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哈桑一行人开着车飞快地穿梭在德黑兰的街道上。革命卫队的车紧随其后。安娜蜷缩在前后两排座位之间。车一晃,安娜就感到痛得钻心。哈桑和罗娅沉默了一路。安娜已经想好,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都会勇敢面对。哈桑也已照安娜的要求把情况对卫兵说了。
因为安娜很熟悉去萨梅迪家的路,几个大转弯后,就知道他们到了。哈桑熄火下了车,安娜听到卫队的车跟着停下了。哈桑过去用波斯语小声跟卫兵交谈着。
“他让卫兵下车。”罗娅悄声翻译道。
“现在他正带着他们绕到房子后头。”安娜点点头,与其说她在回应罗娅,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哈桑压低声音喊道:“快。”
罗娅把座位往前挪了挪,好让安娜出来。哈桑跟他们一起进了门。
“你回家时带上这边的钥匙了吗?”罗娅问。
安娜摇摇头。
哈桑看了看表,才六点多。他朝罗娅点点头,罗娅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哈桑摇头:“太早了。”
罗娅踮起脚,透过嵌在门上的玻璃朝屋里看去,立即惊得朝后退了一步!连忙说:“看!”
哈桑凑过去看了看,竖起了眉毛。
“怎么了?”安娜问道,心怦怦直跳。
“地上放着几个箱子,其中一个用黑色披风盖起来了。”罗娅说。
安娜松了口气,庆幸还来得及:“再敲敲。”
罗娅又用力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开了,彼尚正在紧腰带,看来刚把衬衣塞进裤子里。他花白胡子,面容憔悴,皱纹满面,好似一个破旧的帆布包。一见是哈桑和罗娅,他困惑不已;再看到穿着罩袍的安娜时,双眼大瞪。
“怎么回事?”彼尚看看哈桑,又看看罗娅。
“不是说好在你家见面的吗?”
“她非要来这儿。”罗娅耸耸肩。
“她有点事。”哈桑接着说。
“您好,爸爸。”安娜招呼道。
彼尚盯着安娜,眼里熠熠发光。开始安娜以为公公是因为太久没看到自己而激动不已,接着才发现他泪光闪闪——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安娜心想。
不过,彼尚表现得很镇定。他吻了吻安娜的两颊,说道:“看到你我简直太高兴了,孩子,你受苦了。”
“拉蕾在哪儿?”
彼尚警觉地眨眨眼;不过,他正直而诚实,并不遮遮掩掩:“她跟你一样,今天就走。”
就在这时,安娜的婆婆出现在楼梯口:“谁这么早,彼尚?”
她穿着浴袍,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看样子刚起床;看到安娜后,不觉站住了,张大了嘴。
“她来这儿干吗?”帕尔文忽然发疯似地喊道。
“快把她抓起来,叫卫兵,还有革委会!必须抓住她!”
众人一动不动。
“你们都是怎么了?”帕尔文朝他们几个人挥了挥胳膊,说:“她杀了我们家儿子!”说着冲下楼梯,跑向电话。
彼尚拉住了她,神色极为痛苦。安娜估计,从此以后,彼尚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帕尔文,努里不是安娜杀的。”
“你在说什么呀?”帕尔文尖叫道。她伸出胳膊,好像要阻挡恶魔。
“她是个魔鬼,对你下了咒!不然怎么能从监狱里逃出来?必须跟她一刀两断!”
安娜没有理会婆婆的诳语。她看着彼尚,再次问道:“拉蕾呢?”
“我在这儿!”楼梯顶端响起一个声音。大伙儿循声望去。只见拉蕾站在楼梯口,穿着一套米黄色的裤装,手握一把枪对着安娜。
帕尔文惊得打了个趔趄:“拉蕾!怎么回事?你在干吗呀?”
拉蕾没回答,只是朝安娜昂起下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安娜指指哈桑和罗娅:“他们帮的忙。”
拉蕾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叛徒!”
