。”他祈求她。她上前走了几步。
“出什么事了?”
斯塔尔凝视着她。“领事馆想把托多罗夫先生的尸体遣送回国。”他解释说。
“亚历山大应该被安葬在他的祖国。”斯塔豪维说。
“他遗嘱里面有提到相关问题吗?”克拉克问。
“不管有没有遗嘱,他妻子的遗体就安葬在了莫斯科——”
“我还打算问这个呢。”克拉克打断了他的话。斯塔豪维整个身子都转向她,这似乎让斯塔尔很恼火。“他妻子出了什么事吗?”
“癌症,”斯塔豪维告诉她,“他们本来可以对她动手术的,但是那样她很可能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她继续怀着孩子。”斯塔豪维耸耸肩,“孩子生下后,妈妈只活了几天。”
这个消息似乎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冷静了下来。克拉克缓缓点点头,“斯塔豪维先生,怎么突然这么紧急?亚历山大8天前才离世……为什么现在要谈这个呢?”
“我们只想把他的遗体遣送回国,这样也算保住了他的国际名誉。”
“我不敢说他在俄国也这么有名气。你不是说这几年诺贝尔奖在俄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吗?”
“政府可以改变看法啊。”
“你的意思是你是克里姆林宫派来的吗?”
从斯塔豪维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来。“既然他没有近亲,那政府就有这个责任。我奉政府之命要求取回他的尸体。”
“但是我们没权利允许你这样做。”斯塔尔反驳道,然后马上转向克拉克,想避开斯塔豪维的目光,“你是名外交官,肯定很清楚关于这方面有相关规定。”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克拉克解释说,“我们应该一直守着尸体,除非接到上级命令。”
“真可耻。”斯塔豪维忙着拽自己外套的袖口呢。“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还不能避开公众视野。”
“去查查相关文件吧,”斯塔尔讥讽他道,“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一步一步来吧,”克拉克安慰斯塔豪维道,“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斯塔豪维正视了她一眼,缓缓点点头,转身朝出口走去,身后跟着司机。他俩刚走不久,斯塔尔就一把拽住了克拉克。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轻声说。
她挣脱了他的手,“德里克,我在我应该在的地方。”
“我让你去负责格菲尔德那边了。”
“你只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或许斯塔尔感觉自己在这场争论中占不了上风了。他朝旁观者瞄了一眼——雷诺兹、太平间工作人员——然后表情放松了一些。“我们完了再谈吧。”他这样说。
克拉克虽然已经决定不火上浇油了,但还是假装考虑了一下,故意让他干着急。“好吧。”她最后说。
他点点头,朝太平间工作人员那边走去。“你们打电话给我们算是打对了。假如他们再有别的什么企图,就来找我们。”
“你觉得那帮人半夜会把尸体偷走吗?”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猜测道。
另一名同事出声地笑了。“大卫,那种事好长时间没发生了。”他说。
西沃恩·克拉克决定不过问此事了。
三十三
他们聚在牛津酒吧里屋的一张桌子前。雷布思告诉服务员,说他需要一点点私人空间,这也就意味着这片区域完全专属于他们。然而,他们还是把嗓音压得很低。雷布思首先解释了他的停职问题。他说要是有人看到他们和他在一起,会对他们不利。克拉克喝了一口汤利水,今晚她没要杜松子酒。科林·蒂贝特则看菲利达·哈维斯的眼色行事。
“假如我得从你和德里克·斯塔尔之间做出选择……答案很明显。”哈维斯说。
“答案很明显。”蒂贝特回应道,不过听着不怎么服气。“把我送回西区吗?不管怎样回西区是迟早的事。”他对着雷布思举起半品脱啤酒。
紧接着,他们开始详细列举当天的任务。雷布思列举自己的任务时用词很谨慎,因为他本来已经停职了。
“你还没和梅根·麦克法兰谈过吗?吉姆·贝克韦尔也没吗?”他问克拉克。
“约翰,我最近真是有点忙不过来。”
“不好意思,”古德耶尔说着喝了一口麦芽酒,差点呛着,“你倒提醒我了——你在太平间那会儿,贝克韦尔从他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决定明天和你见个面。”
“托德,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他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很明显。哈维斯说要是能找个借口不用在办公室待,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地方太小了。”蒂贝特赞同道,“今天下午我打开办公桌抽屉后,看到里面有一块吃剩的三明治。”
“银行的人给你安排午饭了吗?”雷布思问。
“就几个鹅肝,”哈维斯告诉他,“说实话,我感觉那个银行就像个老套的高档商品生产线。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个生产线。”
“利润达10亿英镑。”蒂贝特还是无法接受。
“这个数目比有些国家的GDP都要高。”古德耶尔补充说。
“假如我们独立的话,真希望这些人能留下来。”雷布思说,“让他们和距离最近的对手联合起来。这对于一个小国家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克拉克看着他,“你觉得这就是斯图亚特·詹尼和梅根·麦克法兰套近乎的原因吗?”
