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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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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缪辛便得了秦王驷所赐之千金,从范贾手中购得了和氏璧,兴冲冲地上车回宫。谁知他在宫门处验过信符走入宫中时,却见前面挡着一群人,当先一人,就是玳瑁。

缪辛见状心中暗惊,脸上却不露声色,反而笑嘻嘻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傅姆,傅姆可是要出宫吗?”说着作势相让,“您请,请!”

玳瑁早看穿这小滑头的心思,冷笑一声道:“我不出宫,我在这里,却是等着抓一个擅自出宫的人。”

缪辛不由得抱紧了手中装和氏璧的锦盒,左右一看,嘻嘻笑道:“傅姆要抓谁?”

玳瑁一指缪辛道:“抓的就是你!”

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便依令上前抓住缪辛的手,不顾他的挣扎,夺过锦盒,递给玳瑁。

缪辛大急,心知不妙,叫道:“傅姆,您这是何意?奴才是奉芈八子之命出宫,这是芈八子要买的东西,您椒房殿的傅姆可管不到我们常宁殿去。”

玳瑁却不理他,打开了锦盒。阳光斜照,映入和氏璧,宝光流溢,令她不禁眯了一下眼睛。昔年在楚宫,她亦是见过和氏璧的,此番一见之下,果然与她当年所见十分相似。在宫门口,她也不及细观,便合上锦盒道:“正是此物。走,咱们去见王后复命吧。”

缪辛见她居然就这样把和氏璧拿走,急了,挣脱内侍的控制,挡到前面叫道:“傅姆,这是芈八子的东西,您不能拿走!您拿走了,奴才这条贱命可赔不起啊!”

玳瑁见他居然如此不识趣,冷笑一声:“是了,我不欲与你小子为难,不想你居然还这等不识趣。你擅自出宫,目无王后,来人,将他带走,禀于王后处置!”

她身后的内侍见状,忙上前按住了缪辛。缪辛不想玳瑁如此嚣张,当下拼命挣扎,又蹦又跳,叫道:“我是大王赐下来的人,你不能随便抓我!”说着又用眼睛示意宫门处的内侍守卫,“我是芈八子的人,你不能随便抓我!”想了想又跳脚叫道:“哎呀,阿耶,我被人欺负了哎,您快来救我啊!”

他报出了缪监之名,便见不远处几名内侍果然神情游移,当下心中大定。

玳瑁亦知不好,却不能现在就放这油滑的内侍走,否则他一走,芈月便要赶来闹事。虽然这些年芈月看似性情温驯,但她却听说过昔年寺人析去取和氏璧时是闹得何等不可开交的。当下便狠狠地用眼神威慑了站在宫门处那几名神情不安的内侍:“我奉王后之命处置宫务,谁若敢胡说八道,小心宫规处分!”

几个内侍立刻驯服地低头行礼,似是已经被她威吓住了,她这才令人带着缪辛离开。

她却不知,待她转身离开后,那几名旁观着的内侍立刻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内侍分别朝不同的方向疾奔。

一会儿,宫中该得到消息的人,便都得了消息。

芈月一早便等着缪辛的消息,闻讯便站了起来,不及思索,便要赶出去。

女萝一见之下,忙上前挡住她,劝道:“季芈,小心,那是王后,切勿冲动。”

芈月却一把推开了她,道:“别的事情可以让,但和氏璧,万万不能!”说着径直出门。女萝无奈,只得吩咐薜荔跟上,自己去告诉唐夫人。唐夫人一听,忙令人去禀报秦王驷。

却说芈月匆匆赶到了椒房殿,便被侍女挡住道:“芈八子,未奉王后宣召,您不能进来。”

芈月用力推开侍女,昂然直入。却见椒房殿内,楚国媵女们围着芈姝,看着锦盒中的和氏璧七嘴八舌地说着。见芈月大步迈入,室里本来很热闹的气氛顿时凝滞。

芈姝亦是带着满意的笑容,正将锦盒捧在手中细细观赏,不想芈月直闯进来,顿时收了笑容,不悦道:“芈八子,你进我宫中,居然不等通传,贸然直入,你的礼仪哪里去了?”

