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2008年3月14日 元元的危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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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广式早茶厅,简东平一看见元元就问道:“今天的晨报你看了没有?”

“我已经N年没看晨报了?怎么啦?又有卫星上天了?”元元望着面前还在冒热气的鲜虾云吞面,一点胃口都没有。

简东平把一张报纸摊在她面前。“你看这个。”

他指了指报纸的左下方。

元元一看,原来是一则广告,占用了报纸八分之一的版面,内容是:“物品已从星河路28号运出,因送货人不小心,遗失了送货地址,请收货人主动联系。电话号码:××××××××,联系人,陆先生。”

“这是不是你老公登的?”简东平表情凝重地问道。

老公!一听到这两个字,元元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知道!”她板着脸答道。

“我觉得肯定是他们,你上次跟我说起过那个‘星河路28号’,金小慧被杀后,她身上留的条子里就有这个地址。”简东平若有所思,“看来,他们是想引‘一号歹徒’跟他们联系。”

“哼,不关我的事!”

简东平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问道。“怎么啦?你们两个吵架了?”

元元真想把她跟陆劲之间发生的事一股脑儿都告诉简东平,让他给她出出主意。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到电台去诉说自己的心事了,那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无聊,而是因为实在是为这些事烦恼不已,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身边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简东平又问了一遍。

他分手分得那么决绝,只有我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事可真难以启齿。

“James!他要跟我分手。他觉得这样对我更好。”元元说完这句差点哭出来。她心里喊道,死陆劲!我恨你!

简东平拿着叉烧包,停在半空,他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瞅着她,问道:“为什么提出分手要在洞房之后?在那天之前,他就应该想到跟你在一起其实是害了你,但我看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有要跟你分手的意思,就连路上的野猫都看得出来,他是想跟你在一起的……”他咬了一口叉烧包,又喝了一口鱼丸汤,问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元元低头不语,她很想把碗里的几个大云吞全都塞进简东平的嘴里!叫你再猜!叫你再问!

可惜简东平一点都没看出她的怒气和尴尬,也许看出来了,但根本不在乎。“我记得你说他哭了,一般男人不会在这种事成功之后哭的,他是不是……”简东平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等他再开口时,他换了一种口气,“其实我想,以他那天的状态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很正常,但对他来说,也许是个致命的打击,因为他觉得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的心情我能理解。”简东平充满同情地说。

该死的James!元元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同时,她又觉得心里一松,至少现在她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无意中说漏他的秘密了,因为秘密已经被James揭穿了。该死的James!我真想灭口!但我又想听听一个男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难道失败一次对男人来说真的这么致命吗?

“James!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可别生气,你……嗯……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低头用筷子拨弄着云吞面里的虾仁,轻声问道。

简东平耸了耸肩,笑道:“坦白地说,我也有过。其实,这对男人来说是很平常的,状态不好,身体太累,压力太大,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多想,很快就会好的。”

“那……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要跟你的女朋友分手?”元元觉得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好意思。

“我那次是因为旅游回来太累了,不能算,心里想,但力不从心。”简东平大笑,“当然,我也害怕,怕下次还这样,怕我女朋友看不起我。发生这样的事,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挫折感的,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妄自菲薄,所以仅只一次。”

元元望着他,叹了口气。

“他要是有你这样的自信就好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

“他跟我的成长背景不同。再说,成年后,他又遭遇过两次重大的失败,一是他当年在广州曾辞职三年专心画画,但三年里只卖出过一幅画,这意味着他成为画家的梦想就此破灭。二是,他的女朋友不仅骗了他的钱,他的感情,还曾经在那方面讥笑过他,作为男人,他被全盘否定了。所以……”简东平吃了一个鱼丸,“对于像唱针一样敏感的他,这件事可以说是灭顶之灾,他想跟你分手,很正常。他觉得没脸见你了,你的出现只会提醒他的失败,”看出她要反驳,他没让她说下去,“元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是的话……”

“他不是的!”元元恼火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

“嚯,这么肯定,有事实根据吗?”

“干吗告诉你!”

“那就是有喽?”简东平笑着咬了一口叉烧包,“直说吧,你今天找我来,又想让我帮什么忙?事先声明别让我去劝他,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当面揭他的短我可不敢,我还想留着我的小命吃肉圆呢!”

元元被他的最后那句话逗乐了。

“放心吧,James,不会让你干这种高风险的事的,”她压低嗓门说,“我是想邀请你跟我一起玩一个抓歹徒的游戏。”

“哦?”简东平眼睛一亮,问道:“你想怎么干?”