雷布思耸耸肩,“民族主义者不愿意看着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想得到的东西被打包运走。这就让银行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我没见麦克法兰小姐采取什么手段。”
“不过她代表着未来,不是吗?银行要是不打持久战的话就无法盈利,有时候持久战持续时间相当长。”他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不只是这家银行盯着……”
手机开始震动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他接起电话。
“你好?”
“稻草人……”这是卡弗蒂给雷布思起的绰号,很久之前就起的,现在差不多都快忘记了。雷布思站起身来,朝酒吧前台走去,下了几个台阶,走到漆黑的外面。
“你换号了。”雷布思说。
“隔几周就换个号。不过我不介意朋友知道这事。”
“那就好。”因为刚好在外面,雷布思就顺便抽了支烟。
“你很清楚他们会害了你。”
“我们过一会儿就走。”雷布思想起斯通曾说过卡弗蒂的手机上装有窃听器……他们会不会正在听呢?或许这也是卡弗蒂不停换号的一个原因。
“我想见你。”卡弗蒂说。
“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
“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你来运河这边吧。”
“运河什么地方?”
“你知道的。”卡弗蒂拉长了声音,挂了电话。雷布思狠狠瞪了手机一眼,啪地挂了。他晃荡到小巷里。晚上这个时候应该没什么问题,车很少。就算有车去昂格街,也应该听到响声的。于是,他站在路中央,抽着烟,正对着夏洛特广场。不久之前这里有个常客告诉他,说街道远处正对着他的乔治大厦是首席部长的寓所。他在想国家领导人要是发现有乌合之众在牛津酒吧外面吸烟会怎样处置……
门开了。西沃恩·克拉克出来了,一只胳膊伸进了外套袖子里。托德·古德耶尔跟在她身后,半品脱酒下肚他就很满足了。
“卡弗蒂打来的,”雷布思告诉他们,“他想见我。你俩要去哪儿?”
“我去找我女朋友,”古德耶尔说,“我俩打算去看圣诞灯会。”
“这才11月份啊。”雷布思表示不满。
“圣诞灯今晚6点钟就要点亮了。”
“我打算回家。”克拉克说。
雷布思摇了摇手指,“我们不应该一起离开酒吧,会有人说闲话的。”
“卡弗蒂为什么想见你呢?”克拉克问。
“他没说。”
“你打算去吗?”
“为什么不去呢?”
“你们要在哪里见面,我希望去灯光比较亮的地方。”
“运河、喷泉桥酒吧附近……菲尔和科尔打算去干吗?”
“他俩打算去王子街公园呢,”古德耶尔说,“摩天轮和滑冰场都要开始营业了。”
克拉克眼睛盯着雷布思,“你想找人支援你吗?”
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想。
“哦……”古德耶尔看了看天空,竖起了领子,“明早见,好吧?”
“托德,安分守己一点。”雷布思提了个建议,看着他朝城堡街那边走去。
“他真不错,对吧?”他说。然而,克拉克不愿意改变话题。
“你不能独自一人去见卡弗蒂。”
“这又不是第一次。”
“可每一次去都有性命之忧。”
“假如到头来发现我的尸体漂在河面上,你至少知道是谁干的。”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西沃恩,没事的,”他安慰她道,“不过,甜点哪能不招苍蝇呢……SCD很可能在监视卡弗蒂呢。”
“什么?”
“昨晚我和他们发生了争执。”他看了看克拉克脸上的表情,手缩了回来,举起来安抚她,“这个我完了再跟你解释。问题是,他们想让我和卡弗蒂之间保持距离。”
“那你就应该按他们要求的去做。”
“没错,”他说着,把斯通的名片递给她,“我想请你给这个叫斯通的人打个电话,告诉他,就说雷布思探长有急事。”
“什么?”
