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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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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IT MUSIC

2006年11月24日 星期五

三十五

雷布思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听到门上的对讲机吱吱响个不停。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看手表——还不到7点呢。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还要等几分钟计时器才会启动进行集中供暖。屋里很冷。他光脚踩到前厅地板上,拿起门边的对讲机,感觉一股凉气直吹向双脚。

“我这么费事开门,最好别白开了。”他发牢骚道。

“那得看你了。”雷布思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却不敢确定究竟是谁。“约翰,快点,”那人懒洋洋地说,“我是沙格·戴维森。”

“沙格,起这么早啊。”

“我还没睡觉呢。”

“这么早来串门也太早了点吧。”

“是吗?要不先让我进屋?”

雷布思的手指放在进门按钮上不动了,犹豫着。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摁这个按钮,自己的整个世界就会发生变化,而且可能越变越糟糕。问题是,除了这样,他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呢?

他只好摁了按钮。

沙格·戴维森探长人很不错。警察认为人可以分为两拨——好人和坏人。戴维森树敌很少,朋友很多。他这个人尽职尽责,也很务实,富有同情心。但是,今天早上他表情很严肃,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没睡好觉。他还带着一名警官,穿着制服。雷布思把门打开,自己进卧室去穿衣服了,并朝着戴维森喊,告诉他想喝茶的话自己沏点。但是,戴维森和那位警官似乎更愿意站在走廊里。雷布思只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去浴室。他很认真地刷了牙,对着水槽上方的镜子照,擦嘴时还在照镜子。之后,他回到大厅,说了句“鞋”,然后又朝起居室走去,发现鞋就放在椅子旁边。

雷布思一边系鞋带一边问:“你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伦敦西区警方需要我帮忙了?”

“斯通跟我说你和卡弗蒂见面了,”戴维森说,“西沃恩也提到了那个烟头。尽管我们在运河上发现了不止那个东西……”

“是吗?”

“约翰,我们还找到了橡胶套鞋,好像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迹。”

“是犯罪现场操作人员穿的那种套鞋吗?”

“是的,就是他们穿的那种。不过我们也穿。”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我那辆萨博车后备厢里有好几双。”

“我的套鞋在大众汽车杂物厢里扔着。”

“套鞋也只能放在这些地方。”最后,雷布思似乎喜于这种纠结。他站起身来,和戴维森对视了一下,“沙格,你觉得我是嫌疑人吗?”

“盘问一下情况大家都放心。”

“戴维森探长,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找钥匙和电话,挑一件外套,披在西装夹克外面。然而,很快他们就准备好了。雷布思锁上门,跟着戴维森下了楼,那名警官则走在最后面。

“你听说伦敦那个可怜虫了吗?”戴维森问。

“利特维年科吗?”

“最近刚刚逝世。他们排除了铊中毒的可能。不知道铊是个什么东西……”

两名侦探都坐在帕萨特车的后座,而那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则给他们开车。从马奇蒙特开车去托菲肯需要10分钟。梅尔维尔车道上很安静,清早的上班高峰时间还没有开始。有人在草地上慢跑。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他们鞋上的荧光带在闪烁。他们在托尔克斯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绕过单行道到达喷泉桥上,然后很快穿过运河流域的酒吧。雷布思就是在那里等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出来的。那天晚上,他跟着他们去了格兰顿。雷布思努力回想运河上是否有闭路电视监控摄像头,想了半天觉得没有。但是,或许酒吧外面有呢。尽管他没发现有摄像头,但并不意味着那里真的没有。看似他们不太可能发现他在那附近逗留过,但是谁知道呢。晚上,利明顿升降大桥上的人很少,不过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那些醉汉拿着酒瓶聚集在这里,小青年来来往往的,等机会下手。可能有人看到了什么也说不准。有个人逃走了?利明顿路上有些住房。第一天晚上,他把车停在了那里……假如有邻居刚好透过窗户瞅见了什么呢……

“沙格,我觉得自己被人陷害了。”车子在环形交叉口右转时,雷布思说。车子驶过加德纳小弯道,在下一个红绿灯处打了左转灯,来到莫里森街上。他们又上了单行道,还得再过几个红绿灯才能到达C区警局总部。

戴维森说:“很多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功臣,我指的是害卡弗蒂的那个人。”他停顿了一下,瞄了雷布思一眼,“我想强调的是,我可不这么认为。”

“沙格,不是我干的。”

“那就没你的事了。约翰,身为警察,我们都知道无辜的人永远都会获得自由……”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巡逻车在警局外停下了。没看到媒体人员,雷布思很庆幸。但是,等他们走进大厅,他看到德里克·斯塔尔正和卡勒姆·斯通小声聊天呢。

“判处死刑的大好日子啊。”雷布思跟他们说。戴维森继续向前走,身后跟着雷布思。

“这可提醒我了,”戴维森说,“我估计投诉处也在等通知吧。”

投诉处:内务……那些警察最喜欢糊弄自己那堆事了。

“好像几天前你就被停职了,”戴维森补充说,“但是你却没把它当一回事。”他在其中一间审讯室门口停了一会儿。“约翰,进来。”门向外开了,这样囚犯就无法设防自卫了。普通的桌椅,有几台录音机,门上方墙上高高挂着一个摄像头,直对着桌子。

“住处还可以,”雷布思说,“不过不提供早饭吗?”

“或许我可以吩咐他们给你送个培根卷来。”

“要加棕色调味酱的那种。”雷布思说。

“要喝茶还是咖啡?”

“小伙子,我要杯奶茶。不加糖。”

“我去看看能不能弄杯过来。”戴维森出去后关上门。雷布思坐在桌子前,头枕着胳膊。要是犯罪现场操作人员真找到套鞋呢?很可能是哪个犯罪现场操作人员把它落在那里了。血迹也很有可能是树皮或者铁锈,运河附近这种东西多的是。警察和犯罪现场操作人员都穿套鞋,还有其他什么人也穿呢?有些医院也会用到……很可能太平间也有……还有那些需要消毒的地方。他想起了萨博车后备厢的那个锁,自己本来打算找人把它修好的。那个锁倒是能锁上,但是很费劲。即使这样,轻轻一碰它就会自动弹开。卡弗蒂认识雷布思的车,斯通和普罗赛也认识。安德罗波夫的司机那天在市政厅登记了吗?没有。因为他们当时在西沃恩车里,不是吗?然而,雷布思却把萨博车停在了路边,然后跟着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去了酒吧……这样任何一位保镖都有机会从后备厢偷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卡弗蒂自己也说了:安德罗波夫的司机认出了雷布思……一只沾满血迹的套鞋,究竟在这只鞋上能否找到指证雷布思的任何线索呢?他不得而知。

“约翰,你当不了几天警察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好享受吧……”

门开了。一名女警官走了进来,端着一个聚苯乙烯杯子。

“茶水吗?”他猜道,一边用鼻子嗅着味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回答说,然后小心翼翼出去了。他喝了一小口,觉得很满足。后来,门又开了,是沙格·戴维森。他又搬进来一把椅子,已经第三把了。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培根三明治。”雷布思告诉他。

“培根卷一会儿就到。”戴维森把椅子放在雷布思那把旁边,然后坐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磁带,打开包装,将它们塞进录音机。

“沙格,我需要找位律师吗?”

“你是侦探,自己决定吧。”戴维森回答说。然后,门又开了。探长卡勒姆·斯通进来了,拿着一份文件,表情很严肃。

“你把权力转交了吗?”雷布思猜测道,盯着戴维森。但是,这时斯通说话了。

“安全起见。”

“你要想接手我们局里的案子随时可以开口。”雷布思告诉他。斯通勉强笑了笑,打开了那份文件。只见文件的页角卷曲着,上面满是咖啡污渍,很明显有许多遗留的痕迹。这说明为了找到一个全新的角度去处理卡弗蒂的案子,他们已经把这份文件研究好多遍了。有意思的是,雷布思家里也有一份差不多的文件……

“戴维森探长,这样吧,”斯通说着,摆弄了一会儿夹克和衬衣领,让自己舒服一些,“先关上录音机。我们来谈正事……”

半小时后,培根卷送来了。斯通站起身来开始踱步。因为没有给他叫餐,因此他显得不是那么高兴,尽管他刻意想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雷布思的那份饭都凉了,给的是番茄酱而不是棕色酱。不过,他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真香,”过了一会儿他说,“黄油量也刚好。”戴维森提出把自己那份分一半给斯通,但是斯通摆摆手说不必了。“我们还缺一杯茶水。”雷布思提出来。当时戴维森嘴里塞满了培根卷,只好同意。因此,人家又给他们端来了茶水,一人一杯。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剩下的卷儿。雷布思很讲究地将嘴角的食物残渣擦掉,然后说自己“准备好进行第二阶段的工作了”。

录音机又打开了。雷布思又开始为西沃恩·克拉克前天晚上的行为进行辩护。

“你让她干什么她就会干什么。”斯通坚持说。

“克拉克探员非常有主见……戴维森探长可以做证。”雷布思说到这里不说了,看到戴维森点点头。“戴维森探长点头认同了。”他补充道。然后,他用手指划过鼻梁。“看,这就是底线——我从来没想隐瞒你们什么。我承认昨晚去见卡弗蒂了,我和他在运河边上见的面。但是我没害他。”

“你承认自己带着一队SCD侦查小组离开了现场,对吗?”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傻。”雷布思说。

“但是你当时确实那么做了,对吧?”

“没错,我是那么做了。”

斯通看了看戴维森,然后又看了看雷布思,“探长,这样的话,我们就按程序来。您不会介意吧?”

雷布思瞪着斯通。“你是想起诉我吗?”

“我们只是想请你提供指纹。”戴维森解释说。

“还要提取DNA。”斯通补充道。

“约翰,这样是为了排除可能性。”

“要是我不愿意呢?”

“要是你确定自己没罪的话怎么会不愿意配合我们呢?”斯通问。他又假装笑了一下。

三十六

西沃恩·克拉克知道自己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停车场找不到车位,好多人从爱丁堡各处开车来到这里。她自己的公寓离这里步行只需要5分钟,车就停在居民区路边。所以,她总是步行去上班,随身携带着CD机。她是在自己床底下找到这个机子的,上面沾满了灰尘。她换了换里面的电池,发现iPod上面的耳麦刚好能插到CD机插孔里。每天上班路上她都会去布劳顿街上的地下咖啡厅买杯咖啡。她似乎已经好长时间没在那里遇到过托德·古德耶尔了。德里克·斯塔尔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她这位新下属,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里人员很多,因而托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大家注意到。

她走进办公室后,发现有个人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她把手提包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希望那个人能领会自己的意思,结果人家坐在原地没动。于是她弹了弹那个人的耳朵。他当时正在打电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打手势让他让开。那个人似乎很不乐意,不过还是起身了,一边还继续讲着电话。托德·古德耶尔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摞城市重建委员会送来的手稿。

“今天咱们这儿好像不怎么忙。”克拉克说着,注意到斯塔尔正在总督察办公室和麦克雷认真谈话呢。

“我们申请了两间审讯室,”他说,“一号和二号,三号显然太冷了。”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卡弗蒂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你女朋友告诉你了吗?”克拉克喝了一小口卡布奇诺。古德耶尔点点头。

“有人通知她去运河那边了。”他确认道。

“那你那天晚上肯定很扫兴喽。”

“工作需要嘛,”他停顿了一下,“她见你也在那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一开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意识到托德当时就在酒馆外面。他也听说雷布思那晚见过卡弗蒂。

“不管谁问你,”她告诉他,“你只要告诉他们你所知道的就可以了。不管真假,雷布思探长已经跟调查小组谈过了。”

古德耶尔呼了一口气,“他有嫌疑吗?”

克拉克摇摇头。但是,她非常清楚麦克雷办公室里的人正在讨论这个可能呢。古德耶尔刚出去,她就将手伸进包里拿CD机,然后从办公桌最上面抽屉里拿出一张唱片。里面播放的是文字的力量书店赞助的托多罗夫诵读表演。她插上电源,将音量调大,闭上双眼。

当时是在一家咖啡厅。远处的浓咖啡机传来嘶嘶声。查尔斯·里奥丹应该是坐在观众面前。她能听到托多罗夫清了清嗓子。书店老板致了欢迎词,并作了开场白。克拉克知道那家咖啡厅,就在古老的剧院附近,很受学生欢迎。沙发很大很舒适,音乐很优美。在那种地方,你假如不点平价或有机食品,就会觉得内疚。好像没人对托多罗夫作任何详述。不过,里奥丹的麦克风很不错。他移动麦克风之后,克拉克能听到观众群里的声音:有咳嗽声,呼吸声,窃窃私语声。里奥丹似乎除了对演出感兴趣之外,对周遭这些声音也有很大兴趣。这表明他喜欢偷听。

托多罗夫讲话时站的位置和他在诗歌图书馆那个位置差不多。他仍旧拿“破冰之旅”开笑话,说苏格兰人很热情。克拉克能够想象到他当时肯定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看有没有哪个女的愿意进一步对他表示欢迎。他朝诗歌图书馆手稿上瞅了好几眼,过了一会儿说接下来他将朗读罗伯特·伯恩斯的一首诗,诗名叫《再见了,苏格兰名望》。托多罗夫朗读时带着浓重的英式英语口音,还抱歉地说自己把某些词“英语化”了:

再见了,苏格兰名望,

再见了,古老的荣耀。

再见了,苏格兰这个名字,

武侠小说里如此有名。

如今,萨克潜艇碾过索尔韦沙滩,

特威德河流入大海,

标识着英格兰省份的屹立之地——

一个国家的一帮流浪儿。

他又读了两首诗歌,每首都以同一句话结尾。托多罗夫读完之后,台下传来阵阵掌声和称赞声。然后,他又开始读《阿斯塔波沃布鲁斯》集子里的诗歌,读完后说那本书门口有卖。欢呼声停了之后,里奥丹的麦克风又绕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问大家对这场诵读会的感受。

“那你是不是打算买本书呢?”