“我打算冒充金小慧的朋友给他们四个人打电话,就说金小慧临死前,寄了封信给我,在信里提到了某某人,真正的凶手一定料不到会凭空冒出个金小慧的朋友来,他一定很想知道金小慧的信里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可以根据他们的不同身份,杜撰出四封不同内容的信来,”元元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就感到浑身血液沸腾,“如果是凶手的话,一定很想跟我碰头,拿回那封信,没准,他还会想……杀我灭口。”

“那不是很危险?”但简东平的口气里却充满了期待。

“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赴约,到时候你在暗处,我在明处,我们看看谁会来赴约。杀死金小慧的人,一定知道金小慧那天穿什么衣服,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总之,他一定知道一些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我们就用这个来诱他上钩。怎么样?”

简东平想了一想道:“你的办法不错啊,但……这么做会不会打乱你老公和警方的计划?”他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那张报纸。

元元把那张报纸折起来,丢进了自己的手提包。

“James,你别忘了,他说要跟我分手。”元元道。

简东平笑起来。

“元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James到底聪明,跟那个木头脑袋的岳程真是天差地别。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对简东平嫣然一笑。

“James,你猜最后谁会来?”

简东平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吐出了两个字:“陆劲。”

容丽将一盒录音带塞在陆劲手里,悄声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东西。”她朝街道两边望了望,“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呢!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昨晚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陆劲把手伸进口袋,把那盒录音带拿出来看了下,又放了回去。

“他问我身体怎么样,装得好像很关心我似的,这下我是不会再见他了。”容丽撇了下嘴,又凑到陆劲的耳边说,“我告诉你,我发现我那里还少了一样东西,八成也是他拿的,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他做不出什么好事。”

“什么东西?”他一边问一边朝马路对面望去,岳程正在吉普车上打电话,他们今天准备去鹿角镇拜访曾红军的亲属,岳程现在一定正在联系。

“是金小慧写给我的信。宋正义打过她之后,我让她去验伤,然后把验伤后的照片寄给我。前些日子,我还看到那封信呢,可昨晚突然发现不见了,我猜肯定是他拿走的。”容丽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他问道:“你说,姓舒的会不会去找宋正义的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难做人了。”

陆劲知道那封信其实是元元拿走的,他笑了笑道:“我想应该不会,他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除非……金小慧是他杀的……”

容丽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他们两个认识吗?”陆劲把双手插在口袋里。

“当然认识。”容丽拉扯了一下脖子上的丝巾,“有几次,我跟舒云亮一起吃饭,她也在。舒云亮看她的眼光色迷迷的,老是想办法跟她搭话。金小慧告诉我。舒云亮曾经单独去看过她,还请她吃过一顿饭,后来被我知道了,我当然没给这个死男人好脸色看。你知道这个不知廉耻的男人跟我提出什么要求来吗?他说,我年纪太大,不可能再给他生孩子了,但是他又不想跟我分手,所以,他准备娶金小慧,等金小慧生完孩子,再跟她离婚,跟我结婚。”容丽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不瞒你说,我当时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唉,要不是后来他死乞白赖地来求饶,我那时候就想把录音带交出去了。”

“后来呢?”陆劲平静地问道。

“他又改变主意了,说想跟我结婚,但我得同意他养个小保姆在家,先替他生个孩子。这男人想孩子都想疯了!”容丽叹了口气,又笑了出来,“他后来有没有再去找金小慧,我不知道,小慧没跟我再提起过,不过就算这男人真的偷偷再去找她,我也不觉得奇怪。他有一阵子一直说金小慧身材长得好,还说她傻乎乎的,当老婆正合适。”

陆劲没说话。

容丽回头瞥了他一眼,担忧地问道:“陆劲,你说……我向那个警察提供的证据有用吗?能不能把姓舒的抓起来?这个警察会不会偷偷地把录音带交给姓舒的?我真怕……”

陆劲连忙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他跟舒云亮不一样,他是个好警察。至于你提供的证据是不是能证明舒云亮杀了人,这还得听了再说。我想你在录音的时候,一定也问过她一些问题吧,比如,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男人叫什么……”

容丽微微一笑。

“当然,我问了她很多问题,你听了就知道了,她说得很清楚。”她忽然又露出看破红尘的表情,“不过,你说得对,……这只是一盒录音带而已,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伪造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把录音带交出来做得对不对,我都有点后悔了,其实我也许应该把录音带交给他,跟他和好,然后答应他的要求,跟他结婚,让他在家里养个小保姆……”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我真是脑子糊涂了,其实那天我根本不应该给你留条子,后来也不应该给你打电话,我是……被吓住了。我真的被吓住了,陆劲,”她忽然回过头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把录音带还给我吧,陆劲,我后悔了,这种事……也许还是应该我自己去解决。”