“你用牛津酒吧里的电话打,我不想让他窃听你的手机。你不要告诉他你的名字,就说雷布思想在加油站见他,说完就挂电话。”
“天哪,约翰……”她盯着那张名片。
“嘿,再过48小时,我就不会再烦你了。”
“你只是被停职了,所以还免不了来烦我。”
“就像用刷子不停刷衣服边似的。”雷布思笑着说。
“更像是坏了的烫发器呢。”克拉克跟他说。不过她还是朝酒吧走去,准备帮他这个忙。
“不着急。”卡弗蒂一开口就说这个。他站在运河对面的人行桥上,双手插在长长的驼毛大衣口袋里。
“你的车在哪里?”雷布思问,同时朝后面那片荒地瞄了一眼。
“我步行来的,只用了10分钟。”
“没带保镖吗?”
“没那个必要。”卡弗蒂说。
雷布思又点了一支烟,“这么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也在这里了?”
“谢尔盖的司机认出你了。”就是那天晚上在宾馆用匕首指着雷布思的那个人。“你去格兰顿的路上一路都跟着我们吗?”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开车很舒服。”雷布思试图往卡弗蒂脸上吐烟圈,可是微风却把烟圈吹走了。
“你知道那不犯法,所以跟踪我们大可放心。”
“谢谢,我会的。”
“谢尔盖很喜欢苏格兰,真的。他父亲过去经常读给他听《金银岛》。有一次我不得不带他去王子街公园。正是那里的池塘带给了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写那本书的灵感。”
“真让人心驰神往。”雷布思凝视着运河那平静如镜的湖面,湖水可能只有3到4英尺深。不过,雷布思知道曾有人溺死在里面。
“他打算在这里做买卖。”卡弗蒂说。
“我不知道这里有大量的锡矿和锌矿。”
“哦,或许不光是他自己的生意。”
“我不太明白,我们不是已经和俄国签订了《引渡罪犯协议》吗?”
“你确定?”卡弗蒂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不管怎样,我们在政治避难上也有相关政策规定,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朋友满不满足这个要求。”
卡弗蒂又笑了笑。
“那天晚上在宾馆,”雷布思继续说,“你和托多罗夫在一起,然后又去找安德罗波夫,还有一名政府官员名叫贝克韦尔……你们在一起聊什么了?”
“我好像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请那个人喝了杯酒,但是不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一起长大的吗?”
“不知道。”
雷布思往半空中弹了弹烟灰。“那你们当时和经济发展部部长讨论什么问题了呢?”
“你肯定问过谢尔盖同样的问题。”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回答呢?”
“他估计会说当时在谈论经济发展问题,不过确实是这样。”
“卡弗蒂,你最近好像在物色大面积土地呢。是不是安德罗波夫出钱,你做他的代理人呢?”
“我们的生意光明磊落。”
“那他知道你之前是房主吗?你那些公寓住满了房客,也不注意防范火灾隐患,施舍的支票也被兑换成了现金……”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连个小细节都不放过。谁都会认为你也住在那里。”卡弗蒂手指了指运河那边。
“你在布莱尔街上有间公寓,租给了南希·西弗怀特和埃迪·詹特里。”雷布思当时想怎么只有两位房客,不像是卡弗蒂故意设的陷阱。“南希对索尔·古德耶尔很友好,”他继续说,“非常友好。事实上,她所有家具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索尔在干草市场遇刺的那天晚上,南希刚好在索尔家巷角发现了托多罗夫的尸体。”雷布思把脸凑到卡弗蒂脸边上。“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他低声说。
“不太明白。”
“如今领事馆想把托多罗夫的尸体运回国。”
“雷布思,我之前提到的那些稻草现在已经记不清数目了。”
“卡弗蒂,那不是稻草,而是枷锁。你猜猜这些枷锁拴在了谁的身上?”
“冷静,”卡弗蒂提醒他,“你居然能说出这样有文采的话来,甚至都可以去写诗了。”
“问题是我发现和‘卡弗蒂’读音押韵的词只有‘邪恶’和‘杂种’。”
卡弗蒂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金牙套。然后,他嗅了嗅空气,走到桥那头。“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长大。这个你知道吗?”
