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
又是一个雨天。
蒙蒙的天、蒙蒙的云、蒙蒙的朝雾、蒙蒙的细雨。
冬天,似乎提前来临了,带着一份萧瑟的气氛,也带来一份寥落的情绪。
市医院的某间病房里,一个女孩靠在床头,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雨丝。
她的脸白得出奇,嘴唇也没有血色,眼神涣散。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平静的,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痛苦和恐惧。
可是,谁不惧怕死亡呢?
又有谁能阻挡死亡?
“书敏姐姐!书敏姐姐!”
随着一串清脆稚嫩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奔跑着进了病房,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苍白的脸上是一片孩童的纯真。
小女孩是她在住院期间认识的,就住在她隔壁的病房,是一名白血病患者,今年只有七岁,经过几次化疗,头发几乎全部脱落。
“小琪琪,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疼爱的去摸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趴在她的床边:“我画了一幅画,姐姐,给你看。”
她拿过那张纸来看,她惊奇的发现,上面画的是一个小女孩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就在圆圆的太阳旁边,奇怪的是,风筝上面不是可爱的图案,而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不解的问:“小琪琪,为什么你把风筝画成一张脸呢?”
“这是我妈妈。”
“你妈妈?”她更加不解了,“你为什么把妈妈画成风筝呢?”
“嗯,昨天妈妈跟我说,她是一只风筝,我是放风筝的女儿,所以我就把妈妈画成风筝了。”
她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耳边响起那个男人对她说过的话——我曾经以为李霞就是那个放风筝的女孩,我的生命跟灵魂都系在她的手心里。
她情不自禁的揽住了小女孩,她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可贵。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轻声的说:“小琪琪,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知道吗?”
小女孩用手指饶弄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我好想去上学,跟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儿,一起唱歌,一起跳舞。”
“可以的,可以的,所以你要快快的好起来。”
“姐姐,你哭了?妈妈说会哭不是乖孩子。”
她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姐姐不哭,不哭。”
“姐姐,我走了,等一下要去做化疗了。”
“你怕吗?”
“不怕!”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那双眼睛在小女孩苍白的脸上显得又黑又亮:“你怕吗?”
她嫣然一笑:“小琪琪都不怕,姐姐更不怕。”
“那我走了,姐姐再见!”
小女孩刚出去一会儿,门口走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他把花放下来,很大方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说:“你好,林羽如,唔,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万书敏更合适?”
林羽如诧异的看着他:“你是……”
林羽如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么眼熟,马上就要到嘴边了却依旧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叫曹学军,我花了很长时间打听你的下落,我一直以为……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曹学军?林羽如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林羽如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脸茫然而困惑的林羽如,他说:“我就是你从胡英的床底下扫出来的,那张照片上的人!”
曹学军当了三年的兵,回到家以后就无所事事,本来在一间酒店做保安的,可是后来他嫌工资低,又没出息,只干了三个月就不干了,整天跟着一帮朋友吃喝玩乐,昏天暗地。父母从来不管他,也管不了。
没多久,他交了个女朋友,是个坐台小姐,长得好,身材也好,曹学军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整颗心都掏给她了,可是她根本没把曹学军当一回事,当初跟曹学军好,只是因为曹学军长得帅,好了没多久她就烦曹学军那股黏糊劲了,走哪跟哪,一会儿没看见电话就打个没完,她开始躲他,电话也不开机,听说被一个大款包了。曹学军发疯了一样找她,他发誓,只要她回来,她让他去抢银行,他也干。
后来,她真的回来了,不过是回来拿东西的,她抽着烟,理直气壮的、狠狠的教育了曹学军一顿,她说,我要的是钱、房子、车子,这些你都给不了我,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光有爱情是没用的,爱情能当饭吃吗?要就做一个强者,你知道什么是强者不?要不就有钱,要不就有势,要不就有名,要不就有利,这些你都没用,你将来拿什么养我?