“10英镑实在有点贵……不管怎样,我们刚才已经听作者朗诵了里面大部分诗歌了。”

“你打算去哪家酒吧?”

“可能会去梨树酒吧。”

“你觉得朗诵会怎么样?”

“有点做作。”

“周六还会来吗?”

“得看孩子愿意来不。”

“外面开始下雨了吗?”

“狗在车里呢。”

然后,她听到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等机主接起电话时铃声停了……

克拉克听得出接电话的人讲的好像是俄语,只听到人家讲了几句话就不太能听清了。诗人有手机吗?这个她不知道。难道是哪位观众的吗?是的,因为现在麦克风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回到了托多罗夫这里,只听到书商正在感谢他。

“您愿不愿意在诵读会结束后给库存的一些书签个名呢?”她问。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

“之后我们去梨树酒吧喝一杯……你真的不打算参加我们的晚宴了吗?”

“亲爱的,我在尽量抵挡你们的诱惑呢。不过像我这么大岁数的诗人去有些不太好。”紧接着托多罗夫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啊,里奥丹先生吧?录制进行得怎样了?”

“很棒,谢谢你。”

克拉克忍不住想这简直就是死人在对话嘛。之后,麦克风自己断了。CD机上的计时器提醒她已经听了足足一个小时了。麦克雷办公室也没人了,附近也看不到斯塔尔。克拉克摘下耳麦,查看了一下手机,看有没有收到信息,结果一条也没有。她拨了雷布思家里的电话,但听到的却是答录机的声音。他也不接手机。她嘴一努,拿电话敲着嘴唇。这时,托德·古德耶尔又来了。

“我女朋友刚提供给我一个情报。”他说。

“提醒一下我她叫什么名字。”

“索尼娅。”

“索尼娅告诉你什么啦?”

“他们搜查运河时发现了一只套鞋。你知道,就那种塑料鞋子,脚踝处有松紧带的那种。”

“说到破坏案发现场……”

他懂她什么意思。“不,”他澄清道,“鞋子不是犯罪现场操作人员丢进河里的,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哦,反正他们是那么认为的。”

“意思是凶手穿过的鞋子吗?”古德耶尔点点头。犯罪现场衣物——防护工作服、帽子、套鞋以及一次性手套……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免得留下任何作案证据。是的,可这说明了两方面的问题,不是吗?这意味着调查人员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痕迹。只要有这身装扮的人就敢袭击别人,不怕身上沾染受害人的血迹、头发或者纤维制品。把工作服扔掉吧——最好烧毁它们——这样你就可以逃脱罪责了。

“不要按常理去思维。”克拉克警告古德耶尔。之前雷布思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这和雷布思探长一点干系都没有。”

“我又没说和他有关。”古德耶尔似乎被这一谴责刺痛了。

“索尼娅还说什么啦?”

他耸耸肩,意思是没说别的了。克拉克手指一弹,古德耶尔马上就明白了。他一转身,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如今有了新主人。于是他走开了,准备发牢骚。克拉克拿起包和外套下了楼,来到格菲尔德广场警局。雷布思的车停在路边。她笑了笑,打开客座,上了车。

“你手机关机了。”她告诉他。

“没时间开机。”

“你听说了吗?他们找到了一只套鞋。”

“沙格已经把我扯进这个案子了,还审问我了。”雷布思一边承认,一边往手机里输PIN码,“斯通也在那里,看到我被审似乎很得意。”

“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实话,全是实话。没别的。”

“约翰,我很严肃呢!”

“有谁能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况呢?”他咕哝着,“不过,他们在我车子后备厢里找到一只套鞋。所以我有麻烦了。”

她盯着他。“什么时候?”她问。

“想想吧,克拉克。有人把鞋放我车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把我死死套住。萨博车后备厢好几个月来都关不上。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案发现场工具箱。”

“还有那双旧登山靴。”她纠正道。

“没错,”他认同道,“假如登山靴能达到目的的话,他们没准会拿那个说事呢。”

“‘他们’是谁?你还在想安德罗波夫吗?”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脸,眼睛有些充血,黑眼圈很严重,嘴巴周围满是灰色的胡茬。“为了证实凶手。”他终于答话了。

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他俩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然后,雷布思问事情进展怎样了。

“斯塔尔和麦克雷一早就开始聊天了,聊了好久。”

“毫无疑问我的名字也出现在日程上了。”

“我一整天都在听托多罗夫另一场表演的录音带。”

“看你累得汗流浃背感觉真不错。”

“里奥丹用麦克风录下了现场几位观众的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俄国人的声音。”

“是吗?”

“我还想专程去文字的力量书店问问他们呢。”

“想搭车吗?”

“当然。”

“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好吗?我需要托多罗夫另外一次表演的CD碟片。”

“为什么?”他解释了一下斯嘉丽·克罗威尔和那首新诗。“你把碟片夹在她书里了,对吧?”

“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她打开车门,但是又停了下来。“托多罗夫在文字的力量书店举办的那场演出中朗诵了伯恩斯的一首诗——《再见了,苏格兰名望》。”

雷布思点点头,“我知道那首诗,说的是英国人收买我们国家的事情。苏格兰在巴拿马土地侵占中输光了所有的钱。于是英格兰提出将两个国家合并。”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老是忘了你是英国人……那样我们就不再是一个独立国家了,西沃恩。”

“意思是我们会成为一帮流浪儿吗?”

“伯恩斯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听着托多罗夫好像有点像苏格兰民族主义者。”

“或许他看着苏格兰想到自身也是人……被买卖,又拿去换黄金、锡、锌、汽油……”

“怎么又跟安德罗波夫似的?”

雷布思耸了耸肩。“去取那盘CD吧。”他告诉她。

三十七

书店很小很窄。雷布思害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弄翻书柜。柜台后面有个女的正盯着一本叫《迷宫》的书看。她在这里只是做兼职,没去参加托多罗夫的朗诵会。

“不过,我们这里倒是有他的一些作品。”

雷布思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吗?”他问。克拉克觉得他这是在惹麻烦,于是戳了戳他,然后问店员那天晚上有没有拍到照片。她点点头,咕哝了一些有关书店网站的事情。克拉克看了看雷布思。

“我们早应该想到网站了。”她告诉他。因此,他们开车返回她的公寓。雷布思决定把车并排停在那里,不再去远处找空位了。

“我有时日没来你这里了。”她领着他顺着狭窄的走廊走时,他这么说。克拉克公寓的布局和雷布思的大体上差不多,但是相对小一些。

“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她表示歉意,“不过我真的不怎么会招待人。”

他们来到了起居室。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满是巧克力包装纸,还有一只空酒杯。沙发上放着一只泰迪熊,个儿很大,看上去不便宜。雷布思一把拿起了它。

“这是只史泰福,”克拉克告诉他,“我从小就有了它。”

“它有名字吗?”

“有的。”

“能不能告诉我呢?”

“不。”她来到靠窗的电脑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那边放着一个S形凳子,据说对人的背部有好处。然而,她坐下后把脚放在了本该放膝盖的位置。很快,她就找到了文字的力量书店的网站。于是,她点击“最近事件”,然后点击“图片库”,并开始慢慢拖动鼠标。果然他们看到了托多罗夫的照片,当时他正在给一大群人演讲呢。那些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站在屋子后面,看上去一副虔诚的样子。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些俄国佬呢?”雷布思问道,双手支在桌子边上,“看谁戴着哥萨克帽,还是看谁耳朵里藏着冰凿?”

“我们从来都没仔细看看那个名单。”克拉克说。

“哪个名单?”

“斯塔豪维给我们的那个名单——住在爱丁堡市的俄国居民。他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面,记得吗?我在想他是不是把司机的名字也写上了呢。”她轻轻按着屏幕,只能看到托多罗夫的脸。他坐在棕色皮沙发上,其他人则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有的蹲着,有的坐着。看来摄像师不是很专业,所有人都被拍成了红眼。“还记得之前在太平间的那场争论吗?斯塔豪维想把托多罗夫的尸体送回俄国。我敢说他俩当时肯定也在一起。”她又按了按屏幕。雷布思往前靠了靠,想看清楚些。

“他是安德罗波夫的司机,”他说,“我们有一次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大厅和他擦肩而过。”

“那他肯定有两个老板,因为斯塔豪维有一次上了那辆旧梅赛德斯后座,而这个人当时就在前面开车。”她转过头来仰视着他,“你觉得他愿不愿意和我们谈谈?”

雷布思耸了耸肩,“或许他会提出外交赦免呢。”

“事发当晚他和安德罗波夫在那家酒吧吗?”

“当时他可能在外面的车里等着呢。”

她看了一眼手表。

“怎么了?”雷布思问。

“我和吉姆·贝克韦尔约好要见面。”

“在哪儿?”

“国会大厦。”

“跟他说你想喝咖啡,我在邻桌等你。”

“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比如?”

“查查谁是陷害卡弗蒂的幕后使者。”

“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吗?”

“这个说不好。”

“我真的想去尝尝国会大厦里的浓咖啡。”雷布思告诉她。

她忍不住笑了。“那好吧,”她说,“总有一天我会请你去那里吃晚饭的,我发誓。”

“最好记得多提醒我……我的日志已经多得要爆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退休意味着新的开始。”她同意。

“我不打算退休后混日子。”他让她放心。

克拉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胳膊放在身子一侧,眼睛盯着他。两人沉默了大概有20分钟。最后,雷布思笑了,感觉他俩刚才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真正心与心的交流。

“我们走吧。”雷布思说着,打破了沉寂。

他们在车里给西部警署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卡弗蒂的进展。

“他还没醒过来,”雷布思为了让克拉克了解情况就有意重复消息,“今天晚些时候还需要再检查一次。他们给他服用了药物,防止血凝。”

“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给他送些花表示慰问呢?”

“现在送花圈太早了……”

他们抄近路来到卡尔顿路,把车停在阿比山居民区的一条街上。克拉克让雷布思等5分钟再进去,再说他也刚好可以抽支烟。游客在周围逛荡,有一些人对国会大厦比较感兴趣,但是大多数人却对街对面的皇宫更感兴趣。有一两个人似乎对国会大厦窗户对面的那些纵向竹林酒吧很困惑。

“我想去俱乐部。”雷布思咕哝着,熄灭了香烟,往里走去。他掏空口袋,打算过安检处时,问其中一位门卫竹子的事。

“我可不知道。”那个人说。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雷布思回答道。他在安检另一头捡起自己的东西,朝酒吧走去。克拉克正在排队。于是他直接跟在了她身后。“贝克韦尔在哪里?”他问。

“他马上就下来。很显然他不怎么爱喝咖啡。不过,我说我想喝。”她点了卡布奇诺,然后掏出一些钱。

“不如给我也点一杯,”雷布思说,“来两杯。”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帮你喝了不成?”

“这可能是你请我喝的最后一杯浓咖啡了。”他责怪她道。

他们找了两张相邻的桌子,分别坐了下来。雷布思仍然不敢相信国会大厦里面这么空旷,还有回声。假如有人告诉他说人家在机场,他很可能会相信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国会大厦。他想起了几年前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报道。当时记者认为国会大厦的装修太过精良,不实用,还说它事实上是“未来的独立国会”。假如你还记得那位建筑师是加泰罗尼亚人的话,这句话倒是有一定道理的。

“克拉克探长吗?”吉姆·贝尔韦尔和克拉克握握手。克拉克问他想要点什么。“我们可以端着你的饮料去我办公室。”他却这样说。

“倒也可以,不过我们已经要了位子……”

贝克韦尔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扶了扶眼镜。他穿着一件呢子夹克衫,格子衬衫外面系着一条看似呢子的领带。

“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先生,”克拉克跟他说,“我只是想问您几个有关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问题。”

“我听说他过世后感到很遗憾。”贝克韦尔说。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在摆弄裤子上的折痕。

“您曾和他一同上过《问答时间》节目吗?”

“没错。”

“您能跟我说说对他的大体印象吗?”

贝克韦尔的眼睛呈淡蓝色。他先是跟身边经过的一位属下点头打了个招呼,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我当时到场比较晚,路上堵车了。我几乎还没来得及和他握手就被催着进大厅了。他不愿意化妆。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他摘下眼镜,开始用手绢擦镜片。“他似乎对所有人都很粗鲁,不过到了镜头前面就好多了。”他又戴上眼镜,将手绢塞进裤子口袋里。

“之后呢?”克拉克问。

“我觉得他被大家冷落了。没有人闲着,大家都一群一伙聊天呢。”

“和对手套近乎吗?”克拉克说。

“当时确实是这样。”

“你也是这么看梅根·麦克法兰的吗?”

“梅根人很不错……”

“不过你肯定不会专门去别人家里聊天吧?”