“我想应该是克雷格米勒。”
“不过我在乔治区有个叔叔和婶婶,我妈妈上班那会儿他俩照看我。我出生前一个月爸爸去世了。”他转向雷布思,“你不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吧?”
“法夫。”
“这么说你不记得那里的屠宰场吧,偶尔会有只公牛从那里逃出来。于是,警报会响起。我们小孩子就会被锁在家里,一直等神枪手到了。记得有一次我隔着窗户往外看,只见公牛好大的个儿,鼻涕往外喷,身上冒着热气,知道自己一下子自由了,就不停地蹬腿。”他顿了一下,“那名神枪手单膝跪下,胳膊就位,朝它脑袋开了枪。这下,公牛双腿一弯,两眼变得黯然失色。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它一样——最后一只自由的公牛。”
“你纯粹在胡说八道。”雷布思反驳道。
“问题是,”卡弗蒂说这话时一脸的微笑,让人有些同情,“如今,我又觉得你就像它一样,在不停地抵抗、反冲,发出哼哼声,因为现在我这么守法你无法接受。”
“那是因为‘想法’就是想法。”雷布思停顿了一下,将吸剩的烟头吹到了河里,“卡弗蒂,你他妈的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卡弗蒂耸耸肩,“咱俩这样促膝长谈的机会不怎么多了。谢尔盖告诉我,说那天晚上你跟踪我们了……哦,或许我只是在找借口。”
“我很感动。”
“我听新闻广播说斯塔尔探长被调过来负责此项调查。他们已经允许你离职了,对吧?而且退休金也很丰厚……”
“我和警局再没任何瓜葛了。”
“西沃恩这颗金子终于有机会发光了。”
“卡弗蒂,她成了你的对手。”
“我们走着瞧吧。”
“只要给我留个不错的位置,让我瞧瞧就行。”
卡弗蒂的目光转向了那面高高的砖墙,墙那面就是开发区,“雷布思,很高兴和你交谈。好好享受夕阳时光吧。”
不过,雷布思没打算走,“你听说过伦敦的那位俄国人吗?卡弗蒂,最好当心你的对手。”
“雷布思,不会有人想毒死我的。我和谢尔盖看问题的方式完全一样。几年后苏格兰将会独立,这一点毫无疑问。单单北海油田就够开采30年了,鬼才知道大西洋还有多少油田呢。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我们和西敏寺做个交易,然后打个8折或者9折。”卡弗蒂缓慢耸耸肩,“然后把钱花在日常的休闲娱乐上——喝酒、吸毒、赌博。我们会在所有城市都设立超级赌场,这样利润就会越来越丰厚……”
“这是你的另一种秘密侵略喽?”
“苏维埃人总认为苏格兰会爆发革命。不过,这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对吧?从此你就永远退出江湖了。”卡弗蒂手轻轻一挥,转过身。
雷布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他知道继续在此处逗留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然而,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那天晚上,卡弗蒂就像演员似的,有车有司机。今晚的卡弗蒂却有些不同,他比那天更深思熟虑了。卡弗蒂的衣橱里有许多副面具……每次戴的都不一样。雷布思本来打算让他搭自己的车回家,可他为什么想这样呢?于是,他转过身,回到自己车里,在路上又点了一支烟。卡弗蒂所讲的公牛故事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难道那就是退休后的感觉吗?那种奇特而又令人不安的自由,极其短暂的自由?
“回家后再不听莱昂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的歌了,”他责怪自己道,“你简直跟他一样有病。”
到家后,他开始播放洛瑞·盖乐许(Rory Gallagher)的歌:《超级大炮》(Big Guns)《令人讨厌的人》(Bad Penny)《回扣城市》(Kickback City)和《罪过男孩》(Sinner Boy)。他喝了三大瓶威士忌,然后又喝了三大瓶水,听完洛瑞的歌后听杰克·利文(Jackie Leven),然后是佩奇(Page)和普兰特(Plant)。他本来想给西沃恩打个电话,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让她歇歇吧,别再打扰她了。他什么都没吃,可也不觉得饿。
等手机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小时了。威士忌杯子仍然在椅子扶手上放着。他拿起杯子。
“约翰,行啊,一点也没吐。”他祝贺完自己后,一只手拿起手机。
“克拉克,是你啊,”他认出了她的号码,说,“监视我吗?”