罗娅僵住了。
“你从哪儿弄到那玩意儿的?”彼尚指着枪问。
拉蕾没说话。
这一刻终于来了!尽管有人拿枪对着自己,安娜却出奇地平静:“是你杀了努里,你的亲哥哥,我的丈夫。”
“你不也忍受不了他吗?你不也想要离开他吗?”
“我从没偷他的东西。”
拉蕾冷笑道:“我打赌你后悔了。”
“搜搜她衣服的褶边,肯定能找到一对和这个相配的耳环。”安娜拿出那串宝蓝色项链。
“她想把耳环带到伦敦卖掉。”
“很好,安娜。”拉蕾边说边走下台阶,仍然举着枪对着安娜。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耳环在我钱包里。”她朝其他人挥挥枪,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有人想要阻止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安娜朝后退去。
帕尔文双手合十做祈祷样:“你在做什么,孩子?把枪放下,别把事情搞砸了。”
“妈妈,你真的很蠢。”拉蕾嘶吼道。
“你只在乎筹备聚会和婚礼之类的事,想让我们和达官显贵交往,可我对那些毫无兴趣。沙欣和我有我们自己的规划。”她说着又下了几级楼梯。
“还有,哈桑!你和罗娅都是虚伪的信徒……真让我恶心。”
帕尔文拍着头,拉扯着头发,晃来晃去:“拉蕾,宝贝儿,”她啜泣道,“别这样。我们会处理好的。你没错,都是她的错。”她指着安娜说。
“哈桑,你知道真相,快叫卫兵来把她带走,再也别让她回来。”
看着大家都站着没动,帕尔文哭得越来越厉害。
“求你了!”
大家都看着拉蕾。安娜怀疑拉蕾此刻很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这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门外响起一阵喇叭声。
“我叫的车到了,你们都靠边站。”
帕尔文边哭边走过去想要拥抱拉蕾,可拉蕾推开了她;帕尔文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拉蕾朝箱子走去:“努里不听劝,他不同意我的计划,我没办法。”
哈桑拦住拉蕾:“你不能走!”
“别这样,哈桑。”
“拉蕾,我现在因你谋杀你哥哥而逮捕你。”
“休想!”她对着哈桑扣下了扳机。
屋里出现了瞬间的寂静;哈桑一脸震惊,紧紧捂住肚子,帕尔文尖叫起来,哈桑摔倒在地,血直往外涌;罗娅吓得捂住了脸,彼尚也惊呆了;哈桑拼命地喘息着。
不过彼尚及时反应了过来,他冲向拉蕾,夺过了手枪;此时,屋后响起一阵骚乱,几个卫兵踹开后门冲了进来。
安娜跪在哈桑身边说:“挺住,哈桑,有我呢。我们马上找人来救你。”
卫兵们来到前厅,对着屋里的人举起枪。拉蕾第一个回过神来,指着安娜喊道:“是她!是她开的枪!我爸爸才把枪夺走了。她是个美国人,想逃离伊朗。看,那是她的行李箱!抓住她,把她带走。”
帕尔文抬起头来,擦擦眼,说:“我女儿说的没错,我亲眼看见的。”她朝安娜那边打了个手势说:“她已经杀了我儿子,现在又杀了我儿子最好的朋友;她是美国间谍!”
卫兵们显然摸不着头脑,他们先看看安娜,又看看哈桑;一人正要朝安娜走去,彼尚站了出来。
“不,她们在撒谎!是我女儿开的枪。”他指了指拉蕾,神情痛苦到了极点。
卫兵们犹豫了;他们把枪对准拉蕾,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哈桑。哈桑快撑不住了,不过还是点点头,用沙哑的嗓音说:“他说的没错。”说完就闭上了眼。卫兵抓住拉蕾,将她推向门口。
“妈,爸,求求你们,别让他们带走我!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拉蕾叫道。
“彼尚!你倒是说话呀!”帕尔文叫道。
彼尚顿了顿,然后说:“我已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