“那倒不一定。”贝克韦尔说着淡淡一笑。

“麦克法兰好像觉得苏格兰民族党会赢得五月的选举。”

“纯粹是胡说八道。”

“你觉得苏格兰不想借伊拉克事件抽布莱尔一鼻子吗?”

“没有人对独立感兴趣。”贝克韦尔生硬地说。

“也没人对三叉戟感兴趣。”

“警官,工党在接下来的五月表现会很好的。请不要担心。”

克拉克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能跟我谈谈你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情景吗?”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托多罗夫先生遇害当晚去加里东尼亚宾馆喝酒了。你当时也在那里,贝克韦尔先生。”

“我在吗?”贝克韦尔眉头一皱,似乎在努力回想。

“你当时和一位商人坐一桌。他叫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那是同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他看见克拉克缓缓点头,“哦,我姑且相信你吧。”

“安德罗波夫和托多罗夫先生从小一起长大。”

“这个我之前不知道。”

“你那晚在酒吧没看到托多罗夫吗?”

“没有。”

“当地有个混混儿请他喝了一杯。那个人叫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

“卡弗蒂先生确实在我们桌前坐了会儿,但是当时没别人跟他在一起。”

“你之前见过他吗?”

“没有。”

“那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我知道他是个……哦,‘混混儿’这个词或许有些太过了,警官。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只见政治家停顿了一下,“除非你有证据指证他。”

“你们三个人那会儿聊什么了?”

“贸易……商业趋势。”贝克韦尔耸耸肩膀,“没什么意思。”

“卡弗蒂来到你们桌前时,有没有碰巧提了一下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名字?”

“我记得没有。”

“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开酒吧的?”

贝克韦尔脸颊鼓鼓的,努力在回想,“11:15……大概就那个时候。”

“你走时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还在那里吗?”

“还在。”

克拉克思索片刻,说:“你觉得卡弗蒂很了解安德罗波夫先生吗?”

“这个我说不好。”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卡弗蒂先生的公司是安德罗波夫先生在一些开发项目上的代理。”

“他为什么选卡弗蒂当代理呢?”

贝克韦尔大笑,显得有些烦,“你问他本人去吧。”

“我问你呢,先生。”

“警官,我感觉你虽然在套我的话,但是技术一点都不高明。作为项目开发部长,我的职责是和信誉良好的商人共同探讨未来的发展潜力。”

“你自己也有顾问吧?”克拉克问,发现贝克韦尔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些吃力。“假如你以公职身份出现在酒吧的话,”克拉克强调道,“我敢肯定你会带着保镖团吧……”

“那是次恳谈会。”这位政治家厉声道。

“先生,你的日常工作中经常有这种会面吗?”贝克韦尔一听就抗议,不然就要走。他双手摁着膝盖,准备站起来。这时,有个女的朝他俩走了过来,开始和他说话。

“吉姆,你躲哪儿去了?”梅根·麦克法兰转向克拉克,脸不禁一沉,“哦,是你啊。”

“她一直在盘问我有关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事情呢,”贝克韦尔解释说,“还有那个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麦克法兰怒视着克拉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数落她了。不过克拉克却没给她这个机会。“麦克法兰小姐,很高兴能在这里碰上你,”她说,“我刚好想问问你查尔斯·里奥丹的事情。”

“谁?”

“他当时在为你们委员会录制艺术造型呢。”

“你是说罗迪·丹霍姆项目吗?”麦克法兰听起来很感兴趣,“怎么了?”

“里奥丹先生和托多罗夫是好朋友。现在两人都过世了。”

然而,假如克拉克打算转移麦克法兰注意力的话,她铁定输了。只见她伸手朝着雷布思的方向指了指。“他偷偷潜伏在这里干什么呢?”

贝克韦尔转向雷布思,却不知道他是谁。“我不大明白。”他承认道。

“那是她的头儿,”麦克法兰解释说,“吉姆,看来你俩的私聊并没做好保密工作。”

贝克韦尔一听这话不再疑惑了,顿时变得很生气。“真的吗?”他问克拉克。麦克法兰显然很享受这一情景,又开口了。

“而且,我听说他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马上就退休了。”

“麦克法兰小姐,你从哪儿听说的?”雷布思问。

“我昨天和你们局长见了个面,刚好提到了你。”她发出啧啧声,“他一听这话肯定该不悦了,对吧?”

“这简直是在侮辱我。”贝克韦尔气急败坏地说完,然后站起身来。

“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帮你约詹姆斯·柯伯恩好吗?”麦克法兰一边冲他挥手机一边说。助理罗迪·利德尔来到她跟前,抱着一大堆文件。

“简直是侮辱!”贝克韦尔说着扭头走了。两名保安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也走吧?”克拉克跟雷布思说。他还有半杯浓咖啡没喝呢,然而觉得还是跟她走比较有礼貌。只见克拉克大步流星走向出口处。

三十八

“现在该怎么办呢?”雷布思开车载着克拉克朝格菲尔德广场警局走去,路上问道。

“我们去和斯塔豪维的司机谈谈吧。”

“你觉得领事馆会放你进去吗?”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他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觉得在街上截住他更容易些。”

“假如他不会讲英语呢?”

“我觉得他会。”雷布思说,因为他记得当时车子都停在运河边上,卡弗蒂的保镖和安德罗波夫的司机交谈着。“就算他真的不会讲英语,我们不也认识个翻译吗。她挺不错的。”雷布思说着,朝后座打了个手势。他把CD挂在后座。“她还欠我们一个人情呢。”

“你是说让我在街上把那个司机拽下车,拷问他吗?”她盯着雷布思说,“你还嫌我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萨博车穿过瑞金特路上的十字路口,朝着御皇台驶去。“你还能承受多大打击?”他最后问。

“承受不了多少了,”她承认,“你觉得贝克韦尔会向局长汇报这件事吗?”

“可能会。”

“那我可能也像你一样被免职。”

他瞄了她一眼,“那样不更有意思吗?”

“约翰,我怎么觉得你跟听到复员一样开心啊。”

突然,他们车后面跟上来一辆巡逻车,车灯闪着。“天哪,又怎么了?”雷布思埋怨道。他在快到下一个拐弯处时靠边停车后下了车。

那个巡警先是调整了一下头上戴的那顶便帽。雷布思不认识这个人。

“雷布思探长吗?”他问。雷布思点头表示正是自己。

“我接到命令来带你走。”

“去哪儿?”

“西区警局。”

“沙格·戴维森要给我举办惊喜派对吗?”

“这个我不清楚。”

可能不是,雷布思清楚,他们要给他定罪,奖赏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雷布思转向克拉克。只见她已经从车里出来了,双手靠着车顶。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你把萨博车开走吧,”雷布思告诉她,“把CD交给克罗威尔。”

“司机那件事怎么办?”

“有些事你得自己做主了。”

他上了巡逻车后座。“小伙子,打开警报,”他说,“别让沙格·戴维森久等。”

结果,在托菲肯等雷布思的不是戴维森,而是探长卡勒姆·斯通。只见他坐在审讯室的唯一一张桌子前,普罗赛探员则蹲在屋子角落,双手插在口袋里。

“看样子我都有粉丝俱乐部了。”雷布思说着,坐在斯通对面。

“告诉你个消息,”斯通回答道,“套鞋上沾的是卡弗蒂的血。”

“DNA检测需要的时间往往更长。”

“好吧,姑且说嫌犯和卡弗蒂一个血型。”

“我想说‘但是’……”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指纹。”斯通承认道。

“意思是你们无法证实套鞋是从我车子后备厢里找到的吗?”雷布思再次把双手一合,准备站起身来,“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雷布思,坐下。”

雷布思考虑了片刻,然后坐下了。

“卡弗蒂目前还不省人事,”斯通解释说,“他们没说这是昏迷状态,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往这方面考虑。医生说他很可能成植物人,直到慢慢离开人世。”他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看样子我们还是没办法抹去你的光辉业绩啊。”

“你还觉得是我干的吗?”

“我很清楚就是你干的。”

“我把一切都告诉克拉克探员难道只是因为我想请她给你打个电话,把你引开吗?”雷布思盯着斯通,只见他不停点头,尽管慢悠悠地。

“你当时用的是案发现场工具箱,这样身上就不会沾染任何血迹了,”蹲在角落的普罗赛突然开口了,“鞋子被卷入了运河,而你也不能冒险跳进去捡……”

“这个我们早就说过了好吧!”雷布思反驳道。

“不过我们还要重述一遍,”斯通警告他,“我们一结束调查就会重述。”

“我等不及了。”这次,雷布思突地站了起来,“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吗?”

斯通又点点头,等雷布思走到门口时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带你来的警员说有个女的和你一起在车里,我猜是克拉克探员吧?”

“当然不是。”

“你撒谎。”普罗赛回击道。

“雷布思,你还在停职阶段呢,”斯通说,“你真的想把她也拖累了吗?”

“真有意思。不到半小时之前她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雷布思推开门走了。

斯嘉丽·克罗威尔博士坐在电脑前。突然,西沃恩·克拉克到了。她觉得斯嘉丽妆化得太浓了,不化妆的话或许会更漂亮一些。不过她发型很好看,尽管克拉克怀疑她可能之前染过。

“我把诗歌朗诵会的CD带过来了。”克拉克说着将其放在了桌子上。

“非常感谢。”克罗威尔拿起CD端详着。

“我能请你帮忙看个东西吗?”

“当然可以了。”

“我得用用你的电脑……”斯嘉丽招呼克拉克坐在桌子前面。克拉克从她身边挤过去,输入文字的力量书店的网址,打开图片库,调出在咖啡馆拍摄的一些照片。克罗威尔则站着看。“你看那张照片。”她说着,朝着墙上托多罗夫那张照片点头示意。“你还拍其他照片了吗?”

“有些照片没拍好,我给删了。我不擅长拍照。”

克拉克点点头,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屏幕。“你还记得他吗?”她问。

克罗威尔瞅了一眼司机的脸。“没错,当时他也在场。”

“你不知道他是谁吧?”

“有必要知道吗?”

“托多罗夫和他说话了吗?”

“我不清楚。他是谁?”

“俄国人……在领事馆工作。”

克罗威尔一听更加认真地端详那张脸。她说:“我觉得他当时也在诗歌图书馆。”

克拉克转向她,“你确定吗?”

“他和另外一名男子……”不过她又开始摇摇头,“事实上我也不太确定。”

“别着急。”克拉克说。于是克罗威尔双手捋了捋头发,努力开始回想。

“我真的不敢肯定。”她停顿了一下承认道,一松手头发又回到脸的两侧。“我可能把两次朗诵会记混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你的意思是知道这个人参加过一场朗诵会,但是又觉得在另一场上也见过他,是吗?”

“完全正确……你还有他的其他照片吗?”

“没了。”克拉克将尼古莱·斯塔豪维的名字输入到搜索引擎,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她开始给克罗威尔描述这位领事官员。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克罗威尔表示抱歉。于是克拉克又试了一次。这次她给斯嘉丽描述的是安德罗波夫。克罗威尔听完只是耸耸肩。因此,克拉克试着打开了《新闻晚报》的网址。她翻了好几天的新闻才找到有关俄国人和那顿盛宴的新闻。她指着屏幕上其中一张照片。

“他看上去确实很眼熟。”克罗威尔承认说。

“你在诗歌图书馆见过他吗?”

克罗威尔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克拉克让她别担心,用手机给诗歌图书馆打了个电话。

“托马斯小姐吗?”有人接起电话时她问。

“今天她不上班,”另外一个女的说,“有事吗?”

“我是克拉克探员,正在调查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谋杀案。我需要向她了解一些情况。”

“她今天在家休息……你有她电话吗?”

克拉克快速写下那个号码,然后打了个电话。她先是问了问阿比盖尔·托马斯方便不方便上网,然后告诉她文字的力量书店和《新闻晚报》的网址链接。

“长官,没错,”托马斯说,“这两人都坐在靠前面的位置,可能是第二排。”

“你确定?”

“非常确定。”

“我只是想核实一下,托马斯小姐……当晚没人拍照吗?”

“我估计那些怪人很可能用手机拍了。”

“你们图书馆没有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摄像头吗?”

“我们那是个书店。”阿比盖尔·托马斯强调说。

“我只是这么想……谢谢你的配合。”克拉克说完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监控摄像头对你们而言这么重要呢?”克罗威尔问道,打断了克拉克的冥思。

“或许没这么重要。”她承认道,“不过,托多罗夫遇害当晚刚好和安德罗波夫在同一家酒吧喝酒。”

“据新闻报道,安德罗波夫先生是个商人,对吧?”

“他俩在莫斯科同一个地区长大。雷布思探长说他俩互相认识……”

“哦。”

克拉克看得出斯嘉丽一阵感触。“怎么了?”她问。

“这或许能说明一些问题。”克罗威尔沉思道。

“克罗威尔博士,能说明什么呢?”