“约翰……”听她说话的语气说明出事了,而且很糟糕。
“快说。”他告诉她,然后站起身来。
“卡弗蒂在重症监护室呢。”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音了。雷布思用手挠挠头发,意识到两只手里都有东西。结果,他发现威士忌杯子已经掉在地毯上,也就是说他鞋子上肯定洒上了威士忌。
“出什么事了?”他问。
“我也正想问你呢,”她脱口而出,“运河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我俩就聊了聊天。”
“光聊天吗?”
“我发誓。”
“肯定动手了吧。要不他怎么会颅骨开裂呢,身上还骨折了,撞伤了……”
雷布思眼睛一眯,“是在运河边上发现他的吗?”
“没错。”
“你现在在那边吗?”
“沙格·戴维森给我打的电话。”
“我5分钟后就到。”
“别,你不要……约翰,你鼻音很重,喝酒了吧,喝了有四五瓶吧。”
“那就派辆车来接我。”
“约翰……”
“西沃恩,派个车!”他用手摸摸头发,用力扯。他心想,我被人陷害了。
“约翰,沙格不会让你靠近那里的,他认为你很可能就是嫌疑人。假如他让嫌疑犯在犯罪现场的话……”
“也对,好吧。”雷布思看了看手表,“我和他分开大约有3个小时了。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两个半小时之前。”
“这可不妙。”他的想法开始波动。他朝厨房走去,心想喝一大加仑自来水或许管点用。“你按我说的给卡勒姆·斯通打电话了吗?”
“打了。”
“不妙。”
“他现在就在这里,还有他搭档。”
雷布思双目紧闭,“别跟他们说话。”
“晚了。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和沙格说话呢,斯通作了自我介绍。你知道他第一句话跟我说的什么吗?”
“他肯定说了‘天哪,你的声音听起来真像打电话让我去格兰顿加油站的那个女的,真是让我白跑一趟’之类的话,对吧?”
“差不多。”
“克拉克,你只能说实话了——告诉他是我让你给他打电话的。”
“可当时你已经停职了,这个我很清楚。”
“天哪,对不起,西沃恩……”水龙头的水还在流着,水槽都快满了,或许已经有8英尺深了。他知道很少有人会溺水而死。
三十四
出租车把雷布思放在利明顿升降大桥那里。克拉克在那里等着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就像高级俱乐部外面站着的保镖似的。
“你不能来这里。”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我知道。”他说。看客很多:有些人刚从外面回来,正准备回家;还有居住在附近的当地人;运河游船上还有一对夫妇。他们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杯子,上面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你的头发怎么湿了?”克拉克问。
“没时间等它干了。”他回答说。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没必要再靠近了。犯罪现场操作人员正举着手电筒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查看呢。停泊点连着几盏弧光灯,或许船只靠岸后也是这样连接电源的。很多人都在默默忙活着。人行道附近挤成了一团。
“他们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现他的吗?”他问。克拉克点点头。“我和他分开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方。”
“这对夫妇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他了。有位大夫认出了他。西区警方赶紧赶了过来。沙格觉得我可能想知道这个消息。”
运河里有几名犯罪现场操作人员,水都没到他们腰部了。那些人穿的衣服和垂钓的人穿的那种差不多,油布裤上还有背带。
“他们会在那里找到我丢的一根烟头,”雷布思告诉克拉克,“除非烟头漂走了,或者被鸭子吞掉了。”
“他们要是查验DNA的话就好了。”
他转向她,拽住她一条胳膊,“我没说当时不在那里,我只是说我俩分开的时候,他一切都很正常。”
她不敢和他对视。于是,他松开了手。“不要老觉得你想的是对的。”他轻轻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转了个身,看到沙格·戴维森探长正在给西区的几位警员下命令。斯通和普罗赛就站在他的身后,忙着讨论什么呢。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你。”克拉克提醒他说,雷布思点了点头。他朝观众群靠近了几步。她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两人都到了人群后面。他跟踪卡弗蒂那次就把车停在了那里。他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重一击。
“带阿司匹林了吗?”他问。
“没有。”
“没关系。我知道哪儿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半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她盯着他看了看,然后又朝运河那边瞅了瞅,下了决心。“我开车带你去,”她说,“我的车就停在吉尔莫。”
他们开车去了西部综合医院,一路上没多说什么。卡弗蒂被送到了那个医院,因为那里比医务室近,而且主治头部损伤。
“你看到他了吗?”等他们到达医院停车场时,雷布思问。
克拉克摇摇头。“沙格给我打电话时,以为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呢。”
“他知道我和卡弗蒂之间有一段过去。”雷布思认同道。
“不过他马上就会明白情况不妙。”
“你告诉他我去见卡弗蒂了吗?”