芈月的眼睛落在了和氏璧上。她懒得与芈姝多说,只敛袖轻施一礼:“王后恕罪,只因事情紧急,所以不告而入。”

芈姝沉着脸道:“何事?”

芈月直接走到芈姝面前,指着她手中的和氏璧道:“王后,我派我的奴才去买了一块玉璧,听说在宫门连人带玉被傅姆带走了。不知是为了什么,特来相问。”

芈姝看也不看芈月,只扭头道:“傅姆,取榹千金来,赐芈八子。”

玳瑁笑着拍拍手,便有两个捧着匣子的内侍走上前。她令两人将匣子捧到芈月面前打开,里面金光满眼,诸媵女都不由得发出轻呼。玳瑁笑道:“芈八子,王后赐您千金,就当是赏您用心为王后寻回和氏璧。”

芈月看也不看那两个内侍,直接对芈姝再行一礼,道:“和氏璧我是为自己寻的,请王后还给我。”

芈姝这时才转过头,斜视着芈月,冷笑道:“和氏璧是你的吗?”

芈月道:“是。”

芈姝转头,直视芈月:“你配吗?”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都毫不退让。芈月亦直视芈姝:“王后,我自小就佩戴着它。”

芈姝一时语塞,更勾起心中旧事,又羞又恼:“和氏璧是楚国之宝,只属于楚国。我要它,是为了把它送回楚国去,你休要无理取闹。”

芈月半步不退:“和氏璧,从我出生起就是我的,是你们夺走了它,却又丢失了它。是我找回了它,是我赎回了它!”

芈姝看着芈月,颇为惊诧,忽然间觉得好似不认识对方了。从小到大,芈月在她面前,虽未竭力奉承,也少见故意讨好,但至少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没有拂过她的意愿,每每遇事,总是以芈月的退让告终。甚至在她明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的时候,芈月最多也只是用一种冷淡和疏远的态度对待她。她让芈月为自己引开义渠追兵,让她去服侍秦王,迁怒她、责怪她,还令她险些难产,甚至到秦王驷面前用她和黄歇之事陷害她,芈月每次顶多冷淡地看着她,或是轻蔑地看着她,以沉默和忍耐面对她的故意生事、找碴责骂。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芈月会用这样强横的、毫不退让的态度,要从她的手中夺走东西。

这样的芈月让她觉得很陌生、很恐惧。她有一种不可忍受的感觉,要把芈月这种嚣张的气焰打下去。她要芈月如从前一样,纵然有再多不满、再多怨恨,也只能沉默、忍耐,不能反抗,不能指责,更不可以抢夺。

芈姝失态地站起来,指着芈月,忽然大笑起来。“和氏璧是你的?哈哈哈……”她睥睨着芈月,“我告诉你,你们……”她手一挥,将整个宫中所有的人都扫了进来,傲然道,“我是王后,你们是我的媵从、奴仆。连你,都是我的。我随时,都能处置了你!”她要让芈月知道,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没有人可以和她抢夺任何东西。于潜意识里,她对魏夫人最大的恨意,亦不过是竟敢与她“抢夺”。到了魏夫人一败涂地的时候,她便已经不把魏夫人放在眼中了。

芈月看着芈姝,她太了解对方为何如此,也太了解今日之事不能善罢了。这世间,有些事能让,有些事则不能让。她呵呵笑道:“王后,你忘了一件事。”

芈姝不禁问:“我忘记什么了?”

芈月淡淡地答:“你忘记你我如今身在秦国,不是楚宫,我没必要再处处仰你鼻息。如今再不是你在母亲怀中撒个娇,就能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了。”

芈姝怔住了,脸涨得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急怒之下,她一挥手便向芈月脸上打去。芈月轻轻向后一躲,避过了这一巴掌。

芈姝反而愣住了:“你,你敢躲开?”

玳瑁一见之下也急了,高叫:“芈八子,你竟敢对王后无礼!”就要上前掌掴芈月。芈月轻盈地退后一步,借力轻推一下,玳瑁收不住力,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芈姝大怒:“反了反了,将她给我拿下!”

一群侍女蜂拥而上。芈月虽然略通武艺,但毕竟只身而来。虽然薜荔也随后赶来相护,但终究芈姝身边,亦有知武的侍婢,且人多势众,顿时按住了芈月。

只是这一番闹,也是椒房殿从未有过的。芈姝惊魂甫定,怒火便起,见芈月已经被制服,心中怒气难消,忍不住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芈月一个耳光:“我看我是一向对你太过宽容了,竟然纵容得你如此不知尊卑!”