陆劲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容丽……”

“还给我!我后悔了,你们根本帮不了我!呵,我真蠢,我怎么会相信你们?”容丽不由分说地从陆劲的口袋里抢回了录音带,丢回到自己的包里。

她的突然变卦让陆劲也有些措手不及。

“容丽你怎么啦?”陆劲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我后悔了!”她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陆劲跟上她,拉住了她的手臂。“容丽,你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忽然就清醒了!”她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那个案子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一盒录音带的证据又太微不足道,你和你的小警察用这个想把他抓起来,根本不可能!你们没这本事!所以我决定放弃了!如果我没能力跟他斗,就乖乖地当他的女人吧!陆劲,他不仅仅是一个摔死孩子的杀人犯,他还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他随时可以收买你的警察小朋友,到时候,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劲站在原地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如果我有什么危险,谁会来帮我?是你吗?你连自身都难保,何况就算你有能力,你也不会来救我,你我连朋友都不算……”容丽的眼眶湿了,“不瞒你说,陆劲,我这辈子没什么朋友。”

“我一直以为你朋友很多……”

“互相利用而已。”容丽惨然地一笑,“其实我这辈子是很可悲的,活到这把年纪,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是一场空。有时候,我真想过普通女人的生活,有孩子,有丈夫,但是……”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没把刚才的话进行下去,而是说,“对不起,我对你女朋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因为我妒忌她。有时候,我会陷入幻想,难以自拔。”

“你对李亚安的太太也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是啊。你别笑我,我有一个时期,疯狂地爱上了李亚安,我觉得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你知道我曾经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吗?”

陆劲笑了笑,问道:“是什么?”

“我把他药倒了,跟他发生了关系,然后用摄像机录下来了。呵呵呵。那时候他才三十出头,有不少女朋友。”好像录像带里装了个马达,容丽低声笑起来,笑了很久。

“他一定气疯了吧。”

“他至今都拿我没办法,我没还给他,他很怕这东西给他老婆看到。”容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的得意劲渐渐消失了,“其实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他能跟我在一起,但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我不敢把录像带拿给他老婆看,我不想把他惹毛。现在,他至少偶尔还会跟我一起喝杯茶,有时候,我想跟他做什么,他也会勉强接受,其实在他认识那个笨女人之前,他很少拒绝我……”她转过脸来,打量了一下陆劲,“他跟你不同,他很壮实,肌肉强健,头脑也很发达,可惜便宜了那个笨女人……”她抬了下眉毛,好像对自己说了那么多感到很懊恼,“陆劲,其实我只想说,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我这辈子虽然花了很多心思,但从没得到过真正的感情。现在我老了,我不想再折腾了,跟舒云亮闹翻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这盒录像带,我收回。”

容丽又想走,陆劲再度拉住了她。

“收回就收回吧。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他道,“花里的毒是你自己弄的吧?”

她一惊,站住了,但没有说话。

陆劲说:“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舒云亮不可能做这样的蠹事,如果他要杀你,他有一百个方法干脆地解决掉你,他自己曾经是刑警,他是个行家,他知道怎么收拾现场,他完全没必要弄束花给你,这不是等于给你机会发现他的罪行,然后告发他吗?而且,就算他企图用花里的毒毒死你,他当晚自己就可以把花清理掉,完全不必去雇用什么民工第二天再来抢花瓶,这太戏剧化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你自己弄的。”陆劲平静地注视着她,“那个建筑工人也是你雇的吧,还有你的昏倒,你头上的伤……你演了一场戏,对不对?”

容丽的脸上慢慢绽开笑颜,但仍然没有说话。

“你的目的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吗,容丽?”