只见克罗威尔拿起那盘CD。“亚历山大的即席诗作。”她走到一排桌子前蹲下身来。那里放着一个便携式高保真音响。她将录音带放进去,然后摁了“播放键”。只听到里面传来观众在屋子里找座位、清嗓子的声音。“这部分占了带子长度的一半。”克罗威尔补充道,并摁了跳跃键。结果,她一摁就到了录音带的末尾。“我忘了,”她说,“这是连续播放带。”于是她又返回最开头。这次,她选的是快进键。

“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克拉克说,“注意到他有些诗歌是用英语朗诵的,有些是俄语。”

克罗威尔点点头。“新诗是用俄语写的。啊,找到了。”她小跑着来到桌子前面,拿出一张纸,一支钢笔,开始写字,注意力非常集中。最后,她让克拉克摁下“倒带”按钮。她们又听了一遍。克拉克发现克罗威尔稍微跟不上就会摁“暂停”按钮。“我真的还需要一些时间,”克罗威尔表示歉意,“这首诗不好翻译……”

“慢慢来吧。”克拉克安慰她说。克罗威尔用手撩了撩头发,继续写着。20分钟后,她把钢笔放回桌上。托多罗夫在CD里用英语告诉听众接下来一首诗选自《阿斯塔波沃布鲁斯》。

“他没说那是自己的新作。”克拉克意识到。

“是的。”克罗威尔赞同道。

“连提都没提。”

克罗威尔摇摇头,然后又把头发捋回去。“我不敢说有多少人知道那是部新作。”

“你怎么肯定那是部新作呢?”

“他公寓里好像没有手稿。而我对他已出版的那些作品都很熟悉。”

克拉克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伸出手。“我能看看吗?”克罗威尔稍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那个便笺簿递给了她。“这个翻译真的很难……我根本不知道该在哪里断句……”

克拉克没理会这句话,开始看译文。

冬日轻抚着日丹诺夫的小孩子……恶魔打败了我们的祖国俄国,用贵重的金属覆盖着味蕾。无情的胃口……胃口大得不知满足,不知道停下来,不知道关爱。欲望成熟了,但很快又枯了。即使在饥荒时期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口吃的,而随着冬日来临,迎接所有人的却是惩罚……祖国这群混蛋。

克拉克一连读了两遍,发现克罗威尔盯着自己看,“确实不怎么好,对吧?”

“句子末尾有些难。”克罗威尔为自己辩解。

“我指的不是你的翻译。”克拉克安慰她。

克罗威尔这才点点头。“诗句中充满了愤怒。”

克拉克想起了盖茨教授给托多罗夫验尸时说的那句话,死者当时很怒。“是的。”她认同道,“所有事物的意象……”

克罗威尔理解她的意思。“新闻报道吗?你确定那是亚历山大去世后出现的吗?”

“确定,不过有关那顿饭的报道比他遇害早几天,或许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说这首诗写的是某个商人吗?”

“是即兴诗作,只是为了让那个商人有所察觉。安德罗波夫就是靠托多罗夫提到的那些‘贵金属’发了大财。”

“他就是那个恶魔吗?”

“你好像不怎么信服。”

“翻译起来很难……有些短语我都是猜的。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听听。”

克拉克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能帮我看看另外一张CD吗?”她说完就在包里翻,找到她要的东西后又蹲在音响旁边。那也是文字的力量书店承办的朗诵会。过了一会儿,她俩听到查尔斯·里奥丹来回移动的麦克风里俄国人的声音。

“就这里。”克拉克说。

“那只是几个单词,”克罗威尔说,“他在接电话,只听到他说‘你好’,‘对的’。”

“试试也无妨。”克拉克叹了口气,弹出碟片,站起身来。她伸手去拿那个便笺簿。“我可以带走这首诗吗?还是说你继续揣摩揣摩,看怎么翻译才准确?”

“亚历山大和那位商人之间有仇吗?”

“我不太确定。”

“不过这也算是个动机,对吧?假如他俩在那家酒吧再见一次面的话……”

克拉克举手示意,让她别说了。“我们都没证据证明他们当时在那家酒吧见面了。所以,假如你能将这件事保密的话我会很感激,克罗威尔博士。要不然你可能会搞砸我们的调查。”

“我明白。”克罗威尔点头表示同意。克拉克将便笺簿里的纸抽了出来,将其对折了两下。

“给你提点建议啊,”克拉克对折完之后说,“他最后一行诗引用的是罗伯特·伯恩斯的作品。不是‘这群混蛋’……而是‘这群恶棍’……”

三十九

雷布思坐在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床边。

他出示了自己的委任证,问白天值班的护士有没有其他人来看望过卡弗蒂。护士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尽管卡弗蒂经常刺激雷布思——他没什么朋友。他妻子过世了,儿子好几年前被谋杀了。有位助理在他手下干了很多年了,很受他信任,但是吵了一架后也“消失”了。家里只剩下一名保镖。目前这名保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下一笔薪水的问题。当然,还有一些会计师和律师——斯通应该知道这些细节信息——但是这些人往往都没礼貌。卡弗蒂还在重症监护室。雷布思听医院两名工作人员议论,说床位很快就不够了。或许他们会把他转到普通病房。又或者,假如他那笔款项密码能破解的话,可以给他弄个私人病房。就目前看来,他似乎对自己身上连的那些管子、器械以及跳动的屏幕没什么不满。他脑袋上连着电线,专门测量脑部运动,一只胳膊上扎着液体。卡弗蒂好像穿了件长袍,有前襟,不过雷布思估计没背面。他胳膊光着,上面的毛发跟银丝似的。雷布思站起身来,往他脸跟前凑了凑,在想那个机器会不会突然显示卡弗蒂感觉有人在靠近他。然而,机器没发生任何变化。他检查了一下卡弗蒂身体和机器之间的连接,以及机器和墙上插座之间的连接。卡弗蒂现在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医生对这一点很有把握。把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还有一个原因。医治一名将要变成植物人的病人需要有多用心?雷布思盯着卡弗蒂的指关节和指甲盖看,他的手腕很粗,胳膊肘上的皮肤白白的,很干瘪。没错,他是个大块头,但肌肉却不是很发达,脖颈间赘肉一层层的,就像刚砍倒的树上的年轮一样,下巴很多肉,嘴巴张着,里面插根管子,脸一侧有一道痕迹,像是干涸的唾液。他双目紧闭,看上去对旁人没有丝毫威胁,头上仅有的几根头发也该洗了。雷布思看不懂床头的图表。它们以数字和图表的形式说明病人的病情。至于向上的线条是个好兆头还是相反雷布思不得而知……

“醒醒吧,你这个老家伙,”雷布思轻声对着卡弗蒂的耳朵耳语,“游戏结束了。”他还是纹丝不动,“没必要躲在你那个老身躯里了。我在这里等你呢。”

雷布思说完,只听到卡弗蒂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每隔30秒左右就能听到这种声音。雷布思沉沉坐在椅子里。他来医院的时候有位护士问他是不是病人的弟弟。

“这有什么关系吗?”他问她。

“您看上去很像他。”她说完,摇摇晃晃走了。他觉得有必要告诉卡弗蒂这个小插曲。然而,没等开始讲这件事,他就发现自己衬衣口袋里有东西在震动。他拿出手机,左右看了看,怕打扰到别人。

“克拉克,怎么了?”他问。

“安德罗波夫和司机当时在诗歌图书馆观众群里。托多罗夫即兴作了首诗,我觉得他针对的就是安德罗波夫。”

“有点意思。”

“他们让你休息吗?”

雷布思过了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又没在拷问我。套鞋上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些血迹——和卡弗蒂血型相同。”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卡弗蒂这里。”

“天哪,约翰。你要干什么啊?”

“我又不打算用枕头把他闷死。”

“假如有人说他断气时你刚好在场怎么办呢?”

“克拉克探员,你说的倒也在理。”

“赶紧离开那里。”

“咱俩在哪儿见面?”

“我得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

“我以为你要和我去接司机呢,不是吗?”

“没这个必要了。”

“你是说要去找德里克·斯塔尔吗?”

“没错。”

“西沃恩,他不如我们对这个案子了解得多。”

“约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没掌握任何确切信息。”

“我不同意。各种关联已经开始出现了……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哦。”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又凑到卡弗蒂脸上看了看。突然,其中一个器械开始嘟嘟响,声音很大。克拉克不停地叹息着。

“你还在他床边啊。”她说。

“我本来想说不准他眼睑会忽闪一下呢。我们去哪儿见面?”

“我先和斯塔尔以及麦克雷商量商量再定。”

“告诉斯通吧。”

她沉默了片刻,“我肯定是听错了。”

“SCD比我们影响力要大。告诉他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两人的联系吧。”

“为什么告诉他呢?”

“因为这样或许能帮斯通对卡弗蒂立案。安德罗波夫是个商人……商人喜欢打交道。”

“你很清楚我不会这样做的。”

“我要清楚的话还在这里浪费口舌干吗?”

“因为你觉得我想和斯通成为朋友,他认为是我帮你联系到卡弗蒂的。而我只能告诉他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的关系才能证明没这回事。”

“有时候你太过聪明了,反倒对你没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你还是应该跟他谈谈。假如领事馆开始申请外交赦免权,SCD的实力要比我们强大。”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们能通过一些渠道和政治部以及军情五处取得联系。”

“你是在用詹姆斯·邦德那招对付我吗?”

“克拉克,不会有第二个詹姆斯·邦德的。”他告诉她,本来以为她会大笑,结果她却没笑。

“假如你答应我5分钟之内离开那个医院,我就会仔细考虑你的提议。”她让步了。

“我已经从病房出来了。”他撒了个谎,挂断电话。他觉得有点口渴,不知道如果自己喝点病床边上柜子里的水,卡弗蒂会不会介意。一只干净的塑料壶旁边放着一个平底玻璃杯。雷布思喝了两杯水,然后决定看看柜子里放些什么东西。

他没想到在那里面会找到卡弗蒂的手表、钱包和钥匙。然而,既然这些东西都在,他就打开钱包,发现里面装着5张10英镑的纸币,几张信用卡,还有一些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个电话号码,雷布思一个号码也不认识。手表是劳士力的,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觉得应该是正品。然后他捡起钥匙,总共差不多有6把。雷布思在手掌心和手指间翻动着钥匙,发出叮当的响声。

是屋门钥匙。

他一边摆弄着钥匙,一边盯着卡弗蒂。

“有意见吗?”他轻声问。然后,过了一会儿,他说:“应该不会……”

雷布思运气很好:报警器没开着,卡弗蒂的保镖也不在。他从前门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天花板角落的安全摄像头。他没发现有摄像头,于是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房子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高处的天花板装饰得很华丽。卡弗蒂收集了不少艺术品,那些庞大的绘画很惹人注目。雷布思感觉很刺眼。他想,不知道这些艺术品当中有没有罗迪·丹霍姆的作品。窗帘都拉着。雷布思没动窗帘,光打开灯,发现屋里有电视、音响和三个沙发。咖啡桌面是大理石制成的,上面空空的,只放着几张旧报纸和一副眼镜,这个坏家伙太过虚荣了,他自己在家会戴眼镜,外出从来不戴。壁炉右边有扇门。雷布思打开那扇门,看到了他家的酒水橱柜,非常大,里面放着一个双门冰箱,酒水架分着层,桌子上摆着许多瓶酒。他强忍着诱惑关上门,返回客厅。其他很多扇门也关着:硕大的厨房,带桌球台的温室,洗衣房,浴室,办公室,还有一个不太正式的起居室。他很纳闷这个坏蛋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太舒服了。

“当然了。”他自问自答。楼梯很宽敞,铺着地毯。二层:两个带浴室的卧室,家庭影院,42英寸的液晶屏嵌在墙里,还有个类似储藏室的地方,里面堆满了盒子、茶叶箱,盒子大多数都空着。其中一个盒子顶部还放着一顶女士帽,下面放着相册和鞋子。雷布思猜这估计就是卡弗蒂前妻留下的物品。一面墙上钉着一个飞镖盘,周边全是穿刺的痕迹,表明有人一直在做练习,想提高自己的飞镖技术。雷布思猜这个屋子一旦换主人的话飞镖盘肯定会先被拆除。

楼梯平台最后一扇门通往蜿蜒曲折的狭窄楼梯井。房子顶部还有好几间屋子:其中一间里面摆着一张最大尺寸的桌球台,上面罩着防尘套。另外一间是书房,里面装满了书。雷布思认得那些书架,他也从宜家家居买过同样的书架。里面的书大都是平装本,上面满是灰尘,有适合绅士的恐怖小说,也有适合女性的浪漫小说。还有一些儿童书籍,可能是卡弗蒂儿子的。这个房子很少用,地板走上去吱吱响。他觉得这个坏蛋肯定很少爬到顶楼,他会嫌太麻烦了。

雷布思返回卡弗蒂的办公室。那个屋子大小适中,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后花园。窗帘也拉着,不过雷布思冒险把窗帘拉开了,这样就能看到马车房了。马车房前面停着两辆车——宾利和奥迪——那里也没有保镖的影子。雷布思拉上窗帘,打开灯。屋子中央摆张旧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看着像是国内汇票。雷布思坐在皮椅上,打开抽屉。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把手枪,枪管上刻着的像是俄语字母。