芈月瞪着芈姝,一字字地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把和氏璧还给我!”

芈姝从未见过芈月如此疯狂的神情,不禁退后一步,也有些胆寒。她定了定神,恶狠狠地道:“来人,把她押下去,关起来让她冷静冷静。”

玳瑁急忙上前禀道:“王后,芈八子犯上,应施杖责。”

芈姝一怔,她只是觉得芈月的反应有些吓到她了,却不曾想到过这个。她本想张口驳斥玳瑁,话到嘴边,却心念一动,不禁有些犹豫。见她眼光闪烁,玳瑁急忙加上一句:“王后,执掌宫务,切不可心软。”

芈姝狠了狠心,点了点头。

玳瑁便高声道:“来人,将芈八子……”正说到一半,忽然室外传来一声冷笑,道:“将芈八子如何?”

玳瑁听到这个声音,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芈姝的脸也吓得煞白。却见帘子掀起,秦王驷大步进入,冷笑道:“寡人宫中,何时可以由奴婢指手画脚给妃嫔行刑?”

众女皆一起跪下,只有芈姝强作镇定地上前迎道:“妾身见过大王。”

秦王驷扫视一眼周围,道:“王后的宫中,今日很是热闹啊!”

此时因秦王驷进来,按住芈月的人便已经松手。芈月扑到秦王驷身前跪下道:“求大王为妾身做主。”

秦王驷却故意问:“这是怎么了?”托起芈月的脸,看到她脸上的掌痕,顿时大怒起来:“谁敢打你?”

芈姝连忙上前解释:“禀大王,咸阳商肆有人叫卖和氏璧,此乃楚国之宝,妾身正打算派人去赎回此物,不想芈八子已经买回来了。所以妾身把千金还给芈八子,还要重赏她能够为楚国寻回此宝。不想芈八子忽发狂性,闯入妾身宫中,强要此物,真是无礼。”

秦王驷微微冷笑:“那王后打算如何处置此物?”

芈姝不假思索地道:“和氏璧乃我楚国之宝,妾身自然要送回楚国。”

秦王驷忽然笑了。他看着芈姝,慢慢说道:“寡人耳朵不好,王后能再说一遍吗?王后打算如何处置这和氏璧?”

芈姝这才感觉气氛有异,却不知哪里不对,犹豫着回答道:“臣妾,想把它送回楚国……”

秦王驷便问她:“和氏璧是何人买下的?”

芈姝迟疑着回答:“是……芈八子……”

秦王驷目光炯炯:“既然是芈八子买下来的,那你打算如此处理的时候,问过芈八子的意见了吗?”

芈姝一惊,自知话已经说错,犹不甘心地挣扎着道:“可,这是楚国的……”

秦王驷截口问道:“你如今是哪国人?”

芈姝脱口而出:“我,我是楚国……”

玳瑁已经听出来了,急忙叫了一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王后……”

芈姝不知所措地看向玳瑁。玳瑁压低了声音急切地示意道:“秦国,秦国!”

芈姝虽听懂了玳瑁的意思,可这一句话竟哽在喉间无法出口,好不容易才艰难地道:“我,我如今是秦国人……”说完,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夺眶而出。

秦王驷笑着问她:“既然是秦国人,和氏璧落在哪儿,重要吗?”

芈姝备感羞辱,两行眼泪流下,倔强地咬着牙不肯说话。

玳瑁见她如此,心中着急,忙劝道:“王后……”此时此刻,王后怕是又要闹起意气来了。

不想她这边替芈姝着急,却已经惹得秦王驷大怒。他与后妃说话,怎能让这老奴在旁不停指点?当下便不耐烦地斥道:“聒噪!”