“我贸然对你们说他要杀我,你们肯定不信,因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公安分局局长!可我自从发现家里的那盒录像带不见后,我就肯定他想杀我灭口。因为从那天起,他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变化,这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出来。有一次,我发现他在我身后瞧着我,样子很吓人。还有一次,他约我在茶坊见面,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宁的,他还恶狠狠地对我说,‘抓住我把柄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容丽笑着说,“我承认,我又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至少,这的确引起了你那位警察朋友的重视,不是吗?如果我不做这些,他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当然,我做得并不高明,我知道破绽很多。”

陆劲温和地看了她一会儿,朝她笑了笑,说:“容丽,我以前有个笔友曾经对我说,他不懂什么是‘相对论’,但他很喜欢‘相对’这个词,”他发现容丽正充满兴趣地看着他,“他说,世界上的任何事其实都是相对的。他特别提到了‘破绽’这个词,他说,破绽也有相对性。对小儿科的罪犯来说,那也许是他的疏漏;而对聪明的罪犯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新的计谋。”

容丽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你的朋友说得很有道理。”隔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跟这个朋友通了好多年的信,我女朋友刚背叛我时,他曾经写信提醒过我,他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他说,贱人的贱,旁边有个‘贝’宇,你要看好你的钱包。可惜,我没看好。我那时候,太想挽回她的心,我什么都愿意给她……”他望着她,“也许你不信,容丽,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

容丽温暖的大手朝他伸了过来,她摸了摸他的脸,不知为何,他没躲开。“陆劲,知道我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吗?”她眼神温柔,充满了慈爱,像晚年的宋庆龄,“因为你懂得感情,在我认识的人中,这样的人很少。”

她的手指拂过他胸前的纽扣。

“好好爱你的女朋友吧,我说妒忌她,其实是骗人的。我纯粹是恶作剧,想看看被人深爱的女人气愤的模样……其实,我没有喜欢你到那种程度,我对你只是喜欢,像喜欢一个可爱的弟弟那样的喜欢,像喜欢一个朋友那样的喜欢。当然,我也幻想过跟你有点什么,但那是我的惯性思维,我对每个长相不错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幻想,我控制不住,我脑子里好像有个小电影机器……我小时候戴一副眼镜,一年四季都穿一件蓝罩衫,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人叫我阿姨了。”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异常凄凉。“也许……幻想能令我能感觉离幸福近一些。”隔了好久,她才说。

宋正义是在午休的时候接到那个电话的,当时他正在打盹,那个电话把他从梦中惊醒,他翻开电话显示,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哪里?”他懒洋洋地接了电话。

“是宋正义吗?”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从电话里冲了出来。

这声音很陌生,他猜想是他的某个病人或病人家属,但听口气又不像。

“对,我是。”他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个女人说。

金小慧!这三个字差点让电话从他的手里掉下来。

“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谁?”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奇怪,虽然他并不喜欢金小慧,更谈不上爱她,但自从她死后,他却经常梦见她。在梦里,她总是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刚刚被他打过,正蹲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一只手还颤颤巍巍地挡在胸前,好像是怕他再给她当胸一拳。说实在的,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最令他心动。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那女人的口齿很清晰。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一紧。

“找我有事吗?”他问道。

“我才知道小慧已经死了。”那女人叹了口气。

他没吭声。

“小慧在临死前,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她停了一下,“她说起了你。”

他心里一惊,随即冷冰冰地答道:“这不奇怪,我们曾经交往过。”

“她去验过伤了,给我寄来了两张照片,她说,那是你打的。”

他握住电话,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

“她还说,你曾经威胁要杀了她……”那女人的声音慢慢由低转高,“她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不想在电话里说。我只想告诉你,看了那些照片,我觉得你是个畜生!我为小慧感到难过!我会把她的信和照片交给警方,同时也会发到你所在的医院!姓宋的!不把你搞得身败名裂,我就不姓张!”说到最后一句时,那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髙昂凄厉起来,宋正义听得心惊肉跳,他真担心这女人的利爪会从电话里伸出来,抓破他的脸。

“你姓张?”他在慌乱中听到了她的姓氏。

那个女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声音越来越响。

“畜生!是你杀了小慧对不对?你这猪狗不如的王八蛋!除了会打女人,你还会干什么!你是你妈生的吗?你妈从小是不是喂你厕所的尿才把你养大的?你妈是不是也让你打死了?你个臭王八蛋!我告诉你,姓宋的!……”

他从办公桌前猛地跳起来,打断了对方歇斯底里的叫骂,低声吼道:“闭嘴!臭三八!”