一听说曹学军愿意去抢银行,她立刻大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打心眼里根本瞧不起曹学军这种人,笑完了以后,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就凭你?当了三年的兵而已,你以为就可以飞天了?那些人民警察都是吃白饭的?你太幼稚了,曹学军!只怕你还没靠近银行的大门,就已经被子弹射穿了!有命抢还没命花呢,你真是笑死我了!
说完,她又接着笑,笑得花枝乱癫,把曹学军的自尊笑灭了,也把他的火气笑到了极致,他一脚就踢在了她的胸口上,扑过去揪住她的头发一顿乱打,打完以后他又心虚了,抱着她哭,猛抽自己耳光。她捂着脸上的伤,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冷的抛了一句话给他,曹学军!你今天打了我,咱们俩以后谁也不欠谁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没跟曹学军联系。
接下来的日子,曹学军整日酗酒,跟着一帮混混打架闹事,曹敏看不下去了,她说,哥,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犯得着为她那样吗?
曹学军从小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对妹妹也是百依百顺。
有一天深夜,也是周末,兄妹俩从网吧出来,在路上碰到一个喝醉酒的人,他居然当着曹学军的面调戏曹敏,还跟曹学军打了起来,曹学军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就往他头上敲,他哼也没哼一声,软软的倒在了血泊中,曹敏吓坏了,拉着哥哥的手没命的往家里跑,她猜想那个人是已经死了。
曹学军倒显得很无所谓,他本来就因为失恋了觉得生活没有了意义,他反而希望那个人死了,警察能把他枪决。
可是曹敏不依,哭得跟什么似的,她让曹学军去外面躲一阵子,避一避风头,可是往哪里躲呢?如果真的杀了人,难道躲到外面,警察就抓不到吗?
曹敏苦苦的想了一夜,最后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曹敏就硬把曹学军拉到了学校,因为是星期天,学校正好没什么人,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曹敏没有宿舍的钥匙,只能让曹学军从宿舍后面爬上去,曹学军当了三年的兵,从这里爬到二楼,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就这样,那间封闭的宿舍里,有了一个“鬼”。
曹学军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的时候跑出去拿吃的,顺便打探那个人有没有死的消息。
这天半夜,曹敏突然从窗外爬了进来,哭着说有人欺负了她,并且说欺负她的人就是林羽如。
曹学军哪里想得到妹妹是因为嫉妒才编出了一套被人欺负的谎言来骗他,他只知道最疼爱的妹妹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为妹妹出头。
于是,他们想出了一套整治林羽如的办法,借用了这间宿舍曾经闹过鬼的传闻,去买了假发、白裙子,跟一堆红墨水。
林羽如跟张海英见到鬼在那天晚上,曹敏趁张海英扮鬼的时候,有意把日记不小心扔出了窗外,她猜到林羽如肯定会陪张海英一起下去捡的。
这时,曹学军戴着假发,穿着白裙子,脸上涂满了面粉,在眼睛下也涂了红墨水,从窗户爬出去,站在了那根钢管上。
之所以林羽如后来在床底下扫出曹学军的照片,她会觉得眼熟,但又好象根本没见过。
看到林羽如跟张海英被吓得面如死灰,曹敏知道她的游戏得逞了。她买了一套跟林羽如一模一样的运动服,模仿着林羽如的样子拍了一张照片,洗了好多张出来,然后用小刀把脸挖掉,乍一看,跟林羽如一模一样,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她爬到胡英的上铺,本来是想把照片放在林羽如的箱子里的,但她刚爬上去,就看见了一只蟑螂,她尖叫一声,扔掉了照片,照片正好就从缝隙处落了下去,她刚准备去捡的时候,宿舍来人了。谁知道后来林羽如打扫卫生居然把它扫出来了,而这一切,刚好被躲在窗外的曹学军看见了。
至于床底下曹学军的照片,曹敏还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掉在那里的,曹敏以前睡过那张上铺,自从张云疯了以后,她就搬到现在的上铺了,因为她总觉得一翻身就看见张云的影子睡在对面的下铺。
也许曹学军的照片,是曹敏原来睡在那张上铺时不小心弄掉的。
曹学军第一次见到林羽如,是在林羽如发现李霞睡在外面的时候,他躲在窗户后面,他立刻就被林羽如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他想,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欺负人呢?但他转念一想,也许越漂亮的女孩心肠越坏,他女朋友也很漂亮,可是后来呢?还不是为了钱跟别人跑了?他在潜意识里对漂亮的女孩有着一种憎恨,他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美丽的东西,都是带着邪恶的!
