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
又是忙音!李亚安心烦意乱地挂上电话,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内他给妻子郑小优打的第二个电话了,竟然都是忙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小优可不是个喜欢煲电话粥的人,况且她也没有可以长谈的对象,会不会是话筒没挂好?他改拨了她的手机,但手机关着。这不奇怪,在家里,她常常一天都忘了开机。
他不甘心地再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期待在电话里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但是,他听到的仍然是鬼叫一样的“嘟嘟”声。
“啪!”他摔下了电话。
小优是在打电话吗?不可能!快一个多小时了,她跟谁会有那么多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昨天晚上她那张忧郁彷徨的脸。
“亚安,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快,快疯了。”她跪倒在他的脚边,双手抱住他的腿,眼睛里含着泪光。
每当她这么望着他的时候,他都会忽然觉得自己好恨她,他真想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扔出窗外,扔出他的生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真的把她扔出去,过后都会花更大的力气把她拉回来。
“本来我以为她死了,一切都会过去,可是……好像又开始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低声说。
“可是……可是,我们可以走,可以离开这里,我们去外地吧,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她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那我在这里辛苦建立的事业不就前功尽弃了?他很想反问她,但他没说,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从没对她说过,这么多年以来,每次摸她的头发,他都有种沉在水底被水草缠着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只能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死。
“亚安,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在这里,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偷偷看我,我害怕。亚安,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朝门那边看了看,好像一出门,就有一条路通往她想去的地方。
“小优,你太紧张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的手落到她光滑的皮肤上,然后在心里又确认了一遍他对她的感情,这些年能跟她每天生活在一起,他是幸福的,虽然他为此付出的代价难以估量,但是他认为值得,因为他爱她。他温柔地说,“只要有耐心,一切都会过去,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今天……”她没说下去,身子在瑟瑟发抖,他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他怀里。
“小优,你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你只是在家看电视而已,仅此而已。”他盯着她的眼睛,用无比肯定的口吻说,“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什么事都会过去。”
“但是那个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看着我的样子……”恐惧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双手抓住他的衬衣前襟,焦躁地说,“我们走吧,亚安,我们今晚就走,到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眼神笑了笑,心里却极度不安起来,外人他不害怕,他只怕她,他怕她会在重压之下垮掉,精神再次崩溃。以前,他见识过她的忧郁和狂躁,她曾因伤心过度跳过公园的小河,那时他就躲在一棵树后面,他已经跟踪了她好长一段路,他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善良”和“责任”。当她从河边忽然站起身来时,他感到既恐惧又兴奋,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在欢呼,那一刻他希望她跳下去溺水而死,这样就能让两个人都得到解脱。但是一旦真的看见她跳了下去,他却又情不自禁地把她救了上来,他还记得自己在跳下水时,喉咙里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叫,“你——不——要——死!我——要——你——活!我——爱——你!”那时候,他终于明白爱情是什么了,那是一种能让你不顾一切的东西。
“你想上哪儿去?”他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嘴唇,眼神呆滞,“我只想离开,哪儿都行。哪儿都行,我只想跟你两个人过平静幸福的生活,我的要求高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抱住了她。
“不高,一点都不高……”他轻声回答她。
“亚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过最普通、最普通的生活。”她抚摸着他的脖子和胸膛。
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好吧。”他终于屈服了,“听你的,我们离开这儿,但是我得先准备一下。去昆明好吗?”
他们结婚后,曾经到昆明玩过两天,他知道她很喜欢那个地方。
“昆明。哦……我去过。”
“我们先到那儿落脚,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你看好吗?”