她又摇了摇头,“我谁也没告诉。”
“哦,最好谁也别告诉,这是保住你清白的唯一一条路。斯通很快就会整明白的。”
“我等着他们发现我这个叛徒呢……”她把车开进停车位,熄了火,然后转过来面对着他。“好,”她说,“跟我说实话吧。”
他正视着她,“我碰都没碰他。”
“你们当时聊什么了呢?”
“安德罗波夫和贝克韦尔……西弗怀特和索尔·古德耶尔……”他耸耸肩,决定把屠宰场的公牛轶事也抖露出来。“有意思的是,我还差点让他搭车回家呢。”
“我倒希望你真那样做了呢。”她听起来语气稍微平缓了些。
“这是不是表明你相信我的话了呢?”
“我必须得相信你,不是吗?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假如我不相信你的话,还能信谁呢?”
“谢谢。”他轻轻地说,同时轻轻握着她的手。
“你还没给我讲你和苏格兰犯罪与毒品执法机构发生争执的事情呢。”她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他们在监视卡弗蒂呢,听说我也在监视他,于是警告我走开。”他又耸了耸肩,“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那么固执,肯定没照他们说的去做吧?”
雷布思脑中突然出现了之前的情景:公牛双腿弯曲,两眼之间有一颗子弹……他清醒了一下。“我们去看看他哪儿受伤了。”他说。
他们去了医院,听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们是他的家人吗?”
“他是我哥哥。”雷布思说。这样说似乎很管用。他们被领到等候区。当时已经很晚了,几乎没有别人。雷布思拿起一本杂志,上面很多都是名人八卦。不过那本杂志已经是6个月以前的了,很可能这些名人已经脱离了八卦的困扰。他给克拉克看,她却摇了摇头。
“你说他是你哥哥?”她说。
雷布思耸了耸肩。他亲哥哥一年半以前已经过世了。在过去这几十年间,雷布思花在哥哥身上的精力比花在卡弗蒂身上的少多了……或许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
他心想,你没办法选择家人,但是可以选择敌人。
“要是他没命了怎么办呢?”克拉克问道,双臂交叉在胸前。她双腿伸开,踝关节相互交叉,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我可没那么走运。”雷布思告诉她。她怒视着他。
“那你觉得想害死卡弗蒂的幕后指使者会是谁?”
“你能给几个选项吗?”他问。
“你能想到几个名字?”
“这得看他到底得罪那些俄国朋友了没有。”
“安德罗波夫吗?”
“最初的想法是这样。SCD认为他们在卡弗蒂这件事上差不多十拿九稳了。或许有很多人不愿意让这种情况发生。”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一位身穿白大衣的医生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旋转门,他看上去不怎么年轻,手里拿着病历,嘴里叼着一支钢笔,正朝着他俩走来。他把钢笔从嘴里抽出来,放进最上面的口袋里。
“你是病人的弟弟吗?”他问。雷布思点点头。“哦。卡弗蒂先生,莫里斯的头颅似乎相当耐打击。这个你知道吧?”
“我们都叫他戈尔,”雷布思说,“有时候叫大个子戈尔。”
年轻医生点点头,查看了一下手里的病历。
“他没什么问题吧?”克拉克问。
“你错了。我们早上会再检查一次。他还是昏迷不醒,不过大脑活动倒是很活跃。”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该向他们透露多少信息合适,“人的头颅受到重大创伤后,大脑会自动停止活动,保护头颅,或者至少会限制或估量打击造成的伤害。有时候我们得想办法让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和重启电脑类似吗?”克拉克问。医生似乎也同意。
“现在判断你叔叔是否受到内伤还为时过早,”他告诉她,“我们看不到有凝血现象,不过明天我们就可以了解更多情况了。”
“他不是我叔叔。”克拉克严厉地说。雷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不高兴了。”他跟医生解释道。然后,克拉克双臂分开,“这么说他受到了重大击打吗?”