那个女人顿时闭上了嘴。

“我不知道你今天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跟金小慧是交往过,但我连根小手指都没动过她!”现在,他的脑子很清醒,金小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你这狗娘养的!”那女人骂道。

他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相信有这封信。”

“哼!”他冷笑一声,现在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不错,小慧已经死了,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他没有挂电话。

“如果你想看到那封信,后天晚上八点。安庆路同北巷。”那女人声音低沉地说。

他想争辩几句,想告诉对方,他是不会去的,但是,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

“你说什么?她竟然药倒李亚安,然后拍下了她跟李亚安两人发生关系的录像,然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此相要挟?”岳程觉得这条新消息简直骇人听闻,可以上小报的头条了。但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亚安会乖乖地付那800元的鲍鱼钱了。是啊,如果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妻子看见自己过去的丑态,他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身体的就是金钱的。相比之下,李亚安看来更愿意付出金钱。

“她认为这是一种爱的表示。”陆劲在嘴里慢慢嚼着一块口香糖,似笑非笑地说,“我相信,她的确是因为太喜欢他才会出此下策。”

“这哪是下策,这简直就是上上策!你不是说,在那之后,李亚安还真的跟她发生过关系吗?妈的,那她不等于成功了吗?”岳程真没想到,像李亚安这么自尊自大的人,背地里居然会窝囊到这种地步,连他一个旁人都替他感到脸红。

陆劲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李亚安绝对不是‘一号歹徒’。因为我相信,我们的‘歹徒’先生是不会容许自己被要挟这么多年的。如果李亚安是歹徒,那他的被害人名单上应该有容丽的名字。”岳程说完这句话,感觉有种出了口恶气的快感。

“岳程,你好嫩哦。”陆劲道。

“妈的,你说什么!”岳程有点明白为什么在监狱里,陆劲会遭到那样的暴行了,这多半跟他那张不老实的臭嘴有关。有时候,他的确很欠揍。

陆劲笑道:“你不要以为,李亚安接受容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觉得恰恰相反。因为容丽一定会全方位地伺候他,最大限度地满足他各方面的需求。所以,那对李亚安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而且还是免费的,这有什么不好?他们现在仍有关系,要挟是一方面,容丽真的给了李亚安实实在在的享受,那才是最重要的。很多男人是可以身心分开的。而且,这种身心分开,大部分时候都很快乐。懂吗?”看到他在眨眼睛,陆劲想了想道,“就好比,贾宝玉最爱林黛玉,但是在生活上、生理上,袭人才最令他开心。”

妈的,从容丽居然说到了《红楼梦》,真的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陆劲的说教让他联想到了陆劲站在黑板前上课的模样,他懒得搭理,冷冷地问道:“他们现在仍有关系?”

“应该是的。”

“强。”岳程竖起大拇指。

“不过,应该也只是偶尔为之。”

“花瓶的事也是她自己弄的?她知不知道报假案是犯法的?”

“她是跟我说的,应该算不上报假案。”陆劲提醒道。

“录像带也没给你?”

陆劲“嗯”了一声。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岳程想到了自己的小姨,比母亲小十岁的阿姨,近几年处于更年期的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地向人诉苦,自己说的话也是前说后忘记,容丽即便不是“一号歹徒”,也肯定是个进入了更年期的女人。

“她很聪明的,别小看她。”

岳程哼了一声。

“对,她是很聪明,而且胆子很大,像她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一回头,看见陆劲拿出了几张复印纸,“那是什么?”

“那四个嫌疑人的档案。”

“你还没看吗?”他反问。

“笑话!你五分钟前才给我!我怎么可能看过?其实你早拿到手了,就是藏着。”陆劲嘲讽道,“岳程,你去看仓库一定万无一失。”

“少废话,你看你的。”

陆劲低头看了起来。

这几个人的档案资料,岳程早就看过了。内容如下:

1、舒云亮:1960年出生,现年四十八岁。户藉地址:C区海防路35弄7号。

父亲舒友良,钢厂工人;母亲苏萍,饮食店服务员。两人分别于1994年和1999年去世。1980年,舒云亮从警校毕业,同年至F县公安局任普通警员,从亊刑警工作;1988年,调入E区交警队任普通警员;1990年,升任E区交警大队副队长;1995年,调入E区公安分局任刑警队队长;1997年,任E区公安分局副局长;2007年,调入B区公安分局任副局长至今。婚姻状况:1988年,舒云亮与顾雪洁结婚,2000年,顾雪洁被查出患有肝癌;2006年,顾雪洁因病死亡。目前单身。

2、容丽:1962年出生,现年四十六岁。户藉地址:D区公平路30弄61号102室。

父亲容克东,粮油店职工;母亲王芹,废品回收站职工。1974年,容克东在与其妻争斗中,脑溢血身亡;同年年末,王芹得鼻咽癌去世。容丽自此被叔叔收养。1977年,初中毕业后,到卫校学习;1980年毕业后,在S市第五人民医院实习;1981年转正;1990年辞职,经历不详;1997年1月进入S市D区社区医院当护士;1997年8月离职;1999年年初,进入S市爱康医院;2002年起任外科住院部护士长至今。婚姻状况:1997年8月与赵天文结婚,1998年12月赵天文自杀,容丽至今单身。