“啊!”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但脸色瞬间又黯淡下来,“可是你的事业怎么办?亚安,你在这里已经有了成绩。”
“我也可以在那里开业,心理医生到处都需要,或者……”他想了想说,“我改行。”想到不得不就此舍弃自己多年来辛苦创下的事业,他觉得很灰心,但是低头看见她,他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只要她能跟他在一起,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不当心理医生,也许还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开家咖啡馆什么的。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亚安,是我害了你……”她的眼泪滚了下来,接着就哭了起来,“你就当,当我刚才说的是胡话吧。我乖,我不走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把什么都放弃,而且……他们没证据,他们没证据。”
“说得对,他们没证据。不过……”他把她柔弱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却异常冷静,“你刚刚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得有所打算。”
“亚安……”
他垂下眼睛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别担心,我在。”
“我们不走了,不走了。我会好起来的。”她道。
“让我来安排吧。”他说完,一边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一边吻住了她。
真奇怪,在认识她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对任何人的身体都不会有持久的兴趣,但是十年来,他对她却从来没有厌倦过,也许是禁忌和绝望总能激发更多的欲望吧,无论何时,只要她柔软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他就会蠢蠢欲动……
他又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电话,他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知道自从休假以来,她就很少出门,除了去菜场和附近的超市购买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外,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家里。他打电话给她,她总在家,所以这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的忙音是不正常的。
但是,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仍然是忙音。为什么?
他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决定立刻回家看一看。
三十分钟后,李亚安驱车回到了家。他没有按门铃,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优。”他一进门就叫她的名字,但没有回音。
他快步走到卧室,没人,阳台上也没有,卫生间空空如也,她新洗的内衣还晾在浴缸的上方在滴水,化妆镜前,她的一把梳子掉在地上……他又疾步走回客厅,一眼就看见了她平时去超市时用的拎包还挂在衣架上。他翻看那个包,里面的东西、钱包、门钥匙、小笔记本一样都不缺,他的心陡地紧张起来——她没出门。她上哪儿去了?
他坐到客厅的沙发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小优到哪里去了?她绝不会不带钱包就出门,也不会不说一声就离开他,不,她不会离开他的,他跟她心里都明白,他们两个就像鱼和水,谁都离不开谁。
那么她到哪里去了?难道……难道是她昨天担忧的事真的应验了?警察抓人虽然未必需要足够的证据,但他们的速度有那么快吗?而且警察应该不会无声无息地把她带走,他们至少应该会通知他,不,应该不会是警察……如果不是警察?那会是谁?会不会是那个人?陆劲!……他的心一下收紧了。以前,李亚安从来没怕过这个人,但是现在,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就会心跳加速,头皮发麻。他知道,陆劲虽然表面斯文,看上去也不具明显的攻击性,但是任何时候,只要谁捅到了他的痛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他才不会在乎小优的生死。
可是在昨天之前,谁会知道他跟那个多事的女人之间会有这么深的渊源?小优把陆劲的话转述给他后,他马上回去翻了陆劲的背景资料,在为陆劲做心理疏导时,警方曾经向他提供过一份。看了资料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被陆劲囚禁了近三年的少女就是昨天出现在他家客厅里的邱元元。他后悔没早点把这件事搞清楚,容丽也许知道,但她只跟他说,要提防这个女人,从没深谈,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只不过是小优的同事罢了,他知道她姓邱,其他的他都没注意。
在重读了陆劲的背景资料后,有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囚禁邱元元的那段漫长岁月里,陆劲竟然保有了她的贞洁,情愿扼杀自己的欲望来成全她的名节,这对一个手上沾血的杀手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牺牲。李亚安觉得,陆劲能做到这点,若不是因为性无能,就是因为他爱她爱得发狂。
从昨天陆劲对小优说的那番话可以看出,他很爱她,很在乎她,同时也认定了她的失踪跟他们两人有关。
所以,也许他今天又来过了,来报复,正好小优一个人在家……
李亚安越想越心慌,禁不住伸手去拿电话……我是不是该打电话报警?