缪监会意,使个眼色,两个内侍便上前按住玳瑁,塞住她的嘴,将她拖了出去。芈姝大惊,欲上前阻止,叫道:“傅姆……”

玳瑁见她冒失,着急地连连摇头,阻止她继续行动。芈姝只得站住,看着玳瑁被拖出去,痛苦地无声流泪。

玳瑁被拖到门边时,急忙丢了一个眼色给珍珠。珍珠会意点头,明白玳瑁是要她趁机去抢和氏璧。

玳瑁被拖到椒房殿庭院。缪辛一挥手,几个内侍按倒玳瑁,打起板子来。室外杖击声传来,夹杂着玳瑁的痛呼,声声传入芈姝耳中。

芈姝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大王,您、您忽然闯入妾的宫室,责打妾的傅姆,那接下来,您还打算怎么做?”

秦王驷微闭了一下双眼,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芈姝问道:“什么意思?”

秦王驷看着芈姝,心中已经不耐。可这是他的王后,他愿意再给她解释一次:“谁买的东西,归谁,如何处置,谁说了算。这是规则,也是公平。大秦治下万民,就算寡人以君王之尊,也没有看上谁的东西,就强买强卖的。”

芈姝怒极反笑:“那么大王的意思,是要将这和氏璧强判给芈八子了?”

秦王驷心中更是不悦,反问:“是寡人强判?还是你强夺?”

芈姝心中委屈之至,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掩袖哽咽道:“和氏璧乃楚国国宝,就算流落秦国,身为君子也应该成人之美,归还旧主。奈何大王竟偏心至此,无视我为人子女的孝心。”

秦王驷听了她这糊涂话,冷笑一声,将手一指宫外:“此处,数百年前,乃周天子之都城,周天子之宫殿,如今周天子安在?数百年前,天下十分,七分属姬姓,而今,姬姓之国还有几分?万物无主,唯有能者居之。这大争之世,若是无能者,上至周天下,下至庶民,大则难保国域疆土,小则难保妻儿性命。这天下,没有谁的东西生生世世都是他的,谁失去了,是他自己无福保全,又如何能规定别人一定要送还于他?”

芈姝听了这话,顿时亦得了理由,当下冷笑着驳道:“大王说话好生颠倒,既然说规则和公平,不可强买强卖,那为何又说无福保全者是活该?”

秦王驷看着芈姝,摇头轻叹:“有能力的,改变规则;无能力的,遵守规则。你既无能力改变规则,又岂能不遵守规则?大秦疆域之内的,守着规则,寡人能庇护他。大秦疆域之外其他人的得与失,又与寡人何干?”说到这里,不禁加重了语气。他娶这个王后时,便知道她并不是特别机灵聪明之人。但想着养移体居移气,若让她做了王后,多年历练下来,也应该有所进步。哪晓得她自生了嫡子以后,以为万事皆如意了,便做出了一桩桩一件件愚蠢之事,糊涂至今。“王后,寡人一直在等你自己想清楚:你自己到底是谁,应该做些什么。你想做大秦国母,就应该有身为大秦人的意识,以有为争有位。你不想当大秦王后,就守着规则,自有寡人庇护于你。不为大秦付出,又想恣意享受大秦王后的权力,天下哪有这样便宜之事呢?”

芈姝只觉得这简直是无端飞来的责难。当着这一室宫婢媵女的面,她气得掩面失声痛哭:“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不能承担王后之职了?我拜过宗庙,我对你一心一意,我为你生下儿子,为你打理后宫,我如何不称职了?你偏心,你偏心!”

秦王驷本欲借此让芈姝明白作为后宫之主应有的思量,见她如此不顾一切地大哭,不觉也皱起了眉头。他按了按额头,无言以对,只得轻叹一声,对芈月点头道:“走吧!”

芈月大喜,行了一礼道:“是。”便上前欲取和氏璧。

芈姝不想自己一番哭泣,秦王驷竟毫无触动,反而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依旧偏向芈月。一时之间惊惧交加,忽然尖叫起来:“你休想!休想!我的东西,谁也休想夺走!我宁可砸了也不给你!我宁可毁了它,也不会让你踩在我的头上!”她激动之下,竟亲自冲过去要夺和氏璧,芈月连忙一只手挡住她,一只手去拿和氏璧。不料原本站在一边的珍珠却忽然冲上前撞倒了芈月,自己也伸手去夺和氏璧。