李亚安:1968年出生,现年四十岁。户籍地址:D区王家桥路342弄12号302室。

父亲李华,小学数学教师;母亲袁海珍,小学会计。1972年6月,李华患肺癌去世,同年12月,袁海珍与同亊庄克勤结婚。1981年进入B区第四中学初中部;1983年进入B区第六中学高中部;1986年中学毕业,考入S市第一医科大学;1991年,大学毕业,进入S市B区中心医院精神科;1995年升为副主任医师;1997年,在B区社区医院挂专家门诊;2001年进入唐山县精神病院任主任医师;2001年4月参与S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建立;目前为唐山县精神病院副院长兼S市精神卫生中心心理咨询部主任。婚姻状况:2007年8月与郑小优结婚。

宋正义:1968年出生,现年四十岁。户籍地址:C区羊川路100弄6号304室。

父亲宋秉义,医生;母亲刘丹,纺织厂技术员。1985年,宋秉义与刘丹因感情破裂离婚,宋正义被判给母亲抚养。同年5月,宋秉义与同亊郑丽花结婚;1987年,刘丹与商人屠刚结婚。宋正义1981年进入S市H中学就读;1986年中学毕业后考入第二医科大学;1991年大学毕业,进入S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1996年升为副主任医师;1999年调入S市爱康医院外科;现为该医院外科主任医师。婚姻状况:未婚。

“看好了?”见陆劲从那堆资料里抬起了头,岳程问道,“什么感觉?”

“如果‘一号歹徒’授意曾红军给钟平的儿子取了钟明辉这个名字,那么曾红军的死也可能不是意外,他有可能是被‘一号歹徒’谋杀的,这点你同意吗?”

“我同意。”岳程点头。

“那么只要查一下,1996年谁有可能在曾红军身边就可以了。其实,单从时间上看,我觉得一个人最有可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岳程道,“这段时间,只有这个人是空白,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但并不能就此肯定是这个人杀了曾红军,因为保不准其他人请了假,我已经找人去调查过另外三人在那段时间有没有请假记录了,可惜时间太久了,没查到。”

“那也没办法了,看来只好拿着照片过去问了。”陆劲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B区的两个钟明辉你派人去调查了吗?”

“今天一早就派人去了。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我们的广告登了之后,‘歹徒’先生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很高兴的。‘歹徒’最喜欢钱了。”陆劲又拿起那四个人的档案看了起来。

舒云亮是在下午两点接到电话的。

“喂!舒云亮!”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地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听声音有点耳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女人不是容丽。

“是谁?”他定了定神问道,最近对陌生人的电话,他有点犯怵。

“认识金小慧吗?”

金小慧?他当然认识,那个身材不错的女人,可惜……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道。“我是小慧的朋友。她死了。你应该知道吧。”

“这……有所耳闻。”

“她临死前给我写了封信。在信里面,她提到了你……”

“你说什么?”

“真想不到,你一个堂堂的公安分局局长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啧啧啧……”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说什么?金小慧在临死前曾经给她写过封信?

对了,好像听容丽说起过,金小慧这女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写信,她在给陆劲当义工的时候,就曾经不断地给他写信。

可是,这女人在信里写到了我?她会说什么?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妈的,她会不会跟这女人提起那天的事?

“这位小姐……”一想到这事,他就感觉额头出汗了,他慌乱地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位小姐,你贵姓?”

“我姓张。”她冷冷地回答。

“小慧……”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对方就恶狠狠地打断了他。

“别废话!我手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想要,就后天晚上八点,在安庆路同北巷见面。”

“喂……”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后天晚上八点,在同北巷见面。

同北巷在哪儿?金小慧到底跟对方说了什么?

他想喝水,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把茶杯打翻了,茶水迅速在他的办公桌前蔓延开……

容丽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喂,是容丽吗?”那个男人在电话那头问她。

“嗯,是我。”她毫无热情地答道。

她猜应该不是病人或病人家属,听口气不像。

“金小慧认识吗?”