这时,他蓦然发现,话筒被横放在电话机上。
在电话机下面,还压着一张用圆珠笔勾勒的素描,他一看便知,画中的女郎就是小优。她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倒在地上,然后塞进了一个箱子。
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小优被绑架了!她是被打昏后,塞进一个箱子带走的!肯定是陆劲干的!为了报复!报复!他手里捏着那张素描,脑子里忽然响起她的尖叫声:“救救我,亚安,救救我……”他觉得浑身发冷,牙齿直打战,不!不!他心里凄厉地叫了两声,用双手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流血了!箱子!那该多闷!他无法忍受她受苦,无法忍受她落在别人手里!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也许……应该报警?不,等等,也许这本身就是警察的计策!计策!他们想把我们分开,然后各个击破!那我该怎么办?他下意识地问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我该怎么救小优?怎么救她……对了,他不是警察……那个人的目的也无非是想要回属于他的东西……也许……我该想办法跟对方做个交易,但是……
“叮咚——”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谁?这时候谁会来?是小优?不会。那会是谁?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把那张素描折好,放进抽屉,挂好电话,把头发理整齐,等第二声门铃响起时,在心里数到三,再稳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来人是那个名叫岳程的警察,这次他身后跟着的不是陆劲,而是……根据判断,应该是另一个警察,警察的面相总有相似之处,尤其是拜访嫌疑人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一样地自信傲慢和充满优越感,好像他们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你下地狱。哼,蠢货!
“你好,李院长。”进屋后,岳程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再问一遍昨天下午的事。不打扰吧?”
“随便。”他淡淡地说。
现在他可没心情管这些狗屁。他的思维还停顿在一分钟以前,也许……陆劲会主动打电话给他,不,不是也许,是一定,他这么做的动机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为了那个女人。幸好,筹码应该还有呼吸,他今天才去给她打过一针营养剂。如果不是因为小优出了事,他本来准备今晚……
“李院长,你昨天下午是几点出的门?”岳程问道。
“大概四点左右。”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有没有看见邱元元?”
“是我太太接待她的,她来的时候,我在卧室。”他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在警方的问话上。
“这么说你没看见她?”
“没有。”
“你听到她说话吗?”
“也没有,我在卧室看电视,我不知道她跟我太太说过些什么。”
岳程环顾了一下房间,好像在寻找什么,他问:“你太太在吗?我是否可以见见她?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问她。”
就像被冷不防推了一把,他还没想好是否该出拳还击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怒气已经充满了他的整个心胸。
“她不在。”他的脸沉了下来。
“不在?”岳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上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刚回来。”
“有办法联系到她吗?”
“她的手机关着。”
“他在考虑是否该向对方说明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他听到岳程无奈地说:“既然如此,我晚点再来。”
晚点再来?他还准备再来这里?
李亚安禁不住抬起眼睛狠狠盯了岳程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监视我?想在我这里找尸体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程大约看出了他的敌意,但不为所动。
“李院长,因为邱元元是在离开你家后失踪的,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扣留你的车进行例行检査,希望你配合。”岳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请你在这上面签字,然后带我们去取你的车。”
扣留我的车?如果你知道她是怎么离开我家的……
“没问题。车就在地下停车场,我等会儿带你们去拿。”他拿出一支笔,迅速在那张单子上签了字。现在,他希望能把他们尽快打发走,因为他已经开始等电话了。
“谢谢。”岳程道。
“不必,这是应该的。”他冷然道,同时把车钥匙拿在手里,径直走到了门边,“我们走吧。”他催促道。
“好。如果检査完毕没发现什么问题,我们会尽快归还的。”岳程一边说一边跟上了他。
可就在这时,“丁零零……”客厅里响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他身不由己地停住了脚步,回转身看着那个电话。是谁来的?该不该接?
“李院长,你的电话。”岳程在他身后提醒道。
是的,我听到了,只不过还没想好是不是该当着你们的面接这个电话。
“李院长,也许是你太太打来的。”岳程再次催促道。
看来不接是不行了。他走到电话机前,拿起了话筒。
“嗨……是我,到家了?”那是陆劲的声音,很平静,很悠闲,也很友善。
但是,他脑子里却无缘无故地响起了数秒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他还听到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对,到家了。”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答道。
“我的画收到了?”