混乱中,芈姝摔倒在地,珍珠和芈月的手同时拿起盒中的和氏璧,两人却同时尖叫一声,如被针刺。

芈月看到手指上一点血痕,猛然一惊,想起昔年在楚宫听过的一些旧事来,当下更不犹豫,将手指含在口中吮吸,一口口地将污血吸出,吐了出来。

珍珠却以为自己和她是不慎被锦盒划到,不以为意。芈姝尖叫道:“把和氏璧拿来给我!”珍珠忙去拿和氏璧,待触到那玉璧,却又被玉璧下面不知何物扎了几下。

此时芈月连吸了几口血吐出来,见状刚说了一句:“别动……”珍珠却已经拿起和氏璧,跑到芈姝身边,讨好地将和氏璧递给芈姝道:“王后,给……”

不想芈姝没有伸手去接那和氏璧,却惊骇之至地往后缩,指着珍珠的脸颤声道:“你,你的脸……”

众人皆闻声望去,看见珍珠的脸已经变成青黑之色。珍珠刚一抬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黑血来。血溅上了芈姝的手背,吓得芈姝连忙缩回手来,在衣服上拼命擦着。再一抬头,却见珍珠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

薜荔尖叫一声:“芈八子,您怎么了……”

众人连忙转头看向芈月,却见芈月脸上已经呈现青气。缪监脸色一变,手中出现几根银针,扎在芈月手臂上,拿起几案上的水递给芈月,急道:“快漱口!”

芈月勉强支撑着,漱了口,将水吐出。薜荔已经跪下,拿起芈月的手指,为她吸吮伤口的血。

众人骤见变故,顿时呆住了。

秦王驷喝道:“谁也不许动那和氏璧与匣子,快传太医。”转头见芈月的脸色已经苍白发青,强撑着对他笑了笑,眼睛却还看着那和氏璧,明白她的心意,对她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芈月松了口气,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椒房殿中,顿时乱作一团。

此时唐夫人也已赶到,急忙率人将芈月带回常宁殿西殿,又忙唤了太医来。太医李醯诊完脉,转身向秦王驷行了一礼道:“大王,臣惭愧。”

秦王驷急问:“芈八子怎么样了?”

李醯苦着脸道:“芈八子是中了毒,幸亏及时将伤口上的毒液吸了出来,否则的话……”

秦王驷道:“否则如何?”

缪监上前一步,轻声道:“大王,奴才得报,王后的那个侍女,已经中毒身亡了。”

秦王驷倒吸一口凉气:“芈八子现在如何?李醯,你还不快快救治!”

李醯无奈,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道:“大王,微臣只能初步诊断芈八子中的是蛇虫之毒,可是却无法辨出是何种蛇虫之毒,到底是一种,还是多种。蛇虫之毒的治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不能明确毒素,对症下药,只怕适得其反。”

秦王驷皱眉道:“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你身为太医令,居然没有办法吗?”

李醯道:“臣现在只能先以连翘等药拔毒,再以犀角牛黄祛毒,但也只能起到缓解作用,拖延时日,并不能真正解毒。若不能在三日内找到解药,只怕……”

秦王驷道:“只怕什么?”

李醯道:“只怕芈八子性命难保。”

秦王驷大惊,对缪监喝道:“三日之内,不计任何代价,必须找出解药来!”

不说秦王驷下令寻找解药,此刻椒房殿中,已是鸡飞狗跳。

玳瑁受了十杖,便被侍女们扶着慢慢爬起来。正要让侍女们扶她回房去上药,却听得殿内尖叫连声,诧异地问:“出了何事?”

话犹未了,便见秦王驷带着芈月匆匆离去,殿内乱成一团。玳瑁见秦王驷走了,方敢进殿。一进去便见众女缩成一团尖叫,地上倒着珍珠的尸体。

玳瑁大惊,又听侍女们说了事情原委,急忙踉跄上前扶住了芈姝,问道:“王后,您可碰到那东西了?”

芈姝先是摇摇头,又有一丝犹豫,似要点头,又似要摇头,有些不知所措。玳瑁急了:“到底有没有?”