金小慧?容丽感觉自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你是谁?”这三个字就像一个控制不住的喷嚏,自己冲了出来。

“嗯……我是金小慧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还有男性朋友。”她直言不讳地说。

“我是她的同学,我是审计公司的,关于财务方面的事,她经常来请教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姓王。”这个男人温文尔雅。

“姓王?……我没听说过。”她镇定地说。

“没关系,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前两天收到一封她的信,今天我打电话到她的单位,本来想找她的,但她的同事告诉我,她已经死了。我真没想到……”这个斯文的男人似乎觉得说出下面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我突然发现,我手里的这封信,是她临死前写给我的,邮戳日期是3月9日。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信里的内容,就很有点意思了。”

邮戳是3月9日。难道是她离开家时寄的信?

“我奇怪,为什么你会打电话给我?王先生。”容丽轻轻拂过额前的头发,并朝身边走过的一个同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知道打电话给你很冒昧。如果,她的信里没提到你,我当然不会……”那个男人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坦白地说,我觉得她的死跟你有关,容小姐。”

你干的!就是你!你这个赔钱货!肯定是你!从小到大,容丽就是听着这样的指控长大的,她自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住进叔叔家后,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指控,无论什么事,不管是打碎碗还是把米饭掉在了桌上,婶婶都会把这些怪在她头上。在有过无数次挨打的经验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被恶意攻击时,应该首先弄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真实意图,而不是为自己争辩。比如婶婶当年冤枉她摔碎碗,其实是在惩罚她花了他们家的钱。那么这个人指控她,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决定先保持沉默,看看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

那个人没等到她的辩解,似乎也没觉得意外,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对那封信感兴趣的话,后天晚上八点,到安庆路同北巷来……”

容丽想开口,但又止住了。

许久许久,两人都不说话。

最后,她终于听到对方“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李亚安正在开车,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妻子郑小优,一接电话,才发现是个陌生男人打来的,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是李亚安吗?”对方直呼其名,看来不太可能是他的病人。

“对,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金小慧的朋友。”对方道。

“金小慧?”他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惊讶。

“她是你的一个病人。”

“是的。”他道,他猜不出对方想说什么。

对方仿佛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今天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与我何干?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有事吗?”他问道。

“我前几天,接到她的一封信,看邮戳才知道,是她临死前寄给我的。在信里,她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觉得这可能跟她被杀的案子有关。”那男人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

我的事?他有些意外。“她说了些什么?”他问道。

“这个我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看了她的信之后,我觉得她的死并不简单。而且,”对方似乎是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事跟你有关。”

李亚安笑了出来。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敲诈。这辈子,他并不是第一次被敲诈。真有趣,敲诈者的口气都是如出一辙。

“你想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你对我手里的东西感兴趣,后天晚上八点,安庆路同北巷见面。”

果然是这样。

他冷笑了一声,道:“抱歉,得让你失望了,那天晚上我有约会。”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没过三秒钟,电话又响了,他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正准备拿起电话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敲诈者,却发现这次来电话的是他的太太郑小优。

“什么事?”他情绪还没稳定,有点烦躁。

“我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下午跟医生约好要去复诊,你能开车送我去吗?”

“下午几点?”

“两点。”

“没问题,你在家等我。”

她没答话。

“怎么不说话?”他问道。

“亚安,你怎么啦?好像有点不高兴。”她的声音细声细气的。

“对,有一点。”他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说,“我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你昨晚上说梦话了,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

“不,我没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爱你,亚安。”

每次听到她说这句话,他都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他们刚刚分手。

他本来是想把她从自己的生活里连根拔除的,他本来以为,只要把她从自己家赶走,就一切都会过去,但是他没想到,一个月后,当她突然站在自己的窗下时,他竟然会迈不动步子。她站在楼下望着他的窗口,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她不知道,当时他就在她身后,他一直看着她,不知该走上去把她拥入怀中,还是该别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她。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自己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希望她能自动走开,但是她却忽然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他。当时,她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爱你,亚安。”说完,她一扭身走了,他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跟了十几米,才猛地一下从身后抱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想,肯定是不对的,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他无法控制。

那天晚上,他把她带回家,刚刚进屋,他就再次产生了要赶她走的念头,她也看出来了,但是她不说,只是双手紧紧抓住她的牛仔背包,在灯光下,她的指关节根根突起,闪着白光,她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我不能留你。”他艰难地开口了,“理由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承认,是我把你带上来的,这是我的错。但是,你明白,我不能留你。”他看着她,很高兴自己把话说得干脆而清楚,但也许是说这番话时,他太专注于说话的内容了,竟然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亚安……”她叫他。

“走。”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干脆了,他几乎要为自己喝彩。

“亚安,我,我没想到……”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楚楚可怜,也非常美丽,但他丝毫也没有心软。

“别说了,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明白吗?”他厌烦地扫了她一眼。

“亚安……”她注视着他,张了张嘴,但没说下去。

“你还不走?想要我再推你出去吗?”上次他就是这么干的,他觉得再干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亚安,不是的……”她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惊讶和感动。

他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你想说什么?”