“嗯……”他侧了侧身,发现岳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到了,很好,很像。”他故意减缓语速,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以往的镇定。
“你旁边有人,是吗?”陆劲马上意识到了。
“对,我忙着,正要出去,请你快点。”他其实很想让对方给他听一听小优的声音,以确认她是否安好,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不合适。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他也不说话,等待着。
“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不说话。
“明天我们见个面吧。”陆劲道。
“好。”
“下午三点,在……小鱼胡同见面。”
小鱼胡同,他知道那是一家小咖啡馆的名字,陆劲以前好像跟他说起过。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言为定……”
“嗨!”他叫了一声,他想对方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至少应该让他听听小优的声音。
但是电话那头却响起一阵阴沉沉的笑声。
“我不问,你也就别问了。”陆劲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握着话筒兀自站了一会儿才放下,但心情却骤然平静了下来,虽然他没听到她的声音,但他相信小优应该没事,至少现在应该还活着。
“没什么事吧,李院长?”岳程关切地问道。
“没事。”他瞥了岳程一眼,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岳警官,陆劲在哪儿?我记得他—直跟你在一起。”
岳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是这样的。因为他昨天在你家情绪有些失控,所以我们准备把他送回监狱,但在回监狱的路上,他逃跑了。”岳程的目光落到地板上,又重新升上来,“我为他昨天的行为向你和你太太道歉。”
逃跑了?有这可能吗?不过,绑架应该不是警方的方式。“他昨天对我太太很有敌意。”他声音呆板地说。
“是的,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提醒你太太小心门户,不要随便让陌生人进来,没什么事也最好不要出门。陆劲是个有经验的罪犯,非常狡猾,”岳程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道,“另外,我也希望,无论何时,李院长你都能信任我们警方。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请一定及时跟我们联系。”
李亚安走到茶几边,喝了口水,他手里握着玻璃杯慢慢转过身来,迎着岳程的目光。
“请放心,我一定会密切配合警方。”他平静地说。
但他的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下午三点,小鱼胡同。
下午四点半,岳程把李亚安的车交给本局的鉴证科签收后,便急匆匆赶往电子监察室。在那里,他可以对陆劲的行踪一目了然。
昨天晚上跟陆劲聊完案情后,他越来越有种感觉,陆劲可能会甩了他单独行动。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立刻派人把陆劲押回监狱;二是让陆劲做他想做的,但是得密切控制他的行踪,以便警方及时介入。他考虑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决定给陆劲“叛逃”的机会,但在这之前,他得做点准备。
夜里十点,他借口布置任务,把王东海从局里叫了过来,按照他的指示,小王给他带来了一个微型的电子跟踪器。当天晚上,他趁陆劲洗澡的时候,把跟踪器安在了陆劲鞋底的夹缝里。这种外形酷似小石头的高科技产品,是专为放入被跟踪人鞋底而设计的,他以前用过几次,觉得相比过去的跟踪器,它更隐蔽,更不容易被发现。其实,除非是用小刀片撬开它的夹缝仔细观察,否则即使你看见它,也会认为它只是块凑巧嵌进鞋底的小石头而已。
他现在最怕的是这小东西会被陆劲发现。不过还好,从今天早晨起,它就一直在他觉得合理的范围内活动。这说明,到目前为止,陆劲对于它的存在还一无所知。
根据下属整理的资料,岳程用五分钟梳理了一遍陆劲今天一天的行踪。
早晨,陆劲在简东平朋友的住所附近逗留了大约一个小时。九点四十分左右,他去了D区,在下官路附近停了下来。在那之后,他几乎都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移动,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才走出那个区域,前往B区。他在B区的同丰路附近逗留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下午两点半左右,他到达李亚安寓所附近的那片区域,二十分钟后离开,接着,他到C区的体育场附近停留了将近两分钟。随后,他的行踪向D区方向移动,最后又回到了D区的下官路附近。直到现在,他仍然在下官路。
根据这条路线,岳程判断,陆劲是先在下官路附近找了—个临时的落脚点,也许他在宾馆租了一个房间。接着,他去同丰路办事。等等,同丰路?这条路名很眼熟!