芈姝此时已经连气带吓,整个人都晕了。她方才一直捧着那锦盒,后来芈月去抢那锦盒,珍珠亦过来抢,她当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碰到和氏璧。她深吸口气,总算想起珍珠把黑血喷到了她的手背上,忙伸手给玳瑁看,带着哭腔道:“珍珠的血,溅到我手上了。”

玳瑁大惊,忙唤了人来给芈姝洗手。此时殿中乱成一团,她拖着受伤的身体实是不能控制。不想孟昭氏却挺身而出,先是安抚了诸媵女,接下来又指挥椒房殿诸人先扶芈姝进了内屋,再将珍珠尸体抬出,又打水清洗芈姝的手。

孟昭氏照顾得井井有条,还劝玳瑁:“傅姆受了伤,还是赶紧去更衣敷药吧,这里有我便可。”

玳瑁虽然万般不放心芈姝这边,却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要做,当下便托了孟昭氏照顾,扶着侍女们的手出了殿。她不急着回房治伤,却拖着受伤的身体直奔库房。扶着她的侍女见她后背已经渗出血来,忍痛忍得一头是汗,时不时还痛呼一声,心中不忍,劝道:“傅姆如今伤重,何不回房治伤?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就是。”

玳瑁阴沉着脸,摇头道:“你们不懂的,此物只能由我亲自去找。”

说着,她便指挥着人,将原来芈姝嫁妆中的数个箱子打开,各种小匣子小盒子小瓶子俱摆了一地。却又不让她们寻找,而是亲自翻箱倒柜。偏她刚受了伤,不时地因为举手投足碰到伤处而停下来,忍痛呻吟,却又咬着牙继续寻找。

却说芈姝安顿好以后,唤了侍女琉璃去看玳瑁。琉璃一直找到库房,才找到玳瑁,诧异道:“傅姆,王后说您受伤了,要您躺着休息,让太医给您治伤。您不养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玳瑁正吃力地扶住一个侍女的身体做支撑,见状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些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小心千万莫要摔了什么。”

琉璃一边顺从地依着玳瑁的指点搬取匣盒等物,一边好奇地问:“傅姆在找什么?”

玳瑁没有说话,只吩咐道:“你们小心些,不要粗手笨脚的。给我找一个镶了螺钿的黑漆匣子,里头有三只陶瓶。”

琉璃满腹疑惑,却没有说什么,当下也帮她一起找。楚国多贝,这种镶了螺钿的漆匣极多。但芈姝的嫁妆,琉璃亦是经手过的,还算熟悉。找了一会儿,便从数个螺匣中找着了玳瑁所说之物,但见那匣子上镶着螺钿珠贝,雕花上漆,十分精巧。里头放着三只色彩各异的陶瓶,一为纯黑,一为偏绿,一为偏红。她便将匣子打开,递与玳瑁:“傅姆,可是这个?”

玳瑁见了,顿时激动道:“快拿来给我看。”又指挥琉璃把正中一只黑色陶瓶打开,闻了闻其中气味,点头道:“就是这个,快扶我去见王后。”

芈姝刚安顿下来一会儿,便见侍女们扶着玳瑁进来。玳瑁一身血淋淋的伤衣未换,伤药未上,一瘸一拐走上前来,将一只黑瓶塞给她,急切道:“王后,你快把这药吃下去。”芈姝不解地问:“傅姆,你如何还不去治伤?这又是何物?”

玳瑁却不回答,只道:“王后,时间紧急,您还是先服了药,再容奴婢慢慢告诉您吧。王后放心,奴婢是不会害王后的。”

芈姝虽然不解,但见玳瑁拖着伤痛为自己拿了这药来,神情又如此急切,到底还是信她,便倒出一粒药来,接过琉璃奉上的水冲服下去,才又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玳瑁见她吃下药,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芈姝会意,便叫其余人退了出去,只留下孟昭氏、琉璃等几名她素日视为心腹之人。

玳瑁这才道:“那芈八子包藏祸心,竟然在和氏璧上下毒暗害王后,幸而王后吉人天相,只折了珍珠。老奴恐王后也拿过这盒子,不知是否会沾上残毒,所以赶紧去找了此药,王后服之,有备无患。”

芈姝有些诧异:“你这又是什么药?”

玳瑁便把螺钿漆匣打开,指点着道:“您出嫁的时候,威后曾经让太医院精制了许多药物让您带着上路,其中就有几种解毒秘药,所以奴婢这才赶着去翻找出来。王后您看,这三瓶解毒药,左边偏绿色的专解草木之毒,右边偏红色的专解矿石之毒,您方才服的这瓶黑色的乃是专解蛇虫之毒的龙回丹。”

芈姝听得不住点头,冷不防孟昭氏细声细气地道:“傅姆,您为何只让王后服那黑瓶之药,若那不是蛇虫之毒呢?”