“你兄弟给的礼物吧?”雷布思猜测道。然而,枪管里却没有子弹,抽屉里也没有。雷布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碰过枪支之类的东西了。他掂了掂重量和平衡力,然后用手绢将其放回了原位。下面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些财务报表。卡弗蒂当前的账户里总共有16000英镑,从货币市场能拿到25万利息。他的股份投资总额加起来也有10万英镑左右。雷布思没发现任何抵押贷款支付的痕迹。这说明卡弗蒂拥有这所房子的全部财产。考虑到这所房子在城里的地理位置,应该价值150万英镑左右。除了这些,这个混蛋应该还有其他财产,斯通在多个控股公司和境外控股公司中都提到过。卡弗蒂还拥有多家酒吧、俱乐部、房产代理公司以及一家桌球厅。据说他在一家计程车公司还持有股份。雷布思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某个东西:一个贵重的保险箱,上着杠杆锁,呈铜绿色,在肯塔基制造。他走近保险箱,惊奇地发现它上着锁。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密码就是卡弗蒂的生日。181046[1]。雷布思拽了拽把手,结果那扇笨重的门哗的一声开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住了卡弗蒂的生日,但是至少没白记。

保险柜里面:两盒9密尔子弹,4厚卷钞票,20和50面值的,还有一些业务分类账,电脑硬盘,一个珠宝盒里面装着他前妻的项链和耳饰。雷布思从里面抽出卡弗蒂的护照,翻看着——没去过俄国。上面有他自己的出生证明,妻子和儿子的出生及死亡证明。结婚证上显示卡弗蒂于1973年在爱丁堡市登记结婚。他每样东西都看了一遍,还研究了一下那些硬盘——上面没有标签,也没写字。办公室里甚至连台电脑都没有……事实上,他在这么大房子里连一个人都没看到。保险箱底端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纸盒。雷布思把它拿出来,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打金光闪闪的银色唱片。一开始他以为那是CD。然而,等他把其中一个举在灯光下看时,发现上面写着DVD-R,4.7G。雷布思不是什么技术爱好者,不过他想不管这是什么,总能在楼上的音响设备里播放。所有的盘上什么都没写,只是标有一些彩色小圆点——有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还有黄色的。

雷布思关上保险箱,拨了一下拨号盘,然后关上灯,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手里拿着碟片盒子。家庭影院所在的那间屋子里装有百叶窗,一排皮革躺椅,后面还放着一排双人沙发。他蹲在家庭影院前面,将DVD放进去,然后打开屏幕,退后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摁了3个遥控器——屏幕,DVD播放机和话筒——这个设备才开始运转。他坐在黑色皮椅边上,开始观看监控器一样的东西……

一间屋子。起居室。不怎么干净,有人在那里躺着,四肢伸展着。两个人挣脱彼此,朝别处走去,手拉着手。突然镜头切换到了卧室,刚才那两人出现了,一边亲吻一边脱衣服。都是年轻人。雷布思一个也不认识,也没认出来是哪里的卧室,比卡弗蒂自己的房子脏乱多了。

哦,原来这个混蛋业余时间观看色情碟片找乐子呢……雷布思快进了一下,看到的还是这两人的亲密动作。拍摄角度位于他俩上方和侧面。他又快进了,发现那个姑娘在浴室里,坐在平底锅似的东西上,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她又瘦又憔悴,胳膊上还有瘀伤。他又快进了一下,发现盘上什么也没有了。

下一张——封面上标着个蓝色圆点,之前那张是绿色的。尽管颜色不同,圆点的位置却差不多,看上去不一样但是内容相差无几。

“卡弗蒂,看得出你很猥琐。”雷布思咕哝着,将碟片弹了出来。他又试了另外一张带绿色圆点的碟片——主角还是第一张盘上那两人。约翰找到规律了……红色圆点:另一间公寓,群居吸食大麻,洗澡的女孩子,在卧室自慰的男子。

雷布思打开另外一张带黄色圆点的碟片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着会有惊喜。很快,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样的场景,只不过有一大区别——他既认识那个公寓,也认识里面的人。

南希·西弗怀特,埃迪·詹特里。布莱尔街上的那间公寓,都在MGC租赁公司名下。

“哦,哦。”雷布思自言自语道。有几张起居室里派对的连续镜头。人们在跳舞,痛饮。雷布思看到屋里有一些大麻和可卡因。浴室里有人在口交,客厅里在打群架。下一张碟片:索尔·古德耶尔去拜访,还在南希卧室里占人家的便宜,并在那狭窄的浴室里和她鸳鸯戏水。他走了之后,南希开始摆弄他留下的那堆毒品,给自己卷了一支。起居室,浴室,南希的卧室,还有大厅。

“除了厨房别的屋子都拍到了。”雷布思停顿了一下。“厨房,”他重复了一遍,“还有埃迪·詹特里的卧室……”

等雷布思看到盒子里最后一张碟片时已经烦透了,就像在观看电视真人秀似的。不仅如此,中间还没有广告,真是单调极了。不过,最后一张碟片却不太一样:碟片上没有彩色贴纸,而且有声。雷布思发现碟片里拍摄的房间正是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当时椅子上沙发上都坐满了人。他们抽着雪茄,拿着水晶杯喝酒,发出刺刺声。那些人很健谈,说法含糊不清,很是开心。有人正在给他们看一张DVD碟片呢。

“饭真不错。”其中有个人对主人说。只听到有人在赞同,周围烟雾缭绕。摄像头正对着那些男的,似乎这很有必要……雷布思站起身来,走近液晶屏幕。只见电视其中一个角落上方的墙上有个小洞。你要么察觉不到那个洞,要么会以为那是个螺栓,主人自己安装的。雷布思往里瞅了瞅,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走出这个房间,从另外一扇门进去——是个套间,里面是浴室。镜壁上安着一个橱柜。橱柜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电线。他眼睛凑近那个窥视孔,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放映室。雷布思又回到家庭影院。那些人的评论让他明白他们当时也在看自己刚看过的那些镜头。

“真希望我老婆也能那么骚。”

“说不准你得用A片挑逗她,而不是给她喝什么夏敦埃酒……”

“我看值得一试。”

“他们不知道你在看这种片子吗,莫里斯?”

是卡弗蒂在说话,从屋子后面传来的。“完全不知道。”他开心地说。

“查克·贝里不就因为看这种片子惹上麻烦的吗?”

“罗杰,对那个美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斯图亚特,我可是结婚20多年的人了。”

“这么说你是没有想法了……”

雷布思不知不觉跪在了屏幕前。罗杰和斯图亚特喝着酒,抽着雪茄,被卡弗蒂灌得都撑到嗓子眼儿了。当时,他俩很享受这种不一样的商务应酬。

罗杰·安德森。

斯图亚特·詹尼。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最聪明、最棒的员工……

“迈克尔要是知道自己错过这一幕肯定伤心死了。”詹尼补充道,紧接着大笑起来。无疑,他说的是迈克尔·埃迪森勋爵。不过雷布思认为詹尼大错特错了。他弹出碟片,又返回去看举行派对的那张碟片。浴室里有人在口交,女的特别像吉尔·摩根,那名野心勃勃的女演员,迈克尔勋爵惯坏的继女。这个女的还在起居室里吸过可卡因。雷布思返回家庭影院那个镜头,想弄明白那群人当时看的是哪个DVD碟片。他两眼直盯着那两位银行家,纳闷他俩有没有谁会露出迹象,表明当时是在嘲弄老板的继女呢。有没有可能是在报复卡弗蒂呢?很有可能。但是,他们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呢?雷布思想到好几个可能的原因。他从银行对账单上得知卡弗蒂的各项境内账目都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保管着呢。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给这个银行介绍一位大客户——谢尔盖·安德罗波夫。或许这两人正盼着和第一银行做生意呢,从那里借一大笔贷款帮助自己买下爱丁堡那几百公顷地。

安德罗波夫从俄国逃走了,怕遭人控诉。或许他认为自己可以说服苏格兰议会,不要把他遣送回国。或许他想靠贿赂融入即将独立的苏格兰。在小国家,很容易成为大人物……

卡弗蒂算是给他添油加醋了。

卡弗蒂举办了一次难忘的派对……而且偷偷被录制下来了。他究竟是为了满足自己,还是为了防备派对上那些人呢?雷布思感觉这和詹尼和安德森的爱好没什么关系。这时,另外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雷布思感觉好像只有这个人和卡弗蒂坐在屋子最后一排。

“卫生间在哪里?”他问道。

“客厅对面。”主人说。是的,卡弗蒂不想让他用隔壁那个套间的洗手间,他害怕这个人发现摄像头。

“吉姆,我可不会问你为什么要去洗手间。”斯图亚特·詹尼说着,逗得橄榄球俱乐部的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斯图亚特,没什么见不得世面的。”吉姆说着出去了。

吉姆·贝克韦尔是经济发展部部长。这说明贝克韦尔在国会大厦撒谎了,因为他告诉西沃恩自己之前从没见过卡弗蒂,只是事发当晚在宾馆见了他一面。

“小詹,现在学会跟局长抱怨了啊。”雷布思咕哝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贝克韦尔。

DVD光碟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很多。半小时后,那些看客从其中收获了不少兴趣。还有三个派对成员在雷布思看来是生面孔。他们看上去像是商人,脸膛赤红,大腹便便。建造商,承包商,还有可能是顾问……雷布思知道他或许能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但是那就意味着得拿走这张光碟。只要没人注意到这张碟片不见了也倒还行。不过,要是有人发现雷布思来过这里,那卡弗蒂的辩护律师就有了展示机会。

“哦,好,约翰?他有什么辩护律师呢?”

是的,如果追究起来,案子发生在哪里呢?仅仅在所租住的公寓里安装窃听器吗?微不足道,地方法官或许会满怀兴趣地观看DVD,然后给卡弗蒂处个轻微罚款。雷布思确保所有电器都关上了,没有留下指纹,然后朝楼下走去。他又一次打开保险箱,替换了盒子,只给自己留下那张光碟。然后,他下楼来到白色大理石前厅,关上门,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还得赶紧把卡弗蒂的钥匙还回去,不过首先得好好考虑一下。他左拐走出大门,然后在山顶路上往左拐,朝着布朗特菲尔德走去,看到一辆出租车就拦了下来。

埃迪·詹特里给他开了门。只见埃迪黑眼圈很重,包着大红头巾。

“南希出去了。”他说。

“你俩讲和了吗?”

“我俩坦率地沟通了一下。”

雷布思笑了,“埃迪,能让我进去不?顺便说一句,我非常喜欢你的CD。”

詹特里思考了片刻,转身打开了起居室的门。雷布思跟着他进了屋。

“埃迪,看过《老大哥》那个节目吗?”雷布思环视了一下屋子,双手插在口袋里。

“人生苦短。”

“确实。”雷布思似乎表示认同,“告诉你件事啊,之前我来你这里并没发现。”

“什么?”

雷布思抬起头来,“你们屋子的天花板好像放低了。”

“是吗?”

雷布思点点头,“你搬进来之前就放低了吗?”

“应该是吧。”

“之前天花板上或许有些图案——檐板、灯线盒什么的……你觉得房东为什么找人把这些东西都盖起来呢?”

“是为了隔热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詹特里耸耸肩,“让屋子变小点,这样方便取暖。”

“这么说屋子基本没怎么变吗?那是个假天花板吗?”

“我又不是建筑行家。”

雷布思两眼直盯着这个年轻人,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埃迪·詹特里被这么一盯,感觉很别扭。雷布思低声吹了个口哨,声音拖得很长。

“你什么都知道,对吗?”他问,“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卡弗蒂在你家天花板上还有各面墙上都安装了摄像头……”他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说,“看见那个洞了吗?看着像是有人修补某个钻孔留下的拙劣痕迹吧?”詹特里表情很镇定,一点都没露马脚。“现在正有个镜头对着我俩呢。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据我所知,好像是由你来负责给摄像头转向的。”詹特里双臂交叉胸前。“你在CR工作室参加的讲习会,我估计肯定不便宜吧。是卡弗蒂给你付学费吗?那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吗?顺便赚点钱……廉价租金……居住环境不那么拥挤……而你只需要举办几场派对即可。”雷布思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毒品是索尔·古德耶尔提供的,我估计价格也很低。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索尔也在卡弗蒂手下做事。他是买卖人,你是皮条客……”

“胡说八道。”

“年轻人,你要小心。”雷布思食指戳了埃迪一下,“你听说卡弗蒂的事情了吗?”

“听说了。”

“或许有人看不惯他做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吉尔·摩根参加的那场派对吗?”

“怎么了?”

“那是你拍到她的唯一一次吗?”

“我不知道。”雷布思看着不太相信他。“我从来没看过光碟。”

“把它交给我,好吗?”

“这样不会有什么危害吧?”

“埃迪,我觉得你没有资格考虑这个。南希知道吗?”

詹特里摇摇头。

“就你自己知道,对吧?卡弗蒂告诉你他自己其他租赁公寓里那些同样的勾当了吗?”

“你之前提到了大哥,这有什么区别吗?”

雷布思回答这个问题时站得离埃迪很近。“区别在于他们知道有人在观看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你和卡弗蒂谁更龌龊。他拍的全是陌生人,而你埃迪,拍的却是自己的室友。”

“我们这样做犯法吗?”

“哦,这一点我非常肯定。多长时间拍摄一次?”