“小王,我们这个案子中,有谁住在同丰路?”他问身边的王东海。
王东海翻了笔记后,很快给了他答案。
“罗秀娟和她的表妹住在同丰路。”
对了,想起来了!他曾经跟陆劲提起过罗秀娟的表妹,他也曾经想去拜访她,但后来一直挤不出时间。再说,他觉得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地位有些无足轻重,现在看来陆劲抢先了一步,只是,罗秀娟的表妹能告诉他什么?……
继续。
陆劲离开同丰路后,就去了李亚安的寓所。在那里,他很可能绑架了李亚安的太太郑小优。
岳程安排了两名下属从今天早晨六点起,在李亚安寓所对面负责监视。他们告诉他,今天下午两点半左右,有个戴帽子、留黑色小胡须的男人进入过李亚安所住的那栋楼,这人是乘一辆小货车来的,他随身带着一个大箱子。他上楼后,司机把车停在门口,在那里等他,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司机也上了楼。接着,他和司机两人从楼里搬下那个他原先带上楼的大箱子和两把椅子,开车离去。由于当时以为对方是搬家的,所以下属并没有开车跟踪,只是记下了车牌。后来他们打了个电话到李亚安家,听到的是忙音,就以为李家有人。现在看来,这个留小胡须的男人应该就是陆劲。
他事先叫了一辆小型货运车来协助他完成这次绑架。这是个好主意,谁能想到他会乘货运车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真的搬了家,相信他从李家搬出来的那两把椅子,一旦被扔在路上,不出十分钟,就会被人捡走,所以他根本无须为处理它们而费心。到达目的地后,他让司机在楼下等他,然后他想办法进入李家,把单独在家的郑小优打昏后装进了那个箱子。接着,他又打电话把司机叫了上来,他们一起把郑小优和那两把负责陪衬的椅子装上了车。他故意让司机把车开到C区的体育场附近,他和他的箱子在那里下了车,在同一位置他换了一辆车,从监视器上可以看出,在这之后有段路他行进得很慢,这说明,他可能叫的是辆非法营运的三轮车,在过了将近十五分钟后,他又换了辆车,这次可能是辆出租车了,这辆车最终把他送到了他在下官路的落脚点。对,肯定是这样。
陆劲绑架郑小优的原因,岳程心里一清二楚,当然是为了元元。以他的经验,任何绑架犯都希望能用手里的“票”尽快换回他真正想要的东西。陆劲想用郑小优换元元,他很急,所以,在干完后,他一定会及时通知李亚安。
根据电话记录,李亚安刚刚在家接到的那个电话正是来自D区下官路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也就是说,陆劲在安顿好郑小优后,立刻在附近用公用电话跟李亚安取得了联系。他一定告诉李亚安他做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李亚安在知道他妻子被绑架后,为什么保持沉默?除非……他想跟陆劲谈条件。
跟警方是无法谈判的,但是跟一个罪犯,也许什么都有商量。不过,陆劲真的会放过他吗?如果李亚安真是“一号歹徒”背后的那个人,那意味着他不仅绑架了陆劲现在唯一在乎的人,还很可能参与了陆劲母亲的谋杀案。在那个案子中,一定有个男人参与,这一点毫无疑问,岳程曾抬头看过那根挂绳子的梁,除非容丽曾经练过举重,否则如果没个男人,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万万不可能把陆劲的母亲吊上去的。
如果李亚安真是这个同谋,陆劲会怎么对付他?如果李亚安真的绑架了元元,或者已经对元元……那陆劲会怎么做?