玳瑁怔了一怔,迅速看向孟昭氏。孟昭氏却神情腼腆,见玳瑁眼神凌厉,反而脸儿微红,一副怯懦之态:“可是我说错了吗?”

玳瑁转头看向芈姝,见芈姝神情亦有不解,当下解释道:“王后,奴婢当日听太医说过,草木矿石之毒需要吞服或吸入,只有蛇虫之毒,是伤及皮肤血脉的……因珍珠触了和氏璧即死,所以奴婢猜这必是蛇虫之毒!”

芈姝一想到珍珠死状,心有余悸,再想到玳瑁不顾伤势为自己找药,心中亦是感动,抓住她的手道:“傅姆,你为我受刑,我却不敢为你说情。如今你受了刑杖,还未及看太医上药,就赶着为我找药。这些媵女奴婢,若能有你一半忠心,我何至于这么烦心?”芈姝说着,便已哽咽。

孟昭氏见状,亦以帕拭泪,且又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劝道:“王后如今已经服了药了,傅姆亦当安心,还是快让傅姆下去疗伤吧。”

芈姝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说得对。琉璃下去,快宣太医。”

孟昭氏却又柔声劝道:“以妾身看来,王后虽然服了解毒药,却也要看是否对症。您凤体要紧,是不是再宣太医来为您诊脉,也好让我们安心?”

玳瑁正被琉璃扶着要出去,闻言也回头紧张地道:“对对对,王后,您要先让太医为您确诊一下,老奴才能安心。”

芈姝连忙点头:“好好,让太医先给我诊脉,再去给玳瑁治伤。”

见玳瑁退下,孟昭氏道:“王后,刚才可把妾身吓坏了,若不是珍珠护主,那可就不堪设想了……”一句话又唤起芈姝的惊恐,她神经质地一把抓住孟昭氏的手:“你休提了,方才吓死我了。”孟昭氏不动声色继续道:“王后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大王也不在您身边安慰,倒去了芈八子宫中。她如今昏迷不醒,就算在她那儿又有什么用?大王又不是太医。您这儿才正需要人安慰。”

芈姝愤恨地道:“你别说了,他如今一心在那狐媚子身上,眼中哪里还有我啊!”

孟昭氏又道:“听说,芈八子那边还诊不出伤情来,到处在找解毒药呢。您这里的药,要不要送去给她……”

芈姝却听也不听,摆手恨声道:“休想,天晓得她是不是存心害我。如今她怕阴谋败露,在装昏迷不醒呢。”

孟昭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依旧顺从地道:“您说得是。”她劝了芈姝几句,把芈姝身边的事情都安排妥了,又亲自去看了玳瑁,见玳瑁果然已经上了药,又令侍女回报芈姝,这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晚,各处灯火慢慢地上了。侍女捧着灯在走动,见了她连忙曲膝避让。她笑着摆手,态度十分和气。

她走在前面,仍然可以听到侍女们在说着悄悄话:“孟昭可真是个和善人……”

她听在耳里,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如今她在椒房殿中,已经可以代芈姝处理许多事务了。那些有了孩子的媵人,自然会把重心移到孩子身上,对芈姝来说已经算是“不够忠心”的了。因此,在与芈月明显失和之后,芈姝更加地倚重于她,十件事中倒有四五件事要听听她的意见。

如今,在和氏璧这件事上,芈姝和芈月会分裂得更厉害,而玳瑁挨的这一顿打,也会教她老老实实地躺在房间内,一两个月内休想再指手画脚了。

甚至,还可以让她躺得更久一些。

孟昭氏走回自己的院落,便让侍女们出去。等到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摸摸袖内暗袋中的半瓶丹药,露出一丝冷笑。万万没有想到啊,珍珠的死竟让玳瑁神志大乱。芈姝若要中毒,岂不早就中毒了?既然她没有毒发,又何须再多服那一粒龙回丹?

她从袖中拿出丹药,拈起一粒来,凝神看着这一粒龙回丹,便让玳瑁陷入了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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