于是,他把曹敏那张没有脸的照片贴到了窗户上,本来第二天他打算再贴一张的,但他想到了一个更恐怖的恶作剧。
李霞那天晚上割脉帮了他一个忙,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在很早以前,他就偷偷的把窗户上的玻璃卸下来了一块,再装上去,看不出任何痕迹。所以他把那只猫的眼睛挖掉以后,放在了林羽如的床上,躲在外面注视着宿舍的动静,等林羽如看到那只猫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贴在窗户上染满了红墨水的手。
然后,他趁着林羽如尖叫着跑出去的时候,迅速的卸下那块玻璃,跑进宿舍,抱走了那只猫,擦掉了玻璃上的红墨水。
但是做完这一切,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他躺在床上反复的想,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那些孩子一般见识?
于是他决定离开学校,而且他已经打听到了,当初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被他敲破了头,在医院住了几天就没事了。
曹敏正玩在兴头上,一听他要走,马上就哭了,哭得悲悲切切,曹学军的心又软了,妹妹一哭,他就六神无主,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呆在学校里了,跟做贼一样,他怀疑自己再继续这样下去,真会变成一个“鬼”。
他咕哝着,我在这儿快呆疯了,白天又不敢出去,怕被别人看见,你不知道,那天中午醒来没吃的,我爬到你们宿舍,还好找到了几个面包,不然我真要饿死了,而且我要出去找工作,我不能总陪你在这里疯的。
说了半天,曹敏见哥哥执意要走,就说,过几天就是文艺汇演了,等演完你就走吧。
当天傍晚,曹学军从门缝里看到曹敏给他的纸条,让他晚上躲在女厕所。
一般他们做什么,都是曹敏写在纸条上,悄悄的从门缝下塞进去。
然后就有了那一次王玲在厕所见鬼的事。
本来曹敏是叫林羽如陪她去厕所的,谁知道王玲却主动提出来要陪她去,王玲在厕所晕倒以后,曹学军把她抱到宿舍楼下,再由曹敏把她叫醒。
现在,你应该知道文艺汇演那天,电线是谁剪断的吧?
是的,曹学军把电线剪断以后,趁着断电的时候混进了后台,也混到了舞台上,可是当他在舞台上面对林羽如的那一刻,他突然无法再对她做任何事了,他象个木偶一样,跟着那两个黑白无常上台,又一起下台。
后来他听曹敏说,林羽如那晚演出完以后就突然失踪了,他的良心马上受到了莫大的谴责,于是他四处打听林羽如的下落,甚至去了精神病院。终于被他打听到了,他开始彻夜不眠,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对一名白血病患者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事!
所以,他决定向林羽如坦白这一切。
所以,他走进了这间病房。
林羽如是一名白血病患者。
我不知道你一开始猜到了没有。
那么,她为什么突然去了柳桥中学?又为什么突然离开呢?还有那些学生,为什么在电脑里看到的东西,会在生活中应验?