“最多拍了3到4次。”

当时卡弗蒂厌烦了,于是转而去拍一间新公寓,新房客,新面孔,新身体……雷布思去前厅找那个洞,果然找到了。南希的卧室,又是假天花板,洞钻得也很整齐。浴室也一样。雷布思出现在前厅时,见詹特里正靠着墙,双臂交叉着,下巴撅着,一副惹人厌的德行。

“硬盘在哪里?”雷布思问。

“卡弗蒂先生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几个星期前。我跟你说过,只拍了三四次……”

“这也够卑鄙了。我们去看看你的屋子吧。”雷布思没等他邀请,直接打开詹特里的卧室,问电线在哪里。

“之前是从天花板上拉下来的,现在接到DVD录放机上了。一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我只需要摁下录像按钮就可以了。”

“如今,整套东西都安装到其他公寓了,这样你的房东就可以给那群龌龊的老东西看新拍的黄片了。”雷布思缓缓摇着头,“真不知道南希发现之后会怎么收拾你……”

詹特里显得没那么恐惧。“我觉得你该走了,”他说,“这出戏结束了。”

雷布思一听,瞪着这个年轻人。“埃迪,你这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出戏才刚刚开始。”他从埃迪身边挤过去,来到前厅,在前门处停了一下。“顺便跟你说一下,我撒了个谎,你那个音乐一点用都没有。年轻人,你还是不够聪明。”

他出去后关上门,在楼梯天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拿香烟。

任务完成了。

四十

不妨说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是个游泳池,他们在这里只顾着蹚浑水了。德里克·斯塔尔心里清楚这一点,因此正费尽心思给整个团队鼓劲呢。这里的活儿不够他们干。没有哪位振奋人心的新领导自告奋勇,处理托多罗夫或者里奥丹的案子。法医从一小瓶清洗液里发现了部分指纹,但目前只知道这既不是里奥丹的,也不是资料库里其他任何人的。特里·格林说每周都会有某个机构的几名清洁工去里奥丹家里,尽管有人吩咐不让他们动起居室和工作室里的任何东西。不过,任何一名清洁工都有可能在那里留下了痕迹。没有人能确定这个指纹就是纵火犯的。看似这个案子又进入了死胡同。这和多层停车场外面那个戴风帽女子的面部鉴定一样:警官拿着照片挨家挨户问,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倒是两脚疼得不轻。

斯塔尔通过某种正当途径终于搞到了波托贝洛以及附近那几个摄像头的闭路电视监控录像,然而大家对此还是不抱任何希望,那些录像里除了清早的交通状况之外什么都没有。既然无法得知攻击里奥丹的人是如何到达他家的,那么这个案子又成了大海捞针。斯塔尔不住地盯着克拉克看,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肯定对自己有所隐瞒。仅仅半小时之内他就问了她两次,看她最近在忙什么。

“查看里奥丹的录影带。”她解释说。这全是假话,托德·古德耶尔当时正往电脑里输最后一沓手稿,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他不停地盯着前方,似乎想着该往哪儿看好。与此同时,克拉克正等着斯通回电呢。她之前给他发了个短信,还在想这样做到底妥不妥。斯通和斯塔尔关系似乎很亲密,很可能她跟其中一个人讲的话被另外一个人知道了。不过,她还是得跟斯塔尔说说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和他的司机当时就在诗歌图书馆观众群里。

警局外面已经没有媒体人员了。有关托多罗夫或里奥丹遇害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在《新闻晚报》内页里,文章大约一寸长。斯塔尔现在正在和麦克雷开会。既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托多罗夫的谋杀案和里奥丹的命运有关联,或许他们会在今天晚些时候宣布该起案子将一分为二。专案组将分成两队,里奥丹案件还是由利斯刑事调查局分管。

除非克拉克采取点什么行动。

她又花了10分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斯塔尔还在开会。因此,她拿起外套,走到办公桌前,古德耶尔正忙着呢。

“你要出去吗?”他问道,显得有些绝望。

“我们一起去。”她说。他一听这话顿时充满了希望。

从市里开车到领事馆只花了10分钟。领事馆位于佐治亚式露台上,外面的圣公会大教堂尽收眼底。街道很宽,路中央有一排停车位。克拉克和古德耶尔到那儿时刚好有一辆车离开。古德耶尔将钱塞进计价器,克拉克则仔细看了看旁边那辆车,看上去很像是安德罗波夫去市政厅开的那辆车,也很像尼古莱·斯塔豪维去太平间开的那辆车——一辆旧梅赛德斯,后挡风玻璃呈深色。不过车上挂的不是外交牌照。因此,克拉克给警局打了个电话,核实了一下。这辆车登记在鲍里斯·阿克萨诺夫先生名下,他住在克拉蒙德。克拉克迅速记下这些信息,然后挂断了电话。

“你觉得他们会允许我们盘问他吗?”古德耶尔问。

她耸耸肩膀,“我们试试吧,好吗?”她穿过马路,来到领事馆,上了三层石阶,然后摁了门铃。一名年轻女子开了门,像个接待员似的微笑着。克拉克打开自己的委任证。“我找阿克萨诺夫先生。”她说。

“阿克萨诺夫先生吗?”她仍旧保持微笑。

“你们的司机。”克拉克说着转过头,“他的车就停在那里。”

“哦,他现在不在这里。”

克拉克瞪着那个女的,“你确定?”

“当然。”

“斯塔豪维先生在吗?”

“他也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些时候。”

克拉克透过女子的肩膀望过去。只见大堂很宽敞,却显得有些落魄,墙上的油漆快要脱落,墙纸也褪色了。向上的楼梯呈弯曲状,克拉克看不到平台。“阿克萨诺夫先生呢,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他不给斯塔豪维先生开车吗?”

女子一听,笑得没那么自然了,“这个我不太清楚……”

“阿克萨诺夫不是安德罗波夫的司机吗?”

只见那个年轻女子手抓着门檐。克拉克看得出她想赶他们出去。

“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她重复道。

“阿克萨诺夫先生是领事馆工作人员吗?”等她说完这句话,门果然关上了,尽管动作缓慢却很果断。“我们晚些时候还会来的。”克拉克强调。尽管门关上了,她却还死死地盯着它。

“能看出她吓坏了。”古德耶尔说。

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

“真浪费钱,我白交了半小时停车费。”

“希望案子能有所进展。”克拉克转过身,朝车子走去。她在梅赛德斯车旁边停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她坐到驾驶座上。古德耶尔问他俩是不是要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去。克拉克摇了摇头。

“这里的停车场看守人很邪恶,”她说,“那辆梅赛德斯车子停车费用光了,刚刚满7分钟。”

“意思是车主得续费了吗?”他猜测道。

不过,克拉克还是摇摇头。“那样做不合法,托德。假如他们不想被罚款的话,就必须把车开走。”她将车钥匙插进去。

“我以为领事馆大使不用付罚款呢。”

“假如他们有外交牌照的话,确实不用付……”克拉克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区域,然后停在远处几十码的路边。“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看吗?”她问。

“只要不让我继续往电脑里敲那些手稿就成。”古德耶尔同意道。

“托德,是不是觉得侦探工作没意思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回到穿制服的日子了。”他动动肩膀,活动了一下肌肉,“有雷布思探长的消息吗?”

“他们又把他带去局里了。”

“打算起诉他吗?”

“他们带他去那里是想告诉他缺乏证据。”

“他们没从那只套鞋上找到与他匹配的痕迹吗?”

“没。”

“他们有怀疑别人吗?”

“天哪,托德,我怎么知道!”车里本来已经安静许久了,结果克拉克却突然打破了这种沉寂。“哦,不好意思……”

“道歉的应该是我,”他让她别担心,“我老是忍不住想管闲事。”

“不,是我……我可能会惹上麻烦。”

“为什么?”

“苏格兰犯罪和毒品执法机构一直在盯着卡弗蒂。约翰让我打电话把他们引到了别处。”

托德一听眼睛瞪得老大。“真他妈的。”他说。

“注意言语。”她提醒他。

“他们监视着卡弗蒂呢……这对雷布思探长非常不利。”

克拉克耸耸肩。

“监控卡弗蒂……”古德耶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缓缓摇头。此时,克拉克发现街上有动静了。有个人从领事馆出来了。

“看来有希望了。”她说。就是在太平间和斯塔豪维在一起的那个人,那个在文字的力量朗诵会上被拍到的人。阿克萨诺夫打开车门,上了车。克拉克决定先不发动车子,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再说,是想换一个车位,还是想开车去别处呢。等他开过第三个空车位时,克拉克就明白了。

“我们要跟踪他吗?”古德耶尔问道,一边系紧了安全带。

“对。”

“然后呢?”

“我在考虑捏造一个罪名,把他拦下来……”

“这样合适吗?”

“不知道呢。我们走着瞧吧。”梅赛德斯打了左转灯,上了昆斯费里街。

“他打算出市吗?”古德耶尔猜测道。

“阿克萨诺夫住在克拉蒙德,或许他打算回家呢。”

昆斯费里街改名成了昆斯费里路。克拉克看了看自己的速度限制,发现阿克萨诺夫没有超速。等到前面的交通灯变红之后,她看了看他的刹车灯,结果发现灯亮着。假如他打算去克拉蒙德的话,肯定会一直开到巴通拐弯处,然后右转。问题是她想让他走那么远吗?昆斯费里街上每隔几百码就设有一组交通灯。克拉克等到他在下一个红灯处停车后,就开车紧跟了上去。

“托德,去后座帮我找个东西好吧?”她问。“这里……”他先摘下安全带,这样身子才能完全转过去。

“你想要这个吗?”他问。

“把它插到这个插座里,”她告诉他,“然后把你那侧的车窗摇下去。”

“底座上有个磁条对吧?”他猜测道。

“没错。”

他刚把蓝色闪光灯插进插座,灯就亮了。古德耶尔将手伸到车窗外,将灯放在车顶。前面仍旧是红灯。克拉克吹了个口哨,看到司机透过后视镜瞅她。她招手示意,让他靠边停车。等交通灯变绿之后,他果然照她说的去做了,穿过十字路口,然后抬高客座下面的轮胎颠簸着上了人行道。克拉克开车超过了他,也像他那样靠了边。其他车都减慢了速度,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又一直往前开了。等到克拉克追上去后,看到他站在人行道上。于是她出示了证件,表明要检查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一口浓重的英式英语。

“阿克萨诺夫先生吗?我们在太平间见过面……”

“我刚刚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得去警局一趟。”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先联系一下领事馆。”

“这对你没好处,”她警告他,“你开的不是官方车,所以算是自由职业者。阿克萨诺夫先生,你没有豁免权。”

“我是领事馆的司机。”

“不过你不光给领事馆开车吧。上车吧。”她语气冷冷的。他仍然拿着手机,却什么也没干。

“假如我不上车呢?”

“我会起诉你妨碍他人……我想到什么罪名就可以起诉你什么。”

“可我什么都没做错。”

“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不过你得去警局说。”

“我的车怎么办?”他抱怨道。

“车先停在这里。完了我们再把你送回来。”她勉强友好地笑了笑,“放心。”

“你怎么开始给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当起司机来啦?”克拉克问。

“我就是靠开车过日子的。”

他们来到西区警局的一间审讯室里。克拉克不想把这个俄国佬带到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去。她派古德耶尔去买咖啡。桌上有个录音机,不过她没用它。也没有笔记本。阿克萨诺夫问可不可以抽支烟。她允许了。

“你的英语说得不错,还带了一点当地口音。”

“我娶了位爱丁堡妻子,在这里待了快5年了。”他吸了几口烟,冲着天花板吐气。

“她也是位诗歌迷吗?”阿克萨诺夫瞪着克拉克。“是吗?”她提示了一句。

“她喜欢看书……大部分都是小说。”

“这么说只有你自己喜欢诗歌喽?”他耸耸肩,一声没吭。“最近读过谢默斯·希尼的作品吗?罗伯特·伯恩斯的呢?”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好几个星期前有人在诗歌朗诵会上见过你两次。或许是因为你喜欢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缘故?”

“大家都说他是俄国最伟大的诗人。”

“你怎么看?”阿克萨诺夫耸耸肩,看了看烟头。“你买他最近出的一本书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你还记得那部作品的名字吗?”

“我没必要和你谈这个。”

“阿克萨诺夫先生,我在调查两起谋杀案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俄国人生气了。然而,这时门开了。古德耶尔拿着两瓶饮料进来了。

“黑咖啡,加了双份糖。”他说着,将一瓶放到阿克萨诺夫面前。“这瓶是牛奶咖啡,无糖。”他将那个泡沫塑料杯子递给了克拉克。她点头表示感谢,稍微歪了歪头。古德耶尔明白她什么意思,于是走到远处墙那边,背靠在那里,双臂交叉胸前。阿克萨诺夫踩熄烟头,打算再点一支。

她告诉他,“你第二次去诗歌朗诵会时是带着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去的,对吗?”

“我有吗?”

“据目击证人所述。”他再次用力耸耸肩,同时噘了噘嘴角。“你是说你没带他去吗?”克拉克问。

“我什么都没说。”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竭力隐瞒什么。托多罗夫先生遇害当晚是你值班吗?”

“我不记得了。”

“我只不过想让你回忆一周多之前发生的事。”

“我有时候晚上上班,有时候不上。”

“安德罗波夫在宾馆房间。他在酒吧开了个会……”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阿克萨诺夫先生,你为什么去参加那些诗歌朗诵会呢?”克拉克轻轻问,“是安德罗波夫让你去的吗?他让你带他去的吗?”

“假如我做错了什么的话,直接起诉我吧。”

“你真想这样吗?”