“可能有两至三次。”医生认同道。
“从背部击打的吗?”医生每听到一个问题就会变得越来越不自在。
“没错,是从头颅背后攻击的。”
雷布思看着西沃恩·克拉克。亚历山大·托多罗夫也是从背后遭到攻击的,而且还丧命了。“医生,我们能见见他吗?”雷布思问。
“我已经说过了,他现在还没醒过来。”
“不过……”医生现在看着有些担忧了。“没醒过来会有问题吗?”雷布思很固执。
“听我说,我知道卡弗蒂先生的身份……他在爱丁堡有一定的名气。”
“还有呢?”雷布思问。
医生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哦,你是他弟弟……问这么多问题。你得向我保证不去追究伤害你哥哥的那个人的罪责。”他觉得开个玩笑或许会有些帮助,“病房已经够拥挤了。”他说着,浅浅一笑。
“我们只是想见见他,没别的意思。”雷布思安慰他,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强调了一下。
“那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你们愿意的话先在这儿等着。”
雷布思又坐了下来,他们看着那名医生从旋转门走出去了。门刚关上,只见观察窗里露出一张脸来。
“哦,天哪。”雷布思说,让克拉克看新来的那几个人——卡勒姆·斯通探长、安迪·普罗赛探员。“克拉克,你得在这里把一切挑明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来。”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哦,哦。”斯通说着,信步走了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雷布思探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你不也一样吗?”雷布思说着站起身来。
“看来人都到齐了。”斯通继续说着,脚腕来回扭动着,“你是来看受害人还有气儿没,我们是来看那几千个小时的监控还有没有用场。”
“你还设了监控,真没羞。”雷布思说。
斯通的脸唰地红了,怒气冲冲。“是你老想和我见面!”他指着克拉克,“还让你女朋友把我们打发到格兰顿。”
“这个我承认,”雷布思轻轻地说,“是我让克拉克探员打的那个电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斯通两眼直盯着雷布思。
“卡弗蒂想见我。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不过我可不想你们这些人在我跟前晃。”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跟踪你,心想你到底藏哪儿去了——卡弗蒂可能注意到了,他直觉很灵。”
“最后不还是被人揍了。”普罗赛补充道。
雷布思不同意。“我跟你说说我之前跟克拉克说的话吧,”他继续说,“假如我打算整死卡弗蒂的话,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俩见面的事呢?所以,要么就是有人想陷害我,要么就是个巧合。”
“巧合?”
雷布思耸耸肩,“可能真有人打算揍他,结果刚好碰上我和卡弗蒂见面……”
斯通转向搭档,“安迪,你信这些话吗?”普罗赛缓慢地摇摇头。于是,斯通又转向雷布思,“安迪不信你说的话,我也不信。你想靠自己把卡弗蒂抓起来,不愿意让我们逮他。退休之日近在咫尺,所以你才这么不顾一切。你去那里和他沟通,结果出事了……你没能说服他。紧接着他倒下了,而你有了麻烦。”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聊了聊天就分开了,我回家后一直待在家里。”
“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见你?”
“倒也没什么事。”
普罗赛一听,哼了一声,意思是不相信。斯通则自己偷着咯咯笑。“雷布思,你知道,那其实不算是条运河,你真正关注的并不是那里。”
“不是运河是什么?”
“臭水沟。”斯通得意洋洋地说。雷布思将头转向克拉克。
“他们说那条沟废了。”
“没呢。”她这样说。他也知道她会这样说,“只不过闻起来有股怪味。”
斯通手指朝克拉克指了指,“克拉克探员,别以为你可以脱离干系!”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雷布思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负全部责任——”
“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斯通小声说,“你现在最不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保全你女朋友。”
“我不是他女朋友。”克拉克感觉脖颈处一阵充血,很气愤。
“那你就是他的代罪羔羊了,这一样糟糕。”
“斯通,”雷布思咆哮着说,“我发誓要……”他话没说完,两手已经握成了拳。
“雷布思,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然后祈祷能找位律师为你辩护。”
“卡勒姆,”普罗赛提醒同事道,“这个混蛋要揍你了……”普罗赛上前一步想还击。他们四人看到旋转门关上了,于是都愣了。一名护士站在那里,看上去很困惑。雷布思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不过她还是开口了。
“卡弗蒂先生?”她这话只对着雷布思一个人说,“假如你这儿没什么事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带你去见你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