任何一个故事,都有结局的时候。
是的。
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再回到柳桥中学去吧。
那个下午,是个阴天。
阴沉的苍穹里隐匿着一股雷电的怒意,呼啸的风把树枝吹得乱颤,落叶漫天飞舞,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怪叫。
周峰的胸口压抑得难受,脚步也很沉重,越靠近班主任的房间,他那种压抑的感觉就越浓。
这半个月以来,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在寻找了林羽如无数次仍没有任何消息以后,他慢慢接受了林羽如消失的事实,也许林羽如真的只是一个梦,轻轻的来,轻轻的走,留下了一片只能回忆,而无法触摸的痕迹。
如果他聪明一点,象曹学军那样,说不定他早就找到林羽如了,但是他钻进了死胡同,他一直认为林羽如就是林羽如,根本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敲响了班主任的门,他不知道班主任找他有什么事,班主任已经很多天没去教室了,都是别的老师来代课的,包括叫他放学以后来班主任这里,也是其他老师传的话。
“进来。”
周峰推开了门。
屋里没开灯,光线特别暗,感觉很冷。
班主任伸手按亮了台灯。
周峰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几天不见,他已经瘦了整整一圈,他本来就瘦,这会儿乍一看,跟一具骷髅差不多,头发没理,胡子也没修,憔悴得骇人。
“刘老师。”
“嗯,坐吧。”他一反平时的不正常,变得慈祥可亲了起来。
班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看了好一会儿,把它放在桌子上,他抬头看周峰,直接问:“你还想知道林羽如在哪里吗?”
“林羽如?”周峰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问你,为什么要把林羽如安排跟你同一桌吗?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的。”
周峰现在不想知道班主任为什么希望他照顾林羽如,他只想知道林羽如此时在哪里:“她在哪?”
“市医院。”
“不可能!我去了好几次,没有。”
“那是因为你找的是林羽如,当然找不到,她叫万书敏!”
周峰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睛:“万……书敏?”
周峰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喉咙里梗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有多么拗口似的,也难怪,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一下很难把它扣在林羽如的身上。
班主任的眼神忽然飘到了很远很远,他的思维也飘到了很远很远,他喃喃的说:“是的,她是我的女儿!”
说到林羽如的身世,在这里,我打算一笔带过,因为它跟本文的诡异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为了方便阅读,以下我还是用林羽如这个名字,班主任的名字本来叫刘书,但在下面,我仍用“班主任”这三个字。
林羽如跟刘思佳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是她们彼此不知道,姐妹俩感情特别好,林羽如处处依赖着姐姐,从小就把姐姐当成她的偶像,一言一行都在模仿姐姐,之所以她们身上会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班主任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但造化弄人,世事无常,有情人终究没能走到一起,等到偶然再次相见的时候,却发现彼此都已为人父母了,尽管如此,但他们依然深爱着对方,感情的烈火一旦被点燃,燎烧就无法停止,于是就有了林羽如,为了证明他们相爱,他们把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拿出来,再合在一起,给孩子取名“书敏”,至于“万”这个姓,后来是随着刘思佳的母亲姓。
林羽如六个月的时候打疫苗,不小心感染了,手臂上化脓以后,结了很大一块疤,实在不雅观,于是她的手臂上就有了一幅奇怪的烙印,一弯明月中间横着一把箭。
由于班主任的妻子检查出来患了白血病,班主任义无返顾的回到了妻子身边,并且把林羽如也带了回来,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几年的医治,几乎倾家荡产,妻子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妻子是个善良的女人,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她哭着哀求丈夫杀了自己,班主任再狠心,也做不出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事,妻子无奈,但去意已决,她毅然将那把刀刺进了心脏,当班主任把刀拔出来的那一刻,妻子养的猫突然出其不意的扑向他,刀光一闪,猫的脖子断了,六岁的林羽如直楞楞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她扑过去抢父亲的刀,却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她去摇母亲尚未冷却的身体,她们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她成了一名白血病患者。
班主任去找过专家,因为他知道绝大多数白血病不具有传染性,专家对林羽如被传染成白血病也有疑问,他们猜想是有一种由病毒引起的成人T细胞白血病所感染,这种白血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但通常是在配偶之间会传染。所以班主任只能认为林羽如被感染是因为她们的血液混合。
从六岁开始,她知道了什么叫做恨,她一直以为那把匕首是父亲刺进去的,她不再跟他说话,甚至不愿意跟他姓,一直到她长大。
班主任失去了妻子,又得不到女儿的原谅,他几乎万念俱灰,偏偏在这个时候刘思佳因为网恋自杀,给了他一个致命的打击。刘思佳自杀的当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思佳养的那只猫突然攻击他,他把那只猫弄死的时候,心里确实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那只猫死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下就把他的心脏看碎了,他猜想这只猫是以前妻子那只猫投胎的。他趁着半夜没人的时候把它放到刘思佳的床上,女儿遗传了母亲,从小喜欢猫,就让它去陪她吧,跟当年她母亲一样,可是那只猫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于是第二天,学校就有了一段恐怖的传闻——刘思佳的猫莫名其妙的被人挖了眼睛死在她的床上!