“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手里举着第二支烟,有点发抖。

“你还记得诗歌图书馆的那场朗诵会吗?”克拉克问道,声音很低很平静,“录制那场朗诵会的人呢,记得不?他也被害死了。”

“我那天一晚上都待在宾馆。”

她不太明白他的话。“加里东尼亚宾馆吗?”她猜测道。

“格伦伊格尔斯宾馆,”他纠正了她的话,“火灾当晚。”

“事实上火灾是清晨发生的。”

“晚上也好……白天也罢……我都在格伦伊格尔斯宾馆待着。”

“好吧,”她说,纳闷他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你给谁当司机呢——安德罗波夫还是斯塔豪维?”

“都是。他们一起出去了。我当时一直待在宾馆。”

“你老是重复这句话。”

“我说的是事实。”

“托多罗夫先生去世当晚,你不记得你上班没有吗?”

“不记得。”

“阿克萨诺夫先生,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认为不管杀害托多罗夫的凶手是谁,当时那个人肯定开着车……”

“我和他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受不了你这些问题了!”

“是吗?”

“你问的问题不仅不合理,还让人无法接受。”

“抽完了吗?”大约沉默了15秒钟她问。他眉头一皱。“你的香烟,”她指着说,“你刚点着。”

这个俄国佬盯着烟灰缸,只见那根刚掐掉的烟头差不多大部分都熄灭了。

克拉克安排了一辆巡逻车,将阿克萨诺夫送到昆斯费里路那边,然后返回走廊,朝古德耶尔走去。当时他正和其他两位警员聊天呢。然而,还没走到他跟前,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认识那个号码。

“喂?”她说,然后转身背对着古德耶尔和他的那些同事。

“克拉克探员吗?”

“你好,克罗威尔博士。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哦?”

“我本来想可能需要请你来帮我做一下翻译,结果是一场虚惊。你有事吗?”

“我刚刚听了听那张CD。”

“还在费力搞那首新诗吗?”

“一开始是的……不过后来我却听完了整盘带子。”

“和我一样。”克拉克承认道,回想起她和雷布思在车里度过的那段时间……

“最后那个地方,”克罗威尔说,“事实上,在朗诵会和问答部分结束之后……”

“怎么了?”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交谈声。”

“这个我记得——诗人不是在自言自语吗?”

“我也以为是这样,而且很难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然而,事实上那不是亚历山大的声音。”

“那是谁的?”

“不知道。”

“但他说的是俄语,对吧?”

“对,确定是俄语。我播放了好几遍,终于搞清楚那个人当时在说什么了。”

克拉克又想起查尔斯·里奥丹将他的麦克风对着在场观众,请他们谈看法的情景。“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呢?”她问。

“大概意思是,我真希望他死掉。”

克拉克一听惊呆了,“你再给我重复一遍好吗?”

四十一

雷布思和克拉克约好在克罗威尔办公室见面。他们一起听了听那张CD。

“听着不像是阿克萨诺夫的声音。”克拉克说。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接电话时有点怒气冲冲。听得出来是卡勒姆·斯通探长打来的。

“你之前想和我谈谈是吧?”他问。

“我晚些时候再打给你。”她挂断电话,缓缓摇摇头,意思是让雷布思放心,没什么大事。他要求斯嘉丽把录音带相关部分再播放一遍。

“我敢打赌说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安德罗波夫。”他听完后说。他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握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听着录音带,似乎一点都不受身旁斯嘉丽·克罗威尔的影响。她在CD播放器旁边不到3英尺的地方,秀发挡住了脸庞。

“你确定听清楚那句话了吗?”克拉克问斯嘉丽。

“我确定。”克罗威尔说。她又重复了一遍俄语原话。那句话写在克拉克手里的那个便笺簿上,还是那本便笺簿,上面写着已经翻译好的那首诗。

“‘我希望他死掉’,对吗?”雷布思核实了一遍,“而不是,‘我想让他死’或者‘我打算杀害他’吗?”

“说话人的语气稍微有点激动。”克罗威尔说。

“有些遗憾。”雷布思转向克拉克,“不过有这句话也已经够了。”

“足够了,”她认同道,“假如讲这句话的人是安德罗波夫……那他在和谁说话呢?肯定是阿克萨诺夫,对吧?”

“而你刚刚却把他放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我们还能把他弄来……他在这里定居。”

“这并不意味着领事馆不会把他赶走,让他飞回莫斯科去。”雷布思瞪着她,“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安德罗波夫肯定很乐意找个人在领事馆当内奸。这样,他就能知道国内什么情况。假如他们拷问他的话,那领事馆肯定会首先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阿克萨诺夫是他的耳目吗?”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说的也是。不过他还干别的什么了吗?”

“你是说他可能是刽子手吗?”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斯嘉丽·克罗威尔脸上有一滴泪珠。

“抱歉,”他向她道歉,“我知道接受诗人的死对你来说很不容易。”

“只要帮我找出害死亚历山大的凶手就好了。”她用手背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求求你们了,帮我把凶手找出来吧。”

“多亏了你,”他让她放心,“案子才有了新的进展。”他拿起那首诗的译文。“安德罗波夫当时听到这首诗后肯定大怒了。诗中说他贪婪,‘让人失望’,是那群‘混蛋’中的一员。”

“他很愤怒,巴不得诗人去死,”克拉克说,“但是,这就意味着是他害死诗人的吗?”

雷布思抬头凝视着她。“或许我们应该亲自拷问拷问他。”他说。

西沃恩·克拉克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给德里克·斯塔尔讲清楚整件事的原委。之后他又抱怨了15分钟,说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然后才同意把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带来审问。他们只好把那三名侦探赶出审讯室。他们三个带了一大堆东西来,现在不得不连东西搬走,因此抱怨个不停。

“怎么闻到一股前锋运动员护具上发出的味道呢?”斯塔尔评论道。

“不知道。”克拉克浅浅一笑,说道。她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里碰到了古德耶尔。他也在那里抱怨,说自己被丢在西区警局没人管了。确实,克罗威尔一个电话把克拉克叫上车,而当时古德耶尔仍然在楼道里和同事聊天呢。尽管如此,她看着他一脸的怒气,一字一顿地送给他四个字:习惯就好。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返回托菲肯了,打算再次穿上那身警服。

他们派了一辆巡逻车去加里东尼亚宾馆。40分钟后车子回来了,把他们要的人带来了。只见谢尔盖一脸的不高兴。当时将近8点钟,天色已经黑了,越来越冷。

“我有权请律师吗?”这是谢尔盖·安德罗波夫问的第一个问题。

“你觉得有必要吗?”斯塔尔反驳道。他借来一个CD播放机,正用手指敲打着机子。

安德罗波夫考虑了一下斯塔尔的问题,然后脱下外套,将它放在椅背上,坐了下来。克拉克坐在斯塔尔旁边,面前摆着笔记本和手机。她希望雷布思——他在外面的车子里——能保持安静。

“克拉克探员,可以开始了吧。”斯塔尔说着,双手合十。

“安德罗波夫先生,”她开始说话了,“今早我跟鲍里斯·阿克萨诺夫谈过了。”

“是吗?”

“我们谈到了苏格兰诗歌图书馆的诵读会……你当时也在场吧?”

“是他告诉你的吗?”

“先生,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你了。”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已经知道你早在莫斯科就认识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而且你俩关系并不好……”

“我再问问,谁告诉你这个的?”

克拉克没理会他这个问题。“你和阿克萨诺夫先生一起去了朗诵会,然后坐在那里听诗人即兴朗诵的一首新作。”克拉克打开译文。“无情的食欲……贪婪得不知道满足……这群混蛋……这可不是什么友好之辞,对吧?”

“那只是一首诗。”

“但是,他是针对你创作的,安德罗波夫先生。你难道不是‘日丹诺夫之子’吗?”

“我和其他几千人一样都是。”安德罗波夫讪讪地笑了一下,目光闪烁着。

“顺便说一句,”克拉克说,“我一开始就应该表达一下同情的……”

“同情什么?”安德罗波夫眼睛一眯,变模糊了。

“你的意思是同情卡弗蒂吗?”他似乎不在乎克拉克的策略,“他死不了的。”

“那你们肯定值得庆祝一番了。”

“她问这些到底想干吗呢?”安德罗波夫转而问斯塔尔,但是克拉克却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先听听这个?”恰好这个时候,斯塔尔摁下了播放键。只听见托多罗夫诵读会结束时会场一片嘈杂声。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评论当晚的演出,准备饮料和食物……然后冒出一句俄语来。

“安德罗波夫先生,你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吗?”克拉克问道。斯塔尔也顺手摁了暂停键。

“听不出。”

“你确定吗?斯塔尔探长重播一遍怎么样呢……”

“看看,你这是想干吗?”

“安德罗波夫先生,爱丁堡有取证设施。他们在语音模式识别方面已经取得了不少成就……”

“我才不在乎这个呢。”

“你在乎,因为录音带里是你的声音。你跟鲍里斯·阿克萨诺夫说想让诗人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去死,因为他当时羞辱了你,而且反对你所支持的一切。”她停顿了一下,“第二天晚上,他就没命了。”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他?”安德罗波夫这次笑得更大声了,还持续了好长时间,“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去杀的他?难道我会变戏法,从宾馆的酒吧脱身吗?还是说我催眠了那位经济部部长,让他竟然没发现我不见了?”

“其他人可以替你干掉他。”斯塔尔冷冷地说。

“哦,那你得费劲证实你的话了。因为这根本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去参加朗诵会呢?”克拉克问。安德罗波夫瞪着她,觉得自己回答也无妨,于是就开口了。

“鲍里斯跟我说他前几个星期去过一场,引发了我的兴趣。我之前从来没在公众场合看到亚历山大朗诵诗歌。”

“我觉得阿克萨诺夫先生不像是爱好诗歌的人啊。”

安德罗波夫耸耸肩,“或许是领事馆让他去的。”

“他们为什么要让他去呢?”

“为了证实亚历山大在爱丁堡到底有多么讨人嫌。”安德罗波夫有些坐立不安,“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是一名十足的异端分子,他就是靠异端思想活着的,掏空西方世界软心肠自由主义者的腰包。”

克拉克瞪着安德罗波夫,看他还有没有别的要补充。“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他的最新诗作的?”她打破了沉寂,问道。

这次,他又耸耸肩,只不过让人宽慰了许多。“你说得对。我是生他的气了。诗人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呢?他们能提供工作、能量或者原材料吗?不能……只有言语。而且这些人靠写诗赚了不少钱,显然,他们根本不值得这么推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靠榨取西方国家的乳汁来养活自己,因为他迎合了西方的需求,也认为俄国腐败不堪。”安德罗波夫右手握成拳,猛捶桌子。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鼻孔呼气,声音很响,“我确实说过希望他没命了,但那只是一时之辞。”

“不管怎样,你觉得鲍里斯·阿克萨诺夫有可能替你干这件事吗?”

“你见过鲍里斯吗?他不是当杀手的料,像个泰迪熊似的。”

“熊也有爪子的。”斯塔尔觉得有必要说这句话。安德罗波夫一听怒视着他。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俄国人好像连这个都不知道似的。”

斯塔尔脸唰地红了。他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又摁下播放键,一起又听了一遍那句话。然后,他摁了暂停键,敲打着机子。“我觉得已经有证据可以起诉你了。”他说。

“是吗?哦,那咱们就来看看你们那臭名昭著的爱丁堡律师(barrister)会说什么。”

“苏格兰没有barrister这一说。”斯塔尔回击道。

“我们称他们advocate,”克拉克解释道,“事实上,目前来看你需要请一位事务律师,假如我们对你提出诉讼的话。”她的话是说给斯塔尔听的,意思是请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毕竟还不到时候。

“是吗?”安德罗波夫明白了她的意思,问斯塔尔。斯塔尔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换句话说,我可以走了吗?”安德罗波夫注视着克拉克。没想到斯塔尔大吼了一声。

“不离开英国就行!”

这个俄国人一听笑个不止,“探长先生,我可从没打算离开你们这个美丽的国家。”

“是不是你一回俄国就得进古拉格[2]啊?”克拉克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这么一说可真是身价大跌。”安德罗波夫似乎对她很失望。

“你接下来会不会哪天去医院看看呢?”她补充问道,“你周围的人好像不是没命了就是昏迷不醒。有点意思啊!”

安德罗波夫站起身来,从椅子上拎起外套。斯塔尔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他。古德耶尔刚好在门外,正准备领这个俄国人出去呢。

“我们还会找你谈话的。”斯塔尔对安德罗波夫说,语气很肯定。

“我盼着呢,探长。”

“请把护照交给我们。”克拉克最后说了一句。安德罗波夫微微点点头,走了。这时,斯塔尔也站起身来,把门关上,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又坐下来,面对着克拉克。她假装查看自己的手机短信,把这件事告诉了雷布思。

“假如凶手是他俩其中一人,”斯塔尔跟她说,“那也应该是司机。即使如此,还是需要确凿的证据。”

克拉克把笔记本和手机装进包里。“安德罗波夫说得也是,我也看不出来阿克萨诺夫像个当杀手的料。”

“我们还得去趟宾馆,看看安德罗波夫有没有可能走哪条道尾随诗人。”

“别忘了卡弗蒂当时也在那里。”

“不管凶手是他俩中的谁。”

“问题是,”她叹了口气,“还有第三个人,吉姆·贝克韦尔已经说过有三个人在那个电话亭一直待到了11点……那个时候托多罗夫已经没命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又回到了起点吗?”斯塔尔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

“我们这是在给政界提了个醒。”克拉克纠正了他的话。然后,她思考了片刻,说:“德里克,谢谢你坚持到了现在。”

显然,斯塔尔态度好点了。“你应该早些来找我,西沃恩。我和你一样,巴不得这个案子早点结束呢。”

“我知道。不过你正打算把它一分为二,不是吗?”