她望着他,又叫了一声:“亚安……”

他忽然就火了,暴躁地把外套扔在地上,吼道:“你快说!说完就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懂吗!”

她盯着他,隔了半秒钟才说:“亚安,你哭了。”

他伸手摸了下脸,真的,自己在掉眼泪,而且好像已经掉了好一会儿了,衬衫领子都被打湿了。他很想告诉她,他并不是因为难过才流泪的,他心里没任何感觉,什么都没有!但是就像注意到了伤口,才会感觉痛一样,发现自己在流眼泪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真的哭了起来,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你,假如你还有点自尊的话,假如你神经还正常的话,你就该明白!你……”他指着门,想叫她滚,但他的嘴好像被粘住了,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她可真美,她可真美,就在一个多月前,她还依偎在他怀里,用热乎乎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胸口,他真想再让她这么做一次,他还希望她能用软绵绵的嘴唇吻他的睫毛,让他像老鼠一样钻进她的裙子……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的鼻子总是情不自禁地在空气里追寻着她的气息,他渴望闻到她的味道,而现在,她离他那么近,她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却不敢靠近……

他视线模糊地望着她,终于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艰难地朝她挥了两下手,他想她应该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但她没有走。她走过来抱住了他的头。

“亚安,我爱你。”她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轻声说,“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现在他每次听到她这句表白,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如同走入龙卷风的中心地带,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你知道你会死,但是你想飞,只想飞……

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优,”他对着电话里的她温柔地说,“我回去之前你先睡会儿,昨晚你太累了。”

“不累。我喜欢。”她道,随后便挂了电话。

昨晚她写小说写到半夜,她一直想把他们俩的故事写成小说。

“我不会给别人看的,我只想写下来。”她一直这么说。

他想阻止她,但看她写得那么投入,他不忍心破坏她的兴致。

第二天,简东平给元元打电话。

“元元,他们的反应很不一样哪。”他道。

“我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现在好想知道谁会来赴约。”元元一边喝饮料,一边兴致勃勃地答道。

“我担心一点。”简东平的口气听上去真的有些担忧。

“你担心什么?”

“他们四个如果同时出现怎么办?你跟他们约的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这点我早想到了。”元元冷静地说,“我觉得应该不会的,因为杀金小慧的只有一个。按理说,只有凶手才会对我手里的东西真正感兴趣。我说得很明确,是金小慧临死前写的信。”

简东平好像想了一想,才说:“元元,我打个比方,就拿宋正义来说,假如他只是打过金小慧,但没有杀人,但他却很想把金小慧指控他暴行的那封信要回来,这样的话,他就很有可能会出现。”

元元可不这样认为。

“James,如果他只是打了金小慧,而没有杀人的话,他是不会来的,因为金小慧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没必要自己撞上来不打自招。他心里应该很明白,不管我在电话里怎么威胁要败坏他的名誉,仅凭一封信要想把他怎么样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他可以告我诽谤。但如果他杀了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警察会认真对待每一条线索,所以,如果他是凶手,他一定想要收回那封信。”

简东平笑了笑。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两个人同时出现。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即便没有杀人,也可能会有别的不想让人知道的丑事……”

被简东平说的,元元也没把握了。

“那可怎么办,James?如果真的有两个人同时出现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虽然我们不知道两人中谁是‘一号歹徒’,但是至少知道这两个人都对金小慧做过些什么,或者……”简东平沉思了片刻,“我们到时候看情况,如果不是同时来的,我们就各个击破;如果真的同时到,我们就干脆躲起来,看这两人碰到会是一番什么情景。哈哈,元元,你说他们会不会狗咬狗?其中一个要杀另一个灭口?”简东平的兴致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元元,我现在忽然不担心了,我反倒期待有两个同时出现了,到时候,我们准备个摄像机,把他们干了些什么都录下来,再交给警方,也许我还可以截图,等案子破了,搞个内幕追踪。”

啊,偷拍!这两个字让元元激动无比。

“嗨,James,你说得对,他们一定会狗咬狗,我们就当看好戏好了。对了,你的摄影技术怎么样?”她压抑住兴奋问道。

“放心吧,我的摄影技术一流,而且我这里设备很齐全。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用带了。”简东平欢快地说。

“James,我真的好想看他们打架。”元元笑着说。

“哈,元元,我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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