刘思佳死了以后,他再也没有心思教书了,他开始拼命的赚钱,他要把林羽如的病治好,他只有林羽如了,他离开学校以后,学校来叫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肯回去。
他发现林羽如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尽管没进过一天学校,可是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他买了一堆的书给林羽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林羽如才肯多跟他说几句话。
后来,校长亲自来了,好说歹说,硬是把他给请回了学校,因为刘思佳的事,他痛恨学生们上网,有一次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令他大大的震惊了,说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学生因为上网连杀六条人命,他彻夜不眠,深深的感受到了沉迷网络的恐怖,要怎样才能让学生远离网络?
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开始是这么想的,如果学生上网上得好好的,突然从屏幕里蹦出可怕的东西,说不定他们会害怕的,然后,他去了一趟传奇网吧,用了整整四天的时间,终于把网吧的老板感化了,请了一个专业制作电脑程序的高手。
林羽如一听说父亲的计划,她立刻就感兴趣了,一向不愿多跟父亲说话的她主动让父亲把她弄到学校去,她要参与这次的计划。这是林羽如第一次对他有所求,他什么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林羽如又提出了一个条件,在学校不许公开他们的父女关系,她甚至把名字都改了,父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敢多问,只能由着她了。
王利生是第一个在电脑里撞“鬼”的人,本来班主任根本没想到把电脑里的恐怖,跟生活联系在一起的,那天半夜他闹肚子,在厕所突然流鼻血,流了好多,止都止不住,正好王利生来上厕所,他开始并不知道是王利生,也没敢出声,他一鼻子的血怕吓着人家,后来王利生问了句“谁?”,他一下就听出来了,然后他把那些鼻血往脸上一顿乱抹,摔了出去,爬到王利生的面前说了句王利生在电脑里看到的话。
从厕所出来没多久,他就敲响了校长的门,跟校长说林羽如要来学校的事。
林羽如刚来学校的时候,他不放心,总担心女儿的身体,偷偷跟着她,但又不敢让她发现,怕她生气,后来跟了几次,发现女儿还好,所以就没再跟了。
林羽如知道,自己如果把头发散下来,单从后面看,确实跟姐姐很象很象,她知道姐姐是因为网恋自杀的,所以她很支持父亲的想法,她也知道姐姐死后学校闹过一段鬼,她在潜意识里甚至希望别人把她当成姐姐的鬼魂附身。
那天晚上,她刻意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披散着长发,先站在操场旁边的一棵树下,远远的注视着高一(二)班,她在寻找哪一个女孩是李霞,因为她听父亲说李霞好象经常去上网,结果被王玲看见了,她赶紧躲到了树后面,这是她第一次扮“鬼”,难免会紧张。
后来王玲在厕所看见了她,停电的时候,她正好流鼻血,王玲因为当时太害怕,所以看成了她全身都在流血。
班主任发现,自从那晚吓过王利生以后,王利生再也没去上过网了,于是他们决定按照生活中能发生的恐怖事情制作恐怖画面。其他的恐怖事情都不难实现,就张洪亮看到的画面不好做,尤其是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林羽如练习了好几天。
林羽如在吓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受到了很多的惊吓,所以,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那天在窗户上不小心划破了手臂,也让她血流不止。一直到文艺汇演结束,完成了张洪亮最后看到的一幅画面,她终于坚持不住了。
周峰完全听楞了,也完全听傻了,他从来没想到,林羽如来学校是因为一场计划,更没想到林羽如的脸色苍白,是因为她是一名白血病患者!