“麦克雷总督察认为这样有利于破案。”

她点点头,似乎是在赞同这一看法。“明天我们上班吗?”她问。

“上面批准了,周末加班。”

“明天是约翰·雷布思在职的最后一天了。”她轻轻地说。

“真巧,”斯塔尔补充道,没理会她,“领着安德罗波夫出去的那名警员……他是你们队的新成员吗?”

“西区派他过来的。”她撒了个谎,很开心。

斯塔尔摇摇头。“刑事调查局团队成员,”他说,“一年比一年年轻了。”

“我表现得怎么样?”克拉克上了客座,问道。

“给你3分吧,满分10分。”

她一听这话,瞪着他。“谢谢。”然后甩上车门。雷布思的车就停在警局外面。他手指不停地弹着方向盘,两眼直视前方。

“我差点冲进去,”他继续说到,“你怎么会忽略那个呢?”

“忽略什么?”

这时他才将头转向了她。“诗歌图书馆诵读会那晚,安德罗波夫的位置离第一排只隔着不多几排。他不可能没看到麦克风。”

“然后呢?”

“你问错问题了。托多罗夫激怒了他,于是他脱口而出,说想让他去死。当时这句话没造成任何伤害,因为在场的另外一位俄国人是他的司机。没想到,紧接着托多罗夫却真的死了。于是我们这位朋友安德罗波夫就有了麻烦……”

“录音带吗?”

雷布思点点头,“假如我们听到了这句话,并找人把它翻译过来……”

“等等。”克拉克推了推鼻梁,闭上双眼,“有阿司匹林吗?”

“杂物箱里可能有。”

她找了找,发现一板药,上面只剩下两片了。雷布思递给她一瓶水,瓶封处有点损坏。“假如你不介意里面有细菌的话。”他说。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她咽下药片,扭动了一下脖子。

“我都能听到你的软骨在响。”他表示同情。

“别管这个了,你是说托多罗夫不是安德罗波夫杀死的啊?”

“假如他没杀害他,那他最害怕什么呢?”他给了她一会儿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说,“他最害怕的就是我们认为他是凶手。”

“我们要去录口供吗?”

“去找查尔斯·里奥丹吧。”

克拉克一听心动了。“我当时质问阿克萨诺夫时他变得很激动,不停地说他当晚一直在格伦伊格尔斯。”

“或许他害怕我们产生这种想法。”

“你觉得安德罗波夫……”

雷布思耸耸肩,“这得看我们能否证实他当晚或者第二天清晨离开了格伦伊格尔斯。”

“难道他就不会给卡弗蒂打个电话,让他替自己下手吗?”

“有可能。”雷布思承认道,仍旧有节奏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们沉默了不到一分钟,整理了彼此的思绪。“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求加里东尼亚宾馆的服务员提供客人详细信息时有多费劲吗?我觉得格伦伊格尔斯也不容易搞定。”

“但是我们有秘密武器啊,”克拉克说,“你还记得八国首脑会议那会儿吗?麦克雷总督察的哥们负责宾馆的保安工作,他还趁那个机会绕着宾馆视察了一番。”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遇到酒店经理了吗?看来值得试一试。”说完,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克拉克最后问道。

雷布思又点点头,“我们还是无法知晓究竟是谁害死了托多罗夫。”

“不管我们从哪个角度看这个案子,都可以确定安德罗波夫说过那句话,即他想让托多罗夫没命……”

“但他并不一定会付诸行动啊。假如我每骂一次别人就要置他们于死地的话,那现在估计爱丁堡也没几个学生和骑自行车的人会活着了,也看不到被我骂过的人在世了。”

“我还有必要去吗?”她问到。

“也许吧。”他允许她跟着。

“你不是说满分10分的话,我的表现只能得3分吗?”

“别得寸进尺了,克拉克探员。”

四十二

“托德·古德耶尔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雷布思问道。

“你现在对他产生好感了啊?”

他们在凯伊酒吧——两人的折中选择。那里的饭很不错,啤酒也很棒,比牛津酒吧稍微大一点,不过消费水平相差无几,主色调是红色,一直延伸到柱子那边,将饭桌和酒吧分隔了开来。克拉克要了墨西哥辣肉酱,雷布思说他要盘咸味花生就够了。

“你能让托德逃过德里克·斯塔尔的视线吗?”雷布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又问了一个。

“斯塔尔探长觉得托德挺适合在刑事调查局做事。”她又抢吃了雷布思的一颗花生。

“等你的辣肉酱上来能不能让我蘸一点啊?”

“我给你另买一盘吧。”

他喝了一口酒。她则在喝苏打水和柠檬汁混起来的饮料。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专案组成员一整天都得值班。”

“不给我这个老家伙举办惊喜派对了吗?”

“你又不想让我们办。”

“那你会花钱给我买礼物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透支吗……你的停职几点结束?”

“大概午饭时间吧。”雷布思又回想起柯伯恩办公室发生的那一幕……迈克尔·埃迪森勋爵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迈克尔勋爵是吉尔·摩根的继父。吉尔认识南希·西弗怀特。南希、吉尔和埃迪·詹特里三人又都遭到了别人偷窥。当时看那个录像带的人有罗杰·安德森、斯图亚特·詹尼和吉姆·贝克韦尔。似乎爱丁堡所有的一切都紧密相连。身为侦探,雷布思多次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这里的所有事物、所有人之间都有关联。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索尔·古德耶尔认识南希和她那些同事。索尔是托德·古德耶尔的哥哥,而托德又和西沃恩以及雷布思有瓜葛。这好比在一场耐力舞蹈中换舞伴似的。电影是什么主题呢?射击马儿。跳舞吧,继续跳下去吧,因为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问题是,雷布思马上就要退休了。西沃恩的辣肉酱上来了。他看着她将一张纸巾铺到自己腿上。明天过后,他就得靠边站了。再过几个星期,他就会更往后退一步,和普通人打成一片,不再是一名警察了。他会和其他警察一起见证这一切:他们退休后都说会保持联系,然而每次和老朋友相聚时都会发现彼此之间越来越疏远了。大家每个月会安排一个晚上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之后好几个月才聚一次,渐渐地连一次也不聚了。

一刀两断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别人也这样告诉他。西沃恩问他想不想吃点她的饭。“去找个叉子,尽情享用吧。”

“不用了。”他让她别客气。

“你好像已经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岁月不饶人哪。”

“明天午饭时候你会来局里吗?”

“没安排派对吧?”

克拉克摇摇头,表示没有,“等你离开时我们会解决掉所有这些案子的。”

“当然会的。”他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会想你的。”她一边用勺子舀饭,一边盯着看。

“可能会想我一阵子。”他承认道,对着她摇摇自己的空杯子,“再来一杯。”

“别忘了你还要开车呢。”

“我以为你会送我回去呢。”

“开你的车吗?”

“之后我再给你叫辆出租车。”

“你真大方。”

“我又没说替你付打车钱。”雷布思一边对她说,一边走向酒吧。

然而,他确实把一张10英镑的票子塞到她手里,说了声明天见。她在雅顿街头找了个停车位把萨博车停下。他本来打算请她进屋坐坐的,结果刚好看到一辆黑色出租车,车顶灯亮着。西沃恩·克拉克朝着司机挥挥手,然后把萨博车钥匙递给了雷布思。

“运气不错。”她说,意思是刚好碰上辆出租车。雷布思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张10英镑纸币。克拉克最后还是收下了。

“直接回家去,路上当心。”他提醒她。他看着出租车离去时纳闷自己会不会直接回家还是另一回事呢。当时快10点了,气温刚刚过零度。他走下小坡,到了自己家门前,凝视着起居室窗台。那边黑漆漆一片。没有人在家迎接他。他想到了卡弗蒂,心想那个混蛋现在在做什么梦呢。昏迷的人会做梦吗?会干别的事情吗?雷布思知道自己可以去看望他,和他坐在一起。或许会有位护士给自己端杯茶,或许她还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呢。有人从背后将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头颅打碎了,可是,对方一开始毒打诗人时动作很利落。雷布思竭力想想清楚这种关联。显然,安德罗波夫是凶手。他有几个朋友身居高位——梅根·麦克法兰、吉姆·贝克韦尔。卡弗蒂举办了许多次派对,还请贝克韦尔和其他那些银行家,还有其他几个家伙一起喝酒,吃饭……安德罗波夫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业务引进苏格兰。他那些新朋友会在这里纵容他,保护他。毕竟生意就是生意:假如安德罗波夫在自己国内被指控腐败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雷布思意识到自己仍旧盯着那间黑灯瞎火的公寓和冷冰冰的窗户看。

“夜色很美,很适合去散散步。”他自言自语道,继续朝山下走去,两手插在口袋里。马奇蒙特很安静,梅尔维尔车道上没有任何机动车辆。穿过草甸酒店的那条道叫贾伯恩人行道,那里只有少数几个行人,都是些外出归来的学生。雷布思在拱门下走着。那些拱门是用真正的鳄鱼下颚骨制成的。他想不通,而且不是第一次想不通了,为什么非要用真的。女儿小时候,他经常会假装他俩要被鳄鱼吞掉了,就像乔纳和匹诺曹似的……远处长凳子上有几个流浪儿喝醉了,在那里胡乱唱歌,旁边放着几个包,里面装着他们仅有的那点财产。过去那些旧的医务室四合院现在被改造成了公寓街区,改变了原有的样子。雷布思继续往前走,到了弗雷斯特路。他没有直接朝土丘方向走去,而是在忠犬巴比雕像处走了条岔路,一直走到格拉斯广场。那里有好多酒馆还开着。人们在宾馆外面闲逛着。雷布思刚搬到爱丁堡的时候,格拉斯广场还是一堆废墟,事实上,当时老城大部分地区都需要改变面目。现在真的难以想象当时这里有多糟糕。有些人说爱丁堡从来都没发生过变化,这种说法显然不对,它一直都在变。烟民一群一伙站在蜂窝和滴滴香浓酒吧外面。炸鱼和土豆条商店前面排着一队人。雷布思从旁边经过时闻到一股油炸味儿。他禁不住深呼吸一口,享受着这一美味。格拉斯广场过去是个绞刑场,一批又一批的誓约派成员来这里播撒光明。或许托多罗夫的灵魂也会撞见这些魂魄。路上不远处是另一个岔道口。他向右拐到国王马厩路上,经过停车场时稍微停了一下。一层只停着一辆车。司机马上就得把车开走了,因为这里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关门了。那辆车停的位子旁边刚好是托多罗夫遇害的地方。看不到任何非求着跟别人发生性关系的戴风帽女子。雷布思点了一支烟,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很快,国王马厩路和洛锡安路的交叉口就要到了。他也即将看到加里东尼亚宾馆。谢尔盖·安德罗波夫还在那里吗?自己真的想和他进一步对峙吗?

“夜色很美。”他又自言自语道。

然而,他想起了格拉斯广场的那些酒吧。假如他按原路返回,临睡前喝点酒,打个车回家,似乎更合理些。他转身往回返,经过停车场时看到最后一辆车正从那里离开。只见车子在路边停下了,司机从里面走了出来,返回出口处。他打开金属窗板。只听到窗板往下降时发出的吱吱声。司机没等着它们完全落下去就上了车,朝着格拉斯广场的方向开去。

司机室那位保安长得很帅,名叫加里·沃什。他将车停在了第一层……他不是告诉雷布思说自己经常将车停在二层的保安室旁边吗?窗板合上了,但是齐胸的位置有一扇观察窗。雷布思身子稍微往下蹲了蹲,就能瞅到里面了。停车场的灯还亮着,或许整个晚上都会亮着。他看到上方某个角落有监控摄像头。他记得沃什的同事曾说过:摄像头过去就对着那个地方……但是现在开始转动了……雷布思明白这一点——假如你在多层停车场上班的话,肯定想把车停在摄像头可以监控到的位置。只要自己的车安全,别人的怎样管不了那么多了……

麦克雷说过,事情远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复杂。所有这些关联……卡思·米尔斯,又名里普尔,问起雷布思和同事在某个晚上的艳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有一天从格拉斯哥往家走,和查尔斯·里奥丹吃了顿咖喱饭,卡弗蒂还请他喝了杯酒,内裤上遗留有精液。

戴风帽的女子。

事情远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复杂……

寻找那个女子……

诗人和他的性欲。莱昂纳德·科恩曾经出过一张专辑,名叫《一个有女人缘的男人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其中有一首歌名叫《不要在性欲旺盛时回家》(Don't Go Home With Your Hard-On),另外一首叫《真爱不留任何痕迹》(True Love Leaves No Traces)。

寻找证据:停车场地板上的血迹,死者衣服上的油渍,精液……

寻找那个女子。

答案就在眼前,雷布思甚至可以触摸到它了。

[1]181046为日月年的顺序,卡弗蒂出生于1946年10月18日。

[2]苏联政府的一个机构,负责管理全国的劳改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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