他觉得脚底阵阵发凉,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现在只要元元活着,那就什么都好说,但如果元元一旦……妈的!后果不堪设想,他毫不怀疑,陆劲会为此大开杀戒,是的,他还在乎谁?他谁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小王,马上帮我査一下,下官路附近有没有小旅馆。”他命令道。
王东海应声照办。
岳程趁机又拨了一次陆劲的手机,之前他也打过,但也许是怕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吧,对方始终关机。
这次也不例外。
陆劲望着箱子里仍然昏迷不醒的郑小优,他再次控制住了把她摇醒的欲望。他真想好好问问她,元元在哪里?她好不好?她还话着吗?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失踪快二十四个小时了,你们有没有伤害她?有好几次,他已经走到了箱子旁边,但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他怕摇醒她后,会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坏消息,他不敢想象,如果她对他说,元元已经不在了,他会怎么做。也许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就把她变成了一摊血水,也许他会痛哭流涕,一直哭到肝肠寸断,双目失明,然后冲上街头滥杀无辜,也许他会立刻去找李亚安,逼迫他把元元的尸骨还给她,哪怕是一根头发,一块骨头,他都要,然后他会把他碎尸万段……他答应过元元,从此以后不再杀人,但是,如果元元都不在了。这承诺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了很多,每次都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隐隐觉得,元元可能还活着,因为郑小优在被击昏前的一刹那,曾经叫过一句,“她没事!”他还想追问,但她已经失去了知觉。理智告诉他,郑小优说的应该是元元,但感情上,他又疑神疑鬼,担心郑小优是在骗他。她已经撒了无数的谎,还在乎多撒这一个小谎吗?也许她为了救自己的丈夫,不惜揽下所有的罪责。
“对,是我,都是我干的,我把她杀了……”但其实,也许她当时正躲在卫生间瑟瑟发抖。
不,他不想听她说那些废话,他要事实,他要等李亚安来说出事实。还要等李亚安先把元元交给他,然后再决定如果处置箱子里的这个女人。
所以,他只能等待。
罗秀娟的表妹名叫李娟,是个烫着一头枯黄鬈发的中年妇女,谈起下午陆劲的到访,她显得很开心。
“是啊,下午有一位警察同志来过,他人真好,又斯文又有礼貌。不仅帮我修好了门锁,临走时,还给孩子留了100块钱买文具。唉,像这样的警察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人真好。”李娟一边说,一边给岳程倒了杯茶。
看来,为了套取所需要的情报。陆劲再次施展了他的个人魅力,而且这次还用了金钱攻势,虽然只有100元,但小恩小惠,同样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嗯,他是……还不错。”岳程勉强顺着对方说,“其实是我让他来问你点事的,但他今天休假,我想他也许没来,看来我是把他看扁了。”他自己觉得这理由很烂,但李娟似乎并不在意,马上就相信了。
“他在休假?那他工作可真卖力。”她叹息道。
“是啊,是啊……”岳程可不想在这里给陆劲开表功会,他决定马上切入正题,“我现在还没联系到他,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我是让他来问一些关于你表姐罗秀娟的事的。”
“是的,谈的就是我表姐。”李娟点头。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岳程问道。
“没什么,东拉西扯地瞎聊呗,先是说了我表姐跟她老公的事,接着说起了房子,后来不知怎么又拉到了我表姐的房客。”
“你表姐的房客?”
“你们那位同志问我,我表姐是不是找过一个年轻的女房客?我说是的,我还见过这女孩呢,挺漂亮的,听我表姐说,她是因为高考落榜了,跟妈妈怄气才偷了家里两千块钱离家出走的。听说,她妈妈也不管她,自己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玩,所以她打算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从此不回去了。”
关于这个年轻女房客的事,岳程以前也听过,他也曾经告诉过陆劲,他知道,她是罗秀娟父母去世后找的第一个房客,后来这个女房客欠下了一笔水电费和房租便不知所踪了。这个女房客跟“一号歹徒”案有关吗?
“那个女房客是哪一年租的房子?”岳程问道。
“是在我姨父姨妈去世后,她大概是2001年的秋天把房子租出去的吧,”李娟歪头回想了一会儿后说,“她是我表姐的第一个房客,但她只住了两三个月就走了。”
2001年,这一年可发生了不少事,罗秀娟的父母去世,罗秀娟出租房子,女房客来到罗秀娟的亭子间,童雨自杀……对了,如果2001年那个女房客是高考落榜生的话,那当时她的年龄应该差不多是十八岁,这么算下来,她应该跟郑小优同年。他记得郑小优也是高考落榜生,真巧!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陆劲要来找李娟了。
“我们调査过,这个女房客后来好像欠下了一堆水电费后就没回来。”岳程道。
“嗨,可不是吗?把我表姐给气坏了。后来去翻她剩下的东西,根本没有一样值钱的,屋子给她弄得像狗窝,这女孩邋遢得要命。”
“她说她要找工作?”
“是啊。”
“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好像是在什么医院当接待。我就不明白了,医院怎么会有这种工作?”
“什么医院?”