周峰的心脏蓦地被绞痛了。
班主任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他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指了指墙角的热水瓶。
周峰忙走过去拿,发现是空的,他说:“刘老师,我去给你打开水。”
班主任摆了摆手,止住咳嗽:“等等再去。”
说完,他从桌上拿起那封信,看了周峰一眼:“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呢?”
班主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无限的悲凉,他回想那天在学校后面的那条河边女儿对他说的话,他鼻子一酸:“她不会原谅我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我没有勇气再失去她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周峰,别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好。”
班主任又开始咳嗽,他边咳边说:“去吧,咳!去打开水!我吃,吃药!咳咳!”
周峰在打开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的,他从什么都不知道,转眼变成了知道得太多,他无法平静的消化这一切……
就在开水从热水瓶里溢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丢掉热水瓶,魂飞魄散的往班主任的房间跑去。
已经来不及了。
班主任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嘴边全是白沫……
地上丢着一个甲氨磷的空瓶子。
他选择了跟刘思佳同样的方式离去。
周峰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得很急,到最后,变得汹涌如雨。
他哭出了声音!
周峰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市医院。
林羽如看到他并不惊讶,曹学军都能找得到她,何况是周峰。
林羽如虽然不惊讶,但是她被周峰沉重的神情弄困惑了,她说:“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不要一看见我就黑着一张脸。”
周峰没说话,凝神看着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给她。
“什么?”
“是班主任,哦,不,应该是……你爸爸,让我给你的。”
林羽如一听,立刻就把那封信扔了:“我不想看。”
周峰把信捡了起来:“你还恨他,是吗?”
林羽如咬着嘴唇不说话。
“别恨他了,以后……也没机会再恨了。”
林羽如楞了一下:“什么意思?”
周峰的眼睛又红了,他哽咽着:“他刚刚已经……,他服了甲氨磷,他说希望你……希望你能原谅他。”
林羽如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甲氨磷对于她来说,太熟悉了!姐姐当初就是服甲氨磷自杀的!
她一把抢过周峰手里的信,由于激动,她几乎把整个信封都撕烂了。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一本存折,还有一串用红线串起的项链。
周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颤抖着拿起了那串项链。
那是半个月亮,中间横着半根箭!
他想起了班主任说的话——为了证明他们相爱,他们把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拿出来,再合在一起,给孩子取名“书敏”。
班主任的名字叫刘书,周峰的母亲叫蔡芬敏!
周峰手里拿的这半根项链,跟母亲那里的半根,应该是完整的一根!这幅图案已经烙在了林羽如的手臂上!
周峰怔怔的望着林羽如。
他终于明白,林羽如带给他的似曾相识,是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一个母亲的血液。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对林羽如这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情,原来是有一条血脉亲情的纽带在绞扭着他们。
周峰在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好咸、好涩。
他感动的注视着林羽如。
他相信,这是命运的手在指引着这一切,让他牵住了她的手,带她回家。
然后,他真的牵住了林羽如的手,他轻唤:“羽如……”
林羽如一把圈住了他的脖子,哭了出来:“周峰,我要怎么原谅我自己?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真的不恨,我就是不肯承认!我怎么办?怎么办?爸爸!爸爸……”
“羽如乖,不哭。”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不是吗?羽如,白血病并不可怕,你一定要让自己好起来,知道吗?”
她哭得肝肠寸断,把周峰的心也哭痛了,她断断续续的说:“没用的……没用的。”
“有用的,你听着,目前治愈白血病的最有效方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虽然白细胞抗原完全相合的概率很小很小,在同胞兄妹中是25%,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群中只有十万分之一,但是我们可以试一下,不是吗?”
他想着班主任说的话——周峰,别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他低声的,而又肯定的接着说:“羽如,我要你活着!也许,我就是十万个人里面的那个跟你白细胞抗原完全相合的人!”
他拥紧了林羽如,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满足,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