“不知道,我们只晓得她干得挺开心,但没想到,她工作了没几天,人就跑了,我们那时都猜她是有男人了,否则她不会扔下这边的东西就跑了。这女孩……唉,我觉得是缺少父母管才会这样。”李娟鄙夷地摇了摇头。
“有男人?”岳程的脑子里闪过一张脸。
“她在走的前几天,拿了几件新衣服回来,说是有人送她的,我表姐说一看她说话的样子,就知道衣服是男人送的。”
“是什么样的衣服?”岳程问。
李娟摇头。
“我没看见,听我表姐说,她好像穿的就是那套新衣服走的。”
“她拖欠了那么些钱,你表姐后来去找过她吗?”
“找过啊,可没找着。我表姐也是个死心眼。自从那个小姑娘欠钱走了之后,她就一直想找到她,前些日子,我听她说,她在路上碰到个男人,好像是那个女孩的同事,以前见他们在马路上说过话。”
“她有没有上去问那个男人?”
“当然上去问了,就我表姐这死心眼的臭脾气,还能放过他,可那个男人也说已经好久没见这女孩了。”
“后来呢?”
“后来啊,我表姐一直缠着他问,他们以前是在什么医院工作,这个男人好像不想告诉她,但最后拗不过她,还是答应帮她找找那个女孩。我表姐有时候干亊也挺不讲理的,要是我,才不好意思硬缠住人家帮忙。”李娟摇头笑道。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前一个月,就是在她出事前,谁知道我表姐后来会遇到这样的事……”
年轻的女房客、高考落榜、找工作、医院的接待、新衣服、失踪、一个男同事、罗秀娟在马路上偶遇后纠缠不清、罗秀娟的死……岳程觉得仿佛有根线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女孩姓什么吗?”他问道。
“好像姓郑,关耳郑,好像是的,我不记得了。”她道。
姓郑?岳程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她后来留在这里的东西,你表姐是怎么处理的?”
“就剩下一些日用品、衣服和零食。零食吃了,日用品用了,那些衣服么,我表姐扔掉了一些,本来就不多,她只留下几条内衣和内裤,把它们塞到一个袋子里保留着。她说,等哪天她在马路上碰到这女人,就把她揪回来,把这堆脏衣服扔在她头上。”
内衣内裤!那上面也许还能提取到有用的生物样本。岳程心头一阵兴奋。“那些内衣洗过吗?”他问道。
“有的洗过,有的没洗过。”李娟皱起眉头,鄙夷地说,“那女孩很邋遢,有一条内裤上还有血迹呢。谁高兴帮她洗?亏我表姐还保留着它,要我啊,早就扔了!”
“这些内衣内裤现在在哪里?”岳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道。
可李娟回答他:“我扔掉了。”
妈的!说那么热闹全是废话!岳程差点要骂人了。
“这个女的还留下什么没有?”他耐着性子问道。
“还有一个皮箱,我觉得还能用,就留下了。对了,晒皮箱的时候,我在夹袋里找到两张她的照片。”
“照片呢?”岳程立刻问。
“下午那位同志要了一张去,还剩下一张,他说让我保留好,说也许以后他的同事会来向我要……嗨,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请把照片给我。”岳程连忙说。
李娟马上从五斗橱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信封来。
见岳程诧异地看着她,她解释道:“你们那位同志特意让我把照片放在信封里,他说这是你们当警察的习惯,其实在电视里我也看见过警察这么做的,这叫收集证据……”
陆劲想得还挺周到!岳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照片从信封里抽出来。那是一张彩色照片,已经很旧了,色彩略有些斑驳,照片中央站着个陌生的长发女孩,她站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把檀香扇,正歪着头微笑,模样娇俏可爱。他把照片翻过来,看见一行娟秀的钢笔字:“小优摄于中山公园,十七岁生日留念。”
这张脸虽然跟他认识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同一个人。
“请问,这真的很重要吗?”他听到李娟在问他。
“非常重要。”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希望你能把那个箱子也交给我。”
他想,如果运气好,他或许能在这个箱子里提取到照片中那个“小优”的指纹,这可能是她留下的唯一可以证明